【……】
读完,意识到返回来的这个世界里没有她的我,明白了。
啊啊,坏了,我崩坏了。
我有自觉,大坝的崩坏,已无人能止。
在那之前,有件必须要问的事。
【她的……樱良同学的,手机】
【手机…?】
她母亲站起来,很快拿来一只手机。
【那个孩子…不在了,开始电话还开着怕有什么电话来,最近电源都关了】
【拜托了…能让我,看看吗?】
她母亲无言的,向我伸出手机。
打开翻盖式的手机,打开电源。稍等,打开邮件的收件箱。
众多的未开封邮件中,发现了。
我发送的,最后的语言。
对她,最后的心意。
邮件,显示被打开过了。
到了…抵达到了……。
把手机和【共病文库】放在地上,我挣扎着用颤抖的双唇迸出崩坏前,最后的语言。
【伯母…】
【……什么?】
【对不起…这很失礼,我也知道…但是…对不起…】
【……】
【……我可以哭了吗?】
她母亲,留下一行清泪后,重重的点下头,允许了我。
我,崩坏了。不,是早就崩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哭了。摒弃羞耻一样,如婴儿般的哭了。俯在地上,仰视天井,大声的,哭泣。还是第一次。不管是这么大声,还是在人前这么哭泣。因为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让自己的悲伤感染别人。所以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但现在,如潮水般涌来的众多感情,已经不允许我再做自我完结。
太高兴了。
能够抵达,能够相通。
她需要我。
我,对她有所帮助。
很高兴。
同时,是从未想象的苦涩。
她的大惊小叫。
她一张张面孔。
哭泣,生气,笑颜笑颜笑颜。
她的,感触。
气味。
甘甜般的,气味。
仿佛就存在那里,仿佛就在那里一样,一点点回忆起来。
但,已经不在,她已经不在。
不在任何地方。我一直注视的她,已经不在。
我们的方向性不一样,她经常这样说。
当然了。
我们,没有看着同一个方向。
一直,是看着对方。
从相对侧,一直看着对岸。
本来,应该是不认识的,应该是意识不到的。互相远望这件事情。本应在不同的,没有关系的地方,存在于那里而已。
但是我们相遇了,她穿过沟壑飞了过来。
但,我以为只有我。只有我这边需要她,希望成为她。
没想到,这样的我。
这样的我也被她……。
其实我才是。
其实我才是,现在这样确信道。
我才是为了遇见她而活着。
无数的选择中。为了和她遇见,只是为了如此,经历无数的选择,在此刻活着。
绝对不会错。
因为,幸福和心痛可以如此交织我从未知晓。
活着。
因为她,我在这四个月活着。
第一次作为人。
和她心意相通。
谢谢,谢谢,谢谢。
感谢明明难以言表,感谢对象的她已经不在。
再怎么哭,已经抵达不了。
再怎么喊,已经抵达不了。
明明这么想传达,那份喜悦,那份痛心。
和她的每一天,比以前的每一天都要快乐的事情。
还想在一起的事情。
想要一直在一起的事情。
那未曾向她传达的事情。
那未曾让她倾听的事情。
悔意。
我已经什么都不能向她传达了。
我已经不能给予她什么了。
即使,她给过我那么多。
我,什么都……。
9
哭泣。哭泣。哭泣。
终于。
不是在意志之下,而是作为身体本能的哭泣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她母亲还在静静等着。
我抬起头,她母亲向我递上浅蓝色的手绢。畏畏缩缩的接过,我哽咽下擦着眼泪。
【这个,给你。是樱良的手绢。交给你的话,那孩子也会很高兴的】
【……谢谢…谢谢】
我诚实的说出感激,用手绢擦拭眼睛,鼻子后放进校服的口袋中。
再次在地上摆好正坐。现在的我,和她母亲一样,眼圈通红。
【是在对不起…这么失礼的行为】
她母亲马上摇了摇头。【不会不会,孩子就是忍不住哭嘛。那个孩子,也是经常哭。以前就是爱哭鬼。但,和你遇见,开始写日记,和你共有时间以来,她就不再哭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就是了。所以,应该是我说谢谢。那孩子,因为你,得以度过了很珍重很珍重的时间】
我,强忍住还要流出来的泪水,摇摇头。
【从她那里,获得不可替代的时间的,是我】
【……本来是想加上你,还有我们全家一起吃饭的。但那孩子,关于你,什么都没说】
她母亲充满悲意的笑颜里,我的心又受到了震荡。
意识到自己的震荡下,我向她母亲稍许讲了和她之间的过往。日记中没写的事情,当然关于真实还是挑战的事情省略了在一张床上睡觉的事。她母亲,不时点着头,倾听我的讲述。
诉说的时候,我的心也有稍稍平复的感觉。
重要的悲喜以原样保存,多余的残滓都被剔除掉一样的感觉。
所以她母亲,也许是为了我而倾听。
话的最后,向她母亲做了一个请求。
【之后,还能来参拜吗?】
【诶诶,当然。那时候一定让你见见她爸和她哥哥。是了,和恭子…好像不太和睦的样子】
和她一样,她母亲也咯咯咯的笑了。
【是-,啊。有很多误会,然后就被讨厌了】
【哪天可以的话,恭子还有你,我们家,一起吃个饭吧。除了对你的谢礼外,能和樱良这么珍重的两个人以这种方式聚在一起的话,阿姨我也很高兴】
【我是没问题,还是要看她那边吧,总之这件事我记在心里了】
这之后数言的交流,约定了之后会再来拜访,我站起了身。【共病文库】在她母亲强烈要求下我带走了。母亲让我带的一万元,也被拒绝了。
她母亲一直送我到玄关。穿上鞋,再次说了感激之意,手就要搭上门把手的时候,被叫住了。
【说起来,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母亲自然的质问中,我有礼的转身过去,回答道。
【春树。志贺春树。】
【诶,好像有小说家和你的名字一样?】
我吃了一惊,然后感到自己嘴角浮出笑容。
【好像是,但不知道你想到的是哪一个?】(注:男主和女主之前进行过类似的对话。志贺让人联想到志贺直哉,被誉为日本小说之神,春树自然让人联想到村上春树。另外前面还有一个梗这里解答,女主说男主的名字是【死在旁边】,这里是同音梗,【志】和【死】发音一样)
再次道礼和告别之后,我走出山内家的玄关。
雨,已经停了。
回家后,母亲在,看到我的脸马上说【辛苦了】。父亲在吃晚饭的时候一看到我,拍拍我的背。果然父母真不能小看。
晚饭后,呆在房间里,再次读着【共病文库】,我思考着。三次,虽然途中又哭了,我还是思考着。
这之后,我应该怎么办。为了她,为了她的家人,为了自己,我能够做些什么。
接受【共病文库】的我,能够做的是什么。
考虑的结果,我在晚上九点做了决定,行动起来。
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拿起手机。
一边看着那张纸,按下那本来一生都不会按的号码。
那天晚上,我梦见和她说话,又哭了。
午后,我到了约好的咖啡厅。
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来早了一点,对方还没来。我要了冰咖啡,坐在窗边的座位。
很顺利就到了指定的咖啡店,说是偶然吧,这就是她死那天我们约定的咖啡馆。
不,不是偶然吧。一边喝着咖啡我这样想道。一定是,这里的常客吧。
和那天一样,我看着窗外。和那天一样,怀抱各色人生的人,形色走过。
和那天不一样的是,等待的人有准时到来。太好了。放心了。不是那次之后的心里阴影,纯粹是以为会被放鸽子。
无言的,坐在对面的位置
上,恭子同学赤红着眼睛早早的瞪向我。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不能惊慌。我努力稳住颤抖的内心,迎击她的视线,准备开口。
但,我的第一声,被恭子同学阻击了。
【你这家伙……樱良的,葬礼…没来对吧】
【……】
【……为什么?】
【那是……】
我的扭扭捏捏下,巨大的声响在店里回荡,店里的时间如一时静止一样。声音来自于恭子同学用拳头捶桌子。
【……抱歉…】
店内的时间恢复正常的同时,恭子同学低下头,小声这么说道。
我,再次张嘴说。
【你能来,太好了,我们这么面对面的好好说话,是第一次吧】
【……】
【恭子同学虽然来了,应该从哪说起呢】
【捡重点说】
【……是哦,抱歉。我有想让恭子同学看的东西】
【……】
当然,说的是和她有关的,我和恭子同学的接点,也只有如此。昨天我思前想后之后,决定和恭子同学谈一谈。
来这之前一直在想该怎么和恭子同学说。是应该先说我和她的关系呢,还是病情的事情。最后,我选择了先给恭子同学真实。
我,从包里拿出【共病文库】放在桌上。
【……书…?】
【这是,【共病文库】】
【……共病?】
我翻开,书的外封面。
途中,恭子同学的眼睛,本来是有些空洞的眼神,大张开来。我不禁一股感慨。还有一股羡慕。
【……是樱良的…字】
【是】
我明确的点头。
【这是,她写的书。她的遗言,说让我拿走】
【…你说遗言……】
这之后的话,不管是于我的心还是语言都是沉重的负担。但,又不得不说。
【这里面写的东西,都是真的。不是他,也不是我的恶作剧。这是,她写的日记一样的东西,最后的几页上,有留给我,和恭子同学的,遗书】
【…说……什么呢你?】
【她,得了重病】
【……骗人,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没和你说】
【……为什么没和我说而你知道?】
我也曾疑惑。但现在,已经知道理由了。
【除了我之外,谁都没说。她,是因为卷入事件死的,但即使没卷入那个事件也-】
话语,在途中被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耳边的高音,很快左脸生起疼来。因为没有经验,意识到这是打脸耳光引起的疼痛,还需要一些时间。
恭子同学,哭泣一样的眼神像是请求一样说道。
【不要,不要说了……】
【……必须要说。我,必须要告诉给恭子同学。她,在这本书里也写了。恭子同学,是她最珍重的。所以我希望你听下去。她,得了重病。即使不遇到那个事件。也活不了半年了。这不是说谎】
恭子同学,无力的摇头。
我,向恭子同学递出【共病文库】。
【读读看吧。虽然她喜欢恶作剧,但绝对不会说让你伤心的玩笑的】
我的话,就到此为止。
即使这样会不会也不去读的不安,很快就被恭子同学伸出的手消解了。
恭子同学小心翼翼的接过【共病文库】,翻开。
【真的是,樱良的字…】
【一字一句,都是她亲笔写下的】
恭子同学,皱着眉头慢慢开始读最开始几页。我,只是静静地等着。
以前从她那里听过。恭子同学平常也是不怎么读书的人。所以,恭子同学读【共病文库】是要时间的。当然,耗费时间的,不仅仅是读书的速度。
恭子同学,最开始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翻来覆去的看一页。骗人骗人,甚至是这样小声念叨的样子。这也,不啻于和她的一种心意的相通吧。想打开水阀一样就开始哭,读的越发慢了。
我完全没有一丝焦躁的心情。反而是恭子同学的哭泣,让我有一种被相信了的安心感。不被相信的话,今天来这就没有意义了。除了传达她的遗志,还有另一个目的。
途中我又要了一杯冰咖啡。想想,又点了一杯橙汁放在恭子同学面前。恭子同学,无言的喝了一口。
等待之间,我没有想她的事情。不如说以她所给予我的东西我能够做什么。这对于从来都是贯彻自我完结的自己,是相当难的课题。考虑之间,时间倏忽而过。
回过神来,日已斜暮。结果,比昨天晚上畅想的更加广阔的未来如何使其具体化我还没有想到。对于周围人很普通的事情,对我来说太难了。
恭子同学已经满面的泪滴,坐上满纸巾,手指夹在书一半的位置,要把书阖上。我,和昨天伯母对我说那样【前面,还有】
恭子同学,虽然看起来已经心力交瘁的样子,还是读了她遗书的部分,这次完全阖上书本,像是完全不顾周围有人一样,大声的哭起来。我,在一旁看着。就像昨天伯母在一旁看着我一样。恭子同学,不停的,呼喊她的名字。樱良,樱良,樱良。
比昨天的我还要长时间哭泣的恭子同学,流泪的双眼朝向我这边,还是那副,充满敌意的眼神。
【……为什么……】
恭子同学,声音已经干涩而嘶哑。
【为什么……不和我说】
【…那是因为,她】
【不是樱良!都是你!】
预想之外的怒意,让我沉默。恭子同学的眼里,是一股混乱的,想要把我杀了的视线。
【说了,说了的话…全部,全部,全部的时间都会和她一起。兴趣部也退了,学校也不上了!能和樱良,在一起的话…】
是这样啊。
【……绝不原谅。就算樱良再怎么喜欢你,珍重你,需要你,我也,绝不原谅!】
她,再次低下头,泪滴开始落在地上。
真的是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我还和以前一样,认为这也无所谓,即使被人讨厌也无所谓。但,我摇摇头。这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我的决意下对着低头的恭子同学说道。
【对不起,但是……一点一点来也行,希望你能原谅我】
恭子同学一言不发。
我拨开紧张,总算说出了口。
【而且……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什么时候】
恭子同学,没有看我。
【能做朋友】
这之前从没说过的语言,让喉咙和心在震颤着。我拼命的稳住呼吸。因此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推测恭子同学现在是怎么想的。
【……】
【不仅是她的遗志。也是,我自己选择的。想和恭子同学,做朋友】
【……】
【不行,吗…】
我不知道在这之上请求的办法。所以沉默。两人间的沉默。
从来没有像这样紧张等待别人的回答。这种极限的精神状态下,我等待恭子同学的回答。很快,恭子同学,低着头数次摇头,几个小时后第一次站了起来,没看我走掉了。
看着恭子同学的背后,这次轮到我低头了。
果然…不行吗…。
果然是我自己种的恶果啊。从来没有试图去接受别人。
【这还真是,不容易啊】
我小声的自言自语。但其实说不定是对她说的。
把桌上的【共病文库】装进包里,收拾好两人的垃圾后,我走出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傍晚。
这之后怎么办呢。我,仿佛困进没有出口的迷宫。从出口往上看可以看见天空。外面明明晴朗万分,就是出不去。
没想到这么麻烦。平常就是在处理这种问题的大家,还真是了不起。
我跨上自行车,踏上回家的路。
暑假,马上就要结束。
我所怀抱的课题,在这个暑假却看来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