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卡那齐发现自己在马车里。
闻得到马车皮革座位的味道,还听得到车轮喀啦喀啦的声响。
(马车不是坏了吗?)
卡那齐昏昏沉沉的想着,因为座位传来的震动感到头晕想吐而皱起眉头。
激烈的咳了好几次,昏暗之中似乎有人看向这边。
「空,卡那齐他」
「醒来了吗?告诉他不要马上就勉强坐起身。」
「我听得到。」
勉强挤出来的声音在脑内回荡,卡那齐用力闭上双眼。
「诗人,马车不是是谁?」
「班修拉尔的部下帮忙修好了,他们的动作还真快。」
「班修拉尔!?」
意外听到熟悉的名字,卡那齐忍不住想坐起身来,米莉安很快的伸手压住他的胸口。她极其正确的压制卡那齐,毫不费力就封住他的动作。察觉到这一点的卡那齐,小声的叹了口气。
看着卡那齐躺回座位,诗人将手伸向窗帘。
「没错,就是那个班修拉尔。他很缠人的追着我而来这些事我会慢慢说清楚,我们就快到达目的地了。」
「目的地凯基利亚吗?」
诗人打开窗,外面还在下雨。卡那齐移动视线看向窗外,外面完全呈现一片灰色,大雨中出现一间间的石造民房,然后消失在车后。房子不是由木头制造,证明了这个城镇有着一定的规模。
下大雨的缘故使得街上人影稀少,也让城镇的气氛显得特别冰冷、特别阴沉。
「看那边,可以看到城堡外观了。」
诗人看着窗外,对车内的两人招了招手。马车上没看到一起前往遗迹的另一个三人组,车上只有卡那齐他们。
米莉安放开压制卡那齐的手,两人都将脸靠向窗户。
马车在石砖路上发出嘈杂的声响,视线被大雨给遮蔽,在阴郁的厚重云层下,眼前出现黑黝黝的小山丘。建造在平缓山坡上的,应该就是魔导师凯基利亚的城堡吧?大概是因为那座宽大的四方形之塔,所以让城堡看起来十分尖锐。
比起前世界的遗迹,这座城朴素的夸张。不过,这正是和魔物对抗后存活下来的男人,为了战斗所建造的城池。
◆
数辆陌生的马车接近时,凯基利亚的城门处起了一阵骚动。
好几辆箱型马车再加上数辆运货用的载货马车一齐靠向城门,看起来就像要打仗一般。看到这群人,居民连忙让出道路,躲回家里。
马车队快到达城门时,带头的打出信号一齐停止,从箱型马车中跳下一名男子。
男子快速跑向城门,和守在正门侧边小门的卫兵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紧闭的城门起了变化。
门后传出锁链和齿轮的绞动声,正门前的金属制栅栏缓缓升起,好几个卫兵合力打开了正门。马车一辆辆进到城内。
「好标准的乡下城堡啊。」
城门里塞着所有城中居民生活需要最基本的设备:马厩、打铁铺、小田地还有酿制场,以及佣人和守门卫兵的宿舍。就像是个小城镇一般。
「班修拉尔大人的领地,应该比这里更优雅吧?」
听到坐在对面的修娜尔这么说,班修拉尔的手肘撑在窗边、侧着头回答:
「嗯这很难说啊,至少应该比这里大啦!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模样,都到了外面来了,我不太想提起那边的事情。」
「对不起。」
修娜尔像是想起什么,声音有点僵硬,班修拉尔露出微微苦笑。
马车穿过石砖道路进入广场,做为城内主要功能的建筑物,都配置在这座广场周围。
墙壁厚重的石造建筑都由石制的回廊连接,统一穿着长袍的人们在回廊里不安的看着进到广场的马车队。
广场正面的建筑物大门上刻着上弦月和剑的纹章。建筑物的大门打了开来,里面的人陆陆续续走进广场。
在他们的远观之下,三个身穿长袍的人物从最前头的马车里走了出来。
出来迎接的人很快靠向三人,深深鞠躬、小声的对谈着。
「欢迎回来,榭洛弗大人。」
「我回来了。」
长袍女子低声回应。
毫不在乎女子低迷的回应,她身旁的削瘦男子开口:
「有客人,将二楼大厅的暖炉多添些柴火。」
「已经添了。」
「我叫你多添点!」
被男子怒骂,迎接的人不禁讶异的看向马车。雨中「客人」的马车上没有任何纹章,应该是隐藏身份的客人吧?
「是重要的客人吗?」
「当然重要,是那个光魔法教会。」
削瘦男子不悦的说完,就拉着榭洛弗的手腕走进眼前的建筑物。
迎接的人听到光魔法教会而愣在原地,榭洛弗一行人径自走入建筑物。
「欢迎回来。」
「喔喔,榭洛弗大人欢迎回来。」
男女老少的欢迎声一阵一阵,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所有人都轻声细语的城中,带着榭洛弗的男子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监察官大人来了!快准备客房,把图书馆大门关好!从今天开始,除了特别经过榭洛弗大人允许的人以外,禁止任何人进入图书馆!」
只靠着烛光和暖炉照明的室内,人们面面相觑、骚动了起来。虽然人们仍压低着音量对谈,不过周围却泛起紧张的气息。
榭洛弗连烘干衣服都忘记了,只是低着头站在一旁。她突然伸手拉住经过身旁的佣人袖口。
「那个,你能不能帮个忙。客人之中有三个人和光魔法教会没有关系,应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一个是东方人,一个是诗人,还有一个是女孩子麻烦带他们到厨房取暖。」
「好的。」
佣人深深鞠躬,遵照榭洛弗的指示走向外头。
带着榭洛弗的男子脸上似乎带着不悦,看向她说:
「榭洛弗大人,他们不过是妄自称为治愈魔导师的骗子还有病人而已。」
「不过那个女孩子身上,真的拥有魔法力。」
「的确是加此,我也觉得需要慢慢观察她的素质。不过榭洛弗大人,比起这件事,监察官的来访更为重要。无论是遗迹的事件还是您平常的行为,更重要的是凯基利亚大人的事情,一切都得想办法瞒过才行。」
「凯基利亚大人的」
榭洛弗呆愣的重复说着,男子抓住她纤弱的肩膀前后摇晃。
她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榭洛弗因惊讶而睁大的浅绿色双眸。对着年约二十五岁,却仍带着少女气息的榭洛弗,男子缓慢沉重的说:
「振作点,榭洛弗大人。要是处理不好,整个领地都会被摧毁的!」
◆
「唷,真是夸张的大雨啊!明明都春天了,还真是冷。」
听着班修拉尔开朗的这么说,坐在榭洛弗身旁的壮年男子名为艾霖用阴沉的视线看向佣人。
「多添点柴火。」
「不,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喔!暖炉的火已经够旺了。」
「原来如此,好像的确是这样。」
艾霖深深点头,又回复沉默。班修拉尔搔了搔深褐色的头发,抬头看向木制的天花板,天花板的梁柱之间描绘着星座的图样。
班修拉尔他们被带到二楼的大房间,这里是城主的客厅。
长方形的房间颇为宽敞,两座暖炉里的火也烧得十分旺盛。班修拉尔他们和榭洛弗一行人隔着吃饭用的长桌而坐,从刚才开始到现在的谈话都无法持续。
「真不友善啊!算了,没差。」
小声抱怨完,班修拉尔的视线又回到暗魔导师们身上。
露出看似邪恶的笑容,他交握起双手放在桌上。
「看你们这么紧绷,连我都紧张起来了。我也不是因为你们有什么过失才刻意到这里来,我的任务只不过就是来打声招呼,增进点双方的友好。最近你们好像一直都没有参加魔导师的全体会议嘛?招待信没有送到吗?」
班修拉尔的口气一点都不像贵族,直率亲切的说着。
在他眼前,坐在魔导师侧最高地位席次的,是一名金发女子榭洛弗。不过她从刚才就微微低着头,用不安的视线看着这里沉默不语。这次仍是艾霖代替她开口回话:
「班修拉尔大人,这里毕竟是乡下地方,信件遗失是常有的事情。如果招待信寄到,就算高龄的凯基利亚大人无法出席,至少也会派个代理的人前往,实在很抱歉!」
「喔,原来如此!我也这么觉得啊,乡下还真是麻烦!我也很讨厌自己在乡下的城堡,所以一口气花了大笔金钱在帝都买了房子。帝都很棒喔,什么东西都有,虽然偶尔会有老旧的地方崩坏,不过这也是帝都的特色嘛。」
就算班修拉尔很高兴的想带动对话,艾霖仍没有松懈。
艾霖露出礼貌的微笑回答:
「在下也曾经听过传言。据说帝都非常广大、非常复杂,像我们这样的乡下人到了帝都,没多久就会迷失在道路中。」
「放心,为了这样的人
,帝都有成千上万的导游在。而且在那个遗迹里都能够不迷失方向感的话,帝都也一定没问题。」
班修拉尔眯起眼睛这么说,眼前的魔导师们明显的变得更为紧张。
从暖炉传来柴火劈啪的声响,艾霖皱起眉头开口:
「班修拉尔大人,魔导师之间禁止争斗,这是从六百年前,最初的魔法教会成立开始就有的规定。」
艾霖所说的事情,很明显就是为了牵制班修拉尔他们的行动。班修拉尔露出很无聊似的笑容,背靠在椅子上。
「我当然知道,是创造魔法教原型的乌高尔最早做出的规定吧?魔导师是为了将黑暗自人世间扫除而存在,绝不能为了私利私欲而争斗,是这样吧?这是当然的,如果我们为了斗争而使用魔法,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没多久就会两败俱伤,这不用想都知道。」
「没错,所以我们聚集在凯基利亚大人之下,守护着这座领地。这里是我们的土地,就算您在帝国握有权威,这里的领主仍是凯基利亚大人。」
「当然,不过,这御座好像是空的啊?」
班修拉尔看着客厅底端的黑色木制椅子。椅子上有着精细的雕刻,怎么看都是城主的座位。
这里的城主也就是传说活了五百年的魔导师,凯基利亚。他没有出现在客厅是因为年纪老迈卧病在床,这是魔导师们对班修拉尔的说明。
艾霖深呼吸后,郑重的对班修拉尔说:
「班修拉尔大人若您的任务是『打招呼』,为什么我们会在那遗迹里遇到你呢?」
艾霖一口气直逼话题核心,班修拉尔毫不动摇的回看他。
「我有点任务要完成,和找你们『打招呼』没有关系遗迹本身是不属于任何人的领地,而是属于神和不死者。为了任务所以借用了一下地方你们不但进到里面,还改造了遗迹的设备吗?那些是什么东西?还有,不死者怎么了?」
艾霖没有马上回答,这话题是双方的弱点。
班修拉尔偷偷进到凯基利亚的领地内,打算抓住诗人一行人。这违反了魔导师之间不可侵犯其他派阀权力的不成文的规定。
另一方面,艾霖他们没有将遗迹的现状报告给帝国,这等于无视和帝国之间古老盟约的责任。
两边都有问题的话,本来各退一步就好。问题是,艾霖他们在基本立场上弱了非常多。这里的优点只有古老和传统,拥有的土地却很小。艾霖他们所属的暗之魔法教会规模是很大,不过组织却不像光魔法教会这么稳固,寻求庇护要花上许多时间。
(我方只能先退一步了。除了最重要的机密之外,该说些事实了。)
艾霖一脸痛苦的开口说道:
「班修拉尔大人,那里的不死者已经死了。在过去和魔物的战争中。」
「咦,不死者也会在战争中死亡啊?」
「详细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总之,遗迹的不死者灭亡了。因为凯基利亚大人和不死者并肩作战时,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友情,因此代替不死者守护这个地区。我们则是代替年老的凯基利亚大人封印那座遗迹除了偶尔会有外来的客人造成骚动以外,封印平常是很稳固的。」
艾霖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讽刺。班修拉尔一点悔意都没有的露出笑容。
「唉呀,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不要生气嘛。不过你们也太过分了,明明知道我们在收集魔物的情报。这种事情可以传份报告来吧?」
「没有义务向你们报告,这是凯基利亚大人的旨意。实际上,这里的魔物被我们封印得很好,不需要麻烦到帝国的人。」
听着艾霖极为守礼却又直接的回复,班修拉尔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详细的事情我得住个几天慢慢了解。我至少也是光魔法教会的一份子,既然到这里出差,就不可能空手而回不过,其实我还满能够接受变通的。例如在遗迹里的那些事情,大家都当做没有发生过,这样如何?」
「互相吗?」
听到对方意想不到的让步,艾霖忍不住重复了条件。
修娜尔偷偷瞥了班修拉尔一眼,不过并没有特别说些什么。
「没错,那边那位我记得是凯基利亚的子孙吧?包括榭洛弗师也坐在札渥兹那辆马车上的事、还有遗迹的事情,我都可以忘了。不过取而代之的,你们也要忘了我『除了打招呼以外的任务』如何。只要能够抓到那个罪人,要我怎样配合都行。」
听到班修拉尔的话,一直低着头的榭洛弗抬起头来。
「你说的罪人,是指马车上的那三个人吗?」
「榭洛弗大人。」
艾霖打算低声喝止女子,班修拉尔带着诚恳的笑容回应:
「就是那群人,榭洛弗师。他们是重大罪犯,从杀人、诈欺到叛国,罪状列都列不完。」
榭洛弗像是听到外国话似的,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班修拉尔。
「那个,班修拉尔大人。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是我的客人。」
「榭洛弗大人。」
艾霖这次的声音更为严厉,榭洛弗用十分困扰的眼神看着艾霖。
「札渥兹那件事,我只是出去散步罢了。」
「散步?要散步在领地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吧?」
班修拉尔有点呆掉的如此反问,榭洛弗摇了摇头。
「不,有太多东西只待在这里是无法了解的。所以我去学习世事虽然被带回来了。」
榭洛弗失望的模样看起来特别柔弱。
一直看起来都心不在焉似的榭洛弗,认真的看向班修拉尔。
「我代理凯基利亚大人,是这座城实际上的负责人。不过,我并不适合坐上这个位子。我会怎么样都不重要,不过班修拉尔,你能了解吗?这里是很古老的城市,这里有着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能了解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会间断,绝对不能曝露在阳光下有着这样的事情。」
「真是暧昧模糊的话语啊。不过,我们的工作就是将这些事摊到阳光底下。」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温柔说着。
了解到被对方轻视的榭洛弗,露出悲伤的表情继续说:
「班修拉尔大人请忘了在外面的纷争,随意留在这里吧?这样一来,你说不定也能够了解这座城的事情。」
其他的魔导师们不安的彼此交换视线,班修拉尔边观察边发问:
「我在追捕的罪人们怎么办?」
「他们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领地内,请不要发生冲突。」
榭洛弗完全不确认四周的意见就开口回答。
其他的魔导师们听了榭洛弗这么说,似乎也无法开口反驳。
(看样子,总之就只能谈到这里了。)
看着魔导师们沉默下来,班修拉尔点头起身。
「原来如此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不愧是长途的旅程,我也累了。榭洛弗师,能不能让我们直接会见凯基利亚大人呢?」
「凯基利亚大人年纪很大了,而且他喜欢寂静应该无法会面吧?」
榭洛弗似乎很寂寞的眨了眨眼,回复班修拉尔。
「听好了卡那齐,你现在千万不能倒下。要是他们知道你身上有病,你就要进土牢了。」
诗人在卡那齐耳边这么说着,他打算开口说出「我没有病」这个不知说过几百遍的回应,结果却输给了身体的不适而说不出口。
到了现在要借用诗人的肩膀才能走路这情况,无论有没有病,事实上都非常丢脸。
卡那齐一行人和班修拉尔他们一起被请到城中,一名魔导师正为他们带路,现在在城中的回廊走着。
「榭洛弗大人就是为你们带路的那名女子她是凯基利亚大人直系子孙,也是这里实际上统治者。大人决定将你们视为客人,所以你们就当自己是客人,可以放松的住在这里。你们伙伴的伤也可以慢慢治好。」
魔导师小声说着并回头看向卡那齐,点了点头。卡那齐用受伤当作借口,解释自己现在连站都站不稳的情况。面对魔导师的视线,卡那齐忍不住转开头。
而诗人这边和他纤细的外表完全不同,轻松支撑着卡那齐的体重。诗人用温柔的微笑对魔导师行了个礼。
「感谢你们的盛情。榭洛弗大人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带着坚强的意志。」
「榭洛弗大人当然很温柔,凯基利亚大人也是同样的。你们想待多久都行,不过,在这座城内有几件事务必要遵守。」
「什么事情?」
诗人询问后,魔导师举起一只瘦弱的手指开始回答:
「首先,不得发出太大的声音、也不许随意唱歌。其次,不得使用暴力。光魔法教会的人们也都住在城里,你们似乎有什么纠葛,但是在城内争执的话会让我们很困扰。最后,当就寝的钟声响起时,绝不能离开房间。就算一定得离开,也请尽量待在室内。晚饭我们会送到房间里。」
也就是软禁吗?
卡那齐和诗人偷偷对看了一眼,米莉安则紧盯着魔导师。
回廊穿过建筑物向前延伸。
「虽然
你们可能会觉得规定有点严格,不过,这里是不太安定的场所。许多正在学习如何控制自身强大魔法力的学徒住在这里,尽量减少对他们的刺激比较安全。」
听着魔导师的解说,卡那齐抬起沉重的头看向回廊周围的中庭。中庭的地面铺着灰色的石头,中央有栋石砌的亭子。
两名魔导师在大雨中的亭子里紧邻着,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对面的的回廊也可以看到,像是灰色影子般快步走过的魔导师。
这座城里的确到处都是魔导师。就算是佣人,也有许多看起来像是入门前的魔导师。
「空。」
「有什么事,米莉安?」
被少女叫住的诗人低头看向她,米莉安心神不宁的看着诗人。
「能抓着你吗?」
少女的手紧紧握着,诗人露出微笑。
白色的青年弯下腰、拉住米莉安的手,将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衣角边握住。少女带点困惑看着他的动作,战战兢兢的用力抓住他的袖子一角,张望四周。
(这是小鸟的父女吗)
卡那齐感到有点丢脸,用手撑住疼痛的太阳穴移开视线。
米莉安现在的心情和卡那齐的感觉本来就没关系,更何况她现在正深刻感受着。
(这座城,好怪。)
从她到达这座城开始,就一直无法冷静下来。
她感受得到这座城不可思议的秩序。普通情况下的世界应该更混沌,不过这座城不同。
就像有一片让人不怎么愉快的什么东西,铺满了整座城池一般。
魔导师们的低语和世界要素的骚动有点相像,擦身而过的魔导师们,偶尔会有人用强烈的眼神看向她。
他们的视线非常沉重,就像真的用手摸过来似的。这种时候,米莉安都本能的想要甩开对方的视线,结果却让魔导师们用更无法言喻的视线看向米莉安。
「我们的宿舍是那边那栋大型建筑物,你们则住在这栋里。小心脚边。」
带路的魔导师边说边打开金属大门。昏暗的屋内烧着兽类脂肪制成的蜡烛,魔导师毫无滞碍的走向右手边的阶梯。
他打开螺旋状阶梯途中的门,回头看向卡那齐他们。
「请使用这间房间。」
「哎呀,待遇还真不错。」
诗人走进房间,他的话并没有反讽的意思。
虽然他们的房间并不算太大,不过该有的都有。角落的小暖炉正烧着柴火,床虽然有点简陋却仍附有床幔。地板上铺着似乎十分厚重的编织地毯,木制圆桌旁放着两张椅子。
「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请随时提出。」
诗人对殷勤的魔导师露出微笑。
「这样啊,那么我们还需要缺少的床垫,还有一些热水。」
他很不客气的提出要求,不过魔导师点点头。当他正打算退下时,诗人伸手抓住门、留下他。
「还有,城主大人这么款待我们,我能够当面和她道谢吗?」
「榭洛弗想要和你们见面的话,应该就会派人来告知。」
「这样啊。那么,凯基利亚大人呢?」
诗人顺势询问,魔导师仍然小声的回答:
「凯基利亚大人除了举行重要的仪式以外,不和榭洛弗大人之外的人会面。」
诗人稍微侧着头,温和到几近无礼的说:
「这真是遗憾。我无论如何都想听听,传说的魔导师亲口述说那古战场的故事呢。为了做成诗歌流传。」
这时,诗人从帽子下隐约露出了琥珀色的瞳孔。就算看着他瞳孔中的奇异光芒,魔导师仍然毫无反应,他看着诗人的额头附近说:
「凯基利亚大人除了寂静之外不愿接受任何东西。那么,请一定要记住先前说过的『规定』。」
「不愧是历史悠久的魔导师们,似乎很棘手啊。卡那齐,你可以倒下了。」
「喔喔太好!?」
诗人突然放开卡那齐,撑不住身体的他不禁跪倒在地上。
(平常会这样直接把人丢下吗?)
诗人半调子的好心让卡那齐忍不住头痛,要向他抗议也只是自找麻烦。
卡那齐深深叹了口气,坐在地板上,从怀里拿出细小的烟斗。看着他颤抖的手指连烟草都拿不起来,米莉安皱着眉头靠过去。
「米莉安,不能拿走他的烟斗。」
诗人平静阻止,米莉安担忧的看向他。
「可是,这个」
「这是止痛用的。这点东西至少可以抽吧?」
卡那齐痛苦的说着并拿出细细的草茎,诗人接过后走向暖炉。
诗人将草茎点燃,递给卡那齐。米莉安在一旁担心的看着卡那齐点起烟斗,缓缓的吐出烟来。烟斗内的草药和自制的抗体不同,只能暂时压抑头痛。
诗人移开雕像般的美貌,看着暖炉的火。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难得到这里来,总之得想办法把人引出来,把那个卡那齐。」
「嗯。」
「能够顺便消除班修拉尔他们对我的误解就好了,不过,那大概很困难吧?他很顽固,无论我怎么解释自己只是个诗人都不愿相信。」
「原来如此。」
卡那齐的回应实在太敷衍了,诗人的视线从暖炉转向卡那齐。
「我说卡那齐啊,就算毛毯送来了,我觉得床铺还是给你用好了。你应该是消耗得最严重的人吧?」
「大概吧?」
「是这样啊,毕竟你本来就是病弱之躯嘛。」
「也对。」
「米莉安,把他塞到床上。这个人大概什么都听不到了。」
米莉安照着诗人所说,拉住卡那齐的手腕,他才看向米莉安。
「怎么?」
他的声音很不客气。米莉安打算脱下他的上衣,于是抓住他深红的衣领向外脱。
「上衣。」
「才不给你。」
「笨蛋。」
卡那齐会错意的反应让米莉安有点生气的回应。照平常的情况来看,卡那齐这时应该是连大人的大字都没有的幼稚回嘴。
不过今天不一样,卡那齐的灰色瞳孔只是凝望着米莉安。
噗通,米莉安感到心脏快速跳了一下,呼吸困难。米莉安下意识的移开视线。
(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懂。只是,好像在卡那齐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米莉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呆愣在原地,一件有点潮湿的暗红上衣被丢了过来。少女慌忙伸手接住,接着是手套和皮带。将长靴丢在床边,最后将头上的发带抛给米莉安后,卡那齐钻进床铺里。
「不好意思,我先睡了。」
「晚安。」
听到诗人对卡那齐道晚安,米莉安觉得自己也该说些什么。
「卡那齐你要这个吗?」
结果米莉安从袖子里抽出短剑递给卡那齐。卡那齐从棉被里探出头来,一脸疑惑的收下短剑。
卡那齐和米莉安两人显眼的两把剑被扣留在城堡外。
「你从哪里拿出来的啊?还有,为什么给我短剑?」
「从袖子里、还有脚后跟皮带下之类的地方。我想,你拿着会比较好睡。」
「总觉得好像哪里被误会了算了,也好。」
卡那齐皱着眉头,将短剑塞到枕头底下,拉好棉被。
米莉安轻声走到诗人身旁。她本来想要问卡那齐身体的情况怎么样,不过就算真的问了,他一定也只会用很不高兴的表情回答「没问题」。
是不是还很在意输掉遗迹那场胜负这更不可能开口询问。
「不过,这座城还真是安静的地方。」
诗人脱下外套,打算将自己的行李放到圆桌上。他从背包中拿出爱用的乐器。
「刚才的人,不是说不准唱歌。」
「他是说『不准随意唱歌』吧?我从来都没有随随便便就唱歌喔。因为无论再怎么降低音量,话语和歌曲仍会撼动这个世界。」
「好像小孩子的借口。」
「唉呀,你也变严格了呢!」
诗人小声的笑着,对少女招了招手。米莉安将卡那齐的上衣挂在暖炉旁,坐到诗人身旁的椅子上。诗人将乐器放在膝盖上,看向身旁的米莉安。
「黑暗和寂静敞开了人们思考的大门,偶尔帮忙关上这扇门也是我的工作。米莉安,你现在想要听怎么样的歌、怎么样的故事?」
「关于黑暗,和寂静。」
听到少女的回答,诗人加深了笑容。
「那么,敬遵旨意。歌颂关于黑暗吧!关于黑暗所管辖的安息和恐惧。关于世界最初的开端,关于丰饶之下的阴影你可知道,这座城的魔导师所属的暗魔法教会,实际上本来和光魔法教会相同。」
诗人的手指按上弦,轻巧的拨弄,米莉安用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从他指间流出的旋律很不可思议,他说出口的话也同样很不可思议。
黑暗就是黑暗,虽然能帮助藏匿身影,不过其根本仍是恐怖的事物。不就是如此而已吗?
米莉安抬头看向诗人,诗
人摇晃着白发继续说:
「不如这么说,魔法教会最初只是一个组织。当光魔法教会的始祖认为世界最初有光,宣言要为一切事物带来秩序时,反对他的人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就承接光芒之下造成的阴影吧。他们收集剩余无法公式分割的事物,继续保持着暗处的身分。」
诗人停下话语,手中的乐器开始接着雄辩。
他演奏的音乐一如往常般带着熟悉的哀愁,今晚特别让人不安。旋律不断转向无法预测的方向,有时却又转回平稳。
侧耳倾听着听不惯的曲调,米莉安开始浮现睡意。虽然旅途比起徒步还要轻松,不过她纤瘦的身体仍残留着浓厚的疲惫。
有点想继续听下去,又想要就这样陷入沉眠,少女沉浸在幸福的睡意中闭上了双眼。
床上的卡那齐看着眼前的黑暗,听着同样的音乐。
一闭上眼,那幅景象无论如何都会浮现在脑海里。
赤红的头发和同样赤红的鲜血,让握剑之手犹豫的不吉利幻觉。
(为什么杀不下手?)
反复问过自己许多次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卡那齐脑中。
卡那齐知道,为了活下去一定只能杀掉对方。
甚至可以说,活下去就是杀戮。
兽类撕咬用的牙若被拔除,一定会死去,人和兽实质上并不会相差太多。就算是爱人,只要对方举刀相向就除去对方。
如果无法下手,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活下去,只能不断的杀人。
就是这样的想法才让卡那齐握得住剑。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犹豫?)
不管问再多次,仍然无法从自己心中找到答案。卡那齐的心中与其说留有后悔,不如说有着更多的恐惧和焦躁。
如果无法杀害对自己存有杀意的对象,自己将离死不远。
(我,想死吗?)
心中这么说着,全身上下的疼痛突然加剧。卡那齐紧闭着双眼、压抑过于强烈的疼痛。他感觉额头冒出汗水。
这样下去不行,绝不能承认这件事。
我还不想死。一定只是因为身体状况不佳,下次见面一定杀得下手,一定。
卡那齐不断说服自己,屏住气,诗人的乐器声莫名回荡在脑中。听着不熟悉的旋律,卡那齐慢慢忘记疼痛,陷入浅眠中。
◆
卡那齐三人到达凯基利亚的隔天,第三天,第四天,大雨仍旧下个不停。
「这场雨到底下到第几天了?」
卡那齐坐在中庭石亭内的椅子上,烦躁的抱怨着。
虽然在城中的生活只有三天,不过三天都窝在室内让他很感到烦闷。就算离开房间,也只能看到满地灰色潮湿的石头。
和一脸憔悴的卡那齐对照似的,诗人满心欢喜的看着从亭边屋檐滴下的雨水。
「这附近,似乎会下一整个月。」
「农民会哭吧?在那之前,这雨势会冲走一两个村庄吧?」
卡那齐有气无力的发问,在他眼前的米莉安正盯着中庭的装饰品。她似乎和无聊没什么缘分,只要一有空闲就会锻炼,或者注意观察着周围的东西。诗人轻轻点头回应卡那齐:
「很有可能。从厨房大婶那边听说,这里的水患本来就很严重。不知是几百年前的大洪水时,曾有虔诚的少女跳入河中祈晴的事情。自从那个事件之后,这里似乎就有了连日大雨时将人丢进河里的习俗。」
诗人像是在聊天一样讲出的习俗实在太过阴郁,卡那齐感到很受不了。
「阴暗,太阴暗了。这地方是怎样遗迹的不死者据说也在和魔物的战争中灭亡了。再不早点将凯基利亚揪出来,我的身体都要发霉了。」
「似乎连连魔导师们都没办法自由和凯基利亚师见面。照顾他还要有特殊的方法,似乎只有代代照顾他的佣人其直系血亲才有资格照顾他。」
说出从魔导师和佣人那里听来的情报,卡那齐和诗人互看着对方。
卡那齐缓缓皱起眉说:
「这话有很多地方都超级可疑啊!话说回来,如果凯基利亚真的完成不死之法,为什么他的子孙还会死亡?」
「应该是因为不死之法流失了吧?或者,在某些方面上并不完全之类的。」
「诗人啊,你真的认为凯基利亚还活着吗?」
满心不合自己平常形象的徒劳感,卡那齐对诗人提问。
「这种事见到面就能知道了。」
诗人直接了当的回答让卡那齐突然有点羡慕,他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是就好了。」
诗人好像从卡那齐的口气中感受到什么,回头看向他。
「我说真的。能够见到面就能明白大致的情况连你身体的事情也是。榭洛弗师虽然不过问你的咳血癖,不过还是早点引出凯基利亚师拿到药吧?」
听到诗人温和的这么说,卡那齐皱起眉头、抓住亭子的扶手站起身来。
「你啊我只说一次,你要为我做些什么随便你,不过我对你可是连一点期待都没有。」
「我知道啊!你维持这样就好了,真是稀有的人。」
看着诗人脸上更深的笑容,卡那齐无力的伸手捂住双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们真的是,完完全全无法理解。」
他说你们,也就是包含米莉安吧?
少女仍旧眺望着雕像,突然一只小鸟停到她的头上。她用惊讶的眼神向上看,明知道应该没用却仍伸出手指靠近小鸟。
小鸟似乎毫无警戒,在米莉安轻轻戳了它几下之后,跳到她的手指上。
很不可思议的,米莉安颇受到动物们的喜爱。
说不定动物们本能地了解米莉安和年龄不相称的纯真。
「我也无法理解你的事情。好像知道却又不知道米莉安,那鸟能吃的地方应该很少。」
诗人这么一说,米莉安放弃继续盯着小鸟看。小鸟也同样为了寻找避雨的场所而飞走。卡那齐忍不住看向远方。
「普通人,谁会去吃鸟肉啊算了,没差。只要待在这里,班修拉尔他们应该没办法动手。不过,你是做了什么事让他这么紧追着你啊?」
他真是让人困扰的人啊因为他的事情而将你们卷入真的非我本意。关于他的事,最近就会想办法解决。」
诗人低语着,抬头看向回廊对面。卡那齐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名魔导师明显快步朝着卡耶齐他们而来。
「有什么事?要我们回到房间里吗?」
卡那齐嘲讽似的发问,魔导师的回应却很令人意外。
「不请到大厅来,榭洛弗大人要见你们。」
◆
卡那齐他们被带到之前榭洛弗和班修拉尔会谈的大厅。
饭桌已经收拾干净,榭洛弗坐在空无一人的御座旁,班修拉尔和修娜尔还有随同的士兵们则站在另一侧靠墙处。
城内的重要人物齐聚在大厅,几名男女穿着明显不怎么高级的正式服装,跪在正中央。
「真不好意思突然叫你们过来,这边请。」
看到卡那齐等人从大厅后侧进入,榭洛弗招了招手。
和坐在马车上时不同,她身上带着领导者的气息。不过这气息比较接近习惯,榭洛弗的眼神仍然有点朦胧。
「要道歉的是我们才对,不知道您是这么高贵的人物,在旅程中这么失礼。请您原谅。」
走到大厅中间附近,诗人将手背靠上额头行了个礼。
卡那齐和米莉安也同样行了个帝国式的礼仪。因为那是最都市、最正式的礼仪。榭洛弗同样做出回礼。
「不,没关系。从结果来说,我仍然是骗了你们,我感到非常抱歉。就连打声招呼都迟了这么久,真对不起但这次找你们过来并不是为了打招呼。因为他们说想要和你见个面,所以才找你们过来。」
榭洛弗说到你的时候看向了诗人。
诗人眨了眨眼.掀起帽子低头看向跪在大厅中央的几名男女。
惯于劳动的身体、粗糙的皮肤,一看就知道是普通的居民。他们从最初就带着强烈的兴奋看向诗人,看到诗人帽子下的美貌时更传出狂热的气息。当中最年轻的男子不知为何,一直对诗人鞠躬,他开口说:
「那个那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魔导师大人们不过我们听到了传闻。听说那位治愈的魔导师大人前往这个方向。所以相信一定是受到榭洛弗大人的招待。我们等您很久了。」
「听说你在旅程中,顺便治疗了人们的疾病?」
谢洛弗很困惑似的问着诗人。
诗人将视线从脚边的男女移开,毫不脸红的点头。
「嗯嗯,是真的。」
应该是此领地居民的男女们一齐发出感动的声音,在木地板上朝诗人跪拜。
「真抱歉,对不起,榭洛弗大人不过,我们希望能接受治疗,我们就是为了这个前来。」
谢洛弗身旁的魔导师们沉默不语。
对他们来说,治愈的魔导师是禁忌的存在,不可能存在,也不能够存在。凝重的沉默让居民慌忙解释
:
「我们对凯基利亚大人的忠诚心没有私毫的减退,并不是这样的。希望魔导师大人们能相信。只是,那个,毕竟凯基利亚大人在床上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我爷爷那一代,也没拜见过人人的容貌」
看着居民说不下去,榭洛弗十分悲伤似的皱起眉头。当她正打算开口时,班修拉尔向前踏了一步开口:
「很可惜,不过这件事不可能答应你们。对吧,榭洛弗师?」
班修拉尔的口气和平常一样轻佻,不过眼睛却紧瞪着诗人不放。
感受到他眼神中浓厚沉淀的激情,卡那齐眯起双眼。
「班修拉尔大人,你似乎很了解这位先生。他真的是魔导师吗?」
听到榭洛弗的问题,班修拉尔走向诗人。他停在数步的距离外,像是眺望着没有兴趣的艺术品般看着诗人,露出轻薄的笑容。
「是魔导师啊,毕竟,不是的话就有太多事无法说明了。什么治疗之类的,是这家伙贯用的手段。这家伙最初一直都用那和善的脸接近人,说是什么能预测未来的预言者、治愈的魔导师啊。装成如果有的话就太好了,存在的话就太棒了的人物而出现。不过,最后总会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是吧,魔导师大人。」
「我一直都只是因应人们的愿望出现而已。」
诗人温柔的对班修拉尔这么说,班修拉尔哼了一声回复他:
「喔,那么做给我看啊!让我见识一下啊,治疗的魔法也好,当然,你拿手的诅咒也没问题喔。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你是凶恶魔导师的事实证据,魔导师大人,我想要的东西就只有证据。只要有证据,我就能招待你进入第八次的处刑场。」
最后的话,班修拉尔只在诗人耳边小声的说。
诗人稍稍侧着头,看向班修拉尔。班修拉尔脸上难得带着严肃的表情,但不久后又露出笑容,转过身去。
诗人回过头,突然小声和卡那齐说:
「卡那齐,这是个好机会,把凯基利亚扯出来吧!」
卡那齐用锐利的眼神回看诗人。很想问诗人到底要怎么做,不过现在不是问话的场合。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诗人突然蹲下身去。他拉起居民的手,看向他的眼睛。
居民近距离看到诗人琥珀色的瞳孔,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诗人温柔的问他:
「你的亲人患病了吧,是哪位?」
「啊,啊啊是的,那个,年老的双亲,两人都」
「我女儿生病了,等同于双亲的叔父也」
「我的村子遇到水灾逃过一劫的人们都很凄惨。」
一个个听取完他们的愿望之后,诗人站起身。
他优雅的弯下腰,不知为何对榭洛弗道歉。
「我要道歉为我之前的沉默致歉。这里是那位传说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大人的城池。因此,我本来打算保持沉默,不过,再沉默下去只会造成危害。」
诗人如此说着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诗人的表情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般安稳,他挺直站立着开口:
「我的确是使用魔法的魔导师。不过现在,就算治好一两个人的病又能有什么帮助。疾病的来源非常明显,这阵连日来的大雨侵蚀了人们的身体和心灵,因此招来疾病、困扰着人们。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凯基利亚大人静观事态的发展。如果为了人们而使用非人的力量才能称得上是魔导师,那么大人应该出手停下这阵雨。」
他用着清晰却又余音缭绕的奇特声音说着,榭洛弗他们呆愣着看向诗人。
因为在这五百年间,从没人敢这么直接批判传说中的魔导师。
诗人看向班修拉尔他们,像是邀请他们似的招了招手。
「宣扬『秩序』的光魔法教会使者啊,请成为我们的证人。我为了聚集在此的人民,向凯基利亚师提出魔法竞赛,竞赛的内容是祈晴。我将代替凯基利亚师为此地祈晴你可以当证人吗?」
诗人说完,周围陷入一阵呆滞的沉默。
没有人能马上理解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等到周围的人们开始了解他话中的意义时,不禁兴奋得沸腾起来。
「魔法竞赛?」
就连举止虽然轻浮却时常保持冷静的班修拉尔,也呆愣的重复诗人的话。
魔导师派阀之间严禁斗争,因此在魔导师之间很少有一决胜负的事情。如果有的话,通常是某一侧或者双方都不属于魔法教会,而是属于流浪的魔导师。班修拉尔冷静不下来的摸着下巴,全力思考着。
(而且,题目还是控制天气完全就是在比谁比较会唬人嘛!)
也就是说,祈晴这种事谁都做不到。
不过,居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这种事。诗人很平常的说:
「我如果不能止雨,那遭受怎样的处罚都行。无论如何,我都想和凯基利亚师讨教祈晴的魔法,如果大人年老无法接受,至少希望大人能够来监督我的仪式。居民们也很希望能见到凯基利亚大人的身影吧?」
居民们眼神闪耀着兴奋的光芒看向诗人,魔导师们则脸色铁青。
被他这么一说,就算想拒绝也没有办法。
因为连日的大雨和灾害,居民的不满不断增长。不满演变成对凯基利亚大人不死的疑惑,又转化成现在这个情势。虽然不知道那个白衣男子的宣言传得多广,不过,如果轻易拒绝他的挑战,凯基利亚的名声一定会跌落。
不只如此,说不定还会燃起居民的不信任。
(就算说是竞赛,双方完全都是赌运气。就像在掷骰子,还是说这家伙真的做得到?)
班修拉尔苦闷的思索着,榭洛弗则是几度想要开口,却又闭上,只能不断和身旁的魔导师交换眼神。
「我无法做出回应,这需要询问凯基利亚大人的意见。」
看着榭洛弗说完话退出大厅,卡那齐抓住诗人的领子。不管居民和米莉安传来的不安视线,他将诗人拉到房间角落。
「诗人,为了保险,我问一下你能做到吗?」
愤怒的灰色眼眸看向诗人,诗人微笑着说:
「祈晴吗?怎么可能做得到,他们同样也做不到,这完全是靠运气的竞赛。你放心,我只有运气特别好。」
听着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的发言,卡那齐生气的骂他:
「你是笨蛋啊!你搞不搞得清楚状况!?在居民和光魔法教会的人们面前这么说,那群魔导师岂不是一定要接受这场竞赛吗!」
「他们不接受就没有意义了啊!」
「一个没弄好,在输掉的同时你就会被杀了。对因为大雨而郁闷的居民来说,那应该是很好的发泄吧?」
「应该吧?」
看着诗人轻松的回应,卡那齐一句话也说不下去。
诗人的眼神中一点恐惧也没有,就连一丝心虚的罪恶感都没有。
他,好像一点都不畏惧死亡。
直接目击一直以来都模糊察觉的事实,卡那齐松开了指尖的力道。
他说不出话,呆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凯基利亚大人接受了你的挑战。」
榭洛弗回到大厅,面无血色充满紧张的看向诗人。
「不过他有条件,竞赛在七天后,也就是春祭的日子。如果在黎明那一刻放晴就是你的胜利,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如果还在下雨,我们会将你处刑后丢到河川里,用来祈求放晴。」
「嗯,我接受这个条件。」
诗人说完,居民们露出几近苦闷的叫声。卡那齐看向他们,他们正莫名感动的流着泪水。对他们来说,现在是住在云端之上的魔导师为了自己而赌上性命。
在这群人之中,米莉安抱住混乱的头站着。
「空」
米莉安勉强叫出诗人的名字,拚命伸出手。
感觉好像再怎么伸都够不到诗人,她紧紧抓住诗人的衣角。诗人看向米莉安,脸上浮出平常的笑容。
温柔,安稳,无忧无虑似的。
「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救你。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一定会。」
米莉安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无论说几次似乎都不够,少女哽咽着。诗人看向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他的脸非常靠近,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少女的姿态。诗人的瞳孔中就只有这样。
忧愁之类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诗人露出完美的清丽笑容说:
「如果我输了,场内会像祭典一样骚乱吧?你就趁那时候快逃。这里的黑暗很深沉,在沉淀的黑暗消失前,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空,米莉安打算再叫一次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喉咙完全干涸。
米莉安追求什么似的看向诗人。
黑发的青年用激烈的眼神瞪着诗人。
比起憎恨带着更为猛烈的敌意,紧盯着诗人。
米莉安感到一阵寒气而发抖。
不过就连这些,诗人都很幸福似的垂下眼帘接受。几名魔导师走到他身旁,榭洛弗淡淡的说:
「那么,在这七日间请你住到另一间房里。这是为了怕竞赛有失公平。」
「我知道了,走吧。」
诗人轻松的回答,点了点头。在米莉安和卡那齐面前,诗人随着魔导师们离去。大厅前的大门敞开,后面是一道昏暗的阶梯。
米莉安打算再次开口说些什么。
不过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无法阻止诗人走进阴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