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不行,好夸张的雨啊!混着融化的雪水,连河川都一起暴涨了。前方的桥梁三天前就被水冲走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车夫打开旅店的门,边说边拍落外套上的雨水。
卡那齐他们离开札渥兹第九天。
虽然少了回到家的生病少年,不过六名旅客目前仍相安无事的继续旅程。
离开山区中的札渥兹之后,气候开始转变。他们的交通工具在前几天从雪橇换成了马车。路旁也几乎看不到积雪,取而代之的是下个不停的豪雨。顺利的话,距离目的地凯基利亚只剩下一、两天的旅程。
「都到了这时候才卡在这里?真是恶劣的玩笑啊!」
旅行者们随兴地散坐着吃着早饭,卡那齐像是代表他们的心声似的发着牢骚。
「我刚刚去探过河川的情况,看那惨状,马车不可能过得去。不是在这里等雨停,不然就是得找到别的路走。」
车夫沉重的回应卡那齐,脱下外套走到暖炉边。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外面却下着冰冷的雨。
「你说别的路是打算走哪条路?」
带着女子的两人之一开口,车夫为了御寒而缩起肩膀回答:
「穿过古战场。」
「笨笨蛋,要穿过那个被诅咒的场所!?你脑袋有问题啊!」
高瘦男子慌忙站起身来。车夫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是这附近的人吧?那应该更清楚,在这种长时间下雨的情况下只能从那里通过。」
卡那齐从怀中拿出地下城市买到的古老巡礼地图。
原来如此,在卡那齐目的地的遗迹周围画上了交叉的刀剑记号,这是代表古战场的一般印记。虽说如此,不过巡礼地图上的古战场并不是昔日人们之间的战场。这里有的,应该是过去魔物们和不死者之间战斗的痕迹吧?
从地图上来看,魔导都市凯基利亚就在战场后面。
「可是,可是!那边有着前世界的遗迹,随便靠近会送命的!」
高度的男子死命反驳,壮硕的男子虽然没有开口,不过看起来也很不安。
依然被两人包夹的女子,紧闭着娇柔的唇不发一语。不知是因为这不算舒适的旅程而感到疲倦,还是因为害怕这段旅程结束后的事情而越来越沉默。卡那齐将地图折回原样,站起身来。
「不过是迷信。」
卡那齐的发言让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米莉安座位旁的窗边。
「遗迹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那么可怕。只要注意一点就不会发狂这是从某个万事通那里听来的话。只要小心注意就不会出事啦!」
「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东方人怎么可能会了解那地方的恐怖!」
卡那齐忽视男子的吼叫,看向窗外。
真是激烈的豪雨,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楚。仿佛听到卡那齐的心声一样,诗人说道:
「就算留在这里等,这雨势以春天大雨来说也太过剧烈了。既看不出何时会停歇,桥又被冲断了。待在这里也没办法得到补给,再等下去说不定会饿死。」
他平稳的这么说完,穿长袍的男子也无法回答而闭上了嘴。车夫稍微笑着说:
「魔导师大人都这么说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对了,这个是给你的。刚才村子里的小孩子说要给『魔导师大人』,将这些托我转送。」
车夫像是突然想起来般,从行李中拿出有点压到的野花,还有用油纸包起来的小饼干。被称为魔导师的诗人行了个古礼之后,将这些收下。
「很感谢他们的馈赠不过,这消息传得还真快。」
「哈哈,是我在到处宣传,据说你是能够治疗疾病的魔导师。你的故事很受欢迎,所以一不小心就那么,客人们,决定绕路从古战场穿过没问题吧?只是要从那里路过的话,没办法雇用护卫喔。大家都不愿靠近。」
「这没问题,有我在。」
听到卡那齐回应的车夫,直盯着他好一阵子。
黑发青年手中的剑看起来的确很了不起,但他的体格实在不怎么样。更重要的是,他不但脸色很差而且没事还猛咳嗽,最近还常看到他走到房间角落靠在墙边休息,颇为显眼。
车夫带着非常不安的表情看向卡那齐,在他面前的卡那齐又咳了起来。
◆
「神活在世界的尽头,世界之王许下愿望愿一切迫害世人的事物都消失。最后从深刻的愿望之下,诞生出不知灭亡、永远持剑的不死者。他们和魔物的战争就像树龄一般,不断重叠了数十年的死亡魔物的尸骸如雪般堆积,将过去存在的河川埋没,化为岩石,甚至还创造出了这高耸的台地。」
诗人咏唱完毕,按住乐器的弦,等到古老的乐音消失在马车车轮声后,卡那齐才稍稍撇嘴说:
「这是哪个年代的传说啊,诗人?这里与其说像台地,还比较像是世界尽头。」
听到卡那齐的话,趴在窗前的高瘦男子点头回应:
「那是因为这里经过长时间的风雨冲刷,毕竟是五百年前的战场了。」
从马车窗口看到的景致,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奇景。
剧烈的暴雨中可以看到一座座尖锐的岩石山,一点都不像是自然的景观。
岩山的锐利尖端甚至让人产生刺入眼中的错觉,米莉安因此眨了眨眼。
犹如古战场上竖立着一支支高耸入云的长枪一般,白色的岩柱在眼前连绵不绝。用建筑物的高度来比较,大概有十到二十层楼不等。
一条细小道路穿过这群岩山,车夫驾着马车,载着六名乘客在路上奔驰。卡那齐开口问:
「也就是说,这周围全部的岩石都曾经是魔物吗?」
「应该吧?也可以说,曾经有过这么大量的魔物。」
诗人的答案让马车中陷入一片沉默。卡那齐调整姿势,将身体靠在老旧的座位上,回想着曾看过的魔物。
那些像是珊瑚的魔物在经过持续燃烧之后,会散落出类似结晶的白色粉末。
也就是说,那些粉末堆积到直达眼前最高山峰顶端的高度。
「到底是多大的量啊!这些」
「啊!」
米莉安突然发出声音,所有人都看向她。
「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人像,之类的。」
「谁会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雕像啊?」
卡那齐隐约感到一股不好的预感,开口反驳。诗人却看向他,微笑着说:
「这里出现大量的魔物时,据说有许多人和不死者一同战斗。其中活下来的代表,就是那传说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在他的背后还存在着许多的牺牲者。」
看米莉安完全按照诗人字面上的意思理解,卡那齐阴沉的对她解说:
「啊~也就是说这里到处都是尸体的意思。米莉安刚才看到的,其实是被魔物粉末掩埋的人。也就是看起来像是雕像的尸体?」
「嗯,就是这样。」
听到这话的米莉安皱起眉头,马车中的气氛更加阴沉了。
周围只剩下车轮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卡那齐搔了搔头开口:
「好阴沉,实在太阴沉了。诗人,这时候就需要你最擅长的那些愚蠢故事。」
「好啊,你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暗魔法教会本部图书馆的秘密书库,被封印在第七书库里的『咒缚之书』如何?」
「哦,听起来就很邪恶阴郁,不过既然你说得这么兴高采烈,一定又是什么愚蠢的书吧?」
「那是一本记载着许多伤人的决定性语句之书。从新历五八一年到五九四年,据说暗魔法教会每年都会举办『该年度听过最令人难受的语句』投票活动,所有人选出一年之中最伤人的话记到书中。据说活动中得到第一名的句子到现在仍旧非常伤人,让看的人忍不住僵立现场。」
「这就是『咒缚』?是谁取出这种书名啊」
「不过到了五九○年代时,不知为何开始有人误会『咒缚』的意思。这本书的后半,据说成了『当年度听过最冷之冷笑话』的特集。」
「喂!诗人,魔导师究竟是什么啊?实际上是谜般的艺人团体吗?这样没问题吗?」
「我还比较想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因为卡那齐和诗人的对话,高瘦男子反而更显疲劳。
卡耶齐正打算回答他时,马车突然大幅晃荡着停了下来。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卡那齐打开窗,问着前方的车夫。但车夫没有回应。
觉得很奇怪的卡那齐拿起身旁的剑、打开马车的门。一走到外面,瀑布似的豪雨瞬间打湿他的衣服,眼前一片迷濛。
卡那齐打了个寒颤,他无视虚弱身体发出的悲鸣,在车外寻找车夫的行踪。驾驶座是空的,车夫蹲在马车的车轮旁。
「发生什么事了?」
「喔喔,是你啊。有点走错路了,不回头不行。而且,感觉车轮好像有点问题。」
车夫站起身如此回报,卡那齐拉紧了衣领靠向他。
「这种路面,要
不出问题也难。」
卡那齐踩了踩雨水冲刷过的地面,地面一下子就崩险,真是脆弱的岩石。
这地面也是由魔物尸骸所堆积的岩石铺成,道路四周都是风和水削割的沟渠。
「的确,一不小心卡在洞里就完了。我去看一下对面。」
「等等。」
卡那齐突然抓住车夫的领子,他惊讶的看向青年。
黑发青年用险恶的表情看向前方,盯着尖锐的岩山背后。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有啊?哪里怪?真要说的话,这里到处都很怪你能放开我吗?」
卡那齐不回话也没放开手,只是紧盯着感觉不对的方向。
他眼中好像看到一丝光芒闪过。也说不定是错觉。雨下得这么大,周围又很阴暗,不过卡那齐瞬间就做出反应。
他将车夫拉倒,自己也蹲低身子。
从卡那齐头上传来一声轻快的声响。向上一看,一枝箭矢正插在马车上摇晃。
「果然。」
他苦涩的说着,硬拉起车夫将他赶回驾驶座。
箭矢飞来的方向正是卡那齐注视的岩石背后。
没有射来第二枝箭,取而代之的是风中传来的马蹄声。
应该是盗贼。察觉到同样事情的车夫颤抖着说:
「难不成怎、怎么可能怎么会追到这里来,怎么」
「都追来了有什么办法!?快出发!」
车夫喃喃自语着,卡那齐爬上驾驶座大声骂他。车夫迅速鞭策着马匹,马车发出喀登喀登的声音开始向前奔跑,岩山的风景开始向后飞逝。
「啊啊不行,不行啊,这方向不行啊」
「为什么?」
将全身的感觉都专注在敌人的方向,卡那齐用阴郁的声音回问车夫。
车夫像是要哭出来似的说:
「这方向是遗迹很可怕的地方啊!」
「我不是说过没问题了吗!相信我!」
卡那齐抓住车夫动手,冷淡的说道。
车夫抬头看向卡那齐冷漠的脸,犹如做好觉悟似的咬紧牙关、看向前方。一声吆喝挥出马鞭,马车朝向缓升的坡道前进。
爬上缓坡后,眼前可以渐渐看到像是人工建筑的东西。
崩塌的建筑物群是没见过的样式,看来是颇大规模的遗迹。
「怎么?熔化了吗?」
注意着背后马蹄声的卡那齐,看到遗迹的模样后如此低语。
坡道上方,出现在尖锐岩石间的建筑,果然有着和四周岩石一样的白色。
原本应该十分壮丽的大门,只剩下装饰华丽、拥有许多圆柱的正面让人感受到前世界繁华的巨大建筑物群,看起来都受到外力影响塌陷了下去。
所有的石造建筑都像麦芽糖一样熔化塌陷,甚至还和白色的岩石地面融为一体。
应该是遇到高热熔化了吧?卡那齐看着眼前不自然的扭曲轮廓,宛如腐败物交织着丝般崩坏的石造遗迹。
(和拉多利差太多了这里真的有不死者存在吗?)
以前造访有不死者存在的遗迹时,虽然带着如同异世界的气氛,不过却比这里明亮、并且存在着生命的活力。相较之下,这里只有死亡和寂静的气息。
眼前像是恶梦般的景色似乎吓到了车夫。他自言自语着:
「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果然不行我没办法去遗迹。」
「怎么了喂!」
卡那齐回头看向车夫,他突然放开缰绳、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车夫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翻滚、弹起了好几次。
卡那齐只在瞬间追着车夫看了一下,马上回头拚命抓住缰绳。
下一秒却传来不吉利的尖锐声响。
「什么!」
碰的一声,马车失去了平衡。
传来的冲击实在太过独特了,所以卡那齐不必看也知道马车发生了什么事。
车轮脱落了。脱落的车轮从坡道旁的峭壁滚了下去。
卡那齐拿快速奔驰的马车一点办法也没有,车子发出剧烈的声响翻覆在地。
◆
「大哥,里面的人都挂了吗?」
「干嘛什么小事都问我?你不会自己去确认。」
「是这样说没错,可是遗迹果然还是很恐怖啊!」
盗贼们用低俗的语气聊着天,骑着马靠近目标的马车旁。
这群盗贼是人种和相貌都不相同的五人组,强壮和瘦弱的人都有。
在即将到达坡道顶端的地点,可以清楚看到翻覆的马车。周围散落着车轴和碎裂的木片,不过箱型的车体本身没什么损伤。男人们一个个走下马。
「马被放开了,也就是说还有人活着。」
被称为大哥的男子走到马车前方探视,他的小弟则轻巧的跳上了车厢。
「喂,小心点!似乎有几个人身手不错。」
「是是是。大家好,早上了喔,今天的心情如何啊?咦,门被拆开了。」
小弟将卸下的车门丢到一旁。
他哼着歌看向车内后,左眼的位置遭到袭击。
他迟了一瞬才发出惨叫,是米莉安用剑鞘使出的攻击。
准确的攻击没有将男子打晕的力道,但男子捂住左眼,从车厢上摔了下来。
「喂,怎么了?」
听到小弟惨叫,正打算站起身的男子感觉一阵凉风吹过脚边。在他打算低头确认之前就站不稳身子摔倒在地上,趴在湿淋淋的地面。男子拚命看向脚边,他脚踝以下的部位被锐利的剑斩飞。
「咿」
男子打算爬着逃跑时,双眼和躲在马车与地面缝隙间的卡那齐对上。卡那齐无视因恐惧而僵住的男子,迅速跳了出来。
卡那齐站起的同时,立刻砍倒了在马车旁打转的另一名盗贼。
躲在马车里的米莉安也同样在轻巧跳出车厢的瞬间,朝其中一名盗贼丢出短剑。
「啊,啊、啊」
看到同伴一瞬间就被解决掉,其中一名盗贼拿着剑不断颤抖着。卡那齐面对他,持剑的手自然垂向地面,满脸不耐烦的问道:
「你们就是全部的人了吗?」
「对,对不、不是还有另一队人」
「几个?」
当他正打算开口回答时,看到被米莉安攻击左眼的男子从卡那齐的背后靠近。他突然取回一些勇气,发山怪声砍向卡那齐。
卡那齐原本朝下的剑光一闪,砍倒前方的盗贼后立刻蹲下。
「哦哦哦!咦?」
打算从背后抓住卡那齐的男子发出愚蠢的声音。卡那齐抓住他空挥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摔出去。
当盗贼回过神时,他正悬在坡道旁边的峭壁上,拼命稳住身子不掉下去。
「那、那个,能不能救」
「怎么可能。」
「果然吗?」
男子没用的哭丧着脸,紧抓住峭壁边缘的手被踹了一脚,摔了下去。
「卡那齐,没事吧?」
卡那齐无视跑向他的米莉安,抓住马车猛烈的咳了起来。
从马车里出来的人都十分担心的看向他。车内的乘客都奇迹似的没有什么大碍,其中一名长袍男子的肩膀重重撞了一下,其他人大概都有些瘀伤,不过都不影响行动。
卡那齐没有回话。只是深深喘着气。看他的模样似乎连站着都很辛苦,米莉安感到很不安。
(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卡那齐就算说是病弱、说是受到诅咒,仍然能维持正常的活动,不像现在稍微动一下就快倒下。虽然这本来就很异常,不过眼前他身体的不适,让米莉安感到很不安。
卡那齐对走过来的诗人说:
「还有另一队盗贼。」
诗人点点头,看向四周。
「一直待在这里也很危险我们到遗迹里去避难吧?」
「你疯了吗?这种地方我一秒都待不下去,」
米莉安对着大叫的男子,用手比出小声的指示。男子闭上嘴,诗人笑着说:
「冷静点。看起来虽然是绕道而行,其实说不定是最短的路径喔。」
「诗人。」
卡那齐突然出声叫唤,诗人看向他。卡那齐不知为何用杀人似的眼神瞪着他,诗人歪着头问:
「什么事?」
「借一下肩膀。」
◆
越靠近遗迹,死亡的气息越浓厚。
不只是周围偶尔可以看到宛如雕像的人们,附近所有的建筑物都充满了毁灭后的阴影,让人一点都不想靠近。
「这里好像差点就被魔物吞噬啊。」
诗人穿过描绘着独特曲线的大门,如此表示。
心不甘情不愿借了他肩膀的卡那齐也瞥向门柱。
从远处看起来是白色的遗迹,近看之后却可以发现,四处都看得到原本是蔷薇色的建材,遗迹的华丽装饰被魔物尸骸的白色粉末给覆盖了。
「所有的东西都曾被埋没。」
米莉安擦去滑过脸颊的雨水这么说。
应该就是这样吧?遗迹过去曾被那粉末
给埋没,粉末像岩石一样固定住,之后再经过风雨的冲刷而显露。
也因此,卡那齐他们的眼前才会出现整个遗迹都熔化似的异样容貌。
「进去那边的屋檐下吧。」
诗人指的是圆形广场对面,一栋开着漆黑大口的建筑物。比起周围其他的建筑还低矮许多。
六人绕过广场中央像是巨大喷泉的建物,淋着雨走向建筑物里。
到建筑物入口时,诗人用平稳的声音开口:
「打扰了。」
「你以为是到朋友家里吗」
卡那齐无力的吐他槽,松开诗人的肩膀看向周围。
这栋建筑物由无数的圆柱支撑起来,看不出来是什么用途。
从六个人所在的屋檐前方看向内部,间隔并列着没有门的入口,其内部是一片黑暗。卡那齐背靠在其中一个圆柱上。
「真是安静的场所。」
诗人看向黑暗深处,卡那齐一边抖落衣服上的雨水一边回答:
「也就是说,不死者不在这里吗?」
都已经到这里来了,而遗迹里居然没有不死者,真不愿相信。不过从卡那齐眼中看来,这里的确是无人的废墟。诗人侧着头说:
「或者,说不定是个喜欢寂静的不死者。」
「和你完全相反啊。」
「是这样吗?我也喜欢寂静喔,就和喜欢歌曲一样。」
「那你就给我少说点话。」
卡那齐皱着眉头,勉强从圆柱旁撑起身子向前走去。
四肢冰冷,身体的状况极差。而且要是这里没有不死者,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岂不是都浪费了。不管怎样,现在能站在干燥的地面上就很值得庆幸了。
这么想的卡那齐向前踏出一步,在他的长靴落地前一刻。
从他背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感觉到周围的危险气息,卡那齐刚要放松的肌肉又重新紧绷起来。
卡那齐转过身,挥出手中的剑。同时,他的背后也划过一道剑风。
新的敌人从遗迹上方突出的屋檐跳了下来。
卡那齐和对方的剑彼此都没碰到,互相从空中挥过。
(什么)
卡那齐感到一股异样,稍微张大了双眼。
那股异样的感受是怀念。
真怀念在故乡和朋友对战时的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
卡那齐和新敌人没有挡下对方的剑,也没有弹开对方的剑。就像熟知对方手腕和剑的长度一样,都用微小的差距躲开对方的剑击。
即使如此,双方也没有停下攻击,而是用最低限度的脚步改变位置,再度挥剑。
卡那齐的剑擦过对方的喉咙。
敌人轻盈的弯腰躲开。在这危险的姿势之下,敌人的剑像流水般挥向卡那齐的身体。
同样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卡那齐向前跃去靠近敌人。
敌人同样向后跳开,重新拿稳剑。
不知何时,对峙的两人又回到降着雨的广场,两人手中拿着相同种类的剑。雨水流过两把单刃剑,落到地面。
「你」
卡那齐勉强挤出话来,声音只比耳语大了一点。相较之下,对面个头矮小的男子却十分轻浮的开口:
「唷,稍微有点久不见啊!有没有吓到?」
「乌齐列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卡那齐一问,乌齐列特好像有点吃惊。他眨了眨眼,歪着头说:
「你问我为什么,我一直都跟在你们后面啊?真是的,你都没察觉,卡那齐意外的无情啊。」
「那群盗贼原来和你有关。」
立刻想到这点的卡那齐露出苦涩的表情,难怪那群盗贼老在绝妙的时刻出现。
原来全都是设计好的!乌齐列特看起来很高兴的说:
「嗯,当初是在你刚回到札渥兹没多久,我从某个管道接到了委托,内容是将你们引诱到这个遗迹来。因为他会付一大笔钱,所以我就接受了。」
「你这家伙」
毫不畏惧卡那齐要杀人似的声音,乌齐列特仍举着剑微笑说着:
「不过,我也不是委托人的狗。卡那齐啊,我们来比一场吧!我老早就想跟你决胜负了,可是实力实在相差太多,所以只好调整一下药的内容。也差不多该是发作的时候了。」
乌齐列特用漆黑的瞳孔,很感兴趣似的看着卡那齐。
眼神中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原来是这么回事。)
感到想吐的卡那齐瞪向乌齐列特。
最近健康情况会这么差的原因就是这个。为了对抗诅咒,卡那齐向乌齐列特买来制作抗体的原料。身体会突然变得这么差,就是因为抗体失去了药效。
「你把药掉包了吧?」
「嗯,多亏你教过我很多关于药的事情,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满中意你的。」
「那为什么要背叛我!」
听到卡那齐猛烈的大吼,乌齐列特似乎有点退缩。他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苦笑着:
「真是的,什么背叛卡那齐在这部分实在太率直了,真恶心。我只是想要决一胜负而已啊?虽然我讨厌无谓的暴力,不过我喜欢和熟人厮杀,这可以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虽然觉得能和你在城里一起工作也不错,可是你不是说讨厌吗?那么除了当我的对手也没别的用处了嘛。」
乌齐列特的口气似乎毫不担心自己会输,他轻巧踏向前。
弹开乌齐列特开玩笑般挥出的剑,卡那齐向后跳。
看着卡那齐虽然举剑却不反击,乌齐列特皱起眉头,肩挑着剑说:
「认真一点啦,你想死吗?」
「你,是东方人吗?」
卡那齐承受着对方莫名的憎恶,僵硬的挤出话来。
虽然可以肯定乌齐列特对自己有着负面的情感,但卡那齐无法从生理层面去理解为什么。他在意的反而是乌齐列特的剑术。
乌齐列特不但买卖各式杂物也买卖情报,对于卡那齐的来历可说是一清二楚。可是,卡那齐却完全不知道乌齐列特的过去。
但他刚才的剑法和呼吸方式,很明显是从东方而来。
果然,乌齐列特爽朗的笑着肯定卡那齐的问题。
「对啊,头发是染过的,名字也是假名。顺道一提,年纪比你大三岁,二十四岁。有没有很吃惊?当初会把你捡回去,也是因为难得看到同乡的人。」
「同乡,难不成」
想到某种可能性,卡那齐的心跳开始加块。乌齐列特开朗的说:
「我的出生地可不是水音?高岭喔。是附近的村庄,不过妹妹倒是嫁到水音去了。当然,她也因为你的关系而死了。」
卡那齐一瞬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如果他现在攻过来,我就死定了。卡那齐莫名冷静的想着这种事。
东方的人们对同乡出生的人都很讲情义,相反的,一旦结仇也会怨恨到极致。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卡那齐用力握紧剑柄。
「这样啊。」
「咦,卡那齐,你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受伤了吧?」
乌齐列特仔细盯着沉默不语的卡那齐,脸上突然失去了表情。
白皙的脸庞在失去表情之后显得非常虚无,漆黑的双眼像是脸上开了两个洞似的。他以这样空虚的眼神看着卡那齐,只有嘴上带着笑容说:
「你真的不会到这边来呢,算了!你果然很奇怪,只能让你去死了。」
听着乌齐列特的话,卡那齐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周围只剩下沉默,雨声则显得格外嘈杂。
冰冷的遗迹广场上,少年般的红发男子突然动了起来。
乌齐列特的剑几乎和卡那齐的一样长,虽然体格和技巧上是卡那齐比较强,不过,那是在他身体能正常运作的情况下。
冰冷的春雨中,身体极度不适的卡那齐没办法发挥平常的速度。
(这时不应该战斗。)
卡那齐的本能在他耳边低语,但他无视本能动了起来。
他用最小限度的动作,躲过乌齐列特从下方挑上来的剑。
外套被割破了,不过他毫不在乎的踏向前。
卡那齐从上劈下,挡下乌齐列特的剑。
顺着挡剑的余势,卡那齐的剑斩流畅的转化为突刺。他以惯用的单手握住剑柄,增加剑击的距离,迫向乌齐列特的咽喉。
可以明显感受得到乌齐列特瞪大了双眼。
他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过,卡那齐突刺的动作比起挥砍快上了好几倍。
下一瞬间,乌齐列特的脸应该会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
赢了!当这想法从脑中闪过时,卡那齐眼皮底下闪过一片赤红。
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不吉利的幻觉。
卡那齐在眼皮底下看到了乌齐列特死后的脸。
「唔!」
霎时,卡那齐感受到灼烧似的痛楚。冰冷的手指绷紧,眼前一阵晕眩。
(难不成!?)
当卡那齐感到惊愕时,一切都太晚了。
他的手犹豫了,剑速也慢了
下来。
对方的程度没有弱到放过这破绽,卡那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逼近自己的太阳穴是乌齐列特的剑柄。
卡那齐的身体本能的避开剑柄。不过,太慢了。
(为什么,我会犹豫?)
脑中浮现苦涩的疑问,在得到解答之前,卡那齐的意识沉入一片漆黑。
◆
「真令人生气。」
乌齐列特带着不完整的面无表情,看向倒在脚边的卡那齐。
太阳穴被剑炳猛烈敲击的卡那齐,脸色像死人一样倒在地上。混着他头上流出的鲜血,雨水染成了淡红色流向地面。
乌齐列特将剑尖插在他身旁,缓缓蹲下。
「刚才那是怎样?卡那齐,你真的还对故乡的事情感到很愧疚吗?真怪你根本就疯了,听好。卡那齐,你听得到吗听不到啊?」
因为卡那齐本能的躲开,再加上乌齐列特的力道不够,所以太阳穴的那一击并没有成为致命伤。卡那齐不久后应该会清醒吧?需要给他最后一击。
乌齐列特高举起剑,突然察觉视线角落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你是谁?」
「诗人。」
乌齐列特询问,对方用清丽的声音回复。这回答实在不合现在的场景,乌齐列特笑着说:
「哦,你是来唱送葬用的镇魂曲吗?」
「不是,我有些话想说才过来。」
「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和你说喔。」
「或许是这样没错吧?毕竟你已经被蛇给吞了。」
「蛇?」
乌齐列特因为诗人那无法理解的回复而疑惑的侧着头。诗人缓缓前进,开口说道:
「安静,我不是来和你说话的。安静点,这样你和周围的人们,应该都能听到溶化在你脑中的小鸟声音吧?」
诗人用温柔语气说出的话,乌齐列特完全听不懂。
他反倒因为诗人超脱现实的模样而说不出话来。
激烈的大雨模糊了穿着白衣的诗人轮廓。掀开帽子后露出的容貌正对着乌齐列特微笑,那是宛如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微笑。
明明感受得到存在却感受不到活着的气息,与其说是人,更像是幽灵鬼怪之类。诗人走到乌齐列特和卡那齐身旁,然后抬头看向刚才躲雨的建筑物。
「来吧,不要再躲了,出来和我说些话吧!你应该是为了这个而来的。现身吧!基斯朗?班修拉尔。」
诗人响彻雨声的呼唤,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回应。
米莉安无声的靠到诗人身旁和乌齐列特对峙。她保持着随时能拔剑的姿势,将手放在剑柄上。
乌齐列特像是看到很奇妙的事情般,侧头回看着米莉安。
没多久,沉默的人们听到了奇妙的声音,清脆的掌声缓缓响起。
接着,几个因为大雨而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屋檐上。拍手的是站在正中间的男子,他打了个喷嚏停止拍手,有点缺乏力道的开口:
「真像是魔导师们的口气啊!很适合你喔,大明星。」
带着轻薄笑容撑着腰站在屋檐上的,的确就是直属神圣帝国路斯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男子基斯朗?班修拉尔。
诗人因为熟人的登场而垂下长长的睫毛,露出淡淡的笑容。
「稍微有段时间没见了。你为什么要爬到那种地方吗?」
「从高处登场是执法正义使者的基本,基本!这样不是比较帅吗?」
「比起登场地点的高度,我觉得你还是先想办法处理你那与生俱来的穷酸脸孔比较好。」
毫不客气的话语让班修拉尔说不出话来,表情猛然扭曲。
站在他身边的高挑女子修娜尔,皱着眉头看向上司的穷酸脸孔。
「怎么了,长相的事情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我就是不想被他这么说啊!你能理解吗?」
「大概可以那边那位请听好。男人不只有脸蛋,顽强且喜欢工作才是最重要的。然后才是有没有矜持的差别吧?你觉得呢,班修拉尔大人?」
「你啊这是在帮我说话还是在落井下石,到底是哪边啊?」
听着两人不知该说是和平还是杀气腾腾的对话,米莉安愣愣的眨着眼。
诗人等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后,再度开口:
「雇用盗贼的是你吧?你这是老样子,带着一群私人兵做得这么夸张。而且还刻意选在这种地方会面。」
「我这边也有很多考量在,你能理解吧?都这么老交情了。」
「哪有什么交情,是你单方面追着我吧?只不过是要抓我一个人,你牵连的范围还真广啊,班修拉尔。」
诗人口气很温和,不过感觉不到什么感情。班修拉尔灵巧的耸了耸右肩,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卡那齐和一旁的乌齐列特,开口说:
「喂,小鸟儿,放开那家伙。我应该说过,尽量让全员都活着吧?」
被唤作小鸟儿的乌齐列特,如同在笑一般扭曲着表情。
「是尽量啊。」
「我的『尽量』,偶尔会和共通语字典里的意思有所差异,真是不可思议呢!知道了就快离开。」
乌齐列特很犹豫,但绕道包围广场的班修拉尔私人兵队已发出铠甲的声响走过来,他只好老老实实的站起身。士兵们很快就抓住他、夺下他的剑。
米莉安先确认卡那齐的气息,偷偷探察四周的情况。私人兵队同样包围住那两男一女的神秘三人组,还远远包围着诗人和米莉安。
「这样你满足了吗?边境的扫把星先生。那么,该是审判的时间了。若要详述你的罪状大概天都黑了,说不定还会看到两三次日出,所以这里就只宣示简易版。听着,罪人啊」
「班修拉尔大人!」
听到部下的高声呼喊,班修拉尔一脸怯懦的表情看向她。
「做什么啦!修娜尔,现在精彩的部分才刚开始欸!?拿戏剧比喻就是在最高潮的部分!」
「很抱歉!不过若是『工作』的话,您得穿上制服。」
「啊啊那个喔。」
班修拉尔的视线在半空中飘荡。立志为世界带来『法律』和秩序的光魔法教会,其内部的规定颇为繁复。工作时得穿上制服的规定,就算是像班修拉尔那样在边境工作的人也得遵守。
「真没办法。喂,你们给我等着!」
班修拉尔对诗人他们撂完话之后,就开始脱起外套。
修娜尔将制服的上衣递给他,士兵在一旁看守着。米莉安看了眼班修拉尔破绽百出的模样,对诗人说:
「空,那个人,是空讨厌的人?之前有遇过。」
「嗯嗯,不知该说讨厌还是棘手,还是说他存在的本身就让我有点困扰」
「喔。」
米莉安点点头,突然就拔出细小的短剑射向班修拉尔。
士兵们和修娜尔都倒抽了一口气。
班修拉尔刚好弯下身子时,短剑从他的脸原本所在的位置飞了过去。
「嗯?你们是怎么了?」
班修拉尔毫不知情的从上衣领口中探出头来,发现部下们的脸色大变。
修娜尔不回答上司的疑问,直接对士兵们做出指示。
「你们这群人,就算没有受过光魔法教会的加护也该知耻!居然在法务官换衣服的时候射短剑攻击,真是一点礼貌都不懂!」
修娜尔高声叫着,包围诗人和米莉安的军队们缩小了包围网。米莉安不满的看向诗人:
「空,这群人好怪。」
「的确,那个国家的怪人特别多,他们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吧?」
「咦对我射短剑?那家伙吗?那、那个小个子的家伙吗?原来如此。啊啊,你们等等唷,你找了个满可爱的护卫嘛。」
终于穿好制服的班修拉尔,单脚踩在屋檐旁露出笑容。
诗人将手放在米莉安肩上,向前踏步。
「她是我的养女,也是我的守护者。班修拉尔,用暴力逼迫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很有趣吗?」
诗人脸上挂着微笑,相对的,班修拉尔的眼神却稍微变得锐利。
「手无缚鸡之力?的确是这样没错,没人说你那纤细的手腕能够杀人。你根本就是不祥的灾星,用虚言妄语操纵人民,不知为这世间散播了多少的祸根。而且,二十五年前还在安那托尔伯爵的领地费尔帝拉,咒杀了三位领主的儿子。」
班修拉尔淡淡的低语。没有一丝激昂,只是像在确认自己话中意义般,慎重的说着。米莉安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转头看向诗人。
他很冷静。雨水滑过诗人的脸庞,从他纤细的下颚滴落。
「你真是没有长进。明明这么聪明却什么都不接受,所以我才觉得你棘手。」
「被你喜欢的话我才会受不了给我抓起来。」
班修拉尔一声令下,士兵们一齐靠了过来。米莉安迅速拔出剑。
「米莉安,不可以杀人。就算是班修拉尔也一样。」
「为什么?」
「在这里杀人会成为你的罪名,没有必要连你都被通缉。」
「那,我不杀。」
看到米莉安放下剑,士兵伸出手来。
不过,他们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怎么了?」
士兵感到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不禁发出呻吟。看起来本来就十分扭曲的遗迹建筑群,开始慢慢溶化,从角落开始歪斜,就像隔着火在看东西一样。
士兵们因为眼前莫名其妙的现象而感到头晕想吐,一个个抱头倒下。
「这什么啊」
班修拉尔呆呆的说着。他只觉得面前的部下们突然浑身着火,明明在大雨中,而且没有任何前兆,但穿着铠甲的士兵们就烧了起来。
他们连一点烧焦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呻吟着倒在地板上。
修娜尔立刻拿出制服下用锁链连着的护符,正中央象征太阳部分的石头正发出淡淡的光芒。
「班修拉尔大人,护符有反应,是魔法。」
「不,可是她什么咒文都没吟唱也就是说,那家伙果然是天生的魔导师吗!」
任班修拉尔眼前的米莉安正压着手腕的手环。
逃过她魔法的士兵们也开始产生动摇,乌齐列待趁着这空隙行动。他抽出隐藏在脚踝边的短剑,从抓住自己手腕的士兵铠甲空隙间刺了进去。
将短剑深深刺入后转了半圈,乌齐列特从倒下的士兵手中拿回自己的剑。
「追!」
不等班修拉尔下令,士兵们便追着乌齐列特穿过广场。
乌齐列特跳进广场中央早已干涸的巨大喷水池。追来的士兵们挥剑攻击,乌齐列特拿喷水池的雕像当盾牌挡下。
铿的一声,发出清脆坚硬的声响。士兵的剑打碎了覆盖在雕像外的岩石。
岩石下有着记载不明文字的白色层次。乌齐列特轻巧的穿梭在雕像之间,从各处探出头来玩弄着士兵。
最后他将剑刺进士兵的头盔下,刺穿对方的喉咙。
士兵喷着鲜血倒下,鲜血染在被剑削砍过的雕像上。
「到此为止,让小鸟离开!包围住白色的家伙和那女人,把护符拿出来!」
班修拉尔的声音显得十分愤怒。
在一片混乱的广场里,有群人全神贯注在喷水池的战斗。
是一同乘坐马车,仍站在屋檐下的长袍三人组。
三人看到喷水池的雕像染上鲜血时,全都倒抽了口寒气。
包围着他们的士兵全都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不过,士兵们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们的行动。三人交换着视线。
「现在不行动不行,榭洛弗大人。」
女子感到很窘迫似的点头,摇摇晃晃的抬起脚边的遗迹石块。
一旁的士兵不知她要做什么,正打算阻止时,女子全力将石头砸到士兵的头盔上。
「呜啊!?」
士兵因为金属头盔中传来的振荡而忍不住发出惨叫。
女子甩开士兵的手,拎着长袍和两名男子跑向遗迹深处。
「喂,等等?」
士兵们正打算追过去时,却因为背后突然传来奇异的巨响而回过头。
回头一看,眼前出现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光景。
喷水池中央的雕像长高了。
原本像是崩溃圆柱般的雕像,长高了约一点五倍。而且现在仍在向上伸展。
岩石碎片不断从缓缓向天空长高的雕像上崩落,雕像成长到和四周尖锐的岩山相同高度时,停下了伸展,开始颤抖着,覆盖雕像的岩石完全被震落。
在岩石底下被塞进细长坚硬身体里的长刺缓缓摇曳着,像伸展开似的朝四方直直伸长。
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生物的白骨。
没有头,没有脚,只有脊椎和肋骨的白骨。本体像是脊椎,而伸展开的尖刺像是肋骨一般。从喷水池长出来的巨大骨骸,发出劈啪声开展着身子。
班修拉尔因为眼前太过夸张的事态半笑了出来,指着开始活动的雕像说:
「我说修娜尔啊,你觉得那个会是什么?」
「是魔物,我们快逃吧!」
修娜尔用严肃的表情大叫,将班修拉尔拉到后方。
「喂喂喂,封印一点效果都没有啊这里的不死者到底在干什么!」
听着班修拉尔悲痛的叫喊,诗人和米莉安合力抱起卡那齐。
诗人看向背后的魔物,自言自语似的说:
「看来,还真的没人在家啊。」
◆
「可恶,事情真是太奇怪了修娜尔,本部的资料里有那样的魔物吗!?」
「没有印象,应该是新种,不然就是本部资料的图像是虚构的!」
在屋檐上奔跑的班修拉尔瞥向背后。
在广场上的魔物仍然毫无意义的伸展着巨大的躯体,看那尖刺的模样,要接近本体相当不容易。就算靠近了,对于那看起来就很坚硬的身体,用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班修拉尔部下的士兵们不知道该怎么攻击这既没有脸也没有手脚的魔物,只好举着剑在四周包围。
在他们面前的魔物突然停下了动作,高速的向上伸展。
本体像是脊椎般的关节伸展开来,关节间开始填满黑绿色充满光泽的肉。伸展开的魔物像是鞭子一样,将长长的尖刺插到士兵之间。
尖锐的刺轻松刺入石造广场的地面,石头碎片到处飞散。
「喔喔喔!」
其中一名士兵发出大吼、双手握着剑,用尽浑身力道砍在魔物的刺上。宛如金属互相撞击,一阵沉重清脆的声音传遍了广场,几乎要麻痹手腕的冲击让士兵皱起了眉头,他仔细看向击中的部位,魔物被剑砍中的地方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不过,被攻击似乎仍然会感到不愉快,魔物轻轻的摇动身子。
尖刺挥了过来,被打中的士兵惨叫着飞到广场角落。
之后,魔物对着打算逃跑的班修拉尔他们,朝建筑物的屋顶挥出尖刺。
因为不祥的破风声和脚边魔物的影子而察觉魔物的攻击,班修拉尔、修娜尔还有一旁的士兵们各自滚开躲过。
「哇啊!好危险!超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尖刺,班修拉尔边爬起身边拿起腰间挂的剑。
他看着装饰精细的剑柄调整自己的呼吸,不知为何将剑柄朝向魔物。
「看招!不对,这玩意儿说不定没有眼睛。接招!这就是威胁的魔法剑,试作品第三号!喝!」
随着一声大喊,班修拉尔伸手压下剑柄的顶端。当顶端回弹时,从剑柄射出了一道细小的燃烧弹。弹道令人意外的正确,打中了魔物关节和关节之间黑绿色的肉。着弹的同时火焰网状般扩张,发出烧灼的声响,魔物扭曲着身子。
火焰虽然很小,不过就算淋到雨也不会消失。应该是魔法的火焰吧?火紧缠在魔物身上,不断烧着它的肉。班修拉尔瞪大了双眼,高兴的握拳。
「好厉害!这是第一次正常运作耶!?修娜尔你听我说,这东西是在剑柄中镶入咒文的机关,请师傅来做这个要花好大一笔钱,而且还做不出什么能用的东西!」
「班修拉尔大人,比起这个,那魔物好像并没有特别害怕火焰!」
「咦?」
班修拉尔惊讶的抬头向上看,身上着火的魔物仍然毫不在意,打算朝班修拉尔挥出尖刺。
「啊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快逃吧!」
爽快的把魔法剑丢掉,班修拉尔和修娜尔从魔物底下钻过逃跑。
低矮的建筑物屋顶很平坦,除了因为下雨而有点湿滑之外,意外的好跑。背后的魔物用尖刺刺穿屋顶,脚底下传来剧烈的震动。
班修拉尔和修娜尔带着士兵们拚命逃跑,逃到了爬上屋檐时所用的圆柱塔边。
「班修拉尔大人,您先请!请借用我的肩膀。」
「我是会先走啦,不过肩膀就不用了。我至少还有温柔对待女性这个优点!」
说着和紧迫事态毫不适合的话语,班修拉尔双手抓住塔边略高的窗台,脚尖踏在石砖之间,顺势爬上窗户。
当他打算跳进塔内时和里头的人四目相接,马车里的那位女子正站在堆满杂物的小房间里。
「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咦,哇啊!」
视线被女子吸引而分神的瞬间,班修拉尔滑了一跤。
「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伸手救援,但还是来不及,班修拉尔摔进房间里。
「痛痛痛痛痛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班修拉尔勉强爬起身,修娜尔轻巧的跳到他身旁。他们来的时候,这间小房间里的确没有人,两人面对穿长袍的女子。
「你是乘坐那马车的人之一吧?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对不起!」
女子慌慌张张的低下头,班修拉尔困惑的眨了眨眼。
「啊,啊?不对,你应该没什么好道歉的吧」
班修拉尔被女子打乱了步调,搔着头这么说。同时,女子背后传来慌忙的脚步声,小房间的门被打开来。跑进房间的,是带着女子的两名长袍男子其中之一。
「榭洛弗大人,地下水门已经打开了。
为、为什么这群人会在这里!?」
男子看到班修拉尔等人不禁愣在原地。班修拉尔从男子的口气中感觉到,除了惊慌以外还有些轻视,他眯起双眼。
当班修拉尔正打算开口询问时,整栋圆塔突然开始晃动。
「怎么了?」
像是回应班修拉尔的问话一样,地下又传来一阵震动。远方传来许多像是齿轮嵌合的声音,散乱在小房间里用途不明的机关纷纷动了起来。
机关的动力应该就是刚刚进来的男子所说,地下水道的水力吧?
「那个我们打开了封印魔物的机关。你们身上应该没有魔法力吧?」
像是要赢过远方传来的声音似的,女子稍微提高了音量。
「哦,不好意思,完全没有。你们是魔导师吗?」
班修拉尔从女子的问话中明白了那股轻视的原因。这两人一定是经过古老传承的魔导师,像他们这样的人,有很多对于班修拉尔这般,身在魔法教会却没有魔法力的人感到很不满。果然不出他所料,女子点了点头。
「是的那么,请离开这里或是紧闭上双眼。不然双眼会被灼伤。」
女子这么说着便拿下房间里挂在某个装置上的布幔。装置是由一块透明宝石镶嵌在石制台座上构成,还有女子环抱大小的金属制凹面镜,一个个出现在布幔之下。
「你也回到你的位置上。」
男子担心的看向班修拉尔他们,然后跑了出去。
因为装设在房间角落的机关发出了运作的声音,室内空气嘈杂的震荡着。过去人们为了发动魔法而咏唱咒文,周围的装置取代了这项行为。
混杂在空气中的奇怪声音也传到了魔物所在的广场。
魔物很不愉快似的扭动着身子。它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有点迟滞,应该不是错觉。
班修拉尔从房间中最大的窗户看向外头,跑出房间的那名男子正在可见范围内,用手擦拭着一枚镜子。再将头探出窗外看向四周,在其它快要崩环的塔中,也可以看到被调整过的巨大凹面镜。
「镜子吗?是用光吧!喂,大家把眼睛闭上!」
班修拉尔对着待在塔外四周像在保护圆塔的部下这么说,修娜尔伸手拉住他的衣领拖到女子的背后。确认两人都低下头后,女子将手中镶有宝石的戒指贴到额头上,闭上双眼。
当她再度张开双眼时,女子的瞳眸定眼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
从半睁半闭着双眼的女子口中,传出了类似周围声响、意义不明的咒文。设置在房间中央的石祭坛上,透明的宝石发出柔和的光芒。
最初只有针头大小的光芒,随着女子声音的高低起伏改变亮度。光芒闪烁的间隔越来越短,当光芒强烈到会刺伤眼睛的程度时,女子张开了双眼。
镶在她戒指上的石头浮现复杂的文字,又随即消失。
女子一改平时毫无自信的模样,高声吟唱:
「闪耀在蓝天之上,比起千万星光聚集更为光亮、更为灼热,其名为太阳。宿于太阳之上的天之女,编织着光辉。我在此命令身为天之女腰间石的尔等,代替太阳驱散阴暗,击退恶灵光耀大地!」
当她吟唱出命令的瞬间,小房间充满了极烈的光芒。
纯白的光芒夺去四周一切的色彩,只剩下强烈的光芒和浓厚的影。
眨眼间藉由镜子反射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广场。
视界突然被黑和白支配,广场的士兵们全都吓了一跳。将卡那齐拖到遗迹屋檐下的诗人和米莉安,也反射性的蹲下身子闭上双眼。
就算闭上双眼,眼球仍因为强烈的光芒而颤抖。米莉安可以察觉到,在这阳光般的光芒照射下,魔物冻结似的停下了动作。
(好像,在晴朗的大白天一样。)
在这仿佛光芒吞噬了一切的寂静之中,魔物突然动了起来。
和之前缓慢的动作完全不同,魔物高速冲向光源的圆塔。虽然根部仍然固定在喷水池中,但魔物将身体伸展到极限,举起锐利的尖刺袭向魔导师们所在的圆塔。
不对是打算刺向圆塔。
但是,崩坏的反而是魔物的尖刺。
魔物的刺发出尖锐的声响碎成了粉末,反射出闪亮的光芒。
因为尖刺像是盐制的雕像般崩解,魔物很疑惑似的扭动着身子。没多久,它那像是骨骸的身体也碎成粉末,散落到地面上。
魔物的身体全都崩解之后,照亮四周的光芒也开始慢慢减弱,慢慢消失。从刺眼的光芒降回普通的白天,然后是如同午后、黄昏的柔和光芒,最后无力的闪烁,完全消失。
只剩下四周的雨声,还有成为粉末堆积在石子路上的魔物尸骸。
「结束了吗?顺利结束了吗?」
「看样子,应该是这样没错。」
听到班修拉尔的问题,修娜尔稍稍张开双眼。
小房间角落的奇怪装置仍然发出奇特的声响。不过,室内的气氛比之前沉静了许多。
像是魔导师的长袍女子恍惚的站在原地,看着窗外。
「那个,小姐,有点事想要请问你可以吗?」
班修拉尔看着女子的侧面,朝她问话。
女子一脸茫然的看向班修拉尔,突然闭上双眼倒下。
「咦?啊?喂,你没事吧!?」
班修拉尔慌忙抱住女子。在这最糟糕的情景下,小房间的门刚好被人打开,跟着女子的男魔导师走了进来。
「什么!你这家伙对榭洛弗大人做了什么!」
「哇啊,你不要在这么绝妙的时间点进来啊!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喔!」
男子无视脸上硬挤出笑容的班修拉尔,从他手中夺回女子。严肃的确认过女子呼吸稳定之后,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你们,是光魔法教会派来的吗?」
「喔,没错!我们是从光魔法教会本部来的边境监察官,请多多指教啊。」
班修拉尔伸出右手打算和对方握手,不过男子却很激动的抱住女子说:
「不要碰!你们也看到榭洛弗大人的魔法力了吧?这位大人可是凯基利亚大人的直系亲属,不是你们这种人可以随便碰触的!」
班修拉尔看着魔导师忿怒的瞪着自己,搔了搔头说:
「既然是这么了不起的大人,在和我吵之前你先照顾好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