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那齐等人来访后的隔天晚上,米莉安睡得很不安稳。
明明过去从未有过想睡却睡不着的经验,可是自从到斐金家之后一切都乱了。明明是为了获得力量而来到这里,但这几天理所当然的平和日子甚至让她快忘了战斗的方法。犹如要失去惯用手的恐惧感,缓缓的压迫心头。
米莉安心中浮现诗人和卡那齐离开时的背影,她睁开双眼。
(什么?)
将手放在胸前,感觉得出自己的心跳加快许多,察觉到一股奇妙不安的米莉安从床上坐起身来。她穿着睡衣走下床、靠向窗边,解开木窗的复杂锁打开窗户,凉爽的夜风拂着米莉安的脸庞。
(风停了。)
虽然有着一定程度的差别,不过风一向都在流动。现在却完全停了。从静得吓人的黑暗深处,传来柔和清脆的声音。
米莉安。
空!?怎么了?
米莉安从小小的窗户探出身子,询问诗人。
在下方的庭院里,的确可以看到诗人的白色身影。不过,他和平常不太一样。
诗人抬头望着米莉安,发出平静的声音。
想找你帮忙,所以就来了。
等等,等一下!绝对要待在那里喔。
米莉安勉强压抑住渐渐增强的不安,慌忙脱下睡衣。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决定拿出收进床下柜子的黑衣。
便于行动的习惯穿着,像是绑住焦急的心一般包覆着身体,米莉安同样从床底下拿出之前藏起来的武器。她感受着武器的重量,如同感到体内涌出了力量。确认了手环之后,米莉安将睡衣卷起来塞进棉被底下,这样从外面看来,就像是有人睡在床上一样。如此一来,就算老夫妇来看她,也能瞒过一段时间。
米莉安毫不恐惧的抓住窗框,钻出狭窄的窗口。
她轻巧的钻过窗户,两手抓着窗框挂在窗外,米莉安朝脚下看了一眼。她的房间在二楼,从窗外可以看到不远处一楼玄关的屋檐。
米莉安放开手,发出轻响落在石砌的屋檐上。
打算沿着屋檐的柱子降到地面途中,她发现在底下的诗人犹如要接住她似的张开双手,虽然自己爬下去比较快,不过米莉安还是在中段就停了下来,轻轻跳到诗人手中。
诗人倾着头想了一下,抱住了手中的米莉安。
米莉安心中突然涌出莫名的感情,她用力的抱住诗人。手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因为她终于理解到体内有着无法填满的部分。
好寂寞。在今天以前,真的好寂寞。
米莉安打算这么开口,却倒吸了一口气。
诗人身上除了平常一直都有的香草气息之外,还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米莉安放松仍带着些许颤抖的手,仔细看着诗人的脸。接着受到强烈的冲击,呻吟着说:
空空,你的眼睛,怎么了
诗人淡淡笑着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眼睛失去了平常黄金般的琥珀色,呈现带着浑浊的灰色。灰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生气,让生命气息本来就很稀薄的诗人看起来更像个死人。再加上他额头上浅浅的刀伤,让脸上四处都沾着血污。诗人垂下眼,安稳的说:
我做了些不好的事,失明应该是这件事的惩罚。
看不到吗?完全?
米莉安颤抖着声音询问,诗人静静的点头。
嗯。
治不好吗?
米莉安带着微微的希望再次询问,不过她的声音却颤抖得更严重。好恐怖,如果他的眼睛永远都看不到怎么办?如果那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回不来怎么办?
诗人仍抱着米莉安颤抖的身体淡淡回答:
我也不是很清楚。看不见东西对日常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妨碍,但是看不到世界的流动比较让人困扰,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诗人的求救让米莉安的胸口紧紧揪了一下。现在的他的确没有丝毫力量,米莉安有这样的感觉。米莉安带着快哭出来似的表情盯着诗人,低头看向他全身。诗人的白衣上到处都沾着血迹。
空,衣服沾着血,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被一群应该是魔导师的人袭击,卡那齐被带走了。我不知道是为了帮他还是在保护自己的时候,对敌人萌生了杀意。想要出手杀人时就失去视力了。这应该是神罚吧?
诗人回答的口气非常机械、非常不自然。听着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着,米莉安因为更深的绝望而感到眼前一黑。少女颤动着唇,断断续续的问:
神罚怎么会卡那齐,还活着吗?
不知道,他被抓的时候还活着米莉安,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看着诗人阖上的眼眸,米莉安拼命忍住泪水,各式各样的情感在米莉安心中激荡着,她勉强压下快爆发的情绪低声问:
为什么会来问我
听了米莉安的问题,诗人露出柔和的笑容。
嗯最近有许多事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偶尔会这样,和特定的人物长期相处后,该怎么说才好不应该存在的心好象开始痛了起来。这种时候,会有许多事情变得连自己都不明白。
唔!
心中的疼痛变得更强烈,米莉安紧闭双眼。她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感情,流出了泪水。
该怎么办?她想着。
怎么办?我喜欢眼前的人。
他无自觉的悲伤、无自觉的痛苦,都让自己害怕的要死。不过比这更强烈的感受却是高兴。
明明在这种时候,却感到很高兴。
诗人开口找人求救,还有求救的对象是自己这件事,都让米莉安感到非常高兴。
(我,真肮脏。)
为了这种事情而高兴的自己既丑陋又痛苦,感觉心都变得污秽起来。呼吸很困难,得赶快放开手才行。要是再这样一直抱着这个人,自己一定会变得无法放开,非得现在马上就放开手才行,米莉安深呼吸着。
正确的呼吸能理清一切,教主这样说过。虽然这份心情光靠呼吸不可能理清,不过,总之能让自己流着泪张开双眼。米莉安用泪湿的视线看着诗人,断断续续的说:
空,会感到痛是你现在拥有的心,还是过去拥有的心?是哪一边呢?没有的东西,不会感到痛。如果会痛就是说空也有心。
米莉安的努力解释似乎有了效果,诗人淡淡的笑着说:
米莉安,你知道的事情真多。那你能看到世界的流向吗?能看到我现在该怎么行动才好?
诗人的说法让米莉安心痛的捂住胸口,米莉安忍着痛继续说:
你得自己决定,你得自己去期望。
我什么期待都没有。
诗人如此平淡的回答,米莉安咬牙撑住。心痛,几乎要发出悲鸣的疼痛。
但是,因为就算发出悲鸣也不会有人来救,所以只能面对。依旧找不到停下泪水的方法的米莉安,将自己的额头抵着诗人的额头。
那我来期望。空,我帮你希望能救出卡那齐。
少女的泪落在诗人的白皙肌肤上,向下滑落。诗人很不可思议似的说:
真复杂,这是你的愿望吗?
对,我果然不想看到空和卡那齐不在,不希望没有你们两人的地方是故乡。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如果,你们不讨厌的话。但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看到你们不幸福,要是被夺走就夺回来,我要这样使用我的力量!
米莉安如此说完后,用手背擦去泪水。
虽然心中痛到无法忍受,却也非常安心。米莉安终于了解,也接受了。
不会被杀也不去杀人并不算幸福。不会饥饿的平静生活也不是幸福。自己的手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应该交给艾尔岛鲁其亚的手扔在身上,就是因为不继续战斗不行米莉安如此希望。
比起温柔的不知名故乡,比起正直和蔼的人们,自己更想要他们。
在期望的时候给予期望话语的人,在落下时能够全心抱住自己的人。
想要的东西全都得靠战斗获得。
这真是自私的想法。米莉安这么认为。自己的希望,真是自私。不过,这是自己的真心,没办法反抗。
战吧!
一旦下定决心,泪水也停止了。诗人浑浊的双眼微微张开,沉静的问:
米莉安,你本来连世界都可以拯救,却要为这种小事使用力量吗?
如果能够拯救世界,那就连世界一起拯救!不过我不需要失去喜欢的人的世界!
你真是不可思议。
诗人淡淡笑着,米莉安盯着他再次深猴戏。确认着手环上的魔法石。没问题!自己的力量就在这里,还能够战斗。米莉安对空说:
空,暂时不要动我要救你。
从少女认真的口气中似乎察觉到什么,诗人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重组。
米莉安的回答让诗人瞪大了双眼。在他开口之前,米莉安转换了自己的视野。
从身体内部感受到一股火焰向上喷出。从生命深处涌出的火焰再次回到自己体内,成为巨大的力量。
(让我看对,过来。到这里来。)
米莉安低语着,她
的视野碎裂成亿万个粒子。
诗人的身体传来比周围还要不可思议的调和声音。
米莉安从不试着去看诗人。因为她害怕知道诗人是什么样的组成,在想着怎样的事情。不过,恐惧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米莉安毫不犹豫的将意识之手伸到诗人体内。
诗人的身体很顽强的抵抗着米莉安的手指。瞬间,米莉安读取了诗人构成要素的振幅,将自己意识的手指调成相同的频率。这么做时,意识之指感受到的抵抗也同时消失。米莉安的意识沉入诗人体内。
在吵人的喧杂声包围下,米莉安高速下降。
途中,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和过去尝试看人的内部一样,她感受到强烈的恐惧。不过现在不同,就算是一片黑暗,米莉安也毫不客气的踏入。
[否不准过来!]
风声似的轰轰声响在耳边吼着但米莉安连这声音都一同共鸣。
就如同教主的教导一样,用全身、用魂魄和这片漆黑共鸣。
抵抗就像幻象般轻松消失,米莉安的意识进到一个寂静的场所。
世界嘈杂停歇的场所诗人身体的、心的、魂魄的深处。眼前点着一盏小小的金色光芒。
(就是这个你的心。)
米莉安朝金色的光芒伸出意识的手指。
手指接触到光芒后,金色的光芒很温和的微微震动着。
就像小岛一样。
米莉安双手抱住金色的光芒,意识的手指传来一股疼痛。米莉安仔细一看,金色的光芒上铺着像是银针的东西。米莉安小心的抓住针头,将针抽出来。针一拔出来,光芒就开始颤抖。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
听到少年透明的声音,米莉安警戒着回答:
[我是米莉安,米莉安卡列思蒂亚。你呢?]
[嗯,米莉安你想要这个吗?]
少年的声音不回答米莉安的问题,反而不可思议似的询问米莉安。这个,指的是诗人的心吧?是指这金色的光芒吧?米莉安强烈的肯定。
[嗯。]
[是喔?真怪。]
少年传出尖锐的笑声,米莉安不知为何从心底感到一阵寒冷。
快离开这里吧!小心翼翼的将拔出针的诗人之心放回原处,强烈的想着回去。回去吧!回到原来的场所,自己魔法石所在的场所。有着红色土壤和青空的场所,所爱之人存在的场所。
回去吧,回到故乡。
想到这里,视野突然高速回转,瞬间变得一片黑暗。
米莉安紧紧握住自己的意识,再次张开双眼。诗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诗人仍然抱着米莉安,惊讶的看着少女。
他的眼睛带着琥珀色虽然还有点混浊,不过就像放晴似的,缓缓恢复原本的透明了。米莉安虽然觉得非常疲累,不过仍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好了好象成功了。
米莉安笑着说道。什么嘛,这不是很简单吗?使用这力量非常的简单。
只要能决定好就够了。决定好回归的场所,决定好要做的事,无论怎么使用力量都没问题。米莉安高兴的笑着,诗人却紧张的笑不出来:
米里安你没事吧?有没有看到恐怖的东西?身体呢?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心呢?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说了,重组。因为想把你带回来。
怎么可能
米莉安笑着回答,诗人迟钝的重复说着。米莉安止住笑,用手指轻抚着他的脸颊。还是一样,令人不敢置信的滑嫩。
空,你现在就像普通的孩子一样这样还要说没有心,那是骗人的。
米莉安,你
诗人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说不出话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米莉安微笑着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腕。
能放我下来吗?得去把卡那齐救出来。
诗人稍微犹豫了一下,慎重的将米莉安放下,开口说道:
我也一起去。
不过,空不能战斗吧?
米莉安很意外的抬起头来,诗人脸上仍带着淡淡的困惑回答:
不能战斗也有不战斗的做法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我也一样,不救他出来不行。
这样那你能收下这个吗?
米莉安想了一下,将手环拿下来递给诗人。
这贵重的赠礼让诗人感到更困惑的呆站在原地。
如果你没有这个,会无法控制自己的魔法力会回不来喔。
米莉安深深点头,然后抬头看着诗人。诗人极不安定的非现实美貌,给人一转头就会消失的感觉。似乎是为了不让他消失,米莉安边想边说:
我尽量不使用魔法,用别的方法来做。所以,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你带着它。而且,绝对要亲自还给我。
看着她递出的手环,再望着米莉安没有丝毫动摇的紫红色瞳孔,诗人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垂下白色的睫毛,用纤细的手指拿起手环。
你们都很奇怪。无论是名字还是魔法石,尽是给我这么不得了的东西。
诗人的话带着些许讽刺,不过米莉安仍然很高兴。高兴诗人的手中有着自己的魔法石,高兴他肯收下手环,高兴他那太过平稳的声音里带着刺。手环离开后的身体感到不可思议的轻飘飘,米莉安微笑着回答:
嗯,一定很奇怪。不过,我这样就好。
◆
醒过来时,卡那齐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昏暗之中。
(地底下吗还是因为夜晚?)
卡那齐以朦胧的意识思考着,试着活动手指。没想到岂止是动弹不得,就连自己的手指在哪里都感觉不出来。身体没有感觉,就连痛觉也没有。
(药吗?)
卡那齐的推测应该没错。
因为诅咒的关系,卡那齐的身体一直都有着钝重的疼痛,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的情况,只可能是被下药。在混沌的群集袭击卡那齐的那群人,为了封锁他的行动而下药。想到自己被打倒的状况,卡那齐心中燃起了怒火。
(如果药只下了普通人适用的份量,那应该能够抵抗给我动!)
卡那齐对大部分的毒物都有抗药性。他用模糊不清的思考鞭策着自己的身体,或许是怒气打消了朦胧的状态,卡那齐稍微恢复了行动。
自己似乎躺在僵硬的地板上。当卡那齐拼命将沉重的手腕拖向自己时,传来了钝重的开门声。虽然感觉很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声响,不过这应该是错觉。
卡那齐专注在模糊的视线上,两组脚步声走近他,停了下来。
怎样?
眼睛稍微睁开了。意识喂!真惊人好象还有意识。
两个男人的声音对谈着,其中一名用手中的烛台照着躺在地板上的卡那齐。
的确要多用点药吗?
住手,那对心脏不好,如果死了可是救不回来啊。还有许多事不让他活着就无法调查你听得到吗?看过这东西吗?
男子们的问话异样的不熟练,还带着一丝智慧。不是到处可见的混混,八成是魔导师。事情变得麻烦啊!卡那齐这么想着。虽然被人抓住又逃跑的事情经历过很多次了,不过始终对魔法这种东西搞不太懂。
似乎比卡那齐还要熟悉魔法的诗人,现在好象也不在这里。如果这些魔导师的目的是自己,那诗人应该没事吧?还是因为碍事就被杀了?究竟是哪边呢?在模糊想着的卡那齐面前,出现了一个很眼熟的小玻璃瓶。拿着瓶子的男子问:
这是你非常小心保护的瓶子。里面装了什么?
内容物?这瓶子的内容物,当然是诅咒的抗体啊!
卡那齐想要开口时却发不出声音。相对的,他的手指却遵循生存本能行动了起来。刚才还无法自由行动的手指,无关意识的缓缓伸向玻璃瓶。明明只是摸到眼前的瓶子,感觉却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卡那齐的手指笨拙的握住瓶子后,男子突然站起身。
男子一脚踩在卡那齐的手上。
手中的瓶子碎裂。
其中听到一声悲鸣。
啊,那是自己的声音。卡那齐朦胧的意识如此想着。
疼痛有,好象有。不过很遥远,全都很遥远。
玻璃碎片在手上划出无数伤口,石地板染上了鲜血,玻璃瓶似乎是空的,地板上只有自己的鲜血。如果连骨头都碎了,那就握不住剑了。
这很困扰。卡那齐突然真实的感受到恐惧,手指颤抖着。
剑是卡那齐的力量,确实的支撑着他内心的一部分。
另一名男子代替卡那齐发出了恐惧的声音。
喂,住手!不要这样好恐怖
不习惯暴力的男子似乎感到很困扰,另一名男子苦笑着说:
冷静点,不过是开个玩笑不好意思啦!不过,你怎么解剖死人时都没问题,却对活着的人没辙吗?
男子笑着抓起卡那齐染满鲜血的手,用不熟练的动作将手绑在身后。
我对会说话的没辙嘛。不过这家伙说不定还能说话啊。如果不会说话就不恐怖了。比起这个,真想早点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啊!不
知道印记会长成什么样啊。
别这么着急,要是副团长到了,马上就能开始实验。不过是个没有庇护的外地人罢了,就算消失也没有人会找到这里来的。不用着急。
说话声慢慢远去,再次传来开门的声音。
这次传来不一样的声音。沉重的,什么东西回转的声音。这是什么声音?卡那齐专注地想要听清楚,声音却突然变成强烈的杂音传入他耳中。
卡那齐咬紧牙关,忍受着脑袋中回荡的杂音。
(什么这也是魔法吗?)
想要思考,但是强烈的杂音让卡那齐无法集中精神。
毫不停歇的声响干扰着思考,伤害着精神,疼痛变得很遥远。这声音似乎是直接脑袋产生作用,身体从内部被翻搅着,诅咒造成的不适一口气窜升上来。
卡那齐蜷缩着不自由的身体猛烈咳嗽,口中传来血的味道。
血腥味让脑筋一片混浊。
卡那齐突然觉得身体开始发冷,颤抖怎么也止不住,但额头上却冒着汗。一开始思考就被异常的杂音给粉碎,缓缓空虚的心中,有一件一直在思索的事浮了上来。
自己剩下的时间,似乎不太长了。
◆
教主在阴暗的寝室里醒了过来。
身为觉醒位魔导师的教主,视线中张着无数条丝线。
那不是真正的丝线,而是意念构成的丝线。这些丝线,是他为了有效率的操纵混沌的世界构成要素,在觉醒后花了四十年,参照几百本魔导书后,用自己建构的魔法式找到拉出丝线的方法。这是意念的丝线,连接着他的意念和世界的构成要素。
(唔嗯奇怪?有奇怪的气息。)
布满老人视线的丝线,现在全都微弱的震动着。犹如害怕似的震动,表示有不寻常的事情正在进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教主掀开身上的棉被,扶着床柱打算站起身。
咚,在他背后传来东西轻轻落地的声响。
教主打算回头时,他的下颚被人从背后抓住。
你
晚安。
教主的耳边传来少女低语,是米莉安。
米莉安从坐在床边的教主背后,以单手抓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则是将短剑抵在他的喉头上。教主听出米莉安的声音颇为冷静,于是在黑暗中轻轻笑出来。就算睡觉时,他的脸上仍戴着镶有魔法石的面具。
怎么,真是危险的出现方法。你从哪里进来的?虽然我说过欢迎随时过来,可是既没收到你进入宫殿的报告,也没有察觉到你的气息。
消除气息的方法,是你教的。
确实如此。不过
教主沉默了。宫殿内部的事情,不,这整个本部所在山谷的大小事,教主大部分都能够掌握。一切的异状都有他意念的丝线牵着。不过,教主的魔法力年年衰退,现在就算知道什么发生了,但什么的详细情形还是得派人去确认才行。
知道自己目前情况的教主,对于宫殿的警备配置从未有过疏忽。轻松穿过这些警戒的少女,毫不掩饰的挑明:
以后,通风口也派人警戒比较好。
米莉安的话让教主忍不住瞪大眼。
你消去气息从那狭窄垂直的穴道里爬上来吗?
除了你以外,我不能相信其他人。
米莉安在教主耳边这么说,从她身上传来些微的血腥味,她的指甲说不定快断了。她似乎真的是一个人穿过宫殿挖掘得十分复杂的通风口,进到这里来。
这只有瘦小的米莉安才能做到吧?教主在内心惊叹着。米莉安拥有的体术,似乎不是只有嗜好的程度。教主对少女做到的事情,比起恐惧更感到高兴,他笑着说:
说是信任,行为却很过分啊。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因为绝对不希望你拒绝。
听着米莉安直接了当的要求,教主停止说笑。
原来如此那,是什么事情要找我帮忙。
我的同伴卡那齐山水,几天前被像是魔导师的一行人给抓走,失踪了是你的命令?
不是。
马上答复的教主回想着自己的记忆。的确,几天前在下界有几道使用魔法的气息。
虽然有发出详细调查的命令,不过如果那和卡那齐有关,对教主来说也是个大问题。对于思索中的教主,米莉安仍抵着他的喉咙问:
那么,能帮我调查卡那齐在哪里吗?
没问题,我帮你调查。
教主轻易就答应了米莉安的要求。但是,米莉安没有因为得到答案就满足,她轻轻将刀刃贴上教主的皮肤。
现在,命令下去。
库欧里亚!
判断出米莉安的短剑不只是威吓,教主开口叫来自己的末子。
寝室门后传来动作的气息,马上就有一道声音回复。
是的,在此。
你现在,那名东方药师是叫卡那齐吧?知道他在哪里吗?
唔不,不知道。属下觉得应该会在宫殿里。
听着库欧里亚不确定的声音,教主半生气的怒骂:
笨蛋!只是觉得有什么用!光是药师就很可疑了,更何况那家伙的身上还有诅咒!?要是放着不管,说不定会到处对人散布奇怪的思想。真是麻烦!你给我把他找出来,带到这里!
现在马上吗?现在呃,快天亮了。
当然!现在这个时间,一般人都会待在房间里。像你这样无能的人也可以很容易找到人吧?快去!
粗重的声音更大声的骂着,库欧里亚在门后传来立正的气息。
是!属下这就去!
听到库欧里亚跑开的脚步声,教主苦涩的叹了口气。对他来说,比起缺乏决断力和行动力,且没有任何野心的库欧里亚,站在背后的米莉安所拥有的资质更适合教主这个地位。不过,米莉安能不能好好的发展这资质,谁都不知道。教主用冷静的声音说:
这样可以了吧?如果库欧里亚报告那名药师失踪,马上就能派人搜索。
那么,在那之前我都留在这里。
米莉安终于放开教主。教主转过身面对米莉安,笑着打算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脸色大变,他眼前是穿着暗杀者黑衣的米莉安,不过身上却少了一项该有的东西。
你魔法石怎么了!
看着猛然问着的教主,米莉安回答:
交给重要的人保管了。
她的回答让教主张大了双眼。居然把对魔导师来说比命还重要的魔法石交给其他人。魔导师要是离开了魔法石,应该会感到极度不安。应该会因为无法控制自身魔法力而陷入恐惧之中。
可是眼前的米莉安却非常冷静。米莉安以澄澈的眼神看着教主,教主忍不住慌乱的说:
怎么可能!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米莉安毫不动摇的点头回答:
要是你做出奇怪的举动,我就会在毫无牵制之下解放魔法力。虽然我会无法回归不过,至少能将整个山谷卷入吧?
◆
暗魔法教会本部,圣兽宫的深处有着收纳世界知识的书库。
犹如迷宫的阶梯连结着数个书库,在书库底端看守第六书库的魔导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无法冷静下来。
(奇怪?怎么想都奇怪。)
魔导师的心中不断重复,在通往书库的铁门前走来走去。
说到魔导师的书库就会想到世界智慧的中心。尤其是暗魔法教会的书库,除了正常的书籍外还收藏了许多其他物品。谁都不想留在手边或是绝不能流传到世面的东西,无法销毁或是受诅咒的物品,全都收藏在书库里。
也因此,书库的封印和警备都极为严密,通往书库的道路当然建成一个迷宫,甚至还加了许多层封印魔法,让道路不规则的改变。
最后还让魔导师守在通往各书库的门前,随时将书库平安的信号回传。不过,这定时联络从刚才完全断绝了。
(明明一丝异状都感受不到难不成,看守第五书库的家伙该不会睡着了吧?)
魔导试不安的拿起吊在墙边的槌子。他用木槌敲着一旁稍微凹陷的石壁,发出一道清亮的高声响。这声音应该会传向上方,直达守卫第五书库的魔导师。声音传到后,对方再回传收到的信号,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不管他再怎么等都只有一片寂静。
(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不过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魔导师下定决心走到紧急联络用的石壁旁,突然从头上传爱脚步声。魔导师回过头,望着头上的阶梯,看到了一道朦胧的白色身影。
被火把照亮的昏暗石阶上,走下了一名白色的人影。那是无论如何深沉的黑暗都无法吞噬的异样的白,魔导师感到背脊发寒。
(这是什么东西明明看得到身影却没有气息。这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白色的诗人走到呆站着的魔导师面前,门前的火光照亮了他半边的白皙脸庞,诗人微笑着说:
晚安,魔导师大人,我来请你打开书库的大门。
不可能!你是什么人?这书库没有教主大人的允许绝不能打开!
正打算如此反驳的魔导师,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是,在下等你很久了。钥匙在这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就不想这么说啊!
即使内心吓得惨白,魔导师仍无法阻止自己,他亲手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从领口抽出来。
诗人脸上带着笑容,从怀中拿出另一把钥匙。
谢谢。我从第五书库的魔导师那儿借了这一把,一起把门打开吧。
诗人手上拿的,的确是应该在第五书库魔导师手中的钥匙。第一到第六书库的大门都由两道锁构成,无法由一支钥匙打开。这第六书库的钥匙,分别保管在第五书库的看守者和第六书库的看守者手中。为什么这支钥匙会在外人手中?他完全无法理解。
开什么玩笑!你这家伙对第五书库的魔导师做了什么!
心中的叫喊没有任何用处,魔导师带着扭曲的笑容和诗人同时面对书库的大门,一同将钥匙插入门锁中。
喀嚓一声,两人回转钥匙后,从不算大的铁门缝隙间传出了温暖的空气。夹杂着霉味灰尘的奇怪腐臭,再加上小鸟叫声般的嘈杂。魔导师轻轻吞了口气,这书库应该十年都没有打开过了。
可是,门后传来的嘈杂声却像是在谈论什么似的。
诗人淡淡笑着,盯着吓呆的魔导师瞳孔。
晚安,之后的事你可以不用目睹。
诗人说完,魔导师便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丢下失去意识的魔导师,诗人踏入打开的铁门之中。
从诗人杖上铃声的回响来看,书库的天花板似乎颇高。空气像是人的呼气般湿暖,书库中没有任何照明,只有咯哒疙瘩的颤抖气息充满着四周。
诗人缓缓向前走,像唱歌似的温柔安抚:
安静,安静。现在要找的不是你们对,是找你。
诗人指着其中一个利用书库墙壁改造的架子。
他的动作就像是在这片漆黑之中仍然能看见东西一样,诗人拿起架上一个厚重的玻璃壶。尺寸约有婴儿脑袋的大小,盖子上方刻着奇怪的花纹。
诗人将耳朵贴向壶边,像对人说话似的平静开口:
在害怕着啊。被同伴的骸骨给包围没错,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过,请再多恐惧一阵子。
诗人这么一说,充满书库的震动声响一齐停下。
在这吓人的寂静之中,诗人将壶丢向地面。玻璃的碎裂声响回荡在大气之中,从壶里散出不知是什么粉末。
诗人蹲在破碎的壶旁,伸手在混着玻璃碎片的粉末中探寻着。
细碎的粉末手感,是魔物毁灭之后留下的残骸。
诗人在魔物的残渣中,找出了一粒小小的白色颗粒,他突然抬起头来。
在黑暗之中,诗人像是寻找着什么似的望着天空。
您在吗?吾主。
诗人沉静的话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诗人究竟在对什么说话呢?至少不是对着这书库中的任何一项物品开口。诗人对着莫名的方向说话,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烦恼着。他缓缓垂下睫毛。
难不成,不可能因为发生那种事情就放松对我的注意吧?
诗人小声说着,将手中的颗粒包进衣服中。白色颗粒被沾染着人血的衣物包围之后,稍稍颤抖了一下,急速的增殖了起来。
从诗人的衣服里啪沙啪沙落下了白色的粉末。发着淡淡白光的粉末沿着地板,用意外的高速向外扩张。除了诗人的脚边以外,粉末很快就盖满了书库的地板,从门缝蔓延到外头。
这些静静扩散的东西是活生生的魔物。
是极小的,群体活动的魔物。诗人只是静静看着被解放的魔物。
解放魔物后的诗人,没有像几天前对人类萌生杀意时那样出现任何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