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安决定「立班修拉尔为新皇帝」的第二天。
光魔法教会的使者迅速拜访了班修拉尔。
于反皇帝势力据点间四处移动的班修拉尔,在一栋距离帝都三天骑马路程的贵族别墅会晤教会的使者。
「唉,说得客气些,这提议也太自作主张了。」
班修拉尔直截了当的回应。
担任使者的人是光魔法教会法务长图拉,那位拥有沉稳学者风貌的魔导师没脱下乔装用的旅行服,面不改色地推推圆眼镜。
「我认为这个提案并不坏。」
「是不坏,那真是不坏。只是太自作主张了。话说回来,为何要挑这个时机?我们计划袭击皇帝陛下大吹牛皮的战胜纪念仪式时,你们明明拒绝协助。事到如今不但突然开口叫我们「进攻帝都」,甚至还指定要在什么日期前全部搞定,乱来也该有个限度。」
我说的对吧?班修拉尔脸上浮现随性的笑容。
壁炉里燃烧着红色的火光,在这山庄风格的房间里,他看起来却不可思议地风采堂堂。
班修拉尔身着最近成为他固定打扮的轻便军服,衣服有些凌乱,说到底,还是这副实用又有些随性的模样最适合自己——他本人已发现此事。
相对的,站在班修拉尔座位旁的兰格雷,那身拆下徽章的帝国军服却一丝不苟的整齐。
在仅有三人的房间里,图拉继续平静说道:
「您应该明白,班修拉尔卿。魔导师依据不同于世俗的法则而行动,这个日期也是经过计算才决定的结果。世界总有一天将出现大幅的变动,在那之前,我们想将帝国托付给您。这就是光魔法教会的意思。」
「世界吗?各位想给我的东西,规模还真大啊。」
班修拉尔的手肘靠在扶手上,拖着脸颊,若有所思的低语。
相对的,图拉流畅说服,暖炉的火光映在他的玻璃镜片上。
「唯有你才办得到。能让贵族、民众、教会的魔导师等所有人接受认同的人选,只有继承皇族血统却身为庶民派又现实的您。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承认了这个事实——您在宫庭里已有许多同志。我想您也知道,这一年来,希基斯德姆皇帝与威尔堤雅大公在政治上几乎已等同毫无防备。道路已整顿完毕,您只需光明正大踏入即可。我等魔导师将打开帝都的大门。」
听对方说得那么白,班修拉尔只得露出苦笑。
没有光魔导师的协助就不可能进入帝都。帝都是魔导师建造的都市。
而那些光魔导师——在表面上宣称中立的光魔法教会,现在表明要全面支持班修拉尔。
如果魔导师们正式展开行动,的确有可能在最低限度的牺牲下完成皇权交替。魔导师的力量很强大,能够捕捉、暗杀他人,扭曲记忆、操纵民心。不过他们明白滥用力量会招来混乱,因此平常才保持沉默。
(魔导师们认为时候就是现在。在时机成熟时行动,而时机未至时仅作旁观者。身为世界的监视者,这就是魔导师吗?)
班修拉尔讽刺地心想,他缓缓站起身望向使者,微微加深笑意。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拒绝这提议。」
「您已作好继承世界的觉悟了?」
图拉也静静起身发问。
班修拉尔面露微笑,深深一鞠躬。
「谨受此命。」
班修拉尔严肃地回答,图拉也回以古礼给予祝福。确认往后的联络方式后,图拉无声无息的离开房间。
班修拉尔面有难色的再度坐下,注视着暖炉的火焰。
在漫长的沉默后,兰格雷开口:
「真是可喜可贺。」
「……您真的这样想吗?所谓的魔导师总是不说真话,想以自己的手推动世界,不论如何我都无法信赖他们。」
班修拉尔不高兴的语气听来有些孩子气。兰格雷很有耐心地淡淡往下说:
「若不是您在短期间内将势力扩展到这个程度,魔导师们应该也无计可施。他们不是神,您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赢得世界。」
「我啥都没做,只是随心所欲的跑到各地搅和一番,那些单纯的家伙就成群跟着我走。」
「这也是事实。」
看到兰格雷断然点头,班修拉尔没出息的仰望着他。
「……小格雷,一般人会肯定那一点吗?你不会多安慰我一些,要安慰就完全安慰到底嘛!」
「如果太宠您,您会得寸进尺。」
「唉~你还真清楚……总觉得活像有两个耶利在似的。」
班修拉尔抱住脑袋大大叹口气。
正因为是老朋友,兰格雷说起话来毫不留情。有别人在场时他们多少会注意一下。但两人独处时总是不拘礼数。
兰格雷看着有些疲惫的班修拉尔说道:
「——离开学部之后,我就没有直接与光魔法教会扯上关系过。因此,我无法理解您对魔导师的不信赖感。不过,我时时都会在您身旁,除掉企图为害您的存在。不论是魔导师也好,皇帝也好……班修拉尔,拿下皇位吧!」
这番太过坦率的台词令班修拉尔一瞬间皱起眉头。
他的心在颤抖。感受到对方深厚的信赖,让他难为情得坐立不安。
(啊~我可不能接漏了。)
班修拉尔如此感慨的想着。
这一年来,他曾看过多少伸向自己的手?多少拼命抓住自己,请自己救救他们、带他们看见美好明天的手?班修拉尔对所有人都轻快地点头答应,自己却常感到困惑。
他不可能拯救所有求助的对象,班修拉尔也只是个人类。
(……不过,不行了。我不能漏掉任何一只手,全都得救到不可。)
听到魔导师和兰格雷谈及「世界」,要他成为救世主般的皇帝,班修拉尔萌生出新的觉悟。
(管他是否不可能,我不去相信就无法开始。不抱着想拯救整个世界、想引发奇迹的心情去做是不行的,这可是真正的大事业。)
班修拉尔搔搔头站起来,一派轻松说道:
「好,我超越人类的境界啦!从今天起,你可以叫我班修拉尔二号。」
「我不要!不准取这种缺乏威严的名字,我不允许!」
「你还是那么啰嗦。二号有什么不好的?我要超越人类的界线,快快当上皇帝,然后早点替你找个好老婆才行。」
「为、为什么话题会转到那边!自己的老婆我自己会找!」
「一直说这种话的你今年几岁了?和我同年对吧?这可不妙,你明明长的很帅,但最近实在黏我黏太紧,不是已经传出了奇怪的谣言吗?害其他人都不敢接近你,糟糕啰!」
他随口开开玩笑,兰格雷的脸色却在转眼间发白。
兰格雷舍弃平常的冷静,以乱七八糟的文法大喊:
「那谣言到底是啥?不但毫无事实根据也无法想象!如果要说这些,您才该快点结婚!当上皇帝之后还单身,那才不像样!」
「我才不要。除了修娜尔之外,我谁都不想娶。」
「您是当真的吗!?我干脆说清楚,她活着的机率可是微乎其微!」
这意见非常正确,班修拉尔听了却不高兴,他瞪着兰格雷说道:
「说得也是,修娜尔没能成功讨伐我的叛乱,还为了接受惩罚特地回到帝都!一般而言,她当然会被处决,但她犯下的罪太重,必须举行盛大的处决仪式,而现在的皇帝陛下却没有那种闲钱。就算那家伙实际上被处决了,可是我又没收到消息啊!」
班修拉尔的辩解简直像个耍赖的孩子。
兰格雷直盯着他,一字一字地告诉他:
「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应该活得比死还痛苦。」
「我知道。可是没办法,我真的爱她,别说感情冷却,我对她迷恋得更深了。」
班修拉尔立刻回答,令兰格雷哑口无言。
他暂时闭上嘴巴,然后说出:
「您很扭曲。」
正是如此,班修拉尔在内心苦笑。
当上皇帝拯救世界。
与这崇高目标截然不同之处,他心中对修娜尔的爱正持续变强。那不是崇拜、不是肉欲,即使好久没见她一面,却唯有爱渐渐加深。
这份过于纯粹的爱恐怕有些扭曲。那是股流入班修拉尔的理性与虔敬之间,宛如剧毒的热情。
即使自觉奇怪与危险,班修拉尔却没排除这份感情。
如果可以和修娜尔再度活着相见,他恐怕会献出自己的一切,他不知道原因,硬要找个理由也很可笑。
他只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
转移皇权的计划在世界水面下进行时,修娜尔的确还活着。
在寒冷昏暗的监狱内,年轻的狱卒在她的牢房门前蹲下。
他打开金属门下方用来送食物的小窗口,朝里面低声开口:
「——你还好吗?最近这阵子天气很冷,我拿了毛毯过来,还有一点水果。真抱歉,没多少东西。」
「……谢谢,你自己明明都吃不饱了,对不起。」
一个冷静的低沉的女声响起,狱卒的脸庞发出光彩。
包裹穿过小窗消失在牢房内,他轻轻触碰到修尔娜粗糙的手。
担任狱卒的青年握住她的手指真挚地说:
「请别道歉,我所能做的真的只有这些而已。」
「这就够了,现在的我几乎无法回报你,你却什么都不要。」
「那是当然的……我已经受够了。我受够血、受够惨叫声,一点也不想听见人类发疯的叫喊。亲卫队的行径根本不正常……你一开始不也被关进土牢里吗?一般来说绝对会发狂的。」
回想起一年前的记忆,狱卒的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土牢是个黑暗与疯狂的世界。犯人会被扔进狭窄到几乎无法动弹的深坑里,那种狭窄与压倒性的黑暗,能够极轻松地破坏人类的身心。
「你被关进无论是谁,待上一天就会开始哀号的土牢里足足七天。我以为你绝对已经死了。第七天,我们想到要吊起尸体就很厌烦。然而,你……却还活着,眼神还非常清澈。你以虔敬的眼神看着我们,微微说声……谢谢。我们就像被雷电打中般,仿佛看见了神。那时候我就确定,绝不能杀掉你。」
「……你误会了,我只是贪生怕死而已。」
修娜尔淡然回答,狱卒却热切地继续:
「如果你也算肮脏,那我们就是垃圾——听我说,只要再忍耐一会儿就好。据说皇帝派的威尔堤雅大公下落不明,一定是魔导师们开始有所行动。世界就要改变了,大家都说班修拉尔卿要来到帝都呢。」
「——班修拉尔大人他……」
唤出此名时,修娜尔的声音首度掠过感情。
她的态度让狱卒感到心满意足,微笑着拉下小窗。
「是的。所以,请你在那之前都要平安无事,我走了。」
「不好意思,再告诉我一件事好吗……这间监狱的上方有什么?」
这次换成修娜尔开口,狱卒显得有点困惑。
「我不能告诉你。怎么了?」
「不,我不是有意逃狱……只是在深夜,我好像会听见天花板另一面传来物体拖动的声响——一定是我的错觉吧,谢谢你。」
「我想应该是错觉。这上面没有老鼠可以溜进去的缝隙,别担心。我还会再来。」
狱卒轻轻点个头,将小窗照原样关好后快步离开。
修娜尔听着脚步声远去,缩在牢房一角。
她用对方送来的毛毯裹住消瘦的身体,静静呼出白雾。牢房内的生活虽然让她有几分憔悴,不过在幽禁初期所受的伤和身体的异状差不多都已痊愈,被剪短的头发也长长了许多。
修娜尔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非常不幸。
她的人生原本就像被囚禁在摩尔根手中,最近在狱卒们亲切的帮助下,她的日子变得轻松不少,即使就此幽禁终生,或许也能死得还算幸福。
明明已想得如此豁达,但一听到班修拉尔的名字……修娜尔的心的确跃动了。
(唉,那位大人是我的希望呀。)
她露出有点自暴自弃的苦笑,将脸埋在膝盖上闭起双眼。
对修娜尔来说,班修拉尔究竟是什么呢?一开始是个不正经的上司,在变成狡猾的情人前,他先成了她的强敌。既然得不到就杀掉他吧!这样一切都会结束——修娜尔曾这么想着和班修拉尔交手,结果反遭到他毫不留情的痛击。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难缠对手!
(……不过,幸好我落败了。失去摩尔根给予的一切后,现在我才能对真正的自由感到安心。班修拉尔大人想必什么都明白吧。)
班修拉尔知道修娜尔的黑暗。
他知道半吊子的拯救对她而言并非救赎,所以才会全力与她战斗吧?战斗之后,他藉由自己获胜的事实,让修娜尔从所有的束缚中获得解放吧?
关于他的回忆让修娜尔不可思议地变得坚强。她之所以能够忍受土牢的折磨,一定也是因为拥有班修拉尔的回忆。
光是这样就够幸福了,万一再见到他那该如何是好?
(我总觉得,那样会幸福得过火。)
修娜尔悄悄睁开眼睛站起身,确认刻在墙上代替日期的凹痕。
每次用餐时就划下凹痕,并在狭窄的牢房里走动一会儿,这是她每天的例行公事。她无法静静待在狭窄的牢房里不动,害身体荒废。
(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起码得保持着能靠自己双脚走出牢房的程度。)
修娜尔不经意地笑了,抱着比平常开朗几分的心情迈开步伐。
她刚开始走动,就听见天花板另一侧从某处传来物体拖动的声响。
修娜尔皱起眉头,搜寻气息。
那股气息非常巨大却立刻消失无踪。这座监狱位于第六层与第五层之间的夹层,专为地位较高的犯人而设。
传来声响的天花板是第六层的地底。那里到底有什么?
***
(一切都开始变动了,卡那齐。)
某人的声音在卡那齐的梦中响起。
那不可思议之声的语气就像在问候别人是否身体不适般温柔,分不出是男是女。
他感到怀念,同时也极度恐惧。
自从东方之战后,卡那齐老是梦见关于这声音的梦,清醒时也会听见幻听。
他不知所措的向梦中之声追问:
(变动是什么意思?世界会、人类会毁灭吗?)
(很难讲。人类或许仅是回归成原有的模样,因为你们原本只是魔物啊。)
(魔物?你在说什么?话说回来,你是谁?)
卡那齐毫不客气地说完后,梦中响起沉稳的笑声。
拥有温柔嗓音的那人独自轻笑后,以清晰的声音说道:
(卡那齐,为什么你不肯杀了我?)
「——!」
胸口的疼痛令他倒抽一口气,从床上一跃而起。
一睁开双眼,晨光就跃入青年的视野。
卡那齐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按住心脏部位环顾四周,看见一间充满光亮的寝室,而自己躺在有着帏幔的床铺上。
而且,米莉安就睡在他身旁。
「……咦?等……等等……」
卡那齐变得越发混乱,慌忙检查身上的衣服——没有特别凌乱。
(不,不对!该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是少女吗!?)
他一边擦拭冷汗,一边拼命回想昨晚的记忆。
(我……没错,我回到帝都了。和米莉安重逢之后,一直聊着从前的事。聊到天快亮时她突然说肚子饿,陪着她吃点东西的我心情变好了点……然后直接睡着了?)
总之,他应该没做出任何会后梅的事。
卡那齐拍拍胸膛松了口气,半无意识地活动手脚,确认自己的身体能动。
这是个奇怪的习惯,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养成的。卡那齐转头俯视正安祥沉睡的米莉安。
(……这样重新一看,她真漂亮。)
分别一年后,她也变得有女人味许多。
这么打量之下,她如褪色般的金发透出纤细的氛围,细瘦的身体也不再像少年。睡着时,米莉安就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丽青春少女。
另一方面,卡那齐也察觉看着她时不再有过去满心温暖的感受。
(……为什么?世界和我的心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薄布,让感情无怯顺利运转。)
卡那齐试着缓缓眨眼,没什么改变,以前那种洋溢而出的爱情并未涌上心头。他悄悄伸出手指,试着触摸米莉安的颈子。
我可以直接杀了她,卡那齐心想。
不是出于爱的理由,只是能够单纯的杀掉她。即使杀掉现在的米莉安,他顶多也只会感到有点悲伤与遗憾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饥渴?
卡那齐找不出自身问题的答案,只是茫然地触碰着少女的颈项。
或许是察觉青年的气息,她终于静静睁开眼睛。
看见卡那齐反射性地收回手,米莉安绽开带着一丝悲伤的微笑。
「——你在想什么?卡那齐。」
少女柔和的询问声微微颤抖着。她是否察觉了他的心情?
若真是如此,那么是他不好。卡那齐掩饰似的苦笑道:
「没想什么……不过……对了,我在想,真亏我回得来。」
「嗯。谢谢你,回到这里来。」
米莉安小声说完后爬起身,坐在床上仰望青年的脸庞。
眼眸中依然带着悲伤的她如此开口:
「卡那齐,你的病好了呢,睡觉时呼吸也不急促。」
「……?病?我本来就很健康吧?」
听他讶异地回答,少女的眼神一荡,好几次欲言又止后轻轻点头。
「嗯,是……没错。我是担心你会不会感冒之类的。」
「你真爱操心,所以我才无法丢下你不管啊。」
米莉安的话语令卡那齐面露淡淡的苦笑说道。然而,就连他自己都听出自己的声音很空虚——我在说谎。为什么?他不明白。
米莉安注视着青年,她悲伤得颤抖着发问:
「你是因为无法丢下我不管才回来的?因为担心我?」
「……没错。」
每次立刻回答露出微笑后,他胸口的异样感就变得更强烈。
谎言膨胀,他心中的空虚也渐渐膨胀。卡那齐真的爱过米莉安,如今应该也还是爱着她。然而,为何他心中只有罪恶感与异样感越变越大?
卡那齐过去和米莉安约好,「一定会回来」。
不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从那个疯狂的战场上归来吗?
(——咦?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吗?我只是为了见这家伙,为了这种事而回来的?不惜丢下步向毁灭的故乡?)
随着一连串的思考,剧烈的头痛开始袭击卡那齐。
好奇怪?他好像有其它事必须告诉她。
不是因为知道某件比故乡更重要、不告诉她就会导致世界终结的事情,自己才会回到此处吗?
「——啊……」
想到这里,青年的头痛达到最高点。
只能抱住脑袋的卡那齐已无法思考任何事,但头痛依然没有停息。
有人在他脑中大喊:住手,别再去想,别到那边去!
卡那齐的身体痉挛般剧烈颤抖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停止。
米莉安立刻伸出手紧抱住他的头,人类温暖的体温让卡那齐稍微恢复镇静。
完全不清楚怎么一回事的卡那齐,就这样紧贴着米莉安的臂弯,耳边响起她的低语:
「卡那齐,对不起,你再多回想一点。我听说东方远征时,军方找到了巨大的前世界遗迹。那座遗迹虽遭到严重的破坏,但也有不死者留下的形迹——你看过那座遗迹吗?」
遗迹。
一听到这字眼,火焰的记忆就在卡那齐脑海里晃动。宛如世界末日般熊熊燃烧的大火,像恶梦般壮丽的遗迹,陷入疯狂大笑的人们。森林烧毁,民众面临饥馑,世界濒临毁灭;然而,我却在心上人身边。太奇怪了,这不可原谅,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因为大家都死了,我的同胞、朋友全都死在东方。
所以你也去死吧!没错,越快越好!
他脑中的声音大喊。后悔变得惊人的沉重,亡者之声变得无比强烈。他连一秒都无法忍受那种声音,不可能承受这种痛苦。我不行了,绝对不可能。亡者们的身畔就是我的归处!
「卡那齐!」
米莉安的叫声尖锐地响起,卡那齐张大双眼。
即使仍在颤抖,他还是茫然注视着少女。
米莉安跪在床上拥抱青年,以坚强的眼神注视着他的眼睛。
「够了,你现在不必继续回忆……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转。世界不会毁灭。」
她一字一字说出口。
卡那齐没有多花心思去想话中的意味,仅仅盯着她看。
米莉安的眼眸中含着泪光,却目不转睛地直视青年。
她这么说道:
「卡那齐,我想拯救你。」
***
「你是和帝国士兵一起回来的?」
被米莉安一问,卡那齐恍惚地点点头。
他仍感到头晕,仿佛作了场不好的梦。
现在,少女正走在他数步前方,服装打理得完美无缺。下了与卡那齐共眠的床之后,她召来侍女整理仪容。
米莉安顺便连卡那齐的衣着也整理妥当,硬是带着他前往光魔法教会的中枢。她在走廊上快步前进的背影,散发出不像稚龄少女会有的威严。
米莉安回头朝青年开口:
「从东方归来的士兵,大多数不是丧失语言能力就是失去感情,甚至无法度过日常生活。你认为,原因是东方之战的冲击太过严重吗?」
即使对她非常果断的说话方式感到困惑,卡那齐也感到自己渐渐冷静下来。
面对理性的对话,只要以理性回应就好。没有感情运作的空间。
他跟着少女走过走廊,淡淡回答:
「——没错。水音•高岭毁灭时,以及帝国后来以讨伐水音•高岭魔物的名义狩猎罪人时,罹患同样病症的人多得像山一样。我猜测人们碰到有生以来不曾见过的大火与巨响,并且目击太多人死亡的场面时,就会丧失语言能力。虽然很花时间,但我想症状有可能藉由药草与对谈来治疗。」
「我也有同感。东方归还兵的状态,与魔导师在觉醒及使用困难魔法时导致自我灭亡的情况很相似。虽然皇帝隔离了所有失去语言能力的归还兵,但只要有我们魔导师的知识与卡那齐的药草就能治疗士兵们。我们必须着手去做,因为他们也必须继续战斗。」
米莉安断然说完后,两名魔导师在她面前打开一道双扉大门。
那道气密性良好的金属门彼端,是个宛如钟乳石洞般的空间。
空间非常宽敞,放眼所望之处整片雪白。
无数的白柱连结天花板与地板,天花板垂下重重未及地面的嶙峋石柱。
卡那齐错愕地问:
「这是什么?你们该不会把整座钟乳石洞搬过来了?」
「不,这些好像全是人造物。这里是『七贤者的御座』的控制室,此处的机器全都是操纵『七贤者』的魔导师所使用的控制机器、计算机等等」
她如此说明,沿着圆形大厅的边缘前进。
拥有圆顶的大厅呈钵状,最底部设有一个圆形的庭园。
米莉安所说的控制机器,似乎零星分布在环绕庭园的阶梯上。虽然巧妙地藏在层层白石后,但那些以木材及金属制成的控制机器与计算机,还是可瞥见类似天秤和齿轮的构造。
「……『七贤者的御座』,那不是管理光魔法教会防御机制的魔法机器吗?我们企图侵入教会时,班修拉尔曾这么说过。」
即使不解她为什么会突然开始介绍此处,卡那齐依然提问。米莉安轻轻点个头,直截了当的说出爆炸性宣言:
「嗯。不过,这其实是为了拯救世界而建造的机器。」
「世界!?」
她朝一脸愕然的青年招招手,抵达圆形大厅最深处。
最深处的墙上有一扇小门,没有门把也没有钥匙孔。但米莉安将手指贴在门上冥想一会儿后,门扉立刻从内侧自行打开。
「卡那齐,你看。这里面就是『七贤者的御座』。」
她走入室内,有些自豪地说。
但是,他却仅仅面露讶异之色。
「……你是指哪里?只有一张椅子啊。」
正如卡那齐所说,什么「七贤者的御座」其内部只是孤零零的摆着一张椅子。微温的小房间正中央有个状似圆形祭坛的区域,上面有张椅子。
椅子与祭坛都是刻着镂空浮雕的豪华品,却也仅止于此。
没有其它类似机器的物体。
无视于困惑的青年,米莉安走上祭坛的阶梯,触模椅背说道:
「整个房间都是机器。这里的墙壁与地板,以及七根柱子上全刻着浮雕,那些花纹全都代表魔法式。全世界的大气之力都透过帝都的魔法回路汇至这个御座,用魔法重组流入的力量,以符合我们意志的形状重塑世界——这就是『七贤者的御座』的使命。」
听起来的规模就很壮大,却壮大到令卡那齐产生不安。
他诚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简直就像神。光魔导师想成为神吗?」
米莉安自御座俯视卡那齐,明确地回答:
「不是的。光魔导师一直都知道神与人的真面目,因为我们魔导师拥有监视神之都的力量。正因为如此,我们也知道神并非绝对,与我们总有一天会毁灭的事实。如果被神舍弃,也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七贤者的御座』就是为此而建造的。」
如此断言的她,在青年眼中显得非常遥远。
(这家伙……真的变成魔导师了。)
这个事实苦涩地渗入卡那齐空虚的心中,让他感到坐立难安。
米莉安变了。她比从前更能理性思考,更能将想法说出口。她的想法很偏向魔导师,由青年来看,充满了危险的傲慢。
卡那齐越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少女,不禁陷入沉默。
不知是否注意到他的异状,米莉安拼命继续说下去:
「卡那齐,我拥有坐上这张御座的资格。就算世界之王企图毁灭世界,我也会拯救世界。所以——一切一定会好转的。你什么也不必担心。」
她顿了一下,看看青年的反应。
卡那齐略微犹豫之后,慎重地发问:
「米莉安,你……学习魔导师的知识有几年了?」
「——?从榭洛弗教我算起,快两年。从来到这里算起,则是一年前。」
「也对,你是初学者。」
听他这么说,米莉安困惑地连眨几下。
「咦……可是,我是觉醒位魔导师,而且从德库丝塔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来到这里后也很用功……周遭的人都说我完全算是个高阶魔导师了。」
「嗯,我想也是。你变了。不过,我认为刚开始学习一
、两年的人还是初学者。然而,你却舍弃了自己过去的所有做法。」
「……!」
卡那齐堪称冷酷的口吻令少女屏住呼吸。
他不知该如何选择措词地叹口气,接着露出苦笑。他感到自己没有任何话能对现在的她说。
而且卡那齐觉得,现在的米莉安也无注拯救现在的他。他没兴趣依赖单方面伸来的救援之手。卡那齐平静说道:
「抱歉,我不是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如果靠你现在学习的魔导师做法碰到瓶颈时——不妨试着用过去的方法解决看看。」
青年说完之后转身走向门口。他听见米莉安慌张追问着:
「你要去哪里,卡那齐——」
「我去找亚伍札。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会和那家伙合作,尝试让归还兵恢复语言能力……你认为我有点事做就能冷静下来,所以才会特地提起治疗的事情吧?那我就承蒙好意了。有事情就别客气,尽管叫我。」
米莉安呆立在白色御座旁沉默不语,最后拼命地点点头。
她的身影看来好弱小,使卡那齐胸中微微一痛。
仿佛扣错的纽扣般,所有事都不顺利。米莉安和卡那齐的心已完全擦肩而过。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意见不一致的对话里明白一件事。
他不能再给米莉安添更多麻烦了。
她正掌握着世界的命运。
***
(卡那齐是大笨蛋!)
米莉安缩在「七贤者的御座」上,内心如此低语。
青年离开之后,她怔愣了好一会儿。
(他明明受了伤、明明忘了空,一看就知道伤痕累累,却还要逞强耍帅,一点也不肯依靠我。如果卡那齐肯多依靠我一点,我明明还能更加努力的。我会努力拯救世界,让他恢复记忆……)
这个愿望或许无法实现。
少女脑海中忽然掠过这个念头,忍不住浑身颤抖。
……是的,其实她并没有自信。
她的确是初学者。即使发愤用功,靠知识及努力巩固自己,她仍无可避免地感到不安。
自己有能力背负世界如此巨大的事物吗?
人类的力量真的足以对抗神的意志吗?
(我很弱,连卡那齐一个人都拯救不了。)
弱小令她焦急、逞强,从前的米莉安绝不会这么做。从前的她,知道恰如其分的生存方式。
卡那齐——让她想起了这件事。
米莉安松口气,重新坐在御座上。
(……即使满身是伤,他还是比我更强,而且很温柔。我必须尽力做到自己所能做的,然后才是帮助卡那齐。)
她在心中立誓后,感到心情轻松了点。
米莉安该做的事正在眼前,那就是与「七贤者」同调。
(驱动「七贤者」的最后零件正是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可是,我不想被「七贤者」吞没而失去人格。我一定要找出保住人格操控「七贤者」的方法,在世界之王让世界走向灭亡前正式运作「七贤者」。)
这一年来,他们不断进行「七贤者」和米莉安的同调实验,但结果却不乐观。在保有众多杂念的人格下,要控制操纵庞大力量的「七贤者」非常困难。
另一方面,根据监视世界尽头境界线的魔导师们报告,界线确定将在往后一年内崩溃,这世界将发生重大异变。期限正不断迫近。
她非得在异变发生前控制「七贤者」,顺利完成皇权的交替不可。
如果赶不上崩坏之日,魔导师们肯定会毫不留情地破坏米莉安的人格,让「七贤者」吞没她吧?只要是为了拯救世界,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加油,我只能加油了。我要努力,好让大家相拥而笑。)
米莉安深深下定决心,开始集中精神。
她耳中深处轻轻响起铃音,话声自「七贤者」的控制室内传来。
『大家都已经到齐,实验的准备已完成了吗?』
听到莱茵索德苍老的声音,米莉安点点头。为了接下来展开的同调实验,她派魔导师们前往刚才的控制室。
「我没问题——开始吧。先从『石堆的房间』起头。」
在她呢喃的瞬间,视野碎成千片。
至今所见的白色房间倏然消失,少女眼前出现一个灰色的房间。
这里是个幻想房间,视野的角落摇曳不定。
这是米莉安为了操纵「七贤者」,花费一年光阴堆砌而成的场所。
灰色的房间里有七座随意堆成的石冢。
米莉安将意识转向那边,看见黑影在七座石冢间高速交错飞动。
(那影子就是「七贤者」正在处理的魔法力。只要能看见它、操纵它,应该就能控制「七贤者」,可是……)
老实说,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用眼睛看果然不行,要省去更多多余的动作……可是,那就代表要舍弃人格吧?我们至今一再调整过,不能再延迟「七贤者」的进度了。)
没有什么解决的线索吗?米莉安拼命探索四周,感到身体缓缓变冷。
(啊,不行……那种寒气又来了。在「七贤者」里待太久,总是会这样。)
灰色房间的地面涌上一股极冷的寒气。她的脚趾、指尖渐渐变得像冰块一样冷,一种莫名的恐惧同时笼罩她。
米莉安咬紧牙关。好可怕!
(不要,我第一次那么害怕……!怎么办,我想离开这里——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那么害怕?明明不清楚原因,我却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我想离开,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就在强烈的恐惧令她狂乱站起身的瞬间,突然灵光一闪。
——害怕的时候,找出恐惧的原因也是个方法。
……空这么说的声音掠过米莉安的脑海。
少女赫然睁大双眼。
没错,她最近净是听魔导师们的话,就连空的话语也几乎远去。然而,空的话语过去给了她多大的拯救呢?
空说过,恐惧是有原因的。即使是莫名所以的恐惧,只要毫不留情地注视着它,就能找出它的根源。
(这一次一定也一样,这么不自然的恐惧是有原因的。)
那么,我就走向原因。
「——米莉安大人?米莉安大人,您在做什么?大气出现混乱,在七贤者内部请别做出太大的动作!」
莱茵索德从控制室低语道。
少女迟疑了一会儿,比起莱茵索德的劝告,她最后选择相信空的话。
因为她思考着,卡那齐所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你可以用过去的方法试试看」——也就是听从自己能认同的话语及直觉。
米莉安调整呼吸,缓缓走下阶梯。
越往下走寒气就变得越强,她全身仿佛都快冻结。要是换成德库斯塔,或许已经动弹不得了。但是,米莉安过惯了寒冷严酷的野营生活。
(在幻想的世界里,意念的力量很强大。只要保持心智坚定,这点程度死不了人的,不必怕。觉得冷的时候,只要回想温暖的东西就行了。)
事实上,米莉安一开始想象手脚浸泡在暖和热水里的样子,动作就变得轻松些了。她越走下阶梯,莫名的恐惧就越发强烈。少女的心脏高速跳动着。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有声音在她脑海某处大吼。
既然面对难以忍受的恐惧,那就暂时切断感情。
作为艾尔•乌鲁其亚的一员时,她就是这样战斗的。米莉安带着战士那般面无表情的脸孔走完阶梯,望着御座后方。刹那间,她很想将目光从地板上别开。恐惧令少女寒毛倒竖,眼前一片空白。没有错——她寻求的东西就在这里。
米莉安绕到御座后方,站在镶在地上的石板前。
(我找到了!这就是恐惧的来源。)
她的心脏扑通直跳。米莉安的视线一再滑动,试图从石板上逃开,但她毫不留情地锁住目光阅读石板。
「『人、兽、古森林,甚至是遥远的神之都,都在光辉耀眼的世界浪头上——能够获得幸福吗?魔法的仆从乌高尔』……!这是乌高尔写的。」
米莉安太过吃惊,忍不住喊出声。
乌高尔是开发魔文字的大魔导师,但他也是落入内心黑暗面,因而化为策划令人类灭亡的怪物。现在的他失去身体,应该依附在面具中由空保管着。
(不过,这里有碑文……代表乌高尔也为「七贤者」的制作出过力。一开始的时候,他想过要拯救世界,而且还留下这段宛如不可思议诗歌的文字。)
他其实是个好人吧?这念头让米莉安的心泛起暖意,即使身处恐惧及寒冷中依然浅浅一笑。
乌高尔和她先前曾有过一场死斗。
他是个悲哀的人。一个不认为死亡是救赎,非常悲哀的人。
(当上总教主之后,我也知道了世界的秘密。我知道世界之王是个任性的孩子,也知道人是魔物的凄惨下场。不过,如果本来就能看见构成要素,那么魔物和人就没有不同。我不觉得有那么悲伤。可是——乌高尔一定是太
过温柔了。)
米莉安冲动地跪下,身体一靠近石板,她的心脏就掠过仿佛浸泡在冷水里的痛楚。即使痛苦让她有些挣扎,少女仍勉强伸手触碰石板。
只要触碰石板,一定能更加了解乌高尔。我想知道你的事。
米莉安宛如对着石板轻声低喃般,伸出了手指。穿过仿佛拨开沉重粘土的触感后,她总算碰到了石板。
米莉安的手指霎时变冷,传来阵阵刺痛。她的指尖冻成白色,疼痛暂时消失。虽知道这样下去会冻伤,少女依然忍耐着。她想知道此处出现这样物品的意义,想了解乌高尔的心灵。
(——愚蠢的家伙。)
她的耳朵深处终于响起这声低语,四周突然变得暖和。
「……乌高尔?」
米莉安轻轻呢喃,环顾四周。虽然不见乌高尔的身影,房间的模样却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变化。周遭变回原来那间由白石砌成的房间。
(刚才的幻想世界粉碎了吗?)
少女有点不安地想,不可思议的音乐声飘入她耳中。
那是她过去不曾听过的曲调,旋律有些紊乱、掺杂着不和谐音,却不知为何很有魅力。硬要说的话,那很像空演奏的古老音乐。
米莉安吃惊地从御座后探出头,难以置信的光景在她眼前扩展开来。
有人。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七贤者」就在那里。
七名不可思议的沉稳,拥有光滑美丽脸庞的男女站在那儿。环绕着圆形房间的他们身穿灰衣,一头灰色长发垂到肩头。那些和不死者及空相似的面貌闭着双眼,每个人都手持古老的乐器,正在演奏音乐。(这是——什么?难道先前的幻想世界被重组了?)
米莉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这是乌高尔做的吗?
困惑的她侧耳倾听,专注在贤者们演奏的音乐上。她的视野突然展开,分布各地的光魔法教会送来的意念化为影像与文字,充斥米莉安的视野中。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取出无数地图与魔法式。
当米莉安配合贤者们的音乐唱出一段即兴的旋律——霎时产生了一切都在改变组成的转变。尽管变化令少女目不暇给,一切却乘着旋律直接刻印在她脑海中。这样一来就能理解、就能操纵了。突如其来的状况令米莉安愕然不已。
(完成了?我现在在操纵「七贤者」?)
她为了挥开恐惧而切断的感情渐渐恢复。米莉安兴奋得喘不过气,眼角泛起泪光。
卡那齐告诉她的话是真的。
她不可以忘记从卡那齐与空身上学到的东西。因为在身为一个魔导师之前,米莉安是他们的旅行伙伴!
***
「——莱茵索德大人,这是难以置信的结果……」
西维尔•卓恩露出困惑至极的表情说道。身为边境教会长的他,是世界尽头的监视者,也是「七贤者」的负责人。
他那张年龄不详的温柔脸庞发白,指向控制室的圆顶。
以西维尔•卓恩为首的魔导师们,正在「七贤者的御座」的控制室里待命,观看米莉安的同调试验。
莱茵索德转动满是白发的头,看向他指出的地方。可有魔法式浮雕的圆顶各处正在闪耀发光,光芒以惊人的高速移动着。
西维尔•卓恩摈弃以目光追逐光点,同时报告:
「正如您所看到的。『七贤者』内的魔法流寸断,魔法力无视于既定的回路到处跳动,不经算式就能得出结论。」
「结论和使用既定魔法式通过固定回路得到的结果一样吗?」
「一样。由于能省下通过回路时所消耗的魔法力,因此效率相当好。但这不可能啊!像这种乱来的事……」
尽管西维尔•卓恩极度困惑,莱茵索德却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的胡子说道:「真的是乱来的吗?我曾看过这种光。那是在何时呢……它和将人类的直觉运作置换成魔法回路时的样子很像。」
「直觉?『七贤者』是机器啊!?它是知识与魔法式的集合体。为什么知识的砖块会产生直觉?又不是鬼故事!」
西维尔•卓恩软弱地抽搐着,亚伍札从旁边插话:「这种乱七八糟的结果真是烦死人了。我才想说最近米莉安大人变得很具常识,结果卡那齐一回来,她不是舍弃人格去与没有人格的机器同调——而且变成机器生出了人格?就连『七贤者』都擅自重组,真是过分!」
亚伍札的口气虽然讽刺,细长的眼眸却闪烁着很感兴趣的光芒。
「现在是觉得有趣的时候吗?亚伍札!如果真的做出那么复杂的重组,会危及米莉安大人的身体啊!」
就在西维尔•卓恩嚷嚷之际,圆顶上的光芒突然消失。
魔导师们屏息凝神,以担忧的视线望向「七贤者」的门扉。
门扉在数秒之后开放,呼吸有些急促的米莉安站在门后。面对众人担心她安慰的视线,她开口说道:「——那个,谁去倒杯茶给我吧。我试着配合『七贤者』唱歌,嗓子都快哑了……还有,我肚子饿了,顺便拿点吃的过来。」
听到,米莉安的要求,魔导师们吃惊得瞠目结舌。
他们担心的是她的性命,米莉安想要的却是茶和食物。
「……对不起,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最后,米莉安一脸尴尬的泛起红晕发问,魔导师之间轰然响起安心的笑声。
西维尔•卓恩冷冷的开合着嘴巴,眼眶含泪的莱茵索德大人颔首。亚伍札浅浅一笑,一会之后开始鼓掌。
以此为信号,大厅里的人纷纷鼓掌。
只有米莉安被包围在圆顶回廊的掌声里。
「——嗯、嗯,原来如此?喔,那女孩成功了吗?她打开了『门』。那就是我的胜利了,咭咭咭咭咭咭咭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