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愁也
从远方隐约传来人的气息与声音。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上课或搭电车时,不知不觉就进入一种明明神智是清醒的,但是身体却睡着的恍惚状态,而我现在就是处在这种状态。
总之,我的身体现在似乎陷入沉睡状态。
『小儿科的佐藤医生,请您尽速前往第三医院大楼的会议室。小儿科的佐藤医生……』
叮咚当咚。在一阵随处都可听见的广播铃声响起后,播出了上述的广播内容,我总觉得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好陌生。
还有,这里到底是哪里?
为什么我会躺在一个有这么多人,而且还有这种陌生广播的地方呢?现在几点了……?我连现在是早上、晚上,还是中午都不晓得,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我正躺在这里,而且还在睡觉。
正当我迷蒙地这么想着时,脑中突然传来一种……虽然这样讲很奇怪……不过那就像是脑袋被什么重物压着的感觉。接着那种感觉开始慢慢地从脑部内侧蔓延开来,然后变成一股闷痛。
怎么回事……?真是不舒服。
就在我因为疼痛而不禁皱起眉头时……
「早安,哥哥。」
「你醒了啊,哥哥。」
当我睁开眼所映入眼帘的,是妹妹们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两人都将两条马尾高高地绑在两侧的耳朵上方,倾泄的长发各自从床的两侧垂到我的手腕边。她们的大眼睛就如榊木所说的「像猫咪一样」,既圆眼角又有点上扬,这两个面无表情到犹如美丽人偶般的双胞胎妹妹们,即使我从小看着她们长大,还是分不出谁是谁。
「这里……是哪?」
我茫茫然地寻问后,在床的两侧紧盯着我的两个妹妹们收回了窥视我的视线,抬起头面对面地望着对方,然后又在同时回过头来。
「医院啊。」
「医院啊。」
她们重复着节奏很相似的话语。
「……医院?」
我也不禁喃喃地重复念了一次。这么说来,刚才的广播中的确是有提到小儿科什么的。
虽然躺在病床上能看到的范围有限,我还是仔细地巡视了房间一圈。白色天花板、白色日光灯、还有现在躺着的白色病床,从天花板滚轮悬挂而下的浅绿色帘幕轻轻飘动,并将病床围了起来。原来如此,这里确实怎么看都像是医院。
「哥哥,你不记得了吗?」
坐在我右边盯着我看的妹妹说话了。当她们两个人都在时,最先开口讲话的一定是姊姊,所以现在讲话的这一个是绫弥吧。
「哥哥,你不记得了吧。」
这代表接下来从左边传来那节奏相似的说话声,一定是么妹纱弥没错。我来回看了看这两个妹妹的唇角,没有回答反而将躺着的头歪向一侧——虽然这并不是因为我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我的左耳有些微的听力障碍,所以若是像这样有人同时从两侧说话,我大多听不太到左边的人说了什么,反正两个妹妹大致上都是在重复相同的内容,所以就算有一边听不见也没什么关系。即使如此,家人们都会像她们刚刚一样,为了让我能听清楚而用明显的唇形来说话,这算是对我的一种体贴吧……大概。
总之我一歪过头,右边的绫弥也跟着将头转向右边,而左边的纱弥则是转向左边,两人做出一样的动作。
我看着她们再次问道:
「……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四喔,哥哥。」
「是星期四喔,哥哥。」
「……嗯,几点了?」
「已经早上了。」
「已经七点了。」
「……哦……」
我一回完话,刚刚被我遗忘的那股闷痛又传来了,疼痛本身并不是那么难受,但是它却伴随着一股让人想吐的不适感。然后我突然发现左腕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往下一看才发现我正吊着不知里头是什么的点滴。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在星期四早上,以这种状况躺在医院呢……?
「要叫妈妈来吗?哥哥。」
「要我去叫妈妈来吗?哥哥。」
妹妹们像是要中断我的思考一样问着我。
我再度望向眼前的两个妹妹,然后坐起上半身观察了一下四周。虽然在起身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一阵晕眩,不过我决定把它当作幻觉,不然越在意只会让自己越想吐。
「……嗯,妈妈呢?」
对面病床上躺着一个头上包着类似白色网子的男孩,还有一个老爷爷将挂着点滴的点滴架当作拐杖使用而缓步行走着,由于我的视线被两侧的浅绿色帘幕局限住,所以从床上向外望去,除了妹妹们外,我就只能看到那两个人了。这么说来,并没看见母亲的身影。
「妈妈去洗脸了。」
「妈妈去洗脸啰。」
「……洗脸?」
「因为她一整晚都待在哥哥身边。」
「妈妈一整晚都待在哥哥身边喔。」
「……这样啊。」
我一边点着头,一边不自觉地将右手撑在床上让身体往前倾。我只觉得头晕眼花,虽然并没有像刚才起身时那般晕眩,但是总觉得像在晕船一样,感觉很不舒服。
「哥哥你没事吧?」
「哥哥你还好吗?」
面对虽然面无表情,不过还是很担心地看着我的两个妹妹们,我安抚似地抬起手掌回应,然后慢慢躺回床上。在躺下的那一瞬间,晕眩和呕吐感又再度袭来,让我感到一阵虚脱,这就有点像是严重晕车时的症状。
就在这个时候……
「啊、妈妈。」
「啊、妈妈。」
难得两个妹妹同时出声。我抬起头,看见母亲自浅绿色帘幕的缝隙中走出,眼下有一轮淡淡的黑眼圈,她一看见我,表情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愁也,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母亲边问边越过绫弥走到我身边,冰凉的手掌轻轻地覆上我的额头,那份触感让我不禁舒服地闭上眼睛。
「愁也?」
「……虽然感觉不是很好,不过没事。」
「是吗?你之前还一直呻吟着好痛呢。」
「……好痛?」
听到这两个字,我不自觉地睁开眼问道,母亲则是一边收回放在我额头上的手,一边点着头说道:
「医生昨天半夜还来看了你好几次呢……啊、对了!绫弥、纱弥,妳们能帮我去和护士小姐通知一下,说哥哥已经醒来了吗?」
说完后,她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又同时面向母亲并沉默地点了个头,然后啪哒啪哒地轻踩着脚步离开了。
眼见她们离去,母亲又重新注视着我一会儿,接着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好痛……是指什么?」
对于我的问题,母亲不可思议地……不、是疑惑地看着我,然后缓缓地偏着头。
「因为愁也你……」
正当母亲的话说到一半,浅绿色帘幕被人唰地一声拉开。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看来挺年轻……不过应该也有三十好几的男人,那一身白衣衬托出晒得黝黑的皮肤,然后还戴着眼镜,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妹妹。
他看着我,表情有点僵硬地露出笑容,接着走到我的右方,用手指着我身旁的母亲对我问道: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咦?」
我不由得疑惑地喊出声,不过这并不是因为我听不见,而是我不懂他这个问题的意思。在我回答之前,问这种问题的你又是谁啊?……我心中这么想着,但是却没有说出口,因为那个大概是医生的男人,正莫名认真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问我是谁……她是我妈啊。」
我一回答,他就开心地笑开来,接着又马上摆出凝重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再度问我:
「你还记得你有来到这间医院吗?」
「……来到医院?」
「对,或者是昨天做了几项检查之类的。」
「……检查……」
「那么,昨天的事你大概到什么时候还有印象呢?」
——昨天。
昨天的记忆?我到刚刚为止,心里只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而现在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经他这么一问,我才了解这种感觉是为什么。
我打从一醒来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我会在星期四的早上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睡到刚刚才醒来?母亲一整晚都看顾在我身旁,而且就如同医生说的,我的确自昨天起就一直躺在医院里。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还有这股一点也没有好转迹象的头痛以及头晕呕吐感又是……
「愁也。」
母亲突然出声呼唤我,我因而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我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我试着回想了一下。」
「嗯。」
这位医生以真挚的眼神专注地看着我,如果在半夜里来看了我好几次的医生是他的话,那他还真是一个热心的医生,我恍神地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总之,我记得我有
到学校去,就这样。」
「原来如此。」
他大大地点了个头,然后又转向母亲对她说:
「七尾太太,因为他还有呕吐的情形,所以起码这一两天还得住院观察才行,不好好检查的话,怕头部有什么后遗症。」
「我知道了,那就麻烦您了。」
母亲低下头微微地鞠了个躬,而后医生又再度转头看向我,对我露出一副不用担心的表情笑着说:
「你昨天在学校里晕倒后被送来这里,好像是在那个时候头部受到了撞击吧,而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晕倒的时候?」
我一边轻声重复念着这句话,一边在心中暗自歪着头……晕倒?可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因为你的头部受到撞击,记不得也没办法。嗯~~总之过程大概就是这样,所以稍后还要做更进一步的检查。」
「……好。」
「啊、还有……」
医生第一次露出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表情,眼神不安地游移了一下后,他有点烦恼地苦笑着说道:
「因为昨天的事情……所以听说今天下午会有警察来向你问话。」
「咦……?」
警察?
我不禁望向母亲,再看向两个妹妹们。我的三个家人们全都用不知所云的表情回望着我,我的视线最后落在医生身上,他也用和她们一样的表情注视着我。
「呃……为什么警察会……?」
「详情我也不清楚……虽然你好像不记得了,可是你昨晚在这里不停地说着梦话,一直重复地说什么人啊、布啊之类的。」
「……我吗?」
「嗯,是啊……」
「……………」
说实话,我现在的心情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一早醒来就躺在医院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寻常了,而且我甚至连我为什么、几时、怎么到医院来的都记不得,都已经这样了警察还要来?
总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我身上发生的似乎是一件会让警察来关心我的事。思及此,我不由得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医生见状耸了耸肩露出苦笑说:
「我能了解你的心情。」
之后一边挥手请母亲离开床边,一边说道:「啊~~对了,七尾太太,关于您儿子今天的检查呢,我现在去叫负责的护士过来……」
我怔怔地目送他们两人的背影离去后,下意识地又叹了第二口气。
两个妹妹们似乎听见了我的叹息声,又一左一右地围在我床边盯着我的脸瞧。
「爸爸很担心你喔,哥哥。」
(插图1)
「爸爸也很担心你喔,哥哥。」
由于第一个说话的人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跟刚才的位置并没有改变,所以我想右边的是绫弥,而左边的则是纱弥吧。我没有说话,躺在床上学着刚刚那个医生的动作耸了耸肩。
虽然我并没有和父亲不合,倒也不算是感情很好的父子。由于父亲独自前往海外工作,所以我很少和他见面,我虽然对让他担心这件事感到有些抱歉,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其它想法。
「……先不说这个,警察是怎么一回事?」
我虽然是在问问题,但是其实比较像在抱怨。对此,妹妹们各自伸出一只手的食指抵在嘴唇上,绫弥将头偏向右边,纱弥则偏向左边,两个妹妹的动作几乎是左右对称,无论何时看都像是映在镜子里的倒影。
「哥哥,你被歹徒袭击了喔。」
「哥哥,你被坏人袭击了喔。」
「……什么?」
「歹徒喔。」
「坏人喔。」
「……不是啦,为什么我会被……」
「这一定是诅咒喔,哥哥。」
「这一定是诅咒呢,哥哥。」
我是个常常被人家说面无表情的人,而眼前的两个妹妹虽然也和我一样,不过还是有些微的不同。喜欢灵异现象的她们,在说到这类话题时,眼睛就会莫名地闪着光采,但表情还是一无所动。
「……被谁……?」
我无力地回望那两双闪亮亮的大眼睛低声问道,而她们两个则互相看着对方,然后又同时看向我说:
「谁知道呀。」
「谁知道呀。」
我对于这好似事不关己的回答又叹了第三口气。我根本不相信什么所谓的诅咒,所以应付她们的发问更让我疲惫,虽然身体状况已经好多了、也没那么想吐了,不过我的头还是隐隐作痛。
我小心地不扯到点滴,翻过身打算再睡一会儿,于是将脸埋进枕头里。
「已经七点半了,哥哥你还要睡喔?」
「已经过七点了,哥哥你还想睡喔?」
从耳边传来语调相同又清晰的问话声,我只是轻点了一下头响应便闭上眼睛。
七点半……如果是平常的话,现在早就是去上学的时间了,这可是我从去年加入广播社以来,第一次没办法去接小月。
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有股莫名的后悔,我不禁又悄悄地叹了第四口气。
就在我这么躺着时,妹妹们便上学去了,恰巧她们上课的国中就在附近(听到她们说学校就在附近,我才知道这是哪一问医院)。等她们离开后,我硬逼自己吃下早餐,不过因为我的身体状况还不太稳定,其实不应该吃太多东西的。
在这之后,我被带去做了X光还有脑波检查,时间很快就到下午了。头痛和不适感还是没有减缓的趋势,而左腕上一直吊着的点滴更是让我看得既刺眼又郁闷,好险在照X光的时候有拿下来一下,不过移动时都是坐轮椅,所以说实在的我也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那个戴眼镜医生说过的警察抵达的时候,我正好才刚做完那些不适应的检查,身体状况也不是很舒服,正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母亲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张开眼就看见床的左边站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我正打算要看清楚他的脸时,突然唰的一声,传来连我的耳朵都可以清楚听见的声响,一个年轻男子豪迈地拉开浅绿色帘幕,而那名中年男子也因为这声响而责备似地看了年轻男子一眼。
虽然他们两个都是警察,但是给人的感觉正好相反。那位中年男子穿着敞领衬衫外披夹克,而下半身穿着长裤,拥有像柔道选手般的壮硕体格;而另一位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有一张看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娃娃脸,两人光是一起走在路上应该就很引人侧目吧。
我一边这么恍惚地思考着,一边坐起身子。
那名中年男子用着细若蚊蚋般的声音动着嘴巴说话,我几乎完全听不到,只见他接着缓缓拿出一本警察手册给我看,我一时之间用力将身子往前倾然后侧过脸。
「…………………………」
不行,还是听不到。就在我如此烦恼时,母亲立刻很客气有礼地开口说:
「那个……很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可以的话,能请你们站在另一边吗?这个孩子的左耳听不太到……」
两名警察在那一瞬间互相看了一眼,而中年男子马上和善地露出笑脸,用利落明快的口气说道:「别这么说,很抱歉我们没注意到。」然后走到床的右侧来,而年轻男子也跟着移动,两人又再次望向我。
「刚刚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再介绍一次,我是刑警深泽,那位年轻小伙子则是志木。那么,七尾愁也同学,可以稍微向你请教几个问题吧?」
没什么可不可以的……我才是想发问的那个人呢。我只听说自己在学校昏倒了,而面对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母亲,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只好沉默地点了下头,深泽刑警于是满意地颔首,那位志木先生(虽然他的确是警察,不过我实在不清楚该不该叫他刑警)就迅速地从上衣内侧口袋中拿出一本褐色小笔记本并打开来。
「首先……嗯……那我就先问问你昨天中午一个人待在广播室里,当时的情况是如何吧。」
听见深泽刑警这么说,志木先生的一只手马上握好笔。看来他们的工作分配得很清楚,他是负责听写并做笔录的吧。
我一边在脑海中思考,一边盯着深泽刑警的脸,然后缓缓地歪着头。一个人待在广播室里的时候?那种事……
「……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
深泽刑警在瞠目结舌的同时愣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轻声问道,我看着他又说了一次。
「……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
「怎么会!」
接着换志木先生不禁大声嚷嚷起来,然后深泽刑警马上恶狠狠地瞪向他,发泄般地大吼一声。
「你给我闭嘴!」
志木先生一副这下糟了的表情,沮丧地垂下头。
深泽刑警用斜眼瞥了他一眼后又重新面向我,接着用右手轻拍着自己的脖子。
「唔,七尾同学,你说的记不得是指那种……完完全全连一点点也记不得的那种记不得吗?」
「……我想是的……大概吧。」
「大概?」
「……记忆太模糊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记不得了。」
「喔?」
「……我听这里的医生说,我晕倒后头又受到撞击……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得知,我好像是被谁袭击了……」
「所以呢?」
「……经他们这么一说,虽然我记不得了,却隐约也有那种感觉……」
「哦~~」
深泽刑警将双手交叉在自己的胸前,我不由得调开视线,紧盯着床单的皱褶。
虽然我在上午等着做检查的时候就不断地思索着,然而我对昨天的记忆就是只有这种感觉而已。
我还清楚记得的,只有我一如往常地在早上和小月一起去上学,然后在校门口道别那时候为止。既然今天是星期四的话,那在昨天星期三时,我恐怕如同深泽刑警所说,是一个人待在广播室里的。我喜欢一个人待在广播室里的感觉,而且今年我们广播放送的时间是订在星期三,所以我总是在星期三的午休时,在广播室里悠悠哉哉地度过,除了小月和榊木偶尔会过来,不然都只有我一个人。
但是我对于我昨天中午到底做了什么却一点记忆也没有,而且连那之后的记忆也消失了,彷佛记忆直接从昨天早上跳到了今天早上。
「……不过我也只是有那种感觉而已,就算您问我记不记得,我果然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嗯,这样啊……」
深泽刑警听完我的话后,抬起一只交叉在胸前的手搔了搔下巴。我看向他,并且开始问起问题。
「……既然刑警先生们会来到这里,就表示我是真的被谁袭击了吧?」
「算是吧…………」
深泽刑警口齿不清地咕哝回了声,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用单手轻拍起自己的脖子,然后用没辄的口气说道:
「嗯,毕竟你是这次的受害者,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我大致跟你说明这起案件的经过吧。」
案件……这果然不是意外而是案件啊。于是我默默地点了个头,深泽刑警也回应似地点了一下头。
「呃~~在昨天的十二点零五分左右,你原本放的音乐突然被卡掉,取而代之的是开始放出既阴森又具威吓性的广播。当其它社员感到奇怪而赶到广播室时,门却上了锁,不管是敲门还是打你手机你都没有回应。好像还有几个人一起用身体想要撞开门,不过那么坚固的隔音门是撞不开的吧,结果是用警卫室的备用钥匙打开的……」
说到这,深泽刑警像欧美人一样,夸张地耸了耸肩膀。
「打开一看,你已经晕倒在里面了。一开始你意识几乎全失,看起来非常不妙,所以赶紧呼叫了救护车并且报警,不过你好像在救护车来之前有醒来过喔。」
「……是这样吗?」
「是啊,你连这件事也不记得了吗?」
「……是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明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我却觉得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所谓的丧失记忆,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深泽刑警又继续说着:
「然后,唔~~你虽然有醒过来,可是意识仍然很模糊。你似乎一直自言自语地说着梦话,然后不时呕吐。嗯,先不谈你呕吐的事吧,根据其它人的说词,你好像喃喃自语地说了什么男人啦、布啦,之类的字眼,而且听说广播室的钥匙……平常门是不会上锁的,所以钥匙都是挂在里面的墙壁上吧?」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吓了一跳,不过我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那样规定的。」
「这样啊。那个本来应该要挂在墙上的钥匙,却在走廊旁的垃圾桶里被找到喔,也因此呢,这件事被当作案件来处理而开始进行侦查。犯人在你一个人待在广播室里的时候潜入,并以某种方法让你失去意识,之后开始播放奇怪的CD,像是『我好恨哪。杀人凶手!我要立刻把他从校长的位子拉下来,剥夺他的教师资格!!』等等,再用里面的钥匙把门锁起来,然后丢掉钥匙逃逸……」
「这样啊……」
虽然我是真的被袭击了,但我还是只觉得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既然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我也没办法——突然,我发现到了一件事,于是又重新盯着深泽刑警。
「嗯?有什么问题吗?」
「……以『某种方法』的意思是,我难道不是被打了吗?那么我被袭击后头部受到强烈撞击是指……」
「关于这件事呢。」
然后他又开始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脖子说道:
「根据证词,你晕倒后有一度清醒过来,就像刚才说的还不停地呕吐。然后医疗老师……就是你们学校保健室的老师就证言说,你好像是撞到头的样子。嗯,反正你撞到头这件事是错不了的。这里的医生也说那并不是敲击所致,我们鉴识科的同事们也是这么说,因为在你坐着的大型机台下有一个工具箱,我们在它的箱角发现血液反应。」
说到这里,深泽刑警稍微瞄了我的头一眼。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不过听说你额头上有个伤口。」
「……咦?」
经他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浏海发际。虽然我到刚刚为止都没有发现……不过用手指摸索了一下之后,我的确发现在发际后面一点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结痂。
深泽刑警看着我不停地点着头,然后又继续说:
「虽然你并不是遭人重击,但我想你可能在被以某种方式袭击的时候,和他多少发生了一点争执吧。本来还想说从你的证词就能得知犯人的脸啊、特征之类的……不过你完全没记忆的话,这下就很棘手了啊。」
「……对不起。」
「不,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最好还是和医生确认一下你有没有丧失记忆吧。」
这么说完,深泽刑警爽朗地笑了,对于那份过度的爽朗,我和母亲不禁互望一眼。
在那之后他也没再特别问我什么,只是向母亲询问了一下我有没有说了什么梦话,不过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大概是毫无进展吧。
即使如此,深泽刑警最后还是说道:
「之后可能还需要你们的协助,到时就麻烦你们了。」
他开朗地向我和母亲说着,然后就潇洒地离开了。看到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的志木先生的样子,我多少也能猜到侦查进度……以出社会的人来讲他还太年轻了,而且也有可能是那一吼的影响太大了吧。
——总之,警察们的问话侦查(……应该是吧)就这样安然地结束了。
两名警察回去后,傍晚的时候潮崎她们(广播社成员+3)就来了,也刚好让昨天一夜未阖眼一直照顾我的母亲,可以暂时回家休息。
来的人有主持人潮崎爱智琉和她的好友优月美寻,与执行长及川月子共三个人。一身制服打扮的她们一出现在全是男人的六人病房里,让我床的四周突然华丽缤纷起来。
「真是的~~好险不是什么重伤,太好了!我好担心呢!小七!」
潮崎率先啪哒啪哒地小跑步过来说道。
「那个……很抱歉我们没通知就自己跑来。七尾同学,你还好吗……?」
而慢一点跟着进来的优月同学则这么说着,然后像是要躲起来般地站在潮崎后面。
「……太好了。」
最后是小月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她的脸色看起来比我还糟。
虽然我完全没有记忆,不过从深泽刑警、家人和医生的话来看,昨天我应该相当凄惨吧……我也的确让她们非常担心。
越是这么想,我就莫名地觉得对她们过意不去。
「……对不起。」
然后我就道了个歉,对此,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接着一起哭笑不得地浮现出苦笑,而潮崎说了:
「又不是小七的错~~你用不着道歉啦!」
优月同学同意地颔首,小月也微微地点了下头,接着优月同学问我:
「那个、七尾同学……你还要再住院一阵子吗?」
「……根据检查的结果,要是没有异状的话,明天就能出院的样子……」
「是吗……没有问题的话就好了。」
她以她特有的细柔口气说道,我听了一边点着头,一边暗自观察小月的样子,尽管她总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但是今天果然脸色有点不太好。
「……小月。」
我不禁出声唤了她,她则从眼镜底下直直地看向我。
「怎么了?愁也。」
「……身体不舒服吗?」
「咦?」
「……妳脸色好苍白喔。」
「——」
听到我这一番话,小月一瞬间闪过了意外美丽的严肃表情,不过她马上又像平时一样呵呵呵地笑着说:
「比起担心别人,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竟然用一副比我年长的口气说道。
——小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生,她这么一回话,我也无法再说什么。与其说那是她的问题,应该说是我的问题才对,因为我绝对不想去做会伤害到小月自尊心的事
。
而潮崎和优月同学正不可思议地来回看着默默点头的我和小月。
「吶吶、小七。」
潮崎忽然开口说话,我将视线转向她并细心地倾着右耳,她等我做好这个动作以后,赶紧接着说:
「警方也有来小七你这边吗?」
「虽然刚才有来过……」
「虽然?」
「……可是我好像没能帮上忙。」
「咦、为什么为什么?」
我望着不断眨着大眼睛的潮崎,更加放慢速度地说出理由。
「……因为我没有记忆了……」
「咦咦~~!?」
「咦……」
潮崎夸张的叫声和优月同学压抑的叫声重迭传来,而小月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却吃惊地张大眼睛紧紧盯着我看。
「没有记忆、没有记忆是指……咦!失忆症!?」
「小、小爱,冷静一点,这里是医院……」
「因为,小寻——」
慌慌张张的潮崎,和虽然也很吃惊却在一旁安抚她的优月同学,她们的感情还是那么好啊……就在我恍神地这么想着时,小月开口了:
「愁也。」
她用她特有的冷静声音呼唤我。
「愁也,你说的没有记忆是指哪些部分没有印象呢?你现在和平时一样地跟我们说话,那就表示你还记得日常生活等事吧?」
听到小月这么说,感情很好的那两人才恍然地安静下来。女孩子们的视线一直紧盯着我,我一边感到有点坐立难安,一边用力地点了下头。
「……大家的事和日常生活的事,我都还记得。」
当我一回答完,笨蛋死党马上安心地吐了口气,不过……
「可是……」
我接了这一句话,两人又惊慌地跳了起来,恢复成严肃的表情。
「……关于昨天的事,我只记得我和小月一起到学校为止……」
「…………」
三个人的三种沉默在女孩子间蔓延开来。潮崎紧紧地咬着下唇,优月同学则低着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小月倒是毫无表情变化,依旧凛然地看着我。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小月,她问:
「那么,你一点也记不得在广播室里发生的事啰?」
「……嗯。」
「原来如此,所以警察也无法取得证言……」
小月喃喃地说完后,四周又陷入沉默之中。
虽然我是事件的当事人,不过说实在的,我还不了解的……不,是还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因为没有记忆就等同于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好可怕。」
过了一阵子,优月同学轻声说道,眼前的她一脸不安地低着头又说:
「七尾同学……虽然你因此住院了,可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一边说着,大眼睛里一边浮现出泪水。注意到她泪水的潮崎,及时地搂着好友纤细的肩膀。
——以我的立场来说,我是很想问清楚当时的情况,但是在一个光是回想就会哭泣的女孩子面前,我实在问不出口。没办法,只好下次再找机会问榊木了……想到这里我才发现到一件事。
对喔,这么说来……
「……榊木呢?」
对于我的发问,小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也有约他,不过彻那家伙居然说他不想来。真是的,朋友明明就出事了他还……那个笨蛋。」
因为他们是表兄妹,所以这种直截了当、毫不留情的话,正是小月和榊木之间的说话方式,而我内心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却没回话,不知为何,小月以抱歉的口吻向我道歉。
「愁也,真的很抱歉。」
对此我并没有说什么别在意之类的,反而只是摇了摇头,接下来换潮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道:
「说到这个啊~~美星空学姊也很担心你喔,他们要我转达说不能来看你很抱歉。」
美星空学姊是已经引退的三年级学生,而潮崎说的「他们」应该是指广播社的所有三年级成员吧。在忙着升学考试的这个时期,大家还为我担心就已经让我很感激了……而且我的个性本来就是除了相处自在的熟人之外,对其它人都很不擅长应对,所以那些人来的话我也……。我暗自想着这些不太礼貌的事,然后低声说:
「……嗯,反正明天就要出院了。」
结果小月马上回嘴:
「是没有异状的话吧。」
在她接着说「如果有异状的话」时,我注意到潮崎和优月同学迅速地互相交换了眼神。
「月子同学,月子同学!」
潮崎首先呼叫小月,引起她的注意力。
「那个、我们……去买一下饮料喔。」
接着优月同学用慢吞吞的语调很快地接话,然后害羞地微笑着。
「咦、啊~~嗯。」
两人看了一眼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接话的小月,就急忙离开现场。
虽然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察觉的、又察觉到了什么,不过她们似乎是在为我设想,证据就是当小月重新面向我的时候,她们两人都稍稍转过头来,潮崎咧嘴笑着,而优月同学则是温柔地露出只有我看得见的体贴笑容。
女孩子真是太厉害了……我一边感谢她们两个一边这么想着。
「愁也?」
我对一脸讶异的小月没事地摇了摇头,又重新望向她。果然,她的脸色很苍白。
「小月……」
一出声喊她,她的视线就会从眼镜里的那一端直直射来,我一边看着她的眼睛,一边觉得有点可惜。
虽然小月和她的表哥榊木有点像,不过也是个十足的美人,但是她却以那副眼镜筑出一道墙,让人觉得她难以接近。如果她可以戴隐形眼镜就好了……虽然我有时会感到可惜地这么想,不过那一定只会替她添多余的麻烦,所以我也没有说出口。
嗯,先不要管这件事——
「愁也,怎么了?」
听见她焦急的语气我才恍然回神,慌忙地接着说道:
「……让妳担心了?」
小月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戳破般地闭着口,然后又马上呵呵笑着。
「那是当然的呀,你以为我这么没血没泪吗?」
「……嗯。那妳一定担心到没睡好吧,真抱歉……」
「什……」
我直接地说出肯定句,这次换小月打结地说不出话来。
小月很讨厌看到意外事故的新闻,也讨厌救护车的声音,一定是因为这会让她回想起在意外中身亡的父母吧,但是对于这种事,她本人平常都是故作镇静。对了,例如在夏天时老师们发生的那场意外……一直注视着她的我就发现到,她对这类突发事故是非常脆弱的。
看到她脸色糟到那么惨白,恐怕是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好。依深泽刑警说的看来,昨天我晕倒在广播室时,广播社的成员似乎都有赶过来……所以我想,小月看到我晕倒后意识昏迷又一直说梦话的模样,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才、才没呢。」
回神的小月断句断得很可疑地说道。
「是没错,不过我才不是为了愁也的事而担心到睡不着喔,只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让我神经有点紧绷才会睡不着。」
小月很快速又激动地讲完后,倏地沉默下来,接着又恢复成平常的模样,呵呵呵地悠哉笑着。
「在意的事情太多了,一旦开始思考就停不下来呢。」
「……是啊。」
我赞同地响应着她,却在内心微微笑了起来,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到,结果她自己承认了她没睡好这件事呢。基本上小月平时都很精明,但是偶尔也有迷糊的地方,我深深地觉得这一点很可爱,不过和她本人说的话她应该会生气,所以我绝对不会说出来。
「话说回来,那两个人好慢,是买到哪里去了呀?」
不知是为了改变话题还是怎样,小月突然冒出这句话,所以我更加一派悠哉地回答她说:「……不用担心,又不是小孩子了,没事的……」
就在我想,这就像是在说因为是小月,所以我不会太担心喔……的时候……
「愁也,就算不是小孩,人也是会迷路的喔。」
因为小月微蹙着眉认真地说着,我不禁偷偷笑了出来——
隔天。
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多了,虽然头偶尔还是会隐隐作痛和晕眩,但是已经没有持续地想吐和不适感了。医生说昨天的检查没有异状,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今天还是要做个检查,等做完后就能出院了。
我在病房等候检查之间度过了上午,护士终于叫到我时都已经中午了。
我已经不用坐轮椅了,今天早上是踩着自己的双脚,和扶着我的母亲一起走向检查室,然后在房间前的走廊道别。
和昨天一样,我的头上被贴了好几个像电极片的东西后,检查就结束了。和昨天不同的是,坐在走廊沙发上等我的母亲一看到我,就缓缓地侧着头说:
「愁也,刚刚老师(注1)们有来喔。」
※註1:日文的老師《先生せんせいsensei)和醫生的尊稱(先生せんせいSenSei)發音相同。
「……老师们?」
因为这里是医院,我一瞬间以为是指医院的医生,但是听了母亲接下来说的话,我才立刻明白她说的并不是「医院的医生」。
「就是那个有名的……叫什么名字去了?我听过不过忘了。反正就是那位有名的新校长,还有一个像外国演员的男老师。」
「……啊啊……」
是片平校长和鬼头老师,从学校那方派来的关怀访客,是校长和社团顾问这样的组合,的确非常适当。
「我本来说你的检查快结束了请稍等一下,不过他们好像有什么急事,所以就先回去了。」
「喔……」
「他们非常非常有礼貌地道歉,妈妈我吓了好大一跳……」
「……嗯。」
这种事该怎么说呢……监督不周?这样好像不太对,可是不管怎么说,在大白天的校园内发生这种刑事案件,对校方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一件事,而且还会引起世人的侧目。
想到这里,我才察觉只注意到自己的事,不知道这件事对那些媒体、其它学生和家长所造成的影响又是怎么样呢?等身体恢复后,我再去问问别人吧。
我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母亲开口说道:
「他们还说……会再择日来探望愁也你本人喔。」
「……啊、是喔。」
我懒懒地回道。
——总之和昨天不一样的事就只有这些。在傍晚前潮崎、优月同学和小月又来露了一下脸(榊木还是没来)。在外头变暗的时候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也无事地顺利出院。
虽然住院三天两夜,但是行李却不多,我换上母亲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后,拿着一个小背包就收拾完毕了。母亲付完医疗费后,我和她一起走向外头,带有秋天气息的凉风轻轻地吹抚着脸庞。
医院的大门设计成汽车也可以进入,所以有好几台出租车停在这里。虽然母亲试探性地先问了我要不要搭出租车回家,不过我慎重地拒绝后就走向大马路。
从医院走到家里单程要三十分钟之久吧,但是就算这么久、就算我才刚出院,我也不想搭出租车。连骑脚踏车和搭缆车都会晕车的我,怎么敢搭出租车回家,况且好不容易已经不会想吐了,我可不想晕车后又再回味一次,所以结果就只能走路回家了……而就在我对于要让母亲也陪我走而感到有点愧疚的时候……
在黑暗中,我看见了一个坐在门前花圃旁的熟悉身影。
「——妈,妳先搭出租车回去吧。」
我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母亲讶异地抬头看向我。
「哎呀……为什么?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而且,我应该不会一个人回去。」
「…………」
母亲频频地看着我的脸,然后才察觉到什么似地随着我的视线望过去,最后了解地点点头,用冰冷的手取走我手中的背包。
「那这个我就帮你拿回家啰,自己小心啊。」
母亲说完就往出租车搭乘处走去,我目送着她的背影,然后往花圃的方向移动,脑中剎那间闪过昨天小月说过的话。
『我们也有约他,不过彻那家伙居然说他不想来。真是的,朋友明明就出事了他还……那个笨蛋。』
那个不想来的笨蛋又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做什么?而那个笨蛋正穿着便服、戴着中间略微凹下的高帽,低着头坐在花圃的边缘。
我无言地站到他面前,身为广播社第四名成员的榊木彻抬头瞄了我一眼,接着又马上移开视线。
然后用冰冷的口气、像闹别扭的小孩般说道:
「恭喜出院!」
「……谢谢。」
我试着用同样的口气回道,结果他只是用任性的表情站起来。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虽然我非常想直接这样问他,不过我怕他真的闹起别扭来,于是沉默不语。
然而当我一跨出步伐,他就理所当然似地跟到我的右边来,如果是来接我的话就明说嘛,但是榊木却在这种地方很不姻一率,不过因为这样很有趣,所以我并不讨厌他这点。
我用斜眼望向比我高五公分以上的榊木侧脸,察觉到我的视线后,榊木也一样往下看着我,然后率先开口说话了。
「干嘛啊?」
「……你从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
「什么时候都没差吧。」
「……如果我不是今天出院,你打算怎么办……?」
「也没打算怎么办啊~~」
「……啊、是喔。」
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么不讨人喜欢?只见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并且仔细地将戴着的帽子再重新戴好。
「对了,小七,你怎么两手空空?行李呢?」
就像这样,他总是会突然很关心地询问我这种事。我一边在内心偷笑,一边用无关紧要的口吻回道:
「……我妈先帮我拿回去了。」
「什么嘛,本来还想说要帮你拿才来等你的。」
「……嗯?」
「干嘛,这很普通吧?」
「……我又不是女孩子,一般来说需要这样吗……?」
「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以让病人拿行李呢!」
顺便一提,我既不算伤员也不是病人……真是的,真是个在奇怪的地方很不坦率、也会在奇怪的地方认真的家伙。
——轻轻吹拂而来的凉风让人心情很舒畅,所以我们沉默地走了一阵子,穿过大马路、走进小道,在秋虫开始齐声鸣唱时,榊木静静地低声开口:
「……抱歉啊,没来看你。」
「…………」
我不由得以沉默来催促他继续说下去,而榊木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帽子,并且叹了一小口气说:
「我也被月子她们骂得很惨……可是我啊,不知怎么地就是不想看到你虚弱地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样子。」
「……为什么……?」
「你问我我也很苦恼……为什么呢~~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嗯。」
就算同样是男生,我和榊木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所以说实在的,我有时几乎不了解、也无法想象榊木他在想什么,或是他在思考些什么。就像现在,就算叫他说明理由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理解,真是太奇怪了。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以这种模式相处着,人际关系这种东西还真是神奇。
「反正你没什么大碍就好,这样我也放心了。听说你丧失记忆?」
他突然以另一种口吻说话,我又瞥了身旁的少年一眼。这么说来,那些不好向女孩子们问的事,我是有想过可以问问榊木的。
「……也没那么夸张……不过是没有前天的记忆而已。」
「还不过……!?那过了一段时间会想起来吗?」
「……这个嘛……」
其实关于我会不会恢复记忆这件事,医生他们也完全不知道的样子。医生已经告诉过我,有可能会想起来,也可能会一直都想不起来。
「这么说的话,小七,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耶——不过或许这样也比较幸福吧。」
「……什么?」
从他的语气中我感觉到一丝不安于是反问他,榊木却只是咧嘴笑着说道:
「因为~~可以的话你也不想回想起来吧?你在女生面前一边睡又一边大吐特吐的样子。」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人说过我吐得很惨……不过我撞到头也没办法嘛……但是在女生面前,尤其是被小月看到我那难看的样……:不对,因为不用把她当作女生来看,所以也不用那么介意……可是,嗯……
「……好复杂……」
我埋怨地嘟嚷着,榊木倒是毫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后,接着换上非常认真的……应该说是沉稳的语气继续说:
「……我是真的觉得你记不得了反而好,因为那个时候情况很紧急,我也没能帮到你什么忙,真的觉得很不妙。」
「……嗯。」
「音乐被卡掉后播出的那段广播实在很恐怖……门打不开,优月同学又哭了起来,而且打了电话你也没接。」
「…………」
「却用单单一句『你被袭击了』就结束了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不过或许你那时遭受到的事,可能糟到让你想忘掉,或变成你痛苦的回忆也说不定。」
「……嗯。」
「你吐的时候,我真的很不忍心看。你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又喃喃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没有那种痛苦的记忆不是很好吗?」
「……也是。」
「嗯。我那时候还以为你绝对会死掉……所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
一阵强风吹来,吹得小路上一整排树木的枝叶都为之摇摆。
四周响起了铃铃铃的虫鸣声。
在高高的夜空上,上弦月散发着光芒。
榊木开口了: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决定当作没注意到那微带颤抖的声音,只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嗯。」
——因为,我从那颤抖的声音中感受到小小的友情,而不好意思地沉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