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头发短。
韦拉卿孔拉德一面偷面跨坐在疲累马上的异父弟弟,一面打从心里想着。沃尔夫的金发满是沙尘,一晃动就不断有沙粒掉下来。这也难怪,在穿过通气孔逃出砂熊巢穴的时候,连自己吸入的空气是不是沙子都不晓得呢。而全体人员能够毫发无伤地逃出来,也真得感谢真王的恩泽。
“报告!”
冯波尔特鲁卿的部下骑马飞奔过来,印象中他好像是南岸商人的次男还是三男。虽然他战功并不显赫,却很擅长领导统驭。
古音达鲁好像指派他担任副官,要是能想起他的名字就好了。
“说吧。”
“属下确认过人数与马匹。有几名士兵被猛兽的唾液灼伤,所幸都是轻伤,并无大碍,可是马……”
“怎麽了?”
“……多了两匹。”
“多了?”
他尴尬地抚摸开始蓄的胡子。想起来了,这男人的名字是鲍伊德。是富商鲍伊德家的次男。
“恐怕是原本被当成粮食的储备在它的巢穴里。但在阁下打倒砂熊之后,可能就跟着我们一起逃出来了……”
“是吗?那就当作是小小的战利品吧。既然多了两匹马就帮忙载运行李,把较疲累的马匹背负的行李换过去吧。”
“遵命。还有……”
“还有什麽?”
“……有逃兵。”
听到这句耸动的用词,孔拉德紧锁眉头,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小心你的用词!现在不是战争时期,怎能说是逃兵,只能当他是脱队。还有,那个人是谁?”
“是阁下队上的雷恩。他完全不理会我们的制止。然后大声嚷嚷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麽‘我就知道会遇上命运中的对手’、‘总有一天会跟孔拉德阁下在希尔德亚的欢乐乡见面’……请问这些话有什麽涵义吗?”
“喔,不,没什麽。我了解了。不必对他采取任何围捕的行动,也感谢你令人惋惜的报告,鲍伊德。派两个人打前锋,哨戒指派就交给你了。”
雷恩非常喜欢动物。他一定在照顾那头濒死的砂熊,甚至还打算教它什麽才艺吧。他会成为史上第一位砂熊驯兽师。
士兵报告目的地就在前方,孔拉德便喊了一下隔壁的人。三男满脸不悦地低着头,或者应该说是假装生气在闹别扭。
“没必要这麽沮丧吧?”
“为则麽我不能己丧?(为什麽我不能沮丧)”
“……先把嘴里的沙吐出来吧。”
“少啰嗦!你懂则麽(你懂什麽)!现在有利跟哥哥……跟哥哥……”
“陛下跟古恩怎麽了?”
嫉妒真的是一种可怕的感情,也难怪不时被选为名作的主题。
“怎麽了沃尔夫,既然你都夸口说是未婚夫了,应该多信任陛下才是。”
“问题是你也知道古音达鲁喜欢可爱的东西,有利又总是不自觉的举止轻佻。”
“轻……”
面对这个讨论谁先劈腿的现代问题,孔拉德用咳嗽声带过。
“我明明有办法自行脱困,你干嘛又跑回来救我?你是想制造哥哥跟有利单独旅行的机会吗……难道你这麽不信任我的剑术?”
“我哪有。”
人生经历百年有余的孔拉德,恢复了他一贯的爽朗笑声。
“我知道你是一流的剑士,我只是想起自己第一次对付那家伙的情景。当时因为不晓得它的弱点而被整得很惨,才想告诉你它的弱点。而且,要是我没有回头去找你,你不觉得气氛会变得更尴尬吗?”
吐沙的沃尔夫皱起眉头,有点破坏美少年的整体感。
“这样就变成有利跟古音达鲁跟我三人同行了。”
“……好像更令人不安了。”
可能是“三”这个数字的关系吧?
“我都说了,是剪刀石头布。石头输给布,布因为会被剪刀剪开,所以就输给剪刀。而石头会打坏剪刀的刀刃,所以剪刀输给石头!OK?”
“可是螃蟹的剪刀无法剪布吧?”
“布包石头不是会破?”
“啊──真是败给你们了!”
我有生以来的婚礼演讲上打动了年轻新娘的心,她还要求我们带她一起逃婚。但是周遭的人不觉得这是取消婚礼的行为,反而误会我们是去抢婚大作战的。
本来只是被当成私奔者而被铐上锁链,这下子完全被当成绑匪。罪行升级了,可不是什麽名誉的事。
“话说回来我们又没有做什麽坏事。”
俗话说“大海捞针,鱼目混珠”,因此我们直接冲往人潮最多的市场中央。多亏夹在古音达鲁跟我之间的包袱,让我们看起来像是上街买东西的人。
卖着紫色怪水果的欧巴桑跟抓着长手赤蛙的小孩还向我们推销。看起来都像是用来促进那话儿升旗的东西。等我交了女朋友之后再来吧。
可是再像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跟追兵碰头。眼下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好好商量今后的对策。若是电影情节,罪犯都是逃进教堂,而亲切的神父会让他躲进桌子底下。但在这个国家的神明已害我们二次遇到倒酶事。那劳什子神像还是个茅山草人。我提议用猜拳来决定谁去想躲藏场所,结果一直对他们解释猜拳游戏到现在。
“算了啦古音达鲁,你觉得哪一家店比较好?你来决定吧!”
“不,你决定。”
“怎麽这时候才叫我决定事情?你来决定啦!酒吧、餐厅……还有这个字我看不懂……奇怪的占卜商品专卖店。你觉得哪里比较好?”
“我可不希望事后被你碎碎念。”
“你们好恩爱哦~”
“恩爱个头!”
古音达鲁和我异口同声地大骂新娘。我们像一对优柔寡断不知该选哪家店的情侣吗?这时在小黄瓜摊(因为放眼望去只有看见一堆小黄瓜)后面,有个像以前那种飙车族的光头矮个子走向蹲着的我们。因为他的发型不是军舰卷,看来既不是士兵也不是追捕我们的人。他用听起来像在鱼市场喊价的沙哑声音问:“熊熊想去?”
“熊熊想去?”是想去厕所吗?我没有急着上厕所,就答说‘没有’。不过……
“我是熊熊想去。”
“咦,古恩你想上厕……”
“我也是熊熊想去。”
什麽,连新娘子也是?是因为婚礼让你太紧张了吗?加上她一脸正经八百地立刻回答,我紧张地四处张望。
“真是不好意思,你要是告诉我的话就能早点找个地方让你上厕所。呃──去便利商店借吧。不晓得这附近有没有?”
这里就像百货公司的地下美食街,不可能有什麽便利商店。
那名男子勾勾手指,古音达鲁已经大步大步地跟着走,我只好被他拖去。女子看到从布条缝隙隐约露出的锁链,刹时讶异地屏住气息,但马上小跑步跟着走。
那名男子可能脚不方便,他一跛一跛前进时连光头也上上下下地晃动着。在建了许多房舍的狭窄后巷,我们像走进迷宫似地拐了好几个弯。这种借厕所法也满辛苦的,真要急起来就惨了。在穿过许多相似的玄关之后,大光头敲敲浅褐色的门。从微开的门缝露出一名大概六岁孩童的脸。
“是客人哟。”
男子招呼我们进屋以后,随即把门关起来并上锁,而且还没来得及紧张“我们被关起来了?”,遮阳帘已经被放下来了。几张椅子则被搬到这栋墙壁已经斑剥外露的屋子中央,老旧但看似坚固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只空花瓶。那个请问一下,洗手间在哪里啊?
“我叫夏斯,这是我孙子吉尔达。请问你们三人是什麽关系?”
相较於年轻祖父夏斯的扑克脸,吉尔达显得非常可爱。无论是浅棕色的卷发或蓝眼,都没有一样像他祖父。大概这个国家没有隔代遗传的情形吧。
“就我所看,你们其中一人应该是魔族吧……私奔者跟新娘怎麽会凑在一块?”
“你们果然是私奔。”
“不是啦!”
想到该怎麽向见面不过几分钟的这名男子解释,我不禁困惑地语结。这种时候该再扯一段“目组食客”呢(注:日本时代剧‘暴坊将军’里的将军德川吉宗常常假扮成消防队目组的食客微服出巡),还是改用“天下御免之印堂伤”(注:意谓‘光明磊落的额伤’,即‘举世皆知的疤痕’之意)呢?不论如何,同行的既然不肯配合解释,我装时代剧人物瞎扯蛋也是白忙。唉~如果这时候同行者是孔拉德多好!现在我觉得当初的抉择是错误的。
这位选错了的旅伴开口了。他用恢复冷静的低沉嗓音说:“我也觉得你孙子怎麽看都像是有魔族的血统。”
“没错。这里发生内战的期间,一名前来巡逻的魔族男子跟我的独生女陷入热恋。因为对方也是个诚实的好人,我本打算让他们俩成亲,可是……”
夏斯抽了一下鼻子。
“……对方却在巡逻地点发生意外,我女儿则被送往集中营。她在那儿生下孩子之后,那个魔族男子还好心的把孩子送来,所以后来我们都会暗中帮
助你们魔族。虽然帮不上什麽大忙。但也算是答谢当时替我把刚出生的孙子送来的恩情。”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问谁是兄兄小弟啊?”
“对了,你们不是要借厕所吗?憋太久对有体不好耶?”
古恩那绝对零度的冰冷视线,让我重获生机的感觉都不见了。
“那在俗谚是指‘兄弟·自己人’的意思。前面的兄兄是指哥哥,后面的小弟是指弟弟。”
就算是指兄弟,但哪有前后之分?一定是我日本人天生听力差,听不出熊熊想去跟兄兄小弟的差别。那就意义上来说,就是Brother或Amigo啰?不,Amigo的意思好像是死党。有这种语法也教我一下嘛。
“那名男子之后也来探望我孙子好几次。还交待如果吉尔达的成长出现缓慢的现象,就要带他去父亲的国家。他说,一旦血统比较偏向魔族,连带寿命也会变长,进而造成他成长迟缓,可能会导致他在人类孩童中出现明显的差异,他说话有些严厉,却是个诚恳踏实的男人,跟你有一点像哦。”
“跟这个人像?”
看着夏斯跟吉尔达,新娘子语带惊讶地说。的确,这位长男的容貌跟性格认真这四个字还真扯不上关系。他像是该去养一头德国狼犬的人,私底下却爱死了小动物。也让我学习到不管是人类还是魔族都不能以貌取人这件事。
对世界史很头大的我,拉了一下那个爱煞小动物的家伙的锁链。
“这国家的内战怎麽又跟魔族扯上关系?”
“因为尸体腐烂。”
“啊?”
态度真是超不亲切。
“我跟你说好了,魔族的巡逻使会把阵亡在遥远国境的士兵遗物送过来。小时候大人都说魔族是专剥死人遗物的魔鬼,但事实上并不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大好人。”
代替古音达鲁说明的她,说完后又露出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重新仔细观察这名少女,她……看起来年龄还算得上是少女……整个人很瘦小。她有着晒得很黑的皮肤跟红棕色的短发,相同颜色的眼睛滴溜溜地,充满了感情与表情。如果以洁莉夫人为首的真魔国女性比较,她的鼻梁比较低,耳朵也略大。长相平庸而缺少女人味。
“谢、谢谢你,新娘子。”
“不客气,我叫做妮可拉,而且我已经不是新娘子啰。”
说着,她又露出微笑。她快人快语,笑起来也只有短短几秒,比起当棒球队的偶像经理,更像是个垒球队的游击手。她一定很适合盛夏的阳光跟遮阳帽。
“请请请请多多指教,妮可拉。我叫做有有有有利。”
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彼此彼此。有有有有利。”
不对啦,我不叫那个名字。妮可拉也满脸笑容地看着古音达鲁,像只小鸟歪着头地问。
“对了,你心爱的人叫什麽名字?”
“我才没有爱他呢!”
“但你们不顾众人的反对私奔了啊……”
“不是啦,你误会了!其实我本来是他弟弟的婚约者!”
我怎麽自己把事情越描越黑啊?结果我的脸突然热起来,太阳穴的血管也涨涨的。该怎麽解释才能让她相信呢?这误会之大,跟那张形同杜撰的通缉令差不多。
“我们在国境附近被误认成这对男女。”
古音达鲁从怀里拿出泛黄的纸张。
“不会吧……你撕了那张海报?”
是那幅有够厉害的人像图,幼儿园小朋友初次玩电脑绘图软体的大杰作。
此时妮可拉的数秒钟微笑,就像光速那麽快地转变成惊讶状。
“那上面画的是我!”
“没错,这对像查理布朗的豆子眼跟你的一模一样……你说什麽?”
我不知不觉顺口吐起她的槽来。
“你说什麽?这个是你?那这个男的……”
“那上面画的是一个月前的修伯跟我……”
好耳熟的发音。前任魔王继承人慢慢把双手叉在胸前,我的左手随着金属摩擦声悬在半空中。
“你说的修伯是盖根修伯吗?”
“是的。头发跟眼睛的颜色虽然有点不同,但第一印象散发的气质却跟你一模样。其实他那个人是很温柔的。啊~我的修伯。”
当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有水滴落在她的膝盖。泪水没有滑过她的脸颊与下巴,直接滴落在地上消失了。
“我好想见修伯。”
“呃,你别在这里哭啦。既然你跟盖根修伯私奔,又怎麽会跟那个阿兵哥结婚呢?”
小五那年在某次辅导活动结束后的放学途中,我不知为何被女生批评说“我觉得涉谷同学很过分”,然后先骂人的女生们又不知为何一齐哭了起来。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过女生哭。我想伸手安慰她,无奈被铐住的手却够不到。
“……那个蠢材。”
这个时候,我们的冯波尔特鲁卿用仿佛发自地底的低沉声音低低的说。
“我要杀了他。”
我没有勇气问他是要杀谁。
这里是寒带国家吗?我觉得全身鸡皮疙瘩,也跟着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