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潮湿的石梯处传来拾级而下的巨大脚步声。
距离上一次有土兵经过这个地方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这个地牢平常没什么光线照进来,长满青苔的石地上只摆了一个缺角的碗。
里面虽然还残留半碗水,但因为时日已久,早就发臭了。
位于石梯尽头,也就是城堡最底层的某扇铁栅栏正咯吱咯吱地晌着,由两个人所发出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
一个是熟悉的军靴声,另一人的走路方式则不太像是狱卒,看来两双鞋子的鞋跟材质及两人的体格都不甚相同。
或许是前来处决犯人的刽子手,或是另一个被抓进来的同伴吧。
男子以模糊不清的意识想了想,但他依旧背对着牢门躺在潮湿的石地上动也不动。
因为他历经多次的侦讯跟暴力相向,身体早就不堪负荷,就算四肢没有手铐脚镣,也不知能逃到哪里去。
生锈的蝴蝶铰链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地牢的门被打开了。
疑似火把的摇曳光线,将潮湿到变色的地板照亮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家伙。’
才暗忖着这声音很耳熟.背后就被狠狠地踢了一腳。
当他趴着呻吟的时候,这次换侧腹被脚尖踢中,整个身体因此转向正面。
“伤脑筋。”
男子举起左手那烧得明亮的火把,戏谑地低喃道。
“你果然没死呢。”
“……阿……”
囚犯话到嘴边又吞下,反正说出来的话也不成声调。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可以看到对方金色的头发被橘色火焰照得闪闪发亮。
“喂,你还睡得一副没事似的。为了到达这最底层的地牢,你知道我犯了多少罪吗?”
带着狱卒的高大男子——阿达尔贝鲁特·冯古兰兹不断发出刺耳的愉快笑声。
“我不但白吃白喝、损坏城内的器具,还无照贩卖附带饮料的烤饼干呢!”
罪行那么轻的嫌犯怎么可能跟扰乱国家社会秩序的主谋关在同一间牢房呢?
“不过你的模样还真惨,看来不管哪个国家的囚犯都是一样的。”
“这名男子是预谋暗杀萨拉列基国王的大罪人,跟其他嫌犯不一样。’
狱卒以充满着对此事实坚信不移的语气,愤恨难平地答道。
“但是不管怎么侦讯,他就是不肯吐露同伙的名字。”
“是不是你们侦讯的方法太绅士了?真有趣,这家伙不久前还是军方的高层将领呢。想不到一下子就从云端栽了下来。”
阿达尔贝鲁特曲膝蹲下,抓住连话都不想说的男子下巴,现在的他虽然满脸胡渣,不过在不久之前还剃得非常干净。
照理说在小西马隆军人的身上是不可能看到这种情况的。
“就是这家伙没错,我带走了。”
“不会吧,这跟原先说的不……”
阿达尔贝鲁特大手一挥,使得连忙抓住他的狱卒整个人往铁栅栏撞去,紧接着他又顺势踢了囚犯肚子一腳,然后以囚犯熟悉的语气说话,并把他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架了起来。
“对了,有一件你听了可能会开心的事情。想听
吗?”
“……随……”
本来他想回答“随便”,但是对方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这点也跟以前一样。
“那个抢先你们一步的国王所搭乘的船……”
※※※※※
这句出其不意的话让他的背不知不觉地抽动一下,也因此让他疼痛得发出呻吟。
“我看是不行了,应该会出事吧。”
“为什么!?”
“哎呀,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他的语气似乎比想像中还要严肃。
话说回来,很久以前也曾发生过这样事的。
但在回想起那是什么状况以前,耐杰尔·怀兹·马奇辛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有哪个白痴会相信这么扯的事情?
涩谷胜利把手机靠在肩上,还刻意大声地说话。
他在脑子回味着弟弟的朋友说的那件冲击性事实,至于耳朵听到的只是一般报时台的声音。
“喂,沙普(注:鲍伯·沙普=BObSaPP,日本超人气格斗明星)吗?是我,是我啦!”
果然,村田健靠了过来,但是似乎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去奉陪他的冷笑话。
“我要找的不是那个鲍伯。更何况,有哪个诈骗集团会打电话给机器人警察啊?’
“……不是机器人警察,是ROBOCOP(注:电影机器战警)啦!”
“我管你是萝卜、菠萝、克罗伯(注:MirkoCrocop,米尔柯·克罗伯,日本K—1格斗选手)还是柯波拉(注:FrancisFordCoppola,法兰西斯·福特·柯波拉,电影教父的导演),快点帮我联络鲍伯啦!想必你也很担心自己弟弟的安危吧?我朋友的哥哥。拜托你啦,就看在我们都是眼镜仔的份上。”
“真是一点都不萌耶,如果是什么眼镜少女组俱乐部,还可能萌得起来。”
被这个有点烦人的小鬼“鲁”到受不了,他看着手机电话簿登记的日文“B’开头发音的栏位。凡田铁郎(朋友)、波士顿店(居酒屋)、保龄球大将(保龄球馆)、宝利斯·爱卡戴米(留学生)。
“鲍伯、鲍伯……找到了。村田,你听好,如果没打通的话你就得死心哦。如果他人不在国内的话,我是联络不到他的。因为我的手机无法跟欧洲那边的系统对应。”
“只要你肯打这通电话就行了。我不会嫌弃你的烂手机啦,总之你快打吧。”
“真是的,小鬼就该老老实实地拜托别人……”
胜利的牢骚在电话拨号声发出之后便倏地中断。
不知为何,在震天价晌的噪音背后还听得到爽朗的美国人问候语。
真倒楣,竟然还真联系上那个小鬼要找的人。
“嗨,涩谷!好久不见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呢?”
“鲍伯!?你到底在哪里!”
但手机的另一头净是“咻——”或是“吧哔吧哔——”的吵杂声。可能是机种老旧的关系,只听到周围的声音,甚至连富有节奏性的鼓声都听得到。
‘这个声音是JUNIOR,你是JUNIOR吧?哦——咿——呵——!我正在跳森巴舞呢!唱吧,森巴!跳吧,森巴!”
他在巴西?胜利再次把手机拿稳。
“别叫我JUNIOR,我又不是你儿子(注:JUNIOR美国口语中有儿子的意思)。倒是你人是在里约吗?是在里约热内卢吗?”
‘不是的,胜利,我现在人在……商店街。我从昨天就参加工商会………参加商店街举办的嘉年华会哟。哈呀呵——!在森巴的节奏下,大家都顺利生产!”
“你在跟我说冷笑话吗!?而且还是用日语咧。你的行动范围到底遍及何处啊?”
涩谷家长男对着手机话筒咂了一下舌。
让这么扯的墨镜佬当上领导人物,世界经济到底要不要紧哪?
而且这名大叔还是全世界的魔王,看来地球不会有什么多光明的未来了。
“鲍伯、鲍伯接电话了?是真正的鲍伯吗?”
在一旁的村田镜片闪闪发亮,兴奋得简直像是第一次发现松茸般。
“对了。其实家里来了一个叫村田的小鬼,而且非常急着要找你。”
“村田?谁啊……”
村田赶在正在享受森巴舞嘉年华的美国人回想往事前,一把便抢下胜利的手机,然后对着手机话筒大喊,并对明明不在现场的男人挥手致意。
“鲍伯?我是安里。老实说现在的我不是这个身分,但报这个名字你应该比较熟悉吧?”
又突然冒出一个没听过的名字,胜利不禁皱起眉头。
“没错,我是安里·雷江。不过现在叫村田健,在此用村田的身分跟你问候一声:“初次见面,你好。”
他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啊?现在的自我介绍是用法文说的,不过刚刚之前都是流畅的英文。
过去曾听说小有这个朋友的偏差值(注:指学生在校的学业成绩所平均换算出来的数值)很高,只是没想到他连英文都说得这么流利。
“突然打电话找你真的很抱歉,鲍伯,但是我急需能够帮助我去那个世界的人。若没有人可以帮忙,那么不管是物品或场所都行。在伟拉卿往来地球时的地点,不是有一个主动帮忙召唤他到地球来的实力者吗?”
这次则是在谈从另一个世界往来地球的男人。
那个世界跟地球?“那个世界”是哪个世界?
是火星还是金星?
难不成是穿过亚空间到异世界吗?
难道在宇宙历开始倒数以前,“星舰奇航”的时代就已经到来了?听到弟弟下落不明的原因时,胜利心里不禁如是作想,于是便反问道:
“啥?那是什么意思?你说小有没有搭乘太空船或小型舱,而是活生生的以人体直接穿过黑洞?”
“一
点也没错。而且不是黑洞,第一次是经由抽水马桶过去的。”
“别开玩笑了,要说梦话也等睡觉的时候再说吧!”
“这不是梦话哟,我朋友的哥哥。”
十六年来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弟弟,其实是里异世界里某大国的国王,而且还不是什么没落皇室后裔的这种浪漫题材,而是某个具有强大力量种族的魔王,这种事情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而意外让自己不得不相信这种虚幻故事的,除了儿时就得知父亲是地球魔族这件事之外,还有就是被迫当地球当代魔王的继承人。
而被迫当那个继承人的人就是——自己。
※※※※※
胜利用右手轻轻捏住电脑桌上的贴纸标签。
如果是曾祖父那个老烟枪,这时候早就哈一根烟让心情镇定下来了。
不过自己却因为家里有个运动员而不能抽烟。
要是二手烟对弟弟的成长造成妨碍的话,到时自己铁定会骂死自己的。
“所以说鲍伯,平常他都是两、三分钟后就回来了。如果对应那边的哔——时间的话,早就已经过了好几天了。照理说他会穿着哔——绑带内裤,漂浮在那个跟哔——可恨的星际之旅一样的地点才对。然而这次已经过了十几二十分钟都……”
紧握他人手机的村田,难得讲话如此粗鲁。
眼前这名高中生竟然厉害到能够跟美国人用流利的英文交谈,只是仔细聆听之后才发现他也讲了不少脏话,被消音的三字经跟排泄物等字眼满天飞。
这个日本高中生是在哪儿学会这种粗话的啊?一连串消音用的“哔——”声让人听得很痛苦。
“喂,用文雅一点的英文啦!别开口闭口就是大便或F什么的。”
弟弟的同学对于年长者的警告只是瞄眼看了一下而已。
“没什么啦,只是被排挤在外的JUNIOR有点不耐烦而已。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我要怎么才能过去那边?上次涩谷的………我是说有利,就是老么。只要有技巧地找出他的存在,就能出乎意料地轻松移动。这其实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毕竟他那么与众不同、魔力高强。其实有利已经能够靠一己之力往来两地,只是他自己还没发现到而已。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他就能靠自己的力量过去,这当然也需要充沛的体力跟过人的魄力。不过这次的情况有点严重。因为我怎么都掌握不到他的意识跟灵魂。在我能够探测的范围内完全找不到疑似涩谷的灵魂,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以前就算在人类的土地上我都还能多多少少感应到。这次究竟是遭到非常强大的障碍阻挡?还是他真的被唆使前往魔族力量所无法到达的地方呢?”
“喂!”
村田毫不理会胜利的叫声,只是对着电话那头径自摇头否定。
这一刻可以强烈感受到他果然是日本人。
“那边的魔族物品?这个嘛……我印象中倒是有一个,好像是仿造鹫还是鹰的金属雕刻品!是有利一开始就戴在身上的东西。’
“喂,那个不行——”
原来是新游戏附赠的预约特典月历被村田拿来当便条纸用了。
算了,不过是小事情。
“……嗯,墨西哥……应该就在那附近吧。掌握到罗德里盖斯的工作地点了吗?”
耐不住性子的胜利从客人那儿把手机抢了过来,再用从课本里学来应付联考的英文滔滔不绝地说:
“鲍伯·罗伯特!也告诉我过去那里的方法吧,Please!Heis我的brother哟!不管怎么样,身为哥哥的我要是不过去的话未免有点奇怪。有利可是我的弟弟,我总不能把自己的宝贝弟弟交给最近几个月才交的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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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死板板的言语。
“很遗憾,胜利,你没办法过去。”
他那反问“为什么?”的声音正在颤抖。握着深蓝色手机塑胶外壳的手也已经冒汗。
“你是道道地地只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体。无论你的血、肉或不断转世的灵魂,都是用地球的要素所构成的。只要源自遥远的太古细胞存在于几代、几十代的子孙体内,就算是非常纯的血统。因此缺少那个世界要素的人,不靠特定的力量是无法移动的。而且是需要非常强大的力量。”
“你说需要特定的力量……那到底要多大的冲击力才能前往异世界?从非常高的地方掉下来就行了吗?譬如说东京都厅或横滨LANDMARKTOWER?或者是炸弹还是核弹?如果利用核武的爆炸威力,可以把我炸到有利所在的荒唐世界吗?”
另一头陷入漫长的沉默。背后的噪音早已远离,只有收讯快要中断的刺耳声音。
“罗伯特!”
“……很遗憾。”
胜利并没有按结束键就直接把手机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