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细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日子。
时值黄昏时分。
惠慧的大街上不见一丝人影,绮罗孤零零地走在唯一一条通往客栈的路上。
她不时在民宅的墙壁与墙壁之间的细缝或树木下等较为阴暗的地方停下脚步,并且发着牢骚。
「累死人了!」
接着又继续向前走,走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住她。
「呦!」
回过头去,马上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
虽然想转过身去却未能如愿。
「咱找你有何目的,想必你也心里有数吧!」
拥有一头白色乱发的少年阿白,突然从背后扭住绮罗。
「干、干嘛,没头没脑的,你可别乱来哦!」
「少装蒜了,有人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从民宅的围墙后方走出一道人影。
他穿着黑色的袍子、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眸,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年。
「你把凛花藏到哪儿去了?」
对方连声招呼都没打,劈头就问凛花的去处,绮罗立刻确认自己和对方正确的距离,背后的白发少年不难应付,不过,这个家伙就不妙了。
「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黑色眼眸闪闪发光,他又往前逼近两步。
「凛花才刚来到这座城镇就和你扯上关系,未免太巧了吧,打从一开始,你就是想接近凛花以偷走水玉环吧,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蓝色的火焰在黑色眼眸中跳跃,绮罗泰然地回答。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刹那间,扭住绮罗脖子的力道加重了,少年在同时一跃而起,跳到一般人绝对办不到的高度,刷地站在绮罗面前。
他的手上未持武器,也没有摆出欲使用任何仙术的架势。
只是悠然地站在她的面前。
而且充满杀气。
绮罗语气平静地问道:
「你想杀我吗。」
「有必要的话。」
绮罗淡淡地笑着。
「原来如此,你身上的确流着龙血。」
阿白倒抽一口气,然而黑发少年只是诧异地皱了一下眉头。
绮罗紧接着说道:
「人类也好,妖魔也罢,最不讲理的就是天界之人,除了自己和心中认定的极少数人的性命之外,根本不会把其他事情放在心上,那些人连蝼蚁还不如,因此,你才能断然拒绝英招濒死的请求,平常当当妖魔的药师只不过足在欺骗自己罢了!真正的你,根本是一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下流胚子!」
在连珠炮似的侮蔑言词攻击下,少年依然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地站着,反而是阿白帮腔说道:
「哦,你还真了解寅仙!喂,寅仙,原来你已经臭名远播到莲州来了!可是,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早在你们刚到这座城的时候就打过招呼了。」
绮罗轻笑着,隔了许久,黑发少年寅仙才进出一句「是吗?」
「原来是莱羊公的白色人造花就是你的杰作?」
「不会吧!」阿白自言自语。
「还喜欢吗?」
「吹出啸声的也是你吗?」
「是的。你应该要感谢我,这个城里的仙人用的部是远比蛊毒恐怖千百倍的法术,我早就警告过你,真的重视那位姑娘和你的狗,就必须小心一点。」
「是朋斋将啸传授给你的吗?」
「那个男人怎么可能教别人法术,我是偷学的。偷窃从以前开始就是我的拿手绝活。哼,我偷的东西比那个臭老头从山上盗来的东西可爱多了。」
「你不打算说出你真正的身分吗?」
绮罗耸了耸肩。
「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舞者,因为现在缺钱用,所以只好答应朋斋那个臭男人做做他的情报商,赚点零用钱花。」
「骗子!」
阿白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哪可能会使用啸这种恶心的法术啊!而且」
阿白突然闭上嘴,把鼻子凑了过去,嗅着绮罗头发上的味道。
「你是!原来如此,咱上次因为受到香水干扰而没有闻出来,这个味道咱好像在哪里闻过。」
「别碰我,混帐!」
绮罗的手肘猛力地击向阿白的腹部、阿白呻吟一声后松开手,绮罗顺势低下身子,用脚扫向阿白,然后纵身跃向后方。
她翻了个跟斗,从倒在地面的阿自身上跳过去,又继续翻着跟斗,最后停在民宅外那高耸的围墙上。
寅仙纹风不动,静静地站在阿白的身旁。
不过,他的手指已经指向绮罗的头部。
这下不妙!
绮罗大声放话:
「想救那个姑娘的话,请再去银露山一趟。」
对,无论如何都必须请他再去一趟。
寅仙讶异地放下手。
「为何?」
「都已经到莲州来了。我绝对不容许你回避银露山所面临的问题,快到山上去吧!然后,再拜会拜会『长老』。」
绮罗顿了一下,稍微思考过后又接着说道:
「再给你一天的时间,只是一天的话,我会想办法帮你保住凛花。」
抛下这句话后,绮罗便腾跃而起,跳向围墙的另一侧。
2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宽广的庭园、五层楼台被飞檐装饰得美轮美奂,有大有小的池子、花木、小径巧妙地融为一体,衬托出自然且无与伦比的美景。
然而士兵们身穿铠甲、手持长枪穿梭其中,让人感到美中不足。
他们是守护城池的士兵们。
这里是莲州的州都——惠慧城。
住在这里的州侯于五年前走马上任,自州侯大人上任以来,惠慧城的警戒一年比一年森严,州侯的私人住宅大约每走十步就可见一名士兵。
凛花长吁一声,从窗帘的细缝中把脸缩回。
她身处华美家具用品一应俱全的房间里,上了黑色螺钿的木桌搭配外地输入的猫脚椅,随处妆饰着金银珠宝,墙上还挂着栩栩如生的山水画。
和庭园一样,最令人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天气明明这么好,房间却大门紧闭,窗子也被厚重的窗帘遮住。
「不可以太靠近窗户,卜卦的先生说今天东南方出现了不吉利的卦象。」
对方轻声说道。
凛花转过头去,望着说话的人。
一回头就发现那人似乎真的很担忧,竟然一脸苍白,不过他平日还更严重。
他就是莲州的州侯——宋秀成。
听说他年届不惑,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老个二十来岁,一头白发加上没有光泽的侧睑,骨瘦如柴的身上穿着织工精致的袍子。
「来,快回到这里吧。」
听到宋秀成的话,凛花听话地点点头说声「是」后,赶紧回到对方为自己准备的座椅。
凛花身穿桃红色的丝绸衣裳,头上缀满花饰与发簪,耳垂上戴着沉重的耳环,一走起路来就不停地摇来晃去。
眼前摆放着描绘花朵图样的茶具,里头的茶水不断地散发出香气,凛花呆望窗外之际,侍女们已经为她沏好茶,旁边还摆放着五花八门的糕点,一看到当中有自己最喜欢的油炸点心时,凛花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正要把手伸出去的时候
「啊~~果然很像。」
宋秀成专注地看着凛花有感而发。
看起来颇为神经质的黑色眼眸中漾满泪水。
凛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把伸向油炸点心的于缩了回来,宋秀成则偷偷用衣袖拭泪。
「玉枝也是一位非常适合穿桃红衣裳的孩子」
玉枝是宋秀成独生女的名字,五年前甫到此地时逝世了。宋秀成的妻子死得很早,他和爱妾亦未生下子嗣,所以对他而言,玉枝是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听说玉枝是和宋秀成一起去银露山山脚下的森林游玩时,被妖魔杀死的,似乎是遭到一只长着两对翅膀的妖鸟攻击,八成是酸与所为。
而宋秀成与数名家丁擭救,好不容易才回到城里。
从此,州侯宋秀成不断加强城池的戒备,并找来了朋斋,命令他扫荡妖魔。
「她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每天都会为我沏茶,她沏的茶有如本人一般温润无比,圆圆的眼睛非常像你,嗓音的话,那孩子稍微高一些吧」
看宋秀成泪流满面,不断对坐在对面座位的凛花诉说自己的女儿有多可爱、多乖巧,自己花了多少心血来养育女儿。
然后,他突然满脸惊恐地继续说道:
「她是个好孩于,不该被那可恶的妖魔吃掉。」
说着,便掀开右手的农袖,听说他当时也受了伤,妖魔还在手臂上留下清晰的伤痕。
「旧伤一入冬就经常痛得要命,右手臂抽筋、甚至发烧都下足为奇,朋师父说这是因为妖魔留下的毒没有完全去除才引起的。」
凛花苦恼着该怎么安慰他
才好,后来还是开口提出心中最纳闷的疑问。
「请问,银露山的妖魔为什么会攻击大小姐呢?」
据闻过去并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凛花很难想像原本应该居住在深山里的妖魔会突然下山、跑到人们居住的村落袭击人类。
「谁知道,大概是肚子饿了吧?」
宋秀成不高兴地将眉皱成一团,侍女正好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老爷,吃药的时间到了。」
大大小小的茶壶和纸包等,在托盘上堆得像座小山。
「那、那些全都要吞下肚吗?」
凛花讶异地问道,宋秀成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我因为受伤的关系生病了,头痛一年比一年严重,气温骤降就会咳个不停,关节总是隐隐作痛,不但视力衰退,口臭也非常严重,碰到一点小事就会心悸或是胃痛还有肩膀、腰部」
他喋喋不休地述说着不舒服的部位后,表情严肃地说道:
「所以我需要能有效治疗各种症状的药剂,朋师父甚至还特别为我调制了珍贵的丹药。」
他一边说,一边在凛花面前把托盘上的药饮尽,吞下药丸、丹药、药粉,接着又吃了药丸,让看他吃药的人都快要生病了。
宋秀成或许是注意到凛花的眼神吧,于是无力地苦笑着说道:
「你一定觉得我很虚弱吧?」
「不会」
凛花摇摇头。一想到对方经历过那么多折磨,也就不得不对那戒备森严到有点可笑的做法寄予同情了,一想到他遇过那么恐怖的遭遇,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只是罹患一点小病,就如此仰赖药物的心情。
不只是药物,他也很依赖占卜,靠朋斋的兽骨卜卦来占卜好像是古时候盛行的方法,特别是在乡下地方,不过现在几乎没有人使用了。宋秀成异常迷信占卜,一听到日子不好就会取消当天的外出行程。一听到北方是吉位就会命令官员变更会议及裁决的场所。
自己到底能为这个人做些什么呢,凛花陷入思索。
他手中的茶水似乎已经完全凉掉了。
「要不要再重新泡一壶呢?」
这是现在的凛花唯一能做的事。
宋秀成露出打从心底愉快的神情。
品茗时间结束后,凛花被送回自己的房间。
为凛花准备的房间事实上是一间牢房。
由冰冷的石材铺成地板和墙壁、设有粗粗的铁栏,还摆放着粗糙的木床和小桌子。
凛花是如假包换的囚犯。
她从舒适的州侯房间被带回这里,姑且不论喜不喜欢,凛花已经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处环境了。
幸好房里还摆着火盆,不过石室里还是非常寒冷,尽管如此,凛花还是换了衣服,褪去那身桃红色袍子、五彩缤纷的刺绣背心和贴身衣物等一整套的绢制衣物,等脱掉那身衣物之后,又摘下宝石饰品,换上原来的棉衣,更加感到寒风刺骨。
连肚子都不争气地开始咕咕叫,早知道就把那个油炸点心吃掉,凛花正在后悔之际,朋斋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
「喔,难得像个公主似地穿得漂亮亮,为什么又马上换回那套破旧的衣裳?」
他故意装得十分惊讶,一踏进入房内就一屁股坐到唯一的椅子上。
「茶会进行得很愉决吧?」
凛花老实地摇了摇头,紧接着,朋斋和蔼地露出微笑。
「你还真坦率,而且又善良,见到现在的宋大人有没有觉得很心疼呀?」
「我很同情他。」
「没错。既然这样,想不想帮帮忙,好让老夫早一天解决那个人的问题呢?」
原来如此,果然又提到这件事了。
凛花两天前被带到这里,原以为会被关入大牢中,没想到马上就被命令更衣,带去拜见州侯。
赐予华丽的衣裳、美味的糕点,再加上暖和的房间。
原来他是打算收买凛花。
「只要你愿意老实说出你所知道的事,老夫可以在宋大人面前帮你求情,让你做真正的大小姐,也就是请州侯收你为养女。」
「怎么样?」朋斋满陵期待地望着凛花。
每天都有漂亮的衣服可穿,不用再穿棉麻粗布,可以穿上丝绸衣裳,身边还有一大群侍女服侍,即便是高昂的宝石也是应有尽有。」
「我的父亲还活着,根本不想当别人家的女儿。」
「反正八成是贫穷的农夫或商人吧?看你的穿着打扮就知道。」
朋斋同情地说着。
「想得到高贵的身分之前,还有两个会引发事端的东西要先解决。」
朋斋把那些东西摆在桌上。
乳白色的镯子在桌面上打转并且发出碰撞声。
是水玉环。
凛花寸步不离,贴身携带的东西。
另一个则是木片。
是那个用过一次就失去效力的辟兵符。凛花觉得丢了可惜,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刚被带来这里的时候,凛花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马上遭到搜查、结果,水玉环和裂开的符咒被拿走了。
英招的骨骸也是,凛花还以为会被对方百般追问,不过或许是因为外观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最后又回到凛花的手上。
朋斋一边用手指触碰水玉环一边说道:
「这绝对不是凡人的东西。」
睑上虽然浮出柔和的笑容,不过,那对藏在皱纹底下的小眼睛看不出一丝笑意。
「绮罗或许是因为当过扒手,所以颇为识货,听说这种高贵的玉只有灵山才开采得到;即使开采到了,凡人也无法做出如此细致的雕工,这比较像天界之人会拥有的东西。此物的材质为玉,玉是能够让妖魔发挥力量的软石,妖魔通常会将玉吞下或是带在身上,老夫还听说拥有如此高贵的宝玉的妖魔,其道行不容小颅,就手环这种东西的形状来判断,应该是可以维持人形的妖魔吧,更何况,你曾经在城里的小巷和形迹可疑的妖魔说过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唔~~你说呢?」
凛花歪着头。
「我想你应该与银露山的山主关系匪浅,或者是和法力高强的妖魔有所往来。遗有,你是为了某件事才来到惠慧的不是吗?」
坦率是凛花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大概是因为凛花把答案都显露在脸上,惹来朋斋放聋大笑。
「果然被老夫料中了,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一定被妖魔骗了,不过令老夫最难以理解的是这个符咒。」
老人的手指这次改指着木片。
「用朱笔在桃木板上画符具有相当的法力,怪不得你没有遭到狍鸮攻击,假使不是相当擅于仙术的人,应该画不出这种东西吧。」
凛花紧闭双唇,不高兴地撇过头去。
才不是妖魔,更不是仙人!
他是方士!
凛花虽然想大声反驳,却无法这么做。
假使让他知道寅仙的事情,还有银露山山主曾到白翼山请托的事情,这个朋斋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无论如何,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小姑娘呀!记得老夫已经跟你提过,老夫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朋斋的手指咚咚地敲响桌子。
「因为绮罗说过,还没有查出手环的出处前不能对你下手、必须好好对待你,所以老夫才没对你施以严刑拷问,不过」
「绮罗说的!?」
凛花惊讶地瞪大眼睛。
「当然,老夫也不想折腾年纪轻轻的姑娘,不过,这里的拷问工具相当齐全,当然也可以使用效果强劲的药物逼你就范,但是看你还这么年轻,假使失去手脚或一只眼睛,下半辈子未免太可怜了;若因为药物而变成废人更是可悲。」
凛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外婆总是教诲自己对长辈必须有礼貌,不过面对朋斋这种人,实在光看就反胃,这才是凛花真正的感想。
「我一直都在说真话呀!那位姥姥名叫娥瑛,不是银露山的妖魔,我们曾经一起住在某一座山上,不过她之前到底住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小姑娘,一介凡人女子应该不会和妖魔住在一起吧!」
说着,朋斋又把他那对小眼睛睁得老大——凛花这么觉得。
她突然愣住了。
他的眼睛好像人偶,两颗小眼珠又黑又圆不对,凛花看到的是无数颗眼球。
到底是为什么呢?老人的脸看起来格外年轻。
肌肤紧绷光滑、没有半点皱纹,胡须和头发也是黑色的,还有,他的眼神为什么如此黯淡呢?
他被附身了。
而且受到监视。
「师父。」
凛花突然回过神来,发现朋斋的弟子出现在牢房的出入口,他已经从椅子上起身。
「什么事?」
「绮罗到了,急着求见师父。」
「叫她等一等。」
「她说发现一位和银露山关系匪浅的大人物。」
朋斋对这句话似乎相当感兴趣。
「好好想想吧!小姑娘。」
他和颜悦色地说着,
再度将水玉环收起便匆匆离开牢房。
凛花重重地跌坐在床铺上。
全身抖个不停。
朋斋才离去不久,牢房前又山现另一人。
凛花坐在床铺上左思右想时,突然啊地叫出声来。
「你这卑鄙小人!」
「凛花,你还肯跟我说话呀。」
站在铁栏外的绮罗怯弱地垂下眉。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罢了。不过我确实对不起你,所以才会专程过来探望。」
「我没事,不需要你来探望。」
「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精神,有点闷闷不乐的?」
「嗯,有点闷。」
凛花毫不隐瞒地点点头。
老实说,凛花到现在才真正见识到朋斋的可伯,开始感到害怕。
在这座城里绝对不能太过招摇,凛花终于承认寅仙说的话是对的。
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那个站在河边责备凛花的少年脸庞。
吵架后,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
我当时为什么下多听听寅仙的话,为什么没有试着站在他的立场设想呢!
寅仙已经说过好几回,希望能过着平静的生活;自己最喜欢的人是那么地期盼,自己却只顾着感情用事、莽撞行事。
「比起绮罗,我才是个大坏蛋。」
「哦?」
绮罗隔着铁栏说道。
「看你一副连虫子也不敢杀的模样,又会做了什么坏事?」
「我的心里摆着一件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事,但我却因为这件事,给自己最重要的人添了麻烦。」
凛花并未确切说明,不过,绮罗似乎没打算继续追问。
「你认为那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吗?」
「是的。」
在雪中吐血身亡的英招把凛花误认为名叫『钤兰』的人,将后事托付给凛花。
从那个时候起,凛花就经常思案。
英招当时真的有精神错乱吗?说不定他根本就知道凛花不是『铃兰』。
就是因为知道,才把事情交付给自己吗,
他想把凛花当作『铃兰』。
是多么地想要得到『钤兰』的谅解。
是多么想回到山上。
凛花低头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都必须这么做。」
「既然如此,你做的事就是对的。」
绮罗温柔地说着。
「违背自身的信念就等于丧失了自我,我觉得那个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一定也会希望你贯彻自己的信念,最后带着笑容结束。」
的确,尽管寅仙百般不愿,还是把自己带来莲州。
对自己做出最大的让步。
不忘尊重凛花的心情。
绮罗低声说道:
「你现在必须做的,是让自己已经开始做的事在事后绝不后悔,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限、努力贯彻始终,这么一来,无论是对自己,或是以结果而论,对你身边的人都有好处,不是吗?」
「绮罗!」
凛花抬起头、走下床,来到绮罗的身旁。
「太厉害了!绮罗,你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呃不,我哪有。」
凛花紧盯着铁栏外的金发少女。
「干、干嘛?」
绮罗不自在地缩起肩膀。
「你真的是朋斋的同伙吗?」
被直当了断地这么一问,绮罗瞬间沉默了。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不像人家的弟子或是任人差遣的人,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绮罗愣了一会儿后,语气平静地说道:
「成为长生不老的仙人是人人的梦想,更何况在这座城里朋斋的势力远大于官员,做他的跟班绝对不会吃亏,现在待在他身旁摇尾乞怜,想沾点好处的人比比皆是。」
「可是,我还是觉得绮罗不像是一个会帮忙扫荡妖魔的人。」
凛花又思考了一下,紧接着说道:
「绮罗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嗯~~不过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凛花突然发现绮罗正默默地板着脸盯着自己。
绮罗绿色的眼眸看起来比平常更为黯淡。
「绮罗?」
绮罗赶忙放松表情说道:
「你好漂亮。」
「怎、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凛花不由自主地红通了脸。
「绮罗才是大美人呢!」
「不,你无论是穿着粗布麻衣,或是像公主一样的丝绸衣裳,一定都不会改变,因为你已经掌握了自我,所以,即使是被关在牢里,看起来还是那么闪耀动人。」
「谢谢。」
凛花不好意思地道谢,绮罗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没办法放凛花出去,同时,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拿去。」
绮罗脱下身上那件铺着厚厚棉花的背心,从铁栏缝隙问递给凛花。
「很冷吧?我已经收买了狱卒,请他们帮你添加炉火。」
语毕,绮罗便转过身去,无声无息地离开牢房。
3
在薄暮之中,阿白那身纯白的鬃毛仍然非常醒目,即使如此,寅仙依然大胆地坐在阿白的背上往森林的上空飞去。
穿过了森林,慢慢飞上山坡。
『那些家伙也在努力啊』
阿白甩甩头一人独语,黑夜逐渐笼罩下方的森林,只见无数红色光点不断闪烁。
是猩猩们的眼睛。
它们正紧盯着在天空中飞翔的寅仙他们。
寅仙已经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以两颗石头交错设置的银露山入口。
许多貌似蝙蝠的黑色生物在空中盘旋不已,一靠近入口,便可以清楚地看出那是体型庞大的巨鸟。
身体像蛇、背上长有两对翅膀、三只脚、六只眼睛,是酸与。
凶猛、贪吃,只要能填饱肚子,无论是尸肉或同伴的肉都不在乎。酸与一发现寅仙和阿白后。便发出怪叫朝着两人飞扑过来。
『可恶,那群家伙光看就令人厌恶!』
阿白更加使劲地挥动翅膀,顿时狂风大作,骨瘦如柴的酸与们被接二连三地吹跑了。
「阿白有时候还是派得上用场嘛。」
听到寅仙的话,阿白更加粗暴地上下用力拍动翅膀。
『你这个懒惰鬼,明明自己也会飞,别一直叫咱做这些耗费体力的工作好不好?』
「我很久没摄取宝玉了。」
玉是妖力的精神来源,也是神通力的源头。
在凛花来到白翼山之前,寅仙几乎不曾食用人类的食物,几天吞一颗上等宝玉就可以维持神通力。
寅仙的体内一直都有两种生命在相互抗衡。
当龙之生命战胜时,只要一吃到人类的食物身体就会不舒服,相反地,当人之生命占上风时,摄取宝玉就会出现类似中毒的症状。
最后一次吞王是刚认识凛花的时候,那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了。
寅仙觉得自己属于龙的神通力一日不如一日,如同阿白所言,连变身都觉得越来越困难,过去明明就像呼吸一样可以轻松变身的。
寅仙有时候会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这是个瞬息万变的世界,没有任何事物会一成不变,因此,能够与世隔绝、闭上眼睛或捣住耳朵不去理会宇宙间的所有变化之人才属仙人,因为那种生活永远都无法满足发自体内的渴望。
「所以,你就下翠龙山吧!」师父对寅仙如此说道。
试着去亲身接触人类,感受变幻莫测的世界吧!
师父从此便与寅仙断绝师徒关系,寅仙因此离开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师尊,融入市井生活。
但是,即使将异形的身分隐藏起来,人类还是过于敏感。
寅仙数度被迫离开城街,五年前才得以落脚至目前居住的白冀山。
他隐居山中,偶尔才会下山,寅仙也认为比起生活在人类的身边,这么做更加符合自己的个性,并且渴望着从今以后能够平静度日,但是万万没想到后来竟然会比任何人都想将名为凛花的女孩留在身边实在是太讽刺了。
『寅仙!』
阿白紧张的语气把寅仙拉回现实。
『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
酸与发出怪叫往两颗巨石的方向飞了回去。
岩石底下群众着猩猩和其他妖魔,分成好几群,个个噤若寒蝉。
「降落吧!」
阿白遵照寅仙的指示开始下降,发现酸与以及驻守地上等候的妖魔们部没有对外来者发动攻击的迹象。
即便如此,山里还是充满剑拔弩张的气息。
除了猩猩以外,遗包括体型有如大山猫的猫鬼、长相酷似单眼狐狸的獾、看似残暴的牛獓因等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
寅仙一下阿白的背,上次和他说过话的猩猩头目马上靠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巨石
不太对劲!』
猩猩神经质地蹭了蹭鼻子。
『情况不太妙,和上次很像』
寅仙抬头望着进出丑陋裂痕的巨石。
周围的妖魔显得极度不安而抬头仰望天空或岩石,酸与则试着停在岩石的边缘,但是三只脚却一直悬在半空中。
寅仙屏住了气息。
就在此时,似乎传来了一道长音。
『寅仙!』
阿白张大眼睛窥视四周,「别动。」寅仙小声地下达指示。
四周的妖魔们个个都失去自由地定在原地。
应该在天空中盘旋的酸与也接二连三地掉落,不但翅膀失去自由,还掹力撞向地面、折断脖子,一动也不动地应声倒地。
这是啸造成的结果。
寅仙的身体像是背负着什么重物般沉重不已,但是并非不能动,阿白也一样,若想动的话,应该还能勉强移动。
咚,是重物坠落的声响,咚咚咚,令人匪夷所思的声音陆续传来,即使没有回头,也可以马上知道原因,因为猩猩的头颅已经滚落到寅仙的脚旁,寅仙只能转动眼珠子确认状况,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年轻猩猩,现在只剩下身体还伫立在地,喷洒而出的鲜血已经溅到寅仙的脸和衣服上。
寅仙冷静地思考着。
使用啸的目的,难道是想把现场的妖魔们一网打尽?
看不到暗杀者的身影。
对方使用了啸和隐形术,显然是实力相当坚强的施术者,而且绝对不只一个人,至少有两个人以上。
不过,若单纯只是想杀掉妖魔的话,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
原来如此,寅仙看了看面前的岩石。
踩踏枯叶的脚步声混杂着啸声来到两块岩石前便停止了。
啸声似乎比刚才大了许多。
现场立即一阵天摇地动,两块岩石上的裂缝越裂越深,还发出嘎吱声响,碎片不断掉落下来。
岩石旁的空气随之流动。
寅仙阖上双眼,应该站在自己斜前方的阿白已经变成一团白影,浮现在眼底。
寅仙看到一道乌黑的身影悄悄地往那道白影靠了过去,把手高高举起。
寅仙闭着眼睛展开行动,给黑影送上一记回旋踢。
黑影发出呻吟倒了下去。
啸声骤然停止。
寅仙张开眼睛,看到身穿道袍的男子倒在地上,手上还握着剑。
啸声停止之后,妖魔们的身体应该要重获自由才对,然而不知为何。无人有任何动作,因为大部分的妖魔都已经因断头而绝命,没有成为剑下亡魂的妖魔都戒慎恐惧地不敢乱动,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同时也清楚地看到了暗杀者们的真面目。
他们皆是身穿相同样式的深蓝色道袍的男子。
「原来如此,和银露山有关的大人物原来是指你呀。」
对方的声音听来相当慈祥。
在两块岩石的前方站着一位长相和声音都十分和蔼的老人。
「老夫对在场的人都发出啸声攻击,为何只有你和那只白兽丝毫不受影响?」
寅仙依旧默不作声,迳自从袍子的衣袖中取出碎成好几片的木片。
朋斋看得目瞪口呆。
「是辟兵之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符和前几日凛花身上带的符咒属于同一种,同样在桃板上画着北斗之星和日月的图案,只要带在身上,无论面对妖魔或施展法术之人,都可以化解对自己施展的种种咒力。
阿白也将相同的符咒包在和毛皮一样雪白的白布中,挂在脖子上。
「既然会使用那种符咒,想必是哪个洞府的高人吧?」
换言之,对方是想套出寅仙是否为仙人,寅仙机灵地摇了摇头。
「我不过是一介方士。」
「方士?就是那些尽调配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假称为仙丹,再卖给富商的人吗?」
「专干这种勾当的你才是谎称仙人,朋道人。」
寅业毫不客气地回了对方一句。
老人——朋斋微微揪起眉。
「小伙子,你难道不懂得敬老尊贤吗?」
「我当然懂,不过,对于一个不值得我尊敬的人,根本不需要以礼相待。」
寅仙明白地继续说道:
「你根本不是仙人。」
惊讶的神色在朋斋弟子们的脸上扩散开来。
「是仙人的话,根本不会使用蛊毒或长啸之术,尤其是在山村人家代代相传的蛊毒,其家族被称为放蛊之家,在漫漫历史之中,一直都是被人们疏远的一群。况目,你还投效当权者,简直卑鄙至极,人世间虽不乏维持人性的地仙,可是,我却从你身上深深感受到为仙者不该有的欲望。」
那是对权力和金钱的欲望。
朋斋不断地眨着埋在皱纹中的眼睛。
「万万没料到,竟然有人胆敢在人称莱羊公再世的老夫面前谈为仙之道啊!」
「的确,不管你是仙人还是谎称仙人的巫师都与我无关,不过,你已经对银露山的居民造成了莫大困扰。」
「那是因为妖魔危害人类,老夫当然不能让危害他人者逍遥法外,这都是为了治安着想。」
寅仙却摇摇头。
「偷偷溜到城里吃人的家伙就算了,怎么可以连循规蹈矩在深山中过生活的妖魔们都一并扫荡呢!你破坏了结界的核心、导致妖魔误入城里,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即使老夫没有破坏结界,近年来各地的界线本来就越来越不明确,人类和妖魔接触的机会也与日俱增,人类已经逐渐了解到数年前为止还被认为是存在于想像中的魔物,实际上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恐惧终将导致世界大乱,因此,不如及早破除结界,将魔物一网打尽。」
『说谎!』
猩猩的头目插嘴咆哮,看来是他运气好而免于一死。
『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乱!而且,竟然想从我们这里偷走东西,那颗结界石甚至无法满足你的欲望。』
朋斋扶着手腕,轻蔑地望着猩猩。
「放肆的妖孽!」
大声斥喝后,又再度面向寅仙。
今儿个老夫等人暂且离去,伹不久之后,州侯大军必定前来,他可是一位打从心里相信老夫的大人。」
「对了!」老人家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话。
「那个小姑娘好像叫做凛花吧,画符给她的人就是你?」
朋斋又像一个温和的老人似地笑了笑,和侥幸存活下来的少数弟子一同离去,而四周的妖魔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唯有一只猫鬼张牙舞爪地跳了出来。
朋斋迅速转身,伸出戴着念珠的手。
「疾!」
猫鬼立即全身被火包围,烧成黑炭倒在地上,朋斋瞄都没有瞄猫鬼的死尸一眼,若无其事地走进林子里。
「长老。」
寅仙对猩猩的头目发问。
「可否请教到底是什么东西被盗走了?」
猩猩一直注视着寅仙,良久才开口说道:
『我来为您带路吧。』
明月高挂天际。
点点繁星犹如打翻的百宝箱,在空中一明一灭。
和天空一样,地面上也是美不胜收。
银露山山顶附近和白翼山相同,覆盖着霭霭白雪。
雪中有清澈的小清泉流过,和满天星斗的天空相互辉映。
滚滚涌出的泉水溢出泉池形成湿地,流经沼泽和瀑布形成河川之后,往山下奔流而去。
寅仙呼出的气息化作白色雾气。
泉池旁的湿地已经被染成一片雪白。
只有一处没有积雪,花朵正在其中恣意绽放。
『这就是银露草!』
长老,也就是猩猩的头目说道。寅仙蹲下身子,抚摸纤细的花瓣。
「原来如此,州侯和朋斋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将银露山的妖魔一网打尽,而是为了这种花。」
现在时值三更,银露花的花瓣已经阖上,据说只要饮用早晨初绽时滴下的露水即可让人长生不老,可谓梦幻之花。
『率先打破平衡的是人类。』
长老低吟道。
『若不是人类踏入吾等领域,妖魔是绝对不会袭击人类、吃掉对方的。」
长老道出酸与攻击州侯女儿的经过,听说当时对方跑到结界的两块巨石旁,明明知道不可以接近,还一直在附近徘徊,因此被啄出内脏。
那是州侯甫到莲州时发生的事,那时他根本不相信妖魔的存在,或许是对莱羊公的传说和梦幻之花感兴趣,于是怀着游山玩水的心情来到了巨岩附近。
很遗憾,酸与当然不会多加斟酌。
妖魔乃结界之守护者,就算酸与没有出手,猩猩们也会攻击州侯跟州侯的女儿吧。
对妖魔而言,这是正当防卫,很不幸地,竟然因此引来更残忍的人类。
州侯请来了朋斋,他诱出银露山山主,用蛊毒杀了他。
『眼看银露山就要不保了。』
长老深深
地叹了一口气。
『结界遭毁,贪婪的人类一日入山,山上的物资大概会被搜括殆尽,不过,假使您能下定决心,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无数只妖魔的眼睛直盯着寅仙。
『龙王之子,假使您能接下权杖的话,就可以拯救这座山林。』
「为什么非我不可,若是大哥的话,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接下权杖吧。」
长老摇摇头。
『山主曾经说过,您才是会替妖魔着想的人,况且,我们也不认为其他的龙王愿意倾听我们的心声,银露山这么微不足道的结界问题,一定会被他们抛诸脑后。』
寅仙没有作答,只是注视着明月照耀下的泉池和花田。
4
「你知道这种花吗?」
宋秀成从抽屉中取出花朵,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那是一朵手工非常精巧的花,上面还附有利用玉和翡翠制成的尖细花办,是外型非常可爱的纯白小花。
凛花觉得非常眼熟。
这不是几天前,在客栈里发出啸声的那个人留下的物品吗?
「叫做银露草什么的。」
「正是!」
宋秀成忧伤的睑上浮出一丝丝笑意。
银露草是过去的莱羊公收下枣子后献给君王的植物,每日清晨都会滴下银色露珠,君王因为把那种露珠含在口中得以活到三百岁。
「很快就可以取得真正的银露草了。」
宋秀成自信满满地说着。
「可是,银露草不是只会在银露山的深山中绽放吗?」
宋秀成闭着嘴巴哼哼笑着。
「朋斋正在努力寻找,我的莱羊公正勇敢地闯入凶恶的妖魔群聚的山中,就快要帮我采回这种植物。一朵就足够了,因为听说银露草绝对不会枯萎,采回银露草后,就可以将藏在山中的妖魔们一网打尽。」
凛花的心整个揪了起来。
「什么时候?」
「很快,很快就要」
宋秀成睁着无神的双眼,自言自语地碎碎念,大概是对妖魔的恨意或是对梦幻之药的执着造成的。
「得到真正的银露草后,我就不用一天到晚吞下那些堆积如山的药,即使遭妖魔攻击而受伤也可以马上复原,噢,对了!说不定还可以在天上飞呢」
房里的空气令人难受不已,宋秀成的身旁放着一根又黑又长的烟管。
是鸦片。
宋秀成并没有直视凛花,而躲进了幻想世界中。凛花头痛欲裂,强忍着恶心呕吐的感觉回到牢旁。
夜深了,牢房内一如往常寒冷至极。
尽管绮罗贿赂狱卒为自己添加柴火,牢房里还是非常冷。
凛花一面颤抖,一面披上绮罗借给自己的背心。
把手穿过袖子立即传来一股暖意,凛花在无意间触摸到背心的前方,突然张大了眼。
她试着把手伸入夹层中,接着传来一股熟悉的触感。
凛花的嘴角露出笑意。
赶忙拿出来瞧瞧,白色的玉反射着从牢房的窗户照进来的月光。
再粗的铁窗也遮挡不住满月的月光。
水玉环为何会回到自己的手上呢?这个问题得等以后再想了。
凛花把装着水、摆在牢房角落上的水桶提到小窗户边。
戴上手环,小声地试着呼唤自己最思念的人的名字。
三连环随之转动,反射着月光。
看到寅仙的身影映照在水面的刹那,凛花当下语塞。
内心很激动,却只能注视着寅仙。
寅仙,我喜欢你。
才离别数日,这种感觉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越来越强烈。
『凛花。』
低沉的嗓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凛花赶忙朝着对方点头示意。
寅仙忧心冲忡地问道:
『你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吧?』
凛花频频摇着头,然后,终于将自己非说不可的话脱口而出。
「寅仙,州侯不久之后就会闯入银露山,似乎是想盗取银露草。」
『什么时候?』
「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最近,朋斋真正的目的是找出梦幻之花,他殷切期盼着自己能够长生不老。」
寅仙沉默不语,映照在水桶里的影像产生剧烈晃动,薄云开始遮蔽月光。
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把你卷入这么麻烦的事件当中,真的很对不起。」
凛花压低音量道歉。
「不过,我真的只能这么做,即使会被寅仙讨厌,我还是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声音越来越小,凛花终于垂下头。
许久后,耳边又传来说话声。
『银露山的家伙说,希望我能接下星之杖。』
凛花突然抬起头来。
寅仙才一张开嘴,却又马上闭上。
透过清水,凛花也感受得到他踌躇的心情。
大家都希望寅仙能接下星之杖,凛花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说不定也是这么期望着。
寅仙都已经说了,希望能以方士的身分平静度日,为什么大家还要强求他呢?
凛花想起了绮罗的鼓舞。
既然有非做不可的事,就该尽力去做。
「就算不接下星之杖,也可以以方士的身分略尽一己之力呀。」
凛花说出这番话后,寅仙大吃一惊。
『方士能做的事?』
凛花不断点头。
「宋大人自从女儿在五年前遭妖魔杀害以来,对死亡就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认为自己罹患非常多难缠的疾病,深怕自己会突然死掉,早中晚都要吞下堆积如山的药。假使朋斋真的是伟大的仙人的话。至少可以帮他调配吞下一颗便可治好疾病的仙丹吧?很遗憾,他调配不出来,所以,我认为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仙人什么的。」
仙人不可能有那么黯淡的眼睛。
凛花想起朋斋紧盯着自己时的情景,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凛花。』
寅仙耳语似地呼唤凛花。
两人互望良久。
不久后,寅仙突然露出微笑。
『你到底想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凛花想了想后回答道:
「我正打算要出去了。」
『明白了。』
寅仙说着。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