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和方士炼制的仙药共分三种。
分别为上药、中药、下药。下药用于治病,中药可以提升本来的体能,而能让人在空中飞翔、延年益寿、获得超越人类固有能力的药就称之为上药。
另外,堪称上药中之上药的便是金丹。
并非颜色为金者就叫做金丹,金丹是指其价值与黄金相当的丹药。
金丹尚可细分为丹华、神符、神丹、还丹、饵丹、链丹、柔丹、伏丹、寒丹九种。
各种金丹在功效上皆有极其微妙的差异,不过,无论服用哪种都可成仙。
成仙后,除了延年益寿之外,尚可施展仙术、操控鬼神、驱使骇人的妖魔鬼怪,人类对于这样的传说深信不疑。
1
英招家住银露山圣域附近的岩洞中。
岩洞非常深,里面除了大大小小的岔路之外,还有几个可称为单人房的空间,房里有如普通住家,家具用品一应俱全。
寅仙把桌子搬到岩洞外,直接在外头炼起丹药。
有时候会一直忙到天明。
只凭着烛光阅读书籍。
譬如,从白翼山带来的仙丹纲目书。
写在老旧竹简上的仙丹纲目书是翠龙山的仙人将寅仙逐出师门时,送给寅仙的饯别礼。
书中除了记载着前述的金丹炼制法外,还写着具有各式各样功效的丹药炼制法。
不过,并不是拥有这本书就能炼制出所有的丹药。
炼丹必须依靠相当纯熟的技巧,些微的温度或湿度变化都可能影响成果。
尤其是炼制金丹,有时候还需要用上极为奇特的药料。
例如——
寅仙将仙丹纲目书暂且搁在身旁,站在桌前。
桌上除了自己带来的炼丹必备工具外,还有刚采回来的白色花朵。
「喂~~!寅仙,还没好吗?」
已经化为少年姿态的阿白来到寅仙身边。
「还没。」
寅仙利用天秤分别秤过铜类的粉末、五色药草的粉末、云母、明矾等原料后,分别倒入捣药钵中。
接着再把那些原料放至火炉上炼制,阿白边搔着头,边在他身旁晃来晃去。
「咱很担心耶!担心得要命,那个叫做朋斋的家伙是个大坏蛋,咱最清楚了而且,那家伙已经知道凛花是和咱们有关的姑娘。唉~~既然已经被知道了,那家伙难保不会对凛花怎么样,像凛花那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一个人绝对敌不过不!她确实非常可爱,肝脏也非常肥美,所以」
「阿白,能不能麻烦你安静一点。」
阿白姑且闭上嘴,下过马上又抱怨似地看着寅仙。
「天亮的时候要是还没做好,咱就自己闯进去。」
语毕,便消失在矮树丛中。
他到底在胡说什么,寅仙心想。事实上,他自己也急得不得了。
毕竟,天不亮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寅仙!」
刚刚离开的阿白脸色发白地跑了回来。
「朋斋来了!」
「什么?」
朋斋撂下狠话离去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呀,于是寅仙跟着阿白跑去一探究竟。
霎时被强烈的光线剌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那是?」
前方的圣域附近被绿色光芒逐渐笼罩。
寅仙咋了咋舌,凛花不是说对方近日内才会行动吗?怎么会这么快。
长老慌慌张张地来到寅仙身边。
『他好像用了结界石的力量。』
那是被朋斋偷走、当作自己的念珠随身携带的翡翠。
朋斋显然已经等不及了,结界石被盗走后,巨石慢慢失去作用,他一直在等待可以随意进出圣域的那一天到来。
满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长老含糊地说着。
『不能让他进来!』
对方将原本用来保护这座山的石头区隔出一个小空间,连寅仙都没有破解之术。
只能和银露山的妖魔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人类自由自在地出入圣域。
朋斋一行人待了半个时晨俊,由数人扛着一个装衣物的大箱子得意洋洋地下山去了。
绿色的结界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朝阳开始照耀山头。
阳光突显出已经完全改观的圣域。
『完了』
长老茫然地喃喃自语。
银露山的圣域原本应该是白花处处绽放的地方,现在却被人类践踏得凌乱不堪、花草被连根拔除,连一片白色花瓣部没留下。
泥土被翻开,任由冷风吹袭。
这里已经光秃秃了。
妖魔们似乎连叹息的力气都丧失了,只是静静地呆望着。
寅仙背对着他们独自一人返回英招的洞穴。
他看着那朵插在桌上花瓶里的花,觉得相当讽刺。
这下变成这座山上硕果仅存的银露草。
在薄阳的照射下,原本阖上的花办慢慢绽放。
寅仙把小钵摆在那朵花的下方。
闪耀着银色光芒的朝露一滴、两滴地滴入小钵中。
寅仙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却对紧接着出现的变化紧蹙眉头。
『这是」
2
黎明时分,凛花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昨天晚上,她一直担心着银露山的事情而迟迟无法入眠,再加上天还没亮外头就闹哄哄地,因而影响睡眠。
太阳出来了,牢房内微微亮起,外面好像还是吵闹不已。
「起床!」沙哑的叫声在耳边响起。
凛花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狱卒已经站在铁栏之外,他看见凛花不断揉着眼睛,于是大声说道:
「州侯大人传唤你过去,快换上平常穿的衣袍到外面来。」
这么早?
仅管凛花百思不解,不过还是依照狱卒的吩咐起身更衣。
被带到州侯房间的凛花惊讶万分。
因为房间里已经坐着一位令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朋斋和宋秀成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双方都默不作声,而且还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
宽广的桌面上摆放着一个有盖子的大箱子,大约和用来装衣物的箱子差不多大,旁边则摆着茶具,壶中的热茶连动都还没动就已经凉掉了。
宋秀成的鬓角冒出青筋、嘴唇不断抖动,从长长的衣袖中稍稍露出的手一样抖个不停。
尽管如此,当他看到凛花时,表情还是柔和许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凛花什么都不知道,包括自己被叫到这里的理由,以及宋秀成生气的原因。
宋秀成突然开口说道:
「朋斋他骗了我。」
凛花惊讶得不得了。
朋斋却摇摇头。
「老夫真的没有说谎。」
「你不是说银露草真的存在吗?只要解决掉城里或躲在深山中的妖魔,就可以得到那些神奇的花不是吗?」
「我已经按照约定为您除去许多妖魔、痛击银露山山主、削弱山上的结界,花也帮您带回来了呀!」
「可是你带回来的是枯萎的花。」
宋秀成双手撑着桌面起身,打翻了用来装衣物的箱子。
「你看!」
他对着凛花忿忿不平地说着。
『这就是每天早上会滴下长生不老露水的花。」
凛花默默地聆听着。
摆在箱子里的全都是已经枯萎的花、花、花,而且白色花办已经逐渐变色。
「不是说银露草绝对不会枯萎的吗?」
凛花吞吞吐吐地寻问,宋秀成紧绷着脸说道。
「朋斋欺骗了我,尽说些敷衍我的话,害我抱持着那么大的期望,不然就是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在说谎,到底是哪边!?」
宋秀成狠狠地瞪着朋斋。
「城里甚至有人指控你是假的仙人。」
朋斋依然表情平静地回答道:
「大人切勿听信谣言,银露草确实存在。可能是某人设下圈套,害老身误采假货。」
「所以我才问你,那个人到底是谁?」
州侯大吼。
长生不老之梦破灭的男人拚了老命地兴师问罪,相对地,朋斋仍旧一派冷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那就必须问这位姑娘了。」
朋斋站起身,走到凛花身旁。
「这位姑娘身上带着只有法力高强的仙人才会画的符咒,前几天,老夫才见过那个可能把符咒交给姑娘的人,他的气息果然异于常人。虽然外表看起来唔~~还是个孩子,不过他自称是方士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州侯将那双满是疑惑的眼神移到凛花身上。
「若他是方士的话,对银露草有兴趣也就不足为奇,是他勾结银露山的妖魔,将真正的银露草藏起来了。」
凛花终于了解自己被叫来这里的主因。
朋斋表面上装得风平浪静,其实内心却着急不已,他自身或许还对银露草不会枯萎的说法深信不疑,而且认为它每天早上都
会滴下长生不老之露。
可惜,银露草已枯,一旦失去州侯的信赖,朋斋将失去身在莲州的威信。
他因为心里着急,所以打算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寅仙身上,企图强迫凛花为自己作证。
「才不是呢,寅仙他」
凛花嘴巴虽然张着,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朋斋见状,立刻有所行动。
他看着凛花的眼睛,企图入侵凛花的意识中,并且输入声音。
快顺从我!
凛花就像把头探出水面的鲤鱼似地张着大口,即使闭上双眼,还是会看到朋斋的眼睛,那既像蛇又像人偶般细小的眼睛一直瞪着她。
凛花觉得头痛欲裂,血管扩张得仿佛要迸开,嘴巴不听使唤地张开,眼看就要说出自己想都没想过的话。
「寅仙他」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妖魔啊!」有人大喊。「呜哇~~!」州侯吓得从喉咙迸出哀鸣。快速躲到桌子底下,朋斋则匆忙往庭院跑去,凛花也追了上去。
晴空万里无云。
白兽越过高耸的灰色城墙,往庭院飞奔而来。
摆动那又大又强壮的翅膀,悠然地在空中翱翔,并且朝这边飞来。
同时也看到了乘坐在白兽背上的黑发少年身影。
凛花用力挥挥手,将双手非常使劲地在空中挥舞。
数名士兵已经搭好弓箭,不过白兽的飞行速度非常之快,转瞬间,就降落在凛花面前。
他用两只前脚抱住凛花的脖子,同时,不知道谁突然大叫着:「小心被吃掉!」
凛花知道不可能会有那种事情的。
「阿白」
凛花主动抱住阿白、任由白兽舔着自己的脸龎,实在是太高兴了,凛花不禁按握着阿白的肉球。
「我也在哦。」
有点闹脾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当然知道,凛花的视线落在阿白后方,笑盈盈地看着寅仙,寅仙也紧紧盯着凛花那无忧无虑的笑睑。
「真是的。」
语中带着一抹苦笑。
「真是拿你没办法。」
然而,现在还不是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时候。
四周的气氛一触即发。
突然冒出一只很明显是妖魔的野兽,还有一个无法分辨是否为人类的男子坐在其背,夹杂着恐惧厌恶的情绪正持续酝酿,凛花也深深感受到了。
宋秀成布下的士兵都手持兵器,紧张万分地注视着这边。
等待着上级下达指示。
另一方面,朋斋仍是一派轻松地来到寅仙跟前,阿白剑拔弩张地望着对方,现场的紧张气氛立即升高。朋斋好像在说「没问题啦」似地举起双手,脸上挂着笑容说道:
「你把该交给老夫的东西送来了吧?」
寅仙回答道:
「不是给你的,我带来的东西是要请这里的州侯大人过目。」
朋斋皱起眉头,寅仙站在他的背后,对着建筑物大声说道。
「莲州侯宋大人。」
帐子微微晃动,州侯似乎透过布幔的缝隙窥视着庭院里的一举一动。
寅仙说道:
「虽然大人过去的作为牺牲了许多性命,但我想这样还是无法抚平大人您的心头之恨吧,现在在这里议论谁是谁非并非良策,因为双方期盼的东西已经显而易见。」
面对强而有力的发言,现场没人敢插嘴。
「只要能顺利取回守护结界之石,银露山的妖魔就不会再对人类出手了,然后,为了对过去的鲁莽行径表达真挚的歉意以感谢您归还结界石,我希望能献上礼物。」
「你是说礼物吗?」
朋斋越发紧皱眉头,寅仙微微偏着头看着对方说道:
「莱羊公的传说想必大人您也略有耳闻,因为实在太有名了,不过,故事往往在口耳相传之间失去真实性,变得相当滑稽、具有戏剧性,而且浅显易懂。实际上,莱羊公收下枣子后回赠君王的并非银露草,无论花中潜藏多么了不起的功效,花毕竟是花,世界上不可能有不会枯萎的花吧!」
寅仙从怀里取出花朵。那已经逐渐枯萎、变色的不知名的花瓣和方才凛花看过的花一模一样。
「莱羊公献给君王的是丹蘖,因为他是一位炼丹高手,懂得利用银露草炼制金丹,那是吃了就可让人长生不老成仙的丹药。」
「让人成仙的丹药?」
朋斋顿时脸色大变。
「就在这里。」
寅仙再度将手伸入怀中,然后取出药袋。
再次朝着躲在窗帘后方的人物说道:
「这就是利用银露草的朝露炼制而成的金丹,是要献给您的礼物,州侯大人。」
四周鸦雀无声,在场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寅仙以及帐子后的人物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不久后,他终于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脸来偷窥。
凛花松了一口气,没料到
「不可能!那是假的。」
朋斋失控地大叫,一点也不像平时冷静的他,怒气冲冲地绕到寅仙面前。
「你说那是金丹,原来如此,就算老夫承认你真是位方士,问题是号称方士或仙人的人未必都会炼制金丹吧?听说要修练到此境界必须经过严苛、甚至令人失去意志的漫长修行,才能体会个中奥妙,绝非你这种毛头小子说炼就能炼成。」
「哦~~」寅仙故意露出讶异的神色逼问:
「你的意思是说你目己做不出来吗?」
老人的脸上刷地染红,突然
「我明白了。」
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宋秀成终于肯现身,他一面胆怯地看着阿白,一面用极为迟缓的脚步走了出来。
然后,在距离寅仙和阿白相当远的地方停下,在场的每个人都静静地等着看州侯接下来到底会说出什么话。
「凛花。」
州侯口中说出一个令人大感意外的名字。「是!」凛花应声走上前去。
「我不想问别人,我只想问你,你认为这位方士带来的是真的金丹吗?」
凛花用力点点头回答道:
「是的。」
「那么我应该收下,并且服下金丹罗?这样就可以治愈侵蚀我身体的任何病痛,得以长生不老。」
凛花这次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稍微思考过后,才将自己一直在想的事说出口。
「我认为,最重要的并不是可以活多久,而是怎么活下去。」
爽朗而怡然自得的声音回荡在房里。
「我认为,折磨着宋大人的并非肉体上的病痛,而是心病,这种病说不定连金丹也治不好。」
在场者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句话恐怕是大家心里都想过却不敢说出来的事实。
「宋大人,世界上固然有非常多可怕的事物,不过也有许多美好、快乐的事情呀!世界上充满非常多喜悦,娘都是这样告诉我的。」
宋秀成阖上双眼。
「是的,过去,小女也经常这么告诉我。」
小时候,任何人对于看不见的事物都会感到恐惧不安,连晃动的树影或黑夜也害怕不已,其实,只要试着走出门外,就会发现世界有多么美丽,并不是真的那么糟糕。
州侯张开眼睛,茫茫然地抬头仰望天空。
「没错,倘若小女还活着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数落我啊!」
「令千金不会回来了。」
凛花斩钉截铁地说着,又有好多人惊讶得瞪大眼睛,凛花用她甜美的音调继续说道:
「不过,假使我是她的话,就会这么说吧。爹,快振作起来呀!」
川侯仰望天际,眼睛睁得大大的。
怱地、眼泪从眼眶滴落。
对了。
凛花想起透过水玉环映照在水面上的母亲容颜。
当时,她觉得母亲看起来愁容满睑,于是,凛花深怕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母亲是否在替现在的凛花担忧。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死者期望的,不就是生者能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吗?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为她报仇以消心头之恨吧。
绝对不会。
凛花很幸福,她对自己选择的人生一点也不后悔,即使哭泣,也能马上破涕为笑只要能这样度日,娘一定会打从心里为自己高兴。
她就是这样的母亲。
自己现在终于了解了。
水玉环果然映照出凛花旁徨的心境。
清楚地映照出「我虽然喜欢寅仙,但是就这样结婚真的好吗?」的犹豫。
一定是的。
凛花摇了摇头,把手伸向寅仙。
「把金丹给我。」
宋秀成不收下金丹的话,朋斋就不会归还结界石,寅仙点头。把药袋摆在凛花的手心。
凛花将左手摆在拿着药袋的右手上,非常小心地捧着药袋,准备走到宋秀成的面前。
没想到
「那个东西如果真是金丹,当然不能交给州侯罗!」
酷似口哨且细长的声音响起。
凛花以双手向前伸的姿势定在当场。
没有任何人移动,不,是根本动下了。
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是朋斋。
他得意地大笑着并且站到凛花眼前。
凛花张大眼瞪视对方。
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打算自行服下金丹,果然是个假仙人,所以才会想要抢走金丹,好成为一个真正的仙人。
冰冷的手碰触到凛花的手,她吓得背脊发麻,朋斋想要扳开她的手、抢走手上的药袋。
不过或许是被对方的法术定住,凛花的手指用力地抓着药袋。一点也没有放松的迹象。
朋斋这下可急了,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从站在自己附近、身体也被定住的士兵身上拔出刀。
紧接着,一面发出啸声,一面像要展示刀刃给凛花看似地绕了回来。
(他打算砍断我的手臂!)
凛花害伯得不得了,只见朋斋高举刀刃,毫不犹豫且更加使劲地准备挥刀。
凛花害怕得想闭上眼却无法如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刃往自己的手腕一砍。
风忽然开始流动。
飞奔而来的黑影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凛花,迅速地往前方滚去。
仰头倒下的凛花知道,救自己的人是寅仙,紧接着看到了另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弓起身子,从屋顶上飞扑而下。
不知名的物体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当发现那是飞镖时,人影已经站在朋斋的背后,凶器也横扫而过。
鲜血喷了出来。
朋斋的喉咙一边发出怪声,一边往前倾倒。
他早先施展的法术于同时被解开,所有人都恢复自由。
但是,现场没有一个人敢动作。
全员皆止住了呼吸,紧盯着一名少女的身影。
少女拢了拢长长的金发,甩掉飞镖上的鲜血。
「绮、绮罗」
凛花恍惚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没错,是绮罗,她和凛花四目相交时,微微地牵动嘴角笑了笑。
然后,转身面对州侯屈膝跪下。
州侯吓得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你、你不是朋斋的」
「小的名唤绮罗,下过,这是养父母为我取的名字,家母为兰州城的贫穷村姑,名叫铃兰,已经因病亡故,而家父终于放弃多年来的坚持,好不容易盼到团圆的日子,没想到却遭到您和您雇用的男子杀害。」
宋秀成的嘴巴不停地颤抖着问道:
「你的父亲是?」
「统领银露山之人面马神,人们称他为英招。」
「骗人」凛花不由得叫出声来。
然后,脑海中立即回忆起英招临终前,像在说梦话似地含糊说出的话。
(铃兰,快说你愿意原谅我。)
(你一定很憎恶我这个邪恶的男人吧,痛恨我这不尽责的父亲吧!)
「怎么会这样」宋秀成也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你不是朋斋的情报贩子吗?既然同是银露山的居民,为何又要出卖自己人?」
「假借结界松懈之由靠近村落寻找猎物的家伙早就不是我的同伴,至少银露山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州侯低声叹息,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问道:
「你、你想杀了我吗?」
绮罗默默地摇摇头。
「当初,小的是想取回朋斋从山上偷走的石头、设法复原结界,后来发觉假使这么做,朋斋还是会反覆犯下同样的错误。小的是可以尽早解决朋斋,问题是只要身为州侯的您心态不改,肯定还会再次雇用类似的人,所以只好静待时机成熟,等大人您看清朋斋真面目的日子到来。」
绮罗指着已经躺在地上的朋斋的睑。
大人请看,那才是朋斋的真面目。
在场的人无不吓得目瞪口呆。
那张脸并不是大家熟识的脸孔,他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和浅黑色的皮肤,看起来还很年轻,大约才三十五、六岁吧。
「朋斋乃出生于南方放蛊之家的咒术师,梦想成仙,却因缺乏仙骨而无法实现,在此地却得到有如仙人般德高望重的尊崇,于是将容貌变得更像仙人,并且运用自己的咒术骗取大人的信任。」
「如今,小的杀了朋斋,大人您会逮捕小的、判下重罪、然后派兵攻打银露山吗?」
宋秀成的视线难得没有避开绮罗的绿色眼眸。
不过,状似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道:
「不会。」
「那么,这个就请您还给小的吧。」
绮罗挨近朋斋的遗体,把手伸到深蓝色的衣袖里取出念珠。
她微微皱起眉,用飞镖割下串在装饰绳上的翡翠。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凛花心想。
绮罗所说的本业、并不是当朋斋的情报贩子什么的。
而是继承银露山前山主之志业统治银露山,然后,肩负起山主之重责大任,修复已经变弱的结界。
目前,结界石已经回到嫡系主人的手上,绮罗没有其他要事了,转身预备离开。
「我们也该走了。」
寅仙拍拍凛花的背,她让寅仙拉着自己的手站起身来,然后走到宋秀成的身旁。
「这个给宋大人。」
她把装着金丹的药袋悄悄塞在宋秀成的手上,然后用双手包裹住他那冰冷的双手说道:
「请多保重!」
宋秀成什么话都没说,用依依不舍的眼神注视着凛花,凛花笑嘻嘻地,双手在胸前抱拳,深深地鞠躬作揖。
阿白让寅仙和凛花坐在背上,准备离开州城。
众人目送着往天际飞奔而去的野兽。
那是一头背上长着白色翅膀,酷似大狗的天马。
后面则跟着一头在马的身躯上长有老虎斑纹,背上也长着翅膀的野兽。
无庸置疑,那是继承英招血脉的绮罗变身后的姿态。
3
这里是银露山的山顶上。
若要说这个荒芜凄凉的地方是圣域,也太教人心寒了。
因为朋斋的关系,梦幻之花已经消失无踪,裸露的泥土地只留下无数人类脚印。
凛花蹲在狭窄的圣域中央地带,赤手空拳地开始挖掘泥土。
守护着这个娇小身躯的是两个人和一只巨犬。
「你想继承衣钵吗?」
寅仙问道,绮罗耸了耸肩。
「我曾经是那么怨恨一时起了凡心和凡人女子私定终身后,又抛弃母子的野兽。我身上显然继承较乡父亲的血脉,因此,置身于众望所归的场所显然是比较明智的抉择吧。况且」
绮罗斜眼瞄了一下寅仙。
「过去,我对自己的出身可是百般怨叹呀!不过,我老早就对此有所觉悟,不像某人。」
阿白哈哈大笑他化为兽姿舒舒服服地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寅仙。
『遭当头棒喝啦!寅仙。一点也没错,你确实是太固执了,咱最了解你了』
寅仙继续面向绮罗,不忘举起拳头往白兽的头上敲了下去,根本不理会大声叫痛的阿白,再度开口问着:
「死去的英招早就知道自己有后继者的事吧?」
「他来到兰城见我和娘仅只一回,娘很生气,把他赶了出去,因为她比我更憎恨家父。」
绮罗露出冷笑。
「娘过世后,他便经常出现在我的面前,要我来山上,我却一直拖延到现在。我几乎没和他说过什么话,虽然对自己的出身早有觉悟,不过突然面对自己的父亲,不可能一下子就感情融洽吧;当然,我也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忘掉娘一直恨着家父的那种心情。」
「这些事我完全没听他提起过。」
「是他故意瞒着你的啦,因为一旦告诉你自己后继有人,就很难拉拢你呀,如果没有装出被逼得走投无略的样子,你哪会答应接下权杖!」
「结果,我也没有接下权杖。」
「因为那个姑娘的关系吧。」
「想拖我下水安排得可是真周到,我好像嗅到了狐狸精的味道。」
「不清楚,很遗憾,我的鼻子并不灵敏。」
绮罗又再次耸了耸肩,然后,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各个山中期待你登上东海龙王玉座的人与日俱增,这可是不容抹灭的事实,无论你再怎么排斥,妖魔还上相当死心眼。」
寅仙揪起眉头。
绮罗眯起眼睛注视着凛花的背影,又接着说道:
「竟然想独占这么好的女孩,太狡猾了吧。」
『是啊!』阿白笑着。
『你也一样,想办法变成像凛花那样可爱的姑娘吧,否则会嫁不出去的!』
「咦?难道你还在误会吗?」
绮罗夸张地摆出惊讶无比的表情。
『怎么回事?』
阿白问着,绮罗看着寅仙暗自窃笑。
「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的。」
寅仙爽快地回答。『什么事,什么事?』阿白微微地抽动耳朵。
绮罗
说道。
「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女性。」
『什、什么~~!?』
「当然,我也还不是男性。」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啦?』
「英招家代代都是双性,也就是说,我可以依照自己喜欢的对象选择性别。对了!当个男性也不错,我早就说过了,我很擅长偷东西。」
绮罗看着凛花的背影,话中有话似地笑着,寅仙默不作声,阿白懊恼地发出抱怨。
凛花回头看着两个人和一只巨犬。
「洞挖这么大可以吗?」
寅仙他们来到凛花的身旁,凛花已经挖好一个足够埋葬骨骸的洞穴。
「我想够了吧。」
寅仙回答,凛花点点头,从自己带来的行囊中拿出布包。
「这就是英招的骨骸吗?」
「是的。」
当初,凛花和寅仙就是为了埋葬这个骨骸才来到银露山。
凛花打开布包、取出骨骸,没想到里面的竞然不是骨骸。
「凛花,那是」
绮罗大叫,并且紧盯着凛花手上的东西。
的确,看起来不太像骨骸。
根本是晒干的小萝卜乾嘛!
那个白白皱皱的细长物体是
「是球根。」
寅仙说道。
「球根?」
凛花把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
「可、可是,英招真的说过,希望我能为他埋葬骨骸,埋在银露山的大概是圣域吧」
圣域是银露草恣意绽放的洼地。
凛花突然环顾四周,地上不见半朵花,到处都是尘土,凛花蹲跪在地,将白色的球根埋入刚刚挖好的洞穴中。
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寅仙想起凛花曾经说过要用真心埋葬。
她在祈祷什么呢?
看起来是那么地认真,天气如此寒冷,额头上却冒出汗珠,时而皱眉,时而微笑。
独自一人,表情变幻莫测地持续祈祷。
『喔~~?』
阿白最先发觉异样,把鼻子凑近地面不断地闻来闻去,刹那间,凛花的脚下长出两片白色的叶片,紧接着钻出蔓藤,一起往四面八方生长扩散。
『太、太厉害了!咱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凛花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来。
洼地已经被白色的叶片、蔓藤以及白色花朵覆盖,不知不觉中,猩猩们也都聚集过来,长老神情肃穆地说道: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山主的灵魂就是银露山本身,所以才不可思议、不可侵犯,是永恒的象征。』
「嗯~~」绮罗陷入思考之中。
「原来英招是银露山的化身呀,我似乎听过这样的说法,不过,实际看到之后还是感到非常震撼!」
阿白百思不解地望着凛花。
『可是,他不是连骨骸都遭到蛊毒侵蚀吗?是不是凛花做了什么相当于祓濯的事呢?』
长老高深莫测地笑着。
『这都是托真心的福。』
连寅仙也想不透为什么。绮罗再度面向凛花问道:
「你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吧,我也不觉得你有特别做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罗,我只是用铃兰夫人的心情祈祷而已。」
绮罗紧皱着眉头。
「娘的心情?」
「虽然有点冒昧,不过,这都是因为英招似乎很想把我当作铃兰夫人,所以我试着猜想假使是铃兰夫人的话,她现在会说什么话,于是试着对英招说了那些话而已。」
「什么?」
「我还告诉他,绮罗回来了哟!」
「我?」
「是的。说我们的孩子绮罗做过各式各样的副业,虽然曾经迷失方向、恐惧不安,不过现在已经决定成为银露山的山主了,虽然我曾经怨恨你,不过身为一个母亲」
凛花暂时中断自己的话,露出温柔的微笑,用那坚定无比、闪闪发光的眼眸看着绮罗后,接着看向寅仙。
「孩子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勇敢地往前迈进,这让我感到相当欣慰,除了孩子的幸福之外,我再也别无祈求,你似乎对无法善尽父亲之责一事感到很懊悔,不过请你看看吧,你和我一起带到人世间的生命已经长大成人,为了帮你完成遗愿回到这座山上来了」
绮罗默不作声。猩猩、獓因、九尾狐狸、獾等众多妖魔也都鸦雀无声地倾听着。
原来如此,寅仙心想。
银露草就是因为这座山回应了热爱山林的仙人。莱羊公的心,而蒙上神秘的面纱。
现在,完全没有仙术或妖术的一个姑娘家付出了真心诚意的祈祷,只是这么做,就能释放出净化骇人蛊毒的能量。
每个人都细细地品味着现在的恬静气氛。
不久,绮罗皱了皱鼻头似地笑了,把脸背对凛花。
「你果然是个好女孩。」
绮罗喃喃自语着,眼眶中噙着泪。
『喏,骨骸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凛花,接下来轮到你了。』
阿白边摇着尾巴,边叼着凛花的衣袖提醒她。
「轮到我?」
「就是游魂泉,是那里吧。」
花朵再度恣意绽放的圣域一隅有一座被积雪围绕的小小泉池,碧绿的清水潺潺流过。
「游魂泉」
凛花按着胸口,表情严肃地独自一人慢慢往小小的泉池走去。
她站在泉池前方,静静地探头望着水面。
这段期间,她的背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看到终于回过头来的凛花,寅仙皱了皱眉。
「怎么了?」
凛花哭了。
静静地掉下眼泪,无声地哭泣着。
「没见到令堂吗,」
凛花摇摇头。
「她笑了。」
凛花边用手指拭去泪水边说道:
「她只是一直笑着,虽然听不到声音,不过,她温柔地对我笑了是我最喜欢的笑脸。」
寅仙的心情再也无法像平时一样无动于衷,突然觉得胸门的情绪持续高涨,不由自主地想将凛花拥入怀中。
脑海中想起前几天绮罗对自己说的话。
的确,自己对于极少数人以外的事情或许真的是漠不关心,比起人类或妖魔的生死、比超由宝石制成的那枝拥有即可掌握辽阔东海之大权的权仗
一名少女的笑靥或一滴眼泪,对他来说更加珍贵。
绮罗和阿白已经往下走到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彼此都辛苦啦!」
『别把咱和你混为一谈!』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起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