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豪雨带来之物
1
天苑北方的白翼山山顶上有座府邸。
昔日,听说有位名叫「白苑真君」的仙人住在这儿,但现在那位仙人已经不在,住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方士和几位客人。
那是一座相当古老的府邸,因此在建筑结构上的损坏情形也非常严重。
梁柱上的釉彩已经斑驳脱落,灰泥墙壁上的龟裂情形十分显眼,盖着绿色屋瓦的屋顶也有部分崩塌;明明有一座看起来视野非常好的高楼,却听说他的楼梯已经腐坏,无法再继续使用。
即便如此,凛花仍然很喜欢这个地方。
因为对她而言,整座府邸就宛如一个巨大的宝库。
府邸里有好几间虽然宽敞却从未开启房门的房间,并没有人规定不能进去,纯粹是因为住在府邸里的人都懒得整理,所以才会连进去看看窗户、让没有使用的房间透透气这点事都放弃了,最后就变成这般景象。
清早起床,除了洗衣做饭之外,打扫府邸也是凛花的工作。府邸主人并没有特别要求她这么做,不过凛花住进府邸的这将近一年以来,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除了每天打扫客厅、走廊、厨房、庭院或大门口等地方外,她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跑去打扫一直没有开门使用过的房间。
被当成仓库使用的房间里,随意摆放着年代相当久远,看起来价值连城的陶器、书画,或山水画等古董。这到底是谁用过的东西呢?整理时甚至会出现发簪或耳环。放在橱柜或衣箱里的东西还算好,最令凛花伤脑筋的是那些摆在地板上、渐渐和灰尘同化的画轴,或里面装着老鼠干瘪尸体的壶。
凛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些东西擦得亮晶晶、或动手做一些简单的修缮工作。擦拭生锈的银制餐具时,凛花经常因为太专注、太投入而忘了时间。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这样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吧。过去,凛花是一个天真活泼、喜欢爬树或赛跑的少女;而现在倒也没什么改变。凛花非常喜欢做饭,吃到好吃的东西时,脸上就会漾满笑容,有人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就高兴得不得了。
喜欢打扫时因为打扫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成果,而且,打扫没有开放使用的房间时,还经常会有以外的小发现。
「屋顶漏水了……」
这一天,凛花打扫的是位于府邸北侧的狭窄书库。一拉开书库的门扉,湿气和霉臭味就扑鼻而来,书库的两侧是靠墙设置的柜子,柜子里摆着一大堆书册。
当中有竹简或木简等老式书轴,亦有纸张装订的书册,年代及内容显然都不太一样。
天花板的角落有一大块黑色的漏水痕迹,连续下了七天雨,可能是雨水渗进天花板造成的吧。看地板及柜子都没有腐坏,可以见得漏水应该是最近才开始的;只不过部分书册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水打湿,上面开出色彩鲜艳的霉花来,散发出相当刺鼻难闻的味道。
凛花只要看到脏东西,就会忍不住想要把它清理干净。
「加油!」凛花大声给自己打气,抱起堆得比自己的头顶还高的书册,准备搬到走廊去,却因为书册太重一个踉跄,连人带书一起绊倒在地上。
「好痛~~糟糕~~!」
凛花边揉着发红的额头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纸张已经散落一地。
一定是那本厚厚的书册上,用来绑紧的绳子断掉致使纸张散落。
凛花双膝着地跪下来,双手开始捡拾满地的纸张。
她在无意中瞄到纸张上的文字,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随即睁大,出神地看着纸面。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从何时起翻阅着刚刚捡起来的纸张。
「……你到底在干嘛?」
听到声音,凛花这才惊讶地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站着一位金发少女。
「绮罗……」
对方名叫绮罗,是个留着一头长金发、脸上有一堆明亮绿色眼眸的美少女。事实上,「他」是一个具备双性特征、尚未确定性别的人,不过就外表来看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姑娘。
除此之外,绮罗还是个半妖,遗传了人面马神——英昭的血脉,必须统领妖魔横行的「银露山」,是以为年轻的山主。
绮罗会皱眉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凛花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阴暗处傻笑,在绮罗出声叫唤之前,她似乎哭了,脸颊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才没有呢,你看,我刚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喔。」
凛花把捡起来的纸张递给绮罗,绮罗约略瞄过一眼后,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来。
「根本就是童话故事嘛。」
「这是『阿翔和八吉祥』的故事,你有看过吗?」
「看是看过啦,不过没有仔细看。」
「我也是。小时候,我只有在睡前听外婆讲过这个故事,还是头一次看到用文字清楚记载的版本。」
已经过世的外婆是一位经常说故事给凛花听的人。对平民百姓来说,纸张实在太昂贵了。书册也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持有的东西,因此虚构的故事几乎都是经由民间口耳相传。
在乡下地方,不识字的人特别多,凛花在十岁以前,是在一个名叫「嘉州」的乡下地方长大,不过因为凛花的母亲认为女孩子也必须接受教育,所以她才得以上学习读书写字。凛花的母亲学堂或许是深深意识到凛花的出身,才让凛花接受教育的。
凛花的父亲是都城的高官,她的母亲认为凛花再怎么说也是庶子,总有一天会被父亲接回都城的家。
母亲过世后,凛花确实被父亲接回都城的家里住过,而且在那里接受过非常完整的婚嫁教育,曾为了入宫册封为皇太子妃,被迫学习宫廷史、熟读五经、学习诗词。顺道一提,凛花在诗词方面不太开窍,连老师都要摇头放弃了。
只有在外婆还在世时,凛花才能在临睡前听听童话故事;只要是她听过的故事,都会牢牢记在脑海中。
凛花听的不外乎是些天界的伟大神仙或美丽仙女,以及在深山幽谷中巡游的仙人,或可怕的妖魔鬼怪的故事,其中凛花最喜欢的就是这则『阿翔和八吉祥』。
家里非常贫穷,为人既诚实又聪明的农夫阿翔,和神仙诸仙讨价还价后,终于得到了八项宝物——外婆说的都是这类耳熟能详、故事里充满梦想、冒险与传奇色彩的童话。是深深撼动人心的巨作。
凛花呆呆注视着手上那一大叠纸,心里高兴得像挖到宝物一般。
「嗯……我能不能偷偷借来看呢……?」
「为什么不行?这点小事没必要一一请示皇子……啊!」
啪!绮罗用力拍了一下手。
「怎么了?」
「我竟然忘记了。凛花,我是来叫你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于是,凛花百思不解地跟着绮罗离开书库。
「给我滚出去!」
一打开药房的门,怒骂声立即涌入。
这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白发的少年时阿白。
额前长发底下露出一双充满努力、闪闪发光的金褐色眼眸,雪白的肌肤也已经被染成朱红色。
「让你淋雨真是抱歉啊。」
回话的是寅仙,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他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加上黑色的眼眸,身上同样穿着黑色的袍子,讲身体靠在药柜站着,表情和平常并无不同。
只有阿白一个人看起来气呼呼的。
「……你坚持要那样的话,咱也不客气啦!」
说完,阿白手一挥,吧手边的天秤扫落地面,天秤发出刺耳的声响,整个摔变形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后,寅仙开口了:
「银一两。」
「你说啥?」
「我说的是那只天秤的价钱。近来物价高涨,东西说不定又变贵了。」
「……你这小气鬼!」
阿白大吼。
「你这个冒牌方士!假冒的仙人!残缺不全的半妖!」
寅仙不是冒牌方士,他是真的方士,这间药房是他工作的地方,主要是用来帮妖魔们调制丹药。药房经常有来自各地、希望寅仙能为他们疗伤或治病的妖魔来访,凛花也经常过来这里帮忙,不过或许是下雨的关系,最近客人比较少,所以她才会跑去整理书库。
凛花微微侧着头问道: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凛花~~」
一发现凛花,阿白就像是见到救兵一样跑了过来,紧紧拉着凛花的手。
「你过来帮忙评评理好了。寅仙真是个既阴险又小气的家伙,至少咱是这么认为,这家伙小气到连一小块玉都舍不得给。咱真是想不透,这么多年来,咱竟然连抱怨都没吭一声,就这样任劳任怨地一直跟着他。」
凛花心想,抱怨的话阿白倒也不是没说过,应该说,那都是一些忠言逆耳的话。
「真的是这样吗?寅仙。」
寅仙把一颗巴掌大的石头拿给凛花看。那是一颗乳白色的玉,上面夹杂着几条粗粗的
琥珀色线条,纹路非常独特,听说越贵重的玉石花纹就越复杂。
「这是招摇山上的名玉,是曾经来访的鹿蜀留下来当做帮他研制丹药的谢礼。」
凛花还记得寅仙说的鹿蜀是谁,他应该是一位身上有老虎斑纹的羊妖。因为年老体衰,内脏功能不佳,所以请寅仙帮开了好几帖药方。他送给寅仙当做谢礼的这块玉,若要论起大小或成色,可是连在鹿蜀住的那座山上都很难采集得到的上等宝玉,非常值得自豪。
「阿白竟然想要偷走这个东西。」
妖魔们见到美玉或宝珠总是垂涎三尺,据说在大自然中长年累月孕育出来的美玉里,更是富含日月精华,具备增进妖力的功效。
凛花紧锁眉头。
「真的吗?阿白。」
「偷、偷什么偷,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咱只不过是想看看罢了,真的只是看一眼而已啦!」
阿白满脸通红地强力辩驳,寅仙却紧咬不放地说:
「这块玉上沾满了不知道是哪只野兽舔过的口水。」
「你这是什么话!咱只不过舔了一小口,有没有关系!」
寅仙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阿白摇摇头,嘴角浮出嘲讽的笑意。
「所以我从刚刚就在说,要是你愿意拿肝脏来换,倒是可以一笔勾销。」
凛花终于明白了,寅仙手上拿着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阿白的真面目为天马,天马的肝脏可以用来炼制万能丹药。
「如果你肯献出肝脏的话,我什么玉都给你,包括天秤的赔偿和你耍性子摔破的那些盘子,都可以不再追究。」
仔细一看,地面上真的到处都是盘子的碎片。
「你真的那么想试试看天马的实力吗!」
怒骂声响起的同时,轰地发出一声巨响,顿时烟雾四起,眼前立即出现一匹背上长着翅膀、体型非常庞大的白犬,阿白已经完成变身为天马了。
「想要咱的肝脏,就尽全力过来拿啊!」
「挺有趣的嘛。」
寅仙的眼睛闪闪发光,眼看他们就要迸出火花,凛花赶紧挺身挡在两人之间。
「怎么啦?凛花,现在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罗……」
「我才不是要组织呢。不过拜托,要大家请到外面去打,我只想把这里打扫干净。」
「唔……」
阿白一脸尴尬,寅仙则是耸了耸肩。
「你就过来啊,我看你是太久没被修理,皮在痒了。」
「过去就过去,谁怕谁啊!」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向下着雨的庭院,凛花拿起扫把,努力打扫地板上的碎片。
「喂~~凛花……你真的不打算阻止他们吗?」
绮罗非常惊讶地来到凛花身旁。
「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用问吗?天马和龙一旦打起来,这么老旧的屋子两三下就会被夷为平地喔,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跑去叫你过来,没想到……」
寅仙的确是龙,他的母亲为凡人,父亲则为东海龙王,绮罗会称呼寅仙为皇子也会是因为这层关系。
「没事的,我们不是在吵架。」
「啊?」
从窗户往外看,阿白呲牙咧嘴地正打算往寅仙身上咬下去,寅仙双脚点地凌空跃起,毫不留情地使出一记回旋踢,往阿白身上扫了过去,把他踢倒在地。地面顿时一阵剧烈晃动,接着寅仙奔了过去,企图以手肘架住对方,阿白立即变身为少年的模样迅速爬了起来,一拳就重重打在寅仙的心窝。
「那两个人感情真好~~」
凛花笑嘻嘻地说着,身旁的绮罗也噗哧地笑了出来。
「嗯,雨再这样下下去的话,人都快被闷死了,这么一来好让他们纾解一下。」
「我们去喝杯茶吧,我做了绮罗最喜欢吃的包子喔。」
「太好了!」
绮罗也赶忙动手帮忙打扫。
凛花和绮罗一走进厨房里面,就发现一位老婆婆坐在一张粗糙的木头桌子旁,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老婆婆的个子非常娇小,身高顶多知道凛花的腰际。她仅是坐在椅子上,灰色的长发几乎要垂到地面,两只眼睛里的瞳孔呈现白浊状,身上穿着看起来有点脏的皮毛衣裳。
「姥姥。」
凛花满面笑容地叫着她。
这位老婆婆叫娥瑛,是据传已经活了一千年的狐狸精。
和绮罗一样,娥瑛也是经常出入这座府邸的妖魔之一,她专靠黑暗和泥土往来移动,擅长土遁之术或地行术,会突然在房间的暗处现身。她也称呼寅仙为皇子,千方百计想让寅仙登上目前空缺出来的东海龙王与座,而她会一直待在白翼山似乎也是为了这件事;不过这七天以来,凛花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姥姥出现。
「姥姥,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人家好担心喔。」
凛花在娥瑛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自己的手摆在姥姥骨瘦如柴的手上。
「老身交了个新茶友,对方住得比较远,来回需要好几天的工夫。」
「茶……?不是酒吗……?」
绮罗怀疑地发出质问,娥瑛也不以为意地承认了。
「也可以这么说啦,虽然房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酿的可都是上等好酒呐。」
「哦~~我还以为你这次出远门又有什么企图了。」
为了让寅仙登上龙王的玉座,娥瑛一直在暗地里策划着什么,这点凛花也是心知肚明。过去,娥瑛就曾和绮罗串通,希望寅仙接下原本为东海龙王持有之物——据说可强化所有空间结界的星之杖。
「龙王玉座的事情姑且不谈,目前天苑好像有点不对劲哟。」
娥瑛突然说出这句话,凛花和绮罗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不太对劲?」
「说不定会出现鬼怪。」
「……已经出现了啊。」
绮罗满脸嫌恶地趴在桌子上。
「老太婆,每次你只要说出这种话,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老婆婆咕噜一声灌下一大口酒,眯起那双呈白浊状的眼睛。
「老身绝无半句虚言,说鬼怪会出现,鬼怪就会出现。」
「姥姥,你指的是哪一种鬼怪?」
东株国人口中所说的鬼,通常是指死者的灵魂,但老婆婆说的鬼怪似乎不太一样。
「是古代的异鬼。」
娥瑛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那比任何妖魔更邪恶、更狡猾、更残暴,实力更惊人。除了自身之外,其他所有的东西皆是他破坏的对象,并以混沌、混乱,以及人类与妖魔的阿鼻叫唤和血液为饵食,好提升自己的力量……」
「自己事妖魔竟然还害怕妖魔。」
绮罗如此挪揄娥瑛,娥瑛突然把那双白浊状的眼睛睁得大大地说: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些家伙一出现就把国家搞得生灵涂炭也不足为奇,即使是号称昌盛繁荣长达六百余年的东株国也不例外。」
凛花吓得全身发抖。她在这里生活已经快满一年,也深深理解到那些会吃人的妖魔,其实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让她害怕,不过心里多少会觉得,世界上还是有非常多自己不了解,而且非常可怕的事情。
为了稳定一下情绪,凛花决定泡壶香醇的茶来调剂身心,她包括娥瑛和绮罗的份一共准备了三个茶杯,一边将茶汤注入茶杯中,一边问道:
「姥姥,你见过那样的鬼怪了吗?」
「怎么可能。」娥瑛摇头回答。
「听说到目前为止,还找不到遇过那种鬼怪还能活着的人。听说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妖魔,只要被他瞪一眼,就会马上化成一团雾呐。」
「光看一眼就会死吗?那……鬼怪的传说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这……」娥瑛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老、老身是从……狐狸精亲戚……已经死去的伯父的,不、是侄儿那里……辗转听到的。」
「原来如此!」绮罗笑着说道:「原来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
「才不是老身胡思乱想!」
娥瑛口沫横飞地大声嚷道。
「老身这几天总觉得酒变得很难喝,一直觉得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这也是老身暂时离开天苑的原因之一。」
娥瑛喝的酒叫做狐狸酒,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酒,她把每天晚上喝狐狸酒视为人生最大的享受。
连自己最喜爱的酒都觉得不好喝,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野兽那特别敏锐的鼻子闻到了什么?
绮罗微微抽动鼻子嗅了嗅,转头注视着烟雨迷蒙的屋外。
「确实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有吗?」
凛花也望着屋外。
「因为你是人类,所以才闻不出来。」
绮罗瞄了瞄凛花。
「啊,人类和妖魔间果然还是有优劣之差?」
「我的意思是,我很羡慕你。我认为鬼怪不至于出现,不过这场雨的确下得快要闷死人了,整天都觉得昏昏沉沉的。阿白和皇子或许也是因为下雨的关系
,心情才会那么浮躁喔。」
这座府邸只有凛花是人类,或许是这个缘故吧?最令她担心的是,雨一直下个不停会不会影响到农作物;此外,也怕水污染会导致疫情蔓延。
娥瑛或绮罗却不一样,他们似乎因为其他原因感到恐惧。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呢?凛花并不是很明白。
2
寅仙每个月都会下上一次,去天苑经常往来的药铺卸药。
一如往常,凛花讲寅仙送到大门外。这一天,雨依然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凛花总觉得有一种乌云罩顶的感觉,实在不是很舒服,明明很想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送寅仙出门,然而抬头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就感到很不安。
「寅仙……路上小心。」
看到了凛花的表情,寅仙困惑地问道:
「怎么啦?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姥姥说,城里会出现鬼怪。」
凛花吧娥瑛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寅仙,心里好希望寅仙能安慰自己「不用担心」,没想到寅仙却说出令她感到非常意外的话。
「我也觉得这场雨下得不寻常。」
「这么说来,感觉不出异样的只有我一个人罗?」
凛花怅然若失地低下头。
「有时候,我真的对身为凡人的自己感到很悲哀。」
「为什么说这种话。」
寅仙苦笑着说道。
「别再胡思乱想了,正因为有你这个凡人在,府邸里的人们才能得到救赎。」
「什么意思?」
凛花微微歪着头思索,寅仙悄悄把手绕到凛花的肩膀上,把她拉向自己。
「不用多想,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拜托你,无论发生什么事,脸上都要带着笑容。」
这一点也不像寅仙,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场雨非比寻常,总觉得有些让人不放心,卸药时我会顺便调查看看的。」
「好吧……」
凛花点头回应,手却一直紧紧拉着寅仙身上穿的袍子衣摆,迟迟不肯松手。
寅仙每次要离开的时候,凛花总是感到很不安,因为说声「路上小心」、笑着送对方出门后,就会有好一段时间无法见到他。
发现什么线索或问题时,寅仙就会单独离开或带着阿白出门,每次都是以「很危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为由,把凛花留在山上。
凛花认为,寅仙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体贴自己,因为爱自己。
可是,等待寅仙的期间,就是凛花最难熬、最担心的时候。
这场雨真是下得太奇怪了,听到大家都这么说,已经让她很担心了,寅仙竟然独自一人启程前往天苑。虽然他说卸药后只会去打听打听状况,但依据过去的种种经验,还是让凛花感到忐忑不安。
因此,凛花表情异常认真地叮咛:
「寅仙,即便是我,也不可能永远都面带笑容。」
「我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寅仙没有回来的话,我就会一直哭泣流泪,即使寅仙平平安安地归来,一听到寅仙受伤或遭遇危险,我就会急着想要救你尔哭泣。这么一说,寅仙你说不定又要笑我自命不凡了,不过……」
寅仙瞪大眼睛,然后扑哧地笑了出来,把凛花紧紧搂在怀中。
「果然是自命不凡,我就是第一个被你救赎的人。」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寅仙深情地吻了凛花,闻到雨的味道,才惊觉两人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
「我傍晚以前就会赶回来。」
寅仙用额头轻轻碰了凛花的额头,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大大冲淡了凛花心中的阴雾。
寅仙戴上雨笠后就下山了。
客人的来访,是发生在那天的晌午之前。
「请帮我开个门!」
响亮的叫门声从大门口方向传来。
正在准备午膳的凛花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马上就感到失望,因而重重叹了一口气。凛花发现自己的脸上流露出百般不情愿的微妙神情,就这样往大门口走去,心情万分沉重地开了门。
「嗨~~凛花,好久不见。」
一个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青年,神情愉快地向凛花打招呼。
「……好久不见?」
凛花爱理不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距离你上次来还不到半个月耶,绶王。」
「一般来说,这样的时间久可以说好久不见了。」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不过别忘了这里可是白翼山,是连哭闹的孩子听了都会停止哭泣,魑魅魍魉猖獗、妖魔鬼怪落脚、老虎或大熊散步的深山幽谷。
这可不是一座适合游山玩水的山岭,半个月就上山一趟实在太疯狂了,然而眼前这位绶王却乐此不疲;何只是半个月,简直就是五天就上来一趟,夸张的时候,甚至隔不到三天就会造访这座府邸一次。
「这的是好久不见了,凛花,我总觉得你越来越像大人了喔?」
才过来半个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明显的改变。
「绶王……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精明干练的脸庞,左右颜色各不相同的小眼睛;有眼为黑色,左眼为深灰色;身上穿着简朴的短摆袍子,及肩长发没有束起来,而是随意地披在肩上;穿着打扮活像个流浪汉,但他毕竟还是皇族出身,是东株国皇帝的五皇子。
绶王上山的主要目的,是想请传说中的天才方士——寅仙帮他炼制仙丹。那并非一般金丹,他想要的是吞服后可以长生不老的仙丹——翠金丹。
据闻翠金丹乃传承之龙——金龙献给东株国第一代皇帝的秘药。吞服翠金丹者,除了可以长生不老外,亦可学会所有的仙术,得到驱使鬼神的神通之力。
尽管绶王的皇位继承排名为第七顺位,依然千方百计地想吞服翠金丹,以颠覆天命(上天注定的命运),竄夺皇位。
寅仙根本不打算为他炼制翠金丹,也已经断然拒绝,但绶王显然还没有完全死心。
不让他进府邸,他就会赖着不走,一屁股坐在大门前和凛花闲聊,把凛花端出来的包子吃个精光,然后又喝喝茶、摸摸鼻子下山去。
几天后又上山来,就这样反反覆覆地上山、下山。
他已经上山不知道多少次了,无论遭到多么冷淡的对待,还是丝毫看不出心情有受到影响。绶王总是开开心心的,一点也不感到厌倦或气馁。
这句话,凛花不知道已经告诉绶王多少次。
「真是的~~绶王啊,你就对翠金丹死心吧。」
听到这句话,绶王只是微微笑着,完全没有搭腔,令凛花感到相当意外;凛花对绶王脸上那看起来有点孤寂的微笑赶到讶异。
往常,绶王总是以「我绝对不会死心」、「只要你肯帮我引荐,我一定可以说服方士」,或是以「干脆请他收我为徒」等理由唠叨个不停——
仔细一看,磷化总觉得绶王的脸色欠佳。难道是下雨的关系吗?他的衣服被雨水和泥巴弄得脏兮兮,头发也被打湿了,看起来好像很冷的样子。
「午膳还有剩下一点热汤,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磷化退到一旁说道,绶王则是大吃一惊。
「我可以进去吗?可是方士他不是……」
「他正好外出卸药了,不在府邸里。我想即使他人在府邸里,也不会把一个花好长的时间冒雨登山的人赶走。」
或许吧……
「请进。」于是凛花请绶王进入府邸,绶王边环顾四周边问:
「城里买得到方士的药吗?他到底吧药卖给哪家药铺呢?」
「卸给药铺的都是一些感冒药或胃肠药。」
「我想也是,要是一般药铺买得到金丹,早就轰动整座都城了。」
凛花把绶王带到客堂后,就急急忙忙回到厨房。
凛花在准备膳食之余突然想到,绶王已经长达半个月没有上山了,这种情形说不定是春天以来的头一遭。
凛花手里端着膳食回到客堂,发现一个非常奇妙的光景正等待她的来到。
绶王坐在长椅上。
「比起长生不老,天底下还有更多更美好的事情呐。」
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硬是摆在绶王的手上。
是娥瑛。娥瑛坐在绶王的右侧,把对方的身体拉向自己,更把脸凑到绶王的耳边露齿发出窃笑。
「你不会对女人没兴趣吧?怎么样,今天晚上要不要和老身喝一杯呐,就我们两个人,来个不醉不归!」
「喂,快住手,再继续这样下去,连骨髓里的精气都会被姥姥吸个精光喔。」
坐在绶王左边的绮罗用双手架住绶王的脸,硬将他的脸扳向自己。
「我想你也不希望精气被狐狸老太婆吸个精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死掉了吧?既然想死,不如让美若天仙的我来扭断你的脖子吧,怎么样啊?」
「不,送这家伙上西天的认为就交给咱吧!」
一只体型庞大的白犬突然从背后探出头来。是阿白,他已经变身为天马的姿态,把两只粗壮的前脚搭在绶王的肩膀上,呼呼呼地大口喘着气。
「咱老早就想……解决掉这家伙。」
绶王听了只是淡淡地笑着。
「这话真是令我高兴到晕头转向,欢迎之至!」
绮罗和阿白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姑且不论娥瑛在抚摸著绶王的手,绮罗和阿白一见到绶王就觉得不顺眼。
「你这家伙……!」
「你……!」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嚷道:
「一到山上来准没好事!」
绶王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府邸,是在春天的时候,凛花就是在他的穿针引线下潜入皇帝的后宫。当时,凛花听说皇帝妃子之一的姐姐,被卷入纷纷扰扰的毒杀事件之中,为了探访姐姐的安危而溜进后宫。
万万没想到引发毒杀事件的,竟然就是春柳本人,而且春柳竟然连自己的妹妹——凛花斗下毒,还凛花一度在生死关头徘徊。
最后,春柳自己服毒自尽。
绶王若是即位,将导致东株国的局势更加动荡,皇城中已经为此人心惶惶,结果春柳被卷入该阴谋之中,最后还余波荡漾地自导自演了一出毒杀事件身亡。
「凛花,你觉得我跑来这里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绶王紧盯着凛花询问,凛花注视着绶王试着回想。
她当时的确觉得绶王、皇帝朱玄叡,或是后宫的一切都很可恨。
然而,现在已经……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向凛花求救啊~~你不觉得这样太奇怪了吗?」
阿白把力量加在前脚上,绮罗则伸出舌头,准备轻舔绶王的左颊。
「再不赶快下山的花,妖魔出没的时间就要到罗,这一带随时都有可能出现饥肠辘辘的野兽。」
「喂喂喂!」
「绶王,你今天来除了求翠金丹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事要谈吗?」
凛花如此问道,绶王微微挑动那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不论是茶、汤或包子,你今天都完全没碰过喔。」
过去,无论凛花端出馒头或什么来,转眼间就会被绶王吃得盘底朝天;请他喝茶时,还会请凛花再帮他添个三大杯。
绶王面露苦笑。
「我不知道方士会下山进城,以为府邸的人一直都会待在山上,对于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大清楚,所以才专程跑来告知的。」
「告知什么?」
「没什么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啊……」
绶王先作个开场白后,再以平淡无比的声调继续说:
「朱玄叡死了。」
凛花这下吓得连拿在手上的茶杯都放开了。「喔!」绮罗在茶杯就要摔落地面时紧急接住。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大概是八天前。」
「朱玄叡」是绶王父亲的名字,同时也是东株国第二十七代皇帝。
「你不是皇子吗?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跑到这种地方?」
阿白的问题点到重点了,但绶王只是耸耸肩说声「有何不可」,随即闭口不语。
「八天前呐……这么说来,雨好像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下的?」
听到娥瑛的话,凛花下意识地望向屋外,雨势似乎变得比方才更大更滂沱。
3
雨不停地下,寅仙独自一人走在雨中。
都城天苑位于辽阔的皇城北边,由一百十二个素称「坊」的区域所构成,每个坊都设有城门,坊与坊之间则由城墙和街道区隔开来,各坊各有自己的特色。
现在,寅仙漫步在名叫「永福坊」的坊内小巷里。永福坊最大的特色是,巷子里开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药铺,当中还设有民间疗诊所,针灸师傅正好在挂看板准备开店。
大巷子的尽头,有一家寅仙经常来卸药的小药铺。
他没有束发,任黑色长发恣意披在肩上,身着黑色的袍子和黑色的鞋子,以及一顶压低的斗笠。天空灰蒙蒙的,寅仙的穿着打扮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他悄悄地走进药铺里。
站在药柜前记账的老板马上就抬起头来。
「喔~~真是辛苦你了。」
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家一看到寅仙,就赶忙走出柜台,一如往常地开始动手检查寅仙带来的药。
天苑的药铺中大多设有药房,可以在自己的药房里调制药剂,这家药铺虽然有类似的设备,但是大半以上的商品都是向别人采购来的。
寅仙当然不会吧自己住的地方告诉别人,他连自己是方士这件事也绝口不提;即使是这样,眼前的老人家对于寅仙调制的药剂,还是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老人家是一个话不多却可以告诉寅仙必要情报的人物,而且不会问东问西,这也是寅仙选中这家药铺卸药的主要原因。
老人家把药粉放在天秤上过秤,将药丸一颗颗仔细点过,把药膏一一过秤后才换装入小瓶子里,完成各项作业才开口对寅仙表示:
「你最近能不能再过来一趟呢?」
这还是老人家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了吗?」
「都城正在流行一种非常恶质的疾病,能否请你追加可有效治疗六淫湿邪的药剂。」
「六淫」是指六种最容易弱化人体的疾病。除了会引发头痛或耳鼻喉病变的风邪之外;还包括致使全身或局部发冷的寒邪;以及成为发高烧或大量出汗主因的暑邪等……湿邪患者会因恶质的湿气入侵五脏六腑,而出现下痢、尿量减少、水肿、腹水等症状。
「疫情很严重吗?」
「在南邑坊、安兴坊一带,好像接连有人死亡。」
没记错的话,那一带应该是天苑里所得偏低的人群聚的住宅区,随处可见土墙搭盖的小屋,连空气都非常差,更遑论卫生条件。
「是水源引起的吗?」
「或许是吧。」
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天苑为东株国至宝,是一个饮水设备非常完善的近代化城市,然而无论是哪里的大城市都一样,一定有一些例外的场所。
久雨荷过度的湿气最容易滋生病源,水或空气一旦遭到污染就会侵害人体。
「我明白了,回程时我会顺道去看看状况,调制一些必要的药剂。」
「感谢之至。」
「听说……天子陛下驾崩了……」
寅仙一踏进都城,就马上注意到这个消息。
通常天子陛下驾崩后,都城的居民必须依规定服丧二十七天。像鲜艳的色彩,尤其是红色的看板都必须盖住,也严禁华丽的穿着打扮,禁止弹奏乐曲;甚至连婚姻遭到禁止。
「市集一带的交易也变得萎靡不振。」
「应该说是比较冷清。」
都城的大街上极少人走动,即使是国丧期间,店铺关门大半以上还是有点不寻常。走到各坊看看,虽然还是有人穿梭走动,不过路上的人都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似的,行色匆匆地赶着路。
「这里有妖魔出现。」
听到药铺老板说出这句话,寅仙不禁抬高眉毛,之间药铺老板神情苦闷地补充:
「……像这样的谣言满天飞。」
「谣言……」
「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不过一到黄昏或夜晚就尽量不出门的人越来越多也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是大白天,也可能像今天一样,出现黯淡无光的太阳。」
「是什么样的妖怪呢?」
「这个嘛……听说提醒壮硕如牛,或如猴妖、人面熊,总之众说纷纭。」
妖魔在人类居住的地方出没,是远在东株国建国以前才会发生的事,现在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妖魔是故事或幻想中才会出现的东西,都城附近的人更是这么想。城里的人惧怕黑夜的新逐渐减弱,对于深山的敬畏之心也慢慢地消失了。
药铺老板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着。
「虽然希望你把这些话当做是我在自言自语,可是……」、
寅仙默默地点了点头。
「天子陛下突然驾崩是天命,街头巷尾到处流传着这种说法。还说上天并不满意现在的皇太子即位,所以雨才会下个不停、才会流行怪病;甚至出现可怕的妖魔鬼怪。」
老人家用手抚摸满是皱纹的脸庞,看似吃力地站起身来,把药款付给了寅仙。
「那我明天会再过来一趟。」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寅仙戴上斗笠,准备踏出药铺大门,却被药铺老板叫住了。
「你会调制能有效治疗野兽疾病的药吗?」
寅仙揪起了眉头。
「这话怎么说?」
老人家的表情很凝重,不过马上就摇头改口:
「没事,请忘了这番话吧,年纪一大就是爱操心。听到一些无聊的传言便会当真。而且,我总觉得你好像什么药都调得出来,因为你和一般的药师不一样,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人。」
老人家用那双被埋在皱纹里的小眼睛,紧紧盯着寅仙看,像要看穿寅
仙的内心世界一样,眼神锐利无比。
寅仙基于长年的戒心而绷紧身体,流露出防备姿势,静待老人家说出下一句话,没想到对方竟一派轻松地说出更令寅仙意外的话。
「等你哪一天想在某处定居下来的时候,要不要考虑开继承我的药铺啊?」
寅仙依然默不作声,只是注视着药铺老板。老板咧着嘴苦笑几声,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只手搔着脑袋,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挥一挥,像在催促寅仙离去。寅仙轻轻低下头,走出药铺。
他抬头望向都城北方那座烟雨迷蒙的白翼山。
下山来到都城和人类接触,对寅仙来说是非常烦人的事情之一。
寅仙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尔人类几乎都具备看穿与众不同事物的能力,这种能力也可说是一种动物的自我防卫本能。一察觉到寅仙异于常人时,无论是多么熟稔亲近的朋友,都会带着怪异的眼光看待他,有时候甚至会排挤他。
寅仙因此被迫必须在深山里过活,从此过着每个月下山一次,到都城卸药的生活,这样虽然很麻烦,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师父……)
——徒儿啊,下山融入市井小民中生活吧!翠龙山仙人如此语重心长地说道,接着就把寅仙逐出师门。寅仙拥有龙之性与人之性,师父希望他能去接受这两种特质;他告诉寅仙「你并不适合当神仙,离开后不得再回洞府」,然后就背过身不再搭理;他也是对寅仙有养育之恩的人。
当时,寅仙并不了解师父的用意。
(当你哪一天想在某处定居下来的时候,要不要考虑来继承我的药铺?)
刚才那位老人家说的话,深深地撼动了寅仙的心。
不过,那种感觉并不坏。
然后,寅仙不知为何想起了凛花。
想起凛花那双完全接受寅仙的圆圆大眼睛,想起她灿烂的笑容,与她温柔甜美的脸孔。
即使只是一时半刻也好,寅仙好想快点回到山上,却因为和药铺老板的约定而作罢。他为了观察已经显露出流行征兆的疾病症状,朝着南邑坊方向走去。
寅仙来到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接着停下脚步。
他发现东北角的天空,有一股很像黑烟的东西地往上竄升。
是妖气。
大街两旁的围墙高高地耸立着,常人的眼睛不可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然而寅仙并非常人。
他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事实上却是一个已经活了很久很久、而且通晓仙术的人。
这个时候,寅仙采用了名为「明目法」的仙术,这是一种只需稍微集中一下意识,即可看到很远的地方、连位于自己背后的事物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法术。
寅仙迅速溜进小巷子里,还好巷子里的行人并不多,他身轻如燕地纵身跳到建筑物的屋顶上,无声无息地在屋瓦上奔跑、飞跃过屋顶,从这个坊移动到另一个坊。
到达目的地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距离城东的东邦门不远处的坊,四季皆有城内居民前来观光休憩的香花园旁。
寅仙闻到了夹杂雨水味道的茉莉花香,同时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小小的民宅前,黑压压地聚集着一大群人。寅仙先降落在远处后,才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
男人们的手上拿着锄头、铁锹或镰刀,女人们则肩并肩地窃窃私语。
四周散发出不寻常的紧张氛围。
「请问这家人出了什么事吗?」
「这家人的孩子突然疯了。」
「竟然咬死了自己的母亲。」
「咬死……?」
寅仙揪着眉头。人咬死人,这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人那只抖个不停的手指所指的地方已经铺上草席,草席下方露出长长的头发,和不自然扭曲的手脚。
「是妖魔。」
男人回过头来,他的手上也紧握着一把大菜刀。
「听说不久前,小扬那家伙才在夜路遭到怪物袭击,他老婆当场被杀,他则是好不容易才逃离魔掌。说不定他在那时候已经遭到杀害,身体早就被化成为小扬的妖怪夺走了呢。」
「我们都被他骗了。」
「没错,否则天底下怎么可能出现这么残忍的杀人魔。」
寅仙悄悄靠近遗体,轻轻掀开草席看着对方。
他接着蹙着眉,轻轻地闭上眼睛后,马上回头问道:
「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吗?」
四周的人面面相觑。
「这个坊的话,这已经是第二起事件了。赵家的老二惨死,尸体也已经找到了。」
「不只两起,这是第三起。陈家的姑娘也失踪了,听说找了老半天只找到她的腿。」
从木门方向传来野兽类的嘶吼声,现场的人手上紧紧握起武器,身子却慢慢往后退。
寅仙不受影响地站在原处。
「报告过官府了吗?」
「喂~~报官了吗?」
「刚刚报了。」
「衙门的人马上就会到。」
寅仙靠近木门,从木门方向微微传来啜泣声和呻吟声。
「喂,你别过去……」
寅仙完全不听别人的劝阻,径自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反手关上木门的那一瞬间,一个黑影跳了出来。
「疾!」
寅仙毫不迟疑地施展仙术,他用食指施展点断术之后,男人的手腕立即遭控制而滚落在地面上。
传来一阵浓浓的血腥味。
「水……快给我水。」
男人边哭边恳求着。
寅仙不禁愕然。
男人身上几乎所有的部位都在流血,包括眼眶、耳朵、鼻子、嘴巴;皮肤发黑,到处都浮现出紫色的斑点;身体异常肿胀,手指也胀得鼓鼓的。
桌子上放着已经装满水的碗,寅仙将手掌朝上,轻轻吹了一口气,解开施展在男人身上的法术。
然后把水递给对方,只见男人用颤抖的双手想把碗接过去,却突然长大眼睛,碗应声掉在地上。
「喉咙,我的喉咙……」
男人一边呻吟,一边用手搔抓自己的脖子,血从被抓破的皮肤渗了出来。
寅仙冷静地观察着男人。
「异常口渴……却连水都嚥不下去吗?你是不是光嚥下口水,就会觉得喉咙痛得要命?」
男人点点头,淌着血泪的他紧接着要求别人帮他做另一件事。
「杀了我吧!」
「很不凑巧,我身上没有带自杀的药……」
「用什么方法都好……求求你杀了我吧!」
男人的眼睛已经变成深红色,嘴巴被鲜血濡湿,不知道是咬死母亲留下来的血迹,还是他自己吐出的鲜血。
「是谁害你变成这样的?」
寅仙稍微想了一下后,改变了问话方法。
「对方是哪一张妖魔?」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流着血泪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杀了我吧……求你赏我个痛快吧!」
「衙门的人马上就快到了,杀害父母的人必须接受极刑制裁,你是可以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但请试着想想看除了自杀之外,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寅仙伸出手出。
男人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寅仙的脸。
寅仙认为这个男人虽然不孝,不过还算有点人性;他求别人杀了他,光这点就足以证明一切。
过去,他说不定是一个人人夸赞的孝顺儿子;讽刺的是,他仅存的一点点人性,反而害他饱受良心折磨。
对他来说,完全失去意识反而落得轻松。
「……走吧。喂,动作快!」
男人张看那双红通通的眼睛。
他一面颤抖,一面吧沾满鲜血的手伸了出来……不,寅仙的手并没有握到对方的手。
男人用身体冲撞寅仙后,迅速地打开木门,冲出门外。
门外惊叫声四起,咒骂声连连。寅仙追出门外时,男人已经被几个衙门的人制伏并遭到逮捕。
「啧!」寅仙咋了咋舌,迅速往后退去。
然后再度戴上斗笠远离人群,悄悄离开了现场。
都城天苑继续下着雨,雨水溢出水沟,路上到处都散发出难闻的臭气。
4
东株国建国已经步入六百年的历史,这是一个以帝都为中心,由十三个州构
东株国是一个安和乐利的国家,外敌侵略的问题几乎在第四代皇帝治国时就解决了,不但物产富饶,经济蓬勃发展;在米、盐价格的管理上也算良好,度量衡及货币统一,农田水利灌溉系统也很完善。
因此,统治者非常闲,皇帝整天都无所事事,心理只想着怎么满足自己的欲望。
东株国第二十七代皇帝——朱玄叡尤其荒淫无道,是个好色之徒,一天当中有大半时间,都沉迷在后宫美女的怀抱。
后宫美女之中最受宠爱的,是一位名叫「黄丽妃」的美女,朱玄叡因过于迷恋黄丽妃,最后犯下治世者的禁忌。
他再度实施酷刑,以
凌迟(削除人肉)或车裂等不人道的手段来惩处犯人,不到一年的时间,皇城行刑人数就轻易地超过了三百余人。
朱玄叡一生纵情于色欲,晚景却凄凉地结束生命。他的宠妃——黄丽妃忽然离开后宫,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事实上黄丽妃是一位仙女,叫做宝林娘娘,对天界一直怀恨在心,这件事朱玄叡当然不知道。
朱玄叡因为黄丽妃突然消失,顿失活下去的意念,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最后还因微不足道的小病死去。
绶王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远方。
和平常不一样,绶王的侧脸显得非常严肃。
为了把斗笠借给即将下山的他,凛花曾一度进入府邸里。但她回到大门口,看到绶王的神情时,原本想说的话也变得说不出口了。
绶王的视线尽头,是烟雨迷蒙的都城天苑。
凛花回想起绶王在后宫那座很少人前往的温室里所说的话。
绶王说过,他很想当皇帝。
绶王说过,他很想把曾经受惠于金龙的那个男人一手统一的东海之地,把这块上有壮丽山河与浩瀚大海的美丽大地,和住在大地上的人民收为己有。
绶王说过,在自己的野心驱使之下,几时必须铲除皇兄皇姐也在所不惜,他非得要取得皇位不可。
绶王说过,他想要得到梦幻之药——翠金丹。
然而绶王的心情,凛花实在无法理解。
凛花才十五岁,之想谈谈恋爱,她非常珍惜和心爱的人平平安安度过的每一个日子。
东株国的长治久安对凛花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是,她在内心深信和平一定会永远持续下去,一直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你想当……天子吗?」
凛花低声问着,绶王依然是侧脸以对,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是有这个打算。」
「不是已经立了其他皇太子吗?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
「李圃说他会帮我想办法,他一定会遵守约定。」
一听到「李圃」的名字,凛花的脸就僵住了。
后宫是男人的禁地,不过为了维护及管理广大的后宫事宜,也需要宦官来经手男人才能出力的工作。
李圃位居宦官中的顶端,被称为内侍太监。他曾企图扰乱后宫安宁,串通名为「宝林娘娘」的仙女,把毒药交给凛花的姐姐——春柳。
既然那个李圃说「他会想办法」,就等于是在告诉绶王,他说不定会干掉阻碍者,皇位继承的权利斗争过程中必然伴随着杀戮。
凛花难过地问道:
「你真的俺么想当皇帝吗?即使要为此杀人也在所不辞,即使国家动荡不安也要继续下去吗?」
皇位继承排名第七顺位的人拼命地想登上皇位,国家必定会乱成一团,一定会有许多人死去,导致社会动荡、民心不安吧;而且情况一定比朱玄叡重新实施酷刑时严重。
「逆天行道一定会受到天谴,我听过这样的说法。」
「所以才需要翠金丹。」
听所吞下翠金丹就可以颠覆天命。东株国的第一代皇帝——光祖,就是因此建立了一代大国,他为了统一国家而杀人无数,却没有遭到上天的惩罚。
「我怎么也没想到,天命这种话竟然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绶王则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凛花,本来应该要入宫册封为皇太子妃的你,最后还不是逃出来了?你这么做的理由,真的是为了和心爱的男人白头偕老吗?」
凛花的脸红了起来,她轻咳一声后接着说道:
「事情的轻重有点不一样。」
「是吗?自己的一生要怎么过,都应该要由自己来决定,这一点是一样的吧。」
「但你的愿望将会左右无数人的一生,你为什么那么想当皇帝呢?一直当皇子有什么不好?」
闻言,绶王不禁笑了出来。
「凛花,我既是皇子,却又不算是皇子喔。」
「什么意思?」
「一直到长大成人前,我都没有在天苑的皇宫待过。我是在成州侯那里长大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成州是你母后的出身地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说法其实非常奇怪,就算绶王只是五皇子,还是非常重要的皇位继承人之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的母后,贞惠妃确实是成州出身,她是州侯的独生女,而且曾经是前朝左丞相——张敬忠之妻。」
凛花吓得目瞪口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算是续弦再娶。她是一个家世显赫的妻子,朱玄叡对朝中大臣之妻一见钟情,然后要求张敬忠将自己的妻子送进宫里。」
凛花回想起贞惠妃慈祥的面孔,万万没想到那位和蔼可亲、言行举止端庄贤淑的惠妃,竟然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既然是皇上的命令,他哪敢不遵从。总之,张敬忠抱持着欢天喜地……不,万不得已的心情,还是把妻子献给了天子陛下,九个月后就生下了我。」
「咦?」
绶王撩起垂在额头上的头发,指着左边的眼睛。
那只深灰色的瞳孔。
「张敬忠是西国沙漠民族的混血,因此张姓家族之人,偶尔会生出头发或瞳孔颜色较淡的小孩。」
「可是,你的瞳孔颜色并没有比较淡呀。」
「周围的人可不这么认为,大家都在猜五皇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假使是张敬忠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会不会是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怀孕,还故意将自己的子嗣送进皇帝的后宫呢?果真如此,他的意图就太大逆不道……总之,诸如此类的传闻在后宫里大肆渲染。」
「太过分了!」
凛花咬着嘴唇,没想到装扮华丽、美若天仙的女人群集的后宫里,竟然充斥着各种扭曲的怪现象。
「听说朱玄叡毫不犹豫,就决定把我赶到遥远的地方,他或许是想尽快盖掉臭不可闻的丑闻吧。没有惹上杀身之祸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祖父也曾经这么讲过。就祖父而言,女儿生下遭质疑的孩子还能登上惠妃的地位,光是这一点就该感到可喜可贺了,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绶王……」
「连我母亲都不想见到我。」
凛花想起贞惠妃那张洋溢着慈爱光辉的脸庞,与温柔婉约的言行举止。凛花垂下眼皮默默聆听,绶王接着述说:
「我活下来了,我确确实实地活着;可是即使只是做做样子也好,应该是我父亲的皇上却想要忘掉我的存在。二十多年来,我母后对我视若无睹,把我当成一个死人来看待,皇兄、皇姐之中,甚至有人不知道我这个皇弟的存在。自己的存在连双亲或兄弟们都否定,这样的心情你能了解吗?」
「我了解。」
凛花回想,并对吃惊地望着自己的绶王重复说了一遍:
「……我了解。」
因为凛花的境遇也颇为相像。
不过她心想,自己至少是在关爱中长大的。母亲、祖母,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对凛花毫不吝惜地付出了爱。
绶王或许是没有遇见这些人吧。
所以才会认为杀人时很自然的是。
「希望身边的人都承认自己的存在,这就是你一直想当太脑子的理由吗?」
「不只是这样。」
绶王干笑着。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名垂千古、万民称颂的圣君。」
绶王那对左右色泽各不相同的眼眸炯炯有神,他开始阐述假使自己登上王位的理想——
「我将彻底排除宫廷里的腐败现象,重用有才能的官吏,关心全国各地的百姓,就近聆听百姓的声音,好让每个百姓都能有一个遮风避雨、安心工作的地方,让全国人民都能过好日子……只要人们富足,国家自然会富强。我还要在过去一直被弃置的地方开辟运河,并且整建道路……」
绶王慷慨激昂地抒发心中的抱负许久后,做出了以下结论。
「不管你要笑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还是笑我在作白日梦都没关系,我认为只要吞下翠金丹,就可以变成一个超人,梦想就不再只是个梦想。」
「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太投机取巧了吗?」
「你这什么话,世界上还找得到比我更公平的男人吗?」
绶王的表情异常认真。
「即使因为这样,我才会一直低声下气地央求方士,希望他至少认真听我说一次话。」
「很遗憾,今天他不在家。」
「不,今天……」
绶王好像想说什么,却又紧闭嘴巴。
他看着凛花,脸上浮出犹豫不决的神情,许久后,突然自言自语般低喃道:
「我的想法或许太天真了。」
然后,他表情又变得很严重,眼里流露出深不可测的阴沉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凛花的焦虑感油然而生。
不能就这么让绶王回去,凛花一直有这种感觉。
没想到,绶王马上就恢复原有的开朗神情。
「假使我能
当上皇帝的话……」
「够了,我不想再听那些无聊的话。」
「就能封你为皇后吧。」
「免了。」
「你不用马上答应,我是要册封你为皇后,可不是要册封你为三宫六院中的嫔妃之一喔。」
「问题不在于册封什么,能成为我丈夫的人,我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原来如此,可是你们的感情不够深厚。」
「这和你没关系。」
凛花嘟起嘴,绶王笑了笑,故意逗弄凛花。
「真遗憾,本来以为把你当成女人看待应该会很有趣,没想到却惹你生气……」
「你可以回去了。」
绶王哈哈哈地开怀大笑,然后举起手来下山去了。
目送着绶王的背影离去,凛花只是满脑子疑问。
绶王今天上山,真的只是想告知天子驾崩的事而已吗?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没有说呢?自己明明想问个清楚的,却因为对方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而错失问话的时机。
「……绶王!」
凛花大叫着对方的名字。
绶王却像没听到一样,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烟雨迷蒙的树林彼端。
5
寅仙知道三更半夜才回到白翼山。
当时,凛花又和阿白、绮罗、娥瑛一起待在厨房里喝茶,是阿白倏地动了动耳朵,说声「他回来了」,于是一群人便跑到大门迎接,正好看到寅仙从山路走回来。
「欢迎回来!」
寅仙举起手致意,可是走到距离大门口稍远处就停下脚步。
因为下雨和带着斗笠的关系,看不清楚寅仙的表情。
「寅仙?」
「对不起,能不能帮我准备洗澡水呢?」
凛花张大又圆又大的眼睛。
「你淋到雨了?」
「嗯,而且还被污染了。」
污染?凛花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急急忙忙地往澡堂走去。
「都城在流行一种恶质的疾病。」
在客堂的椅子上坐定位子后,寅仙劈头就说出这句话。
他已经洗过澡、换穿上干净的衣服,虽然头发还湿湿的,不过下山卸药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大家依照寅仙的知识聚集在客堂里,除了凛花外,绮罗和娥瑛都齐聚一堂。
听到「疾病」这个字,在场的人无不你看我、我看你,这时由阿白率先开口问道:
「你是说都城吗?」
「是的,毕竟部分地区原本就不是很注重卫生。那是一种相当难缠的湿邪,会反覆出现下痢和呕吐症状,相当消耗体力,并从体力较弱的人开始死亡,不治者多为老人、孩童或营养状况较差的人。」
「你看过那样的病人了吗?」
寅仙抬起双手。
「是的,我没事,湿邪不会经由空气传染,只要彻底洗手或漱漱口,让手帕或衣服随时保持干净就不会有事。」
所以寅仙才会说「被污染了」。
「朝廷难道还没有想到对策吗?」
这次换成绮罗开口询问,寅仙则是摇摇头。
「没有,目前只有民间的诊疗所在努力。事实上皇上驾崩,朝廷中枢机构已经停止运作。」
「那不是太奇怪了吗?天苑不就在皇帝跟前?即使皇上驾崩,大位空虚,也不至于没有大臣们可以代理国事吧?况且还有皇太子在耶。」
「不知道,皇城里或许发生了什么事吧。」
对了!凛花突然想到了什么。
「说不定和绶王说的事有关。」
「五皇子?」
「是的,他今天早上有来过。」
凛花把绶王说过的话告诉寅仙,说明李圃为了让绶王登上皇位,会助他一臂之力。
寅仙喃喃自语道:
「宦官统率……是内侍太监吗?」
「那家伙是什么来头啊?」
阿白不以为然地问道。
「他曾经和宝林娘娘联手,企图扰乱国家局势。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会有能耐和那个娘娘扛起那么重的担子吗?」
「我倒觉得那个叫做李圃的宦官,看起来确实像个普通人。」
寅仙细细思量后继续说:
「……不管他有什么企图,我还是认定他是一个普通人。因为天底下多的是为谋私利而为非作歹,或别人一怂恿就忘了自己身分的人。」
寅仙曾经和凛花一齐进入后宫,也就是春柳自杀的那一天,不过那一天,两人并没有遇见李圃。
「寅仙,你见过李圃了吗?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和你进宫后的第三天,我一个人又进宫过一次,见到了被称为内侍太监的宦官,虽然我只是从屋顶望见对方而已。」
凛花惊讶地张大嘴巴。
「我……怎么都不知道。」
「因为宝林娘娘把那个男人说成『手下』,我非常在意这件事,所以就进宫一探究竟。当时认定他为凡人,宝林娘娘只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结果果真如我所料,根本不用去理会他这个人。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看我的想法或许太天真了。」
娥瑛唔唔唔地频频点着头。
「或许是因为皇上刚好驾崩,他认为机不可失吧,想趁机扶五皇子坐上龙椅。」
绮罗也同声附和着。
「五皇子对翠金丹似乎还没死心。」
「那家伙的目标绝对在凛花身上。」
阿白气急败坏地插嘴说道:
「咱最清楚不过了,那家伙藉口要丹药,其实是千里迢迢上山来和凛花饮茶作乐。」
凛花摇摇头。
「阿白,你想太多了啦。」
绶王真的相当皇上,也是真的想得到翠金丹。
「或许是我判断错误。」
寅仙喃喃自语地低喃着。
「我一直以为包括翠金丹在内的这一连串骚动,首谋都是宝林娘娘,李圃只是被利用而已;假使事实和我判断的相反,那又会是什么情形……?」
阿白「唔~~」地发出呻吟。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家伙果然不是普通人……」
坐席间顿失鸦雀无声,凛花想到了娥瑛前几天提过的「鬼怪」,背脊立即竄起一股凉意。
她突然站起身来。
「你想干嘛?」
阿白马上接着问。
「去厨房煮些点心给你们吃。」
「现在……!?」
「大家一起吃吧。上次做太多了,包子都还存放在冰室里,热一热马上就可以吃。」
「那些包子确实很好吃啦……但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吧。」
「人只要肚子饿了,就会一直往坏处想。」
「说的也是。」
寅仙露出苦笑,绮罗和娥瑛也笑了。
「我要吃两个喔。」
「顺便帮我把豆子和酒也一起端过来。」
「知道了,阿白呢?」
「咱……三个。」
凛花点点头,往厨房走去。
蒸笼不断冒出白色蒸汽,凛花茫然注视了好长一段时间。
砰砰砰,直到听到敲窗户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来。
是寅仙,寅仙带着雨味走近厨房。
「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对不起,我想要多蒸几个,需要多花一些时间……」
寅仙却摇了摇头。
「阿白说过,凛花有个习惯,那就是一遇到什么烦恼,就会不分昼夜地动手弄饭。」
凛花惊讶得瞪圆眼睛,寅仙则是表情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凛花。
「凛花,你父亲平安无事。」
「你帮我去探望过了?」
「其实我常常会去看看那里的状况,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女儿。」
「寅仙……」
凛花扑到寅仙的怀里。
凛花确实很挂心这件事,一听到都城正在流行疫病,就一直担心爹的情况,心里却认为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不应该提出私事;更何况是凛花自己抛弃了那个家。
「跟我不用那么客气,想见面就去见个面吧。」
「可以吗?」
凛花抬起头来摇摇头。
「我的出现反而会惊动爹,造成他的麻烦,因为爹还必须顾及皇帝的情面。万一爹要我回去住时,我又怎么办呢?既然会给大家添麻烦,还不如不见面的好。」
「你觉得这样好吗?」
「嗯,寅仙有空的时候帮我去看一下情形,再像今天一样,把那边的状况告诉我就好了。」
凛花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感动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谢谢你,寅仙。」
「我还没有好到……让你道谢的地步。」
「谢谢。」
凛花破涕为笑,寅仙难为情地避开凛花的视线。
「关于疾病的问题,那一带卫生条件不错,我想将来也不用担心吧,只不过……」
凛花总觉得寅仙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是很清楚,于是离开寅仙的怀抱,抬头望着他。
「其他呢?有没有发现什么
奇怪的事?」
「没有……有的话,大概就只有五皇子的是。他对翠金丹真的还不死心吗?」
「那件事已经……」
寅仙有点不耐烦地直说:
「我认为他不适合当皇帝。」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他带有仙骨。」
凛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仙骨」是指可以成为仙人的素质。听说生来就带有仙骨的人,毫不费功夫就可以成为仙人;相反地,若是没有带仙骨的人,无论经过多么艰苦的修行,断食五谷,隐居深山也是徒劳无功。
听说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带有仙骨。就这样一直居住在人间;那些人被称之为「地仙」,他们的老化速度比一般人慢,可以融入大地,深山里的精灵,或大自然中生活。
「那个绶王带有仙骨……?」
「是的,娥瑛也应该对他很感兴趣吧,因为狐狸精或妖魔最喜欢精气强的人。宝林娘娘也曾经接近他,这或许不全是偶然。」
「可……可是,阿白和绮罗并不是很喜欢绶王。」
「那是因为……」
寅仙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注视着凛花微微地笑着。
「就像阿白说的,五皇子说不定真的喜欢你。」
他为什么要谈到这个?凛花揪着眉头心想。
「我认为绶王想要的只有皇帝的宝座。」
说来,这还是凛花第一次确信绶王说的话。一定是那样没错,因为绶王脸上那封左右色泽各异的眼眸纵使那么冷淡,无论是谈到理想的君主论,还是说话调侃凛花的时候都一样。
近距离注视那封眼睛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带着一抹忧伤。
「他说不定会改变喔。」
寅仙忽然说出这句话,凛花百思不解地回问:
「为什么?」
「只要和你有关,几时对方是千百个不愿意,也无法阻止自己对你产生兴趣。」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我觉得,至少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已经变得比较有人情味了。」
「具体来说?」
「譬如,我一听到我不在家的时候,有其他男人没有事先招呼一声就跑上山案例和你说话,就会嫉妒得不得了。」
凛花眨了眨眼,寅仙则面露苦笑。
「我……」
凛花接着一本正经地表示:
「我最喜欢变得有人情味的寅仙了。」
两人互望一眼后,将身体更加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庭院里突然闹哄哄的,不知道娥瑛在嚷着什么,紧接着就传来阿白叫唤寅仙的声音,寅仙才不情不愿地走向庭院。
6
银杏树下躺着一只奇妙的生物。
外表像极了白色的狐狸,体型却比狐狸大上许多,尾巴分成两条,眼球是妖魔特有的金褐色,踏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
寅仙朝着娥瑛问道:
「她也是狐狸精吗?」
「好像是银露山派来办事的使者,听说是施展地行术来到这附近,突然觉得身体不适。」
「银露山?」
凛花看着绮罗。银露山就是绮罗掌管的山岭,绮罗苍白着脸,对寅仙和凛花说道:
「怎么可能,结界巨石不是修好了吗?」
冬天时,银露山因莲州州侯的命令,差一点就要遭到人类上山围剿,所以妖魔们才会下山进城危害到人类;不过造成妖魔跑下山的结界巨石龟裂现象已经修复了,绮罗也成为银露山的新山主,和州侯订下绝对不让妖魔离开山区的约定。
「长老说,结界并没有遭破坏的迹象。」
「长老」是指负责守在银露山,人称狌狌的的魔物中的头目。他会驻守在结界巨石附近,负责保护结界,避免人类进入山区,也防止妖魔跑进村落。
寅仙对狐狸发问。
「逃下山的是哪一种妖魔呢?」
狐狸有气无力地回答:
「是如人。」
除了凛花以外,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绮罗脸色苍白地说道:
「我必须回山上一趟。」
「绮罗,如人说不定就在附近。」
寅仙出声提醒。
「什么意思?」
「听说都城附近出现妖魔,今天我就遇见一个被如人之类的妖魔袭击的男人。」
凛花吓得咕噜一声嚥下一大口口水。
「……如人事什么东西?」
「狒狒妖怪。」
阿白附在凛花的耳边,小声地为她解释。
「他的个子大得吓人,力大无穷,非常喜欢吃人肉;不只是这样,他还是一个身体里留着恶质血液的家伙。被如人咬到,或是让如人的血液侵入体内,即使是当场获救,过不了三天也会昏迷致死。」
「那么可怕的妖魔出现在天苑……?」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远比疫病更可怕的威胁,也难怪寅仙刚才欲言又止。
娥瑛蹲在狐狸的身边,往对方的嘴里倒了一口酒。
「振作一点,你到底是怎么了呐?搞得这副落魄模样。」
「大姥姥……」
狐狸被酒呛得咳个不停,止咳后,依然呼呼呼地拼命喘着气,看起来想当痛苦,但是过没多久就安静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狐狸竟然张着眼睛就昏过去了。寅仙往狐狸身旁走去,轻易地把她抱了起来。
然后就这么把她抱进药房,其他人也随后跟了进去。
寅仙从中药柜中取出好几种药草的粉末,放在捣药钵中。凛花赶忙过去确认药房里小火炉上的火候,还烧了一点热开水。
让她服下刚刚煎好的汤药不久后,狐狸就清醒过来了,一醒来就咚的一声爬起来,转瞬间就化身为一位年轻姑娘。
只不过,两条狐狸尾巴还是从裙摆下露了出来。
「谢谢你!」
狐狸姑娘向寅仙叩谢过后,转身朝着娥瑛说道:
「大姥姥,这附近实在不对劲。」
「沉住气,你修炼的功夫还差得远呐,先把尾巴藏起来再说吧!」
「不,现在不是注重这些琐事的时候了!大姥姥,请你赶快离开这座山,都城已经充满诡异的瘴气,虽然现在这座山还没有那么严重,不过那个瘴气说不定很快就会竄升到这里。」
「山脚下真的这么严重吗?」
「是的,越接近……那个东西,手脚就越是麻痹得不听使唤,最后连方向感都几乎丧失了……」
狐狸姑娘急得好像快要哭出来,绮罗静静地走到庭院里,凛花见状追了过去。
「绮罗!」
绮罗回过头来。
「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回银露山探个究竟,如人真的逃到天苑附近的话,我一定会把他揪回山上的。」
「嗯,一定要小心。」
绮罗显得犹豫不决。
「凛花,我一定要回去,不过我心里一直有股不详的预感。」
「为什么?」
「我不能把凛花丢在这里,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却不能因为这样的感觉就把你带回状况不明的银露山。」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啦!」
凛花绽放微笑。
「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知情,可是这里有寅仙和阿白在,还有娥瑛姥姥呢!」
绮罗点点头,然后变身为兽姿,化身为一匹体型庞大的白马,背上有金黄色的老虎斑纹,长着薄得近乎透明的白色翅膀,还生长着金黄色的马鬃——这是英招。
变身为人面马神的起落,只是依依不舍地看了凛花一眼后,就迅速消失在细雨迷蒙的天空中。
凛花回到药房时才发现,大家都在低声谈论这件事。
「如人吗……果真是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寅仙呀,不管你的医术有多高明,也救不了遭如人攻击的人。」
「的确很困难。」
寅仙相当疲劳地吐了一口气。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血液毒性这么强的妖魔了,连服用堪称万能的解毒药,都来不及发挥药效,转瞬间头脑就会因中毒而不听使唤,见到东西就会乱咬一通。天苑那家经常往来的药铺老板,还问我会不会调制可以治疗解野兽之毒的药剂,我想老板或许已经听说如人的传闻了。」
治疗野兽之毒的药剂啊……凛花提心吊胆地插嘴问道:
「如果是五彩灵芝的话,不知道有没有效呢?」
「五彩灵芝?」
在场的人皆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来。
「在『阿翔和八吉祥』里有写到……」
这是凛花在打扫书库时发现的故事书,故事中的主角——阿翔得到的宝物之一,就是这个五彩灵芝。
「五彩灵芝」是指生长在里昆仑山上的不死芝(菇)。外观有的像肉,有的像动物;有头,也有四肢,闪耀着五彩光芒。依照故事中的描述,五彩灵芝红如珊瑚,白如少女凝脂;黑如漆,绿如翠鸟之翼;闪耀着金色光彩。
阿翔前往里昆仑山的玉泉洞
,遇见了红扇仙翁——别名赤天爵,因而得到了五彩灵芝。阿翔回乡后,利用那些灵芝草,解救了因狂犬病尔受苦的乡民们。
「凛花,那只不过是童话故事罢了,我先问你喔,里昆仑山究竟在哪啊?」
被阿白这么一问,凛花小声地回答:
「听说阿翔爬过了九十九座山,渡过了九十九条河……就在昆仑山附近……」
「我真服了你……」阿白喃喃自语地摇摇头,寅仙和娥瑛也都浅浅地笑了。
「……好啦,算了,忘了这件事吧。」
凛花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离谱,难为情得双颊泛红,不过——
「书中写的说不成是真的呢。」
一直静静裹着毛毯的狐狸姑娘忽然开口。
「大姥姥,你忘记昆仑山的玉叶结界说过的话了吗?」
「对喔!」
娥瑛啪地双手用力一拍,阿白则怀疑地眯起眼睛。
「那个人又是谁啊?」
「老身外甥的老婆的妹妹。」
「是姐姐喔。」
「哎哟,管他是姐姐还是妹妹。」
凛花把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姥姥,你的亲戚可真多呀。」
「确实不少,老身根本没有办法一一记住他们。不过听说那个叫做玉叶的姑娘,几年前曾经在昆仑山受了伤、迷了路,碰到了赤天爵。他是一个号男人,不但让玉叶暂时住到他的庵堂里,还非常好心地帮他疗伤包扎。」
喔~~阿白感兴趣地凑了过去。
「然后呢?那个姑娘怎么了?」
「就是呀,她怎么了呢……?」
娥瑛歪着头询问,狐狸姑娘回答:
「玉叶结界回村子了。听说她只在赤天爵的庵堂待了一个晚上。事实上人间已经过了一百年。」
「原来如此,所以她的夫婿早就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而且不只是孩子,连孙子、曾孙、玄孙都有了。可怜的姑娘。男人这种生物岂能百年没有老婆呐。凛花呀!你无论如何都别和皇子离开太久哟。」
「我知道啦,姥姥。」
凛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阿白依然一脸不以为然。
「话题也扯得太远了吧……真是鬼话连篇,这根本就是童话故事。」
「的确,与其去找五彩灵芝,不如去逮捕如人比较实际。」
寅仙冷静地说道。因此,没有人再提到梦幻植物的话题。
问题是,如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天苑呢?
问什么会从银露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还出现在皇帝陛下驾崩、阴雨连绵的东株国都城呢?不知所以然的不安,转瞬间就在凛花心中扩散开来。
7
第二天,娥瑛说了声「老身出去办点事」,就带着狐狸姑娘出门了。
寅仙连夜赶制治疗湿邪的药,一大早就下山卸药。
凛花待在厨房里,边做饭边看着前几天发现的「阿翔和八吉祥」。
「真奇怪……」
凛花已经揉了好几次眼睛。
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看的故事书,为什么就是静不下心来读呢。
奇怪,雨声一直传到耳里。
凛花下意识地用指尖确认过袖子里的东西。
她的袖子里藏着符咒。
这是辟兵之符。用朱笔将符咒画在桃木板上,据说带着就可以挡掉一次别人对自己而来的敌意。
过去,凛花曾经一度靠这样的符咒度过危机。
这是今天早上,寅仙下山前才交给她的。
凛花问原因的时候,寅仙和上次一样,只回了一句「为了慎重起见」。
(寅仙或许是在担心什么吧。)
寅仙难道是在担心可怕的狒狒会跑到山上吗?
凛花抬起头,频频把视线转向户外。
不会有事的。
屋顶上有阿白,他在书库的屋顶修理漏水,大概正在一边进行修整,一边竖起耳朵和鼻子留意着想靠近这座府邸的人的一举一动吧。
凛花合上书本,为了确认锅子里煮的东西而战了起来,炉火太弱了,炉灶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凛花弯下腰来,准备查看炉火到底怎么了,就在这个时候——
凛花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人站在自己的背后。
原本以为是阿白,回过头去竟吓得愣在当场。
凛花发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男人。
身高比凛花高上一倍,身材也壮了一圈。男人赤裸着上半身,上臂肌肉锻炼得非常结实;上面还刺着蛇纹图案的刺青;短短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大光头。
他的脸上留着无数条玩笑般的缝合伤痕,并用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瞪着凛花。
凛花的双脚因为过度惊吓而无法动弹。
「敢问你是哪位?」
凛花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就像平常一样对造访府邸的妖魔问话。
大光头竟然窃笑着说道:
「请你跟我一起走吧!」
面对如此奇特的男人,凛花当然不可能说声「是」就乖乖跟着对方去,因此拼命地摇着头,男人当然不会就此作罢,随即举起令人望之却步的巨大镰刀。
「姑娘不肯和我走的话,我只好用它来让你屈服……」
凛花赶忙把手伸进袖子里取出符咒。
「别、别过来!」
她拿起符咒指着大光头的鼻子,大光头只是皱起眉头,没有任何动静,凛花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大光头手上的镰刀冷不防往符咒横扫过来,符咒应声掉落在厨房的地板上,发出一阵空响。
(辟兵之符只能使用一次,带着它就可以避开对自己有敌意之人的攻击,无论妖魔或人类皆可使用,所以不管是到哪里去,都希望你能一直藏在衣袖中。)
大、大骗子~~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嘛!
凛花在心中埋怨寅仙。
大光头伸出手来,凛花想要退后,却被大男人那双看起来大得像熊掌的巨大手掌一把抓住,身体还被夹在胳肢窝下。
「放、放开我!」
凛花用力踹向对方,双脚不断挣扎,却依然无法挣脱出对方的掌握,男人挟持着凛花就往庭院走去。
「阿白,阿白~~~~~~!!」
男人迈开大步,从门口走到外面。
门外还有另外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们守候。
「完事了吗?」
大光头点点头。
「这小子如何处置?要一起带走吗?」
其中一个男人问着。
「太麻烦了,就让他在那里睡吧。」
另一个男人回答。
凛花吓得魂不附体,看到少年姿态的阿白倒卧在遥远的地方,额头已经被人贴上符咒,符咒上写着自己无法判断的文字。
「阿白~~等一下!」
凛花大叫着,看到男人们拿出来的东西时,更是气得瞪大双眼。
男人们手上拿着巨大的布袋,袋口朝凛花大敞。对方到底会怎么对付自己呢?凛花心里其实非常明白,所以她拼命试着挣脱,失去理智般地挥动双手双脚。
「……果然是个凶悍泼辣的姑娘。」
其中一个男人咋了咋舌,伸出手一拳打在凛花的心窝上。
凛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男人们吧凛花装入布袋内,便脚程飞快地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