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奇妙的囚禁生活
1
这座离宫被命名为「白凤宫」,位于天苑的东北方。
从天苑的皇城——金庆城前往离宫的途中,设有一条专用道路,坐在马车奔驰约莫半小时即可到达。
成排漆着朱红色的梁柱前,有一座名为「丹凤池」的大水池,这是一座水面上有莲花缤纷绽放的漂亮水池;可惜池水透明度非常低,即使是天气晴朗的日子,池水依然呈现深绿色。
李圃在白凤宫那条长长的回廊上,边走边眺望着水雾朦胧的丹凤池。
他在回廊上悠然地往前走,走到凸出水池上方的楼台才停下脚步。
马上又女官赶上前来,把他带到主人的跟前。
楼台的扶手旁站着一位女子,李圃朝着女子叩拜行礼。
她年约五十来岁,称不上美若天仙,不过是一位脸上随时挂着柔和婉约笑容,气度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穿着色泽素雅的襦裙,头上则因服丧之故未插头饰。
她是贞惠妃,朱玄叡的贵妃之一,也是新王的母亲。
「怎、怎么样?有没有动静?」
李圃则是从容不迫地回答:
「皇太子殿下非常平静,尽心尽力地料理国丧;反而是高王殿下、昌王殿下麾下仍积极地运作,据说经常聚集在宫城的某个角落会商道深更半夜。」
皇帝朱玄叡才刚驾崩,尸骨未寒,宫城内的异常举动就已经浮出台面。
皇太子伟人诚实敦厚,不能算是机敏聪颖,资质极为平庸。倘若在太平盛世,或许可因出身高贵而成为一个好皇帝;很不凑巧,东株国的繁荣昌盛已经开始笼罩阴雾。
因为,东株国已持续由三任昏庸无道的皇帝治理。
文德帝登基后,不顾国内天灾连年,国库虚空,以这座白凤宫的大改建为首,为了帮自己建设壮丽的陵墓大兴土木,搞得人民苦不堪言,官僚贪污舞弊之风大为盛行。紧接着登基的昭帝骁勇善战,却不像过去一样,生在有外敌威胁环绕的军事大国,于是他竟然以「实在是太无聊了」为由,大举出兵到远在北方的一个关系相当有好的小国多加干涉,所幸在贤能的丞相治理之下,免除了一场大规模战争。然而当时的恩恩怨怨至今依然存在。
朱玄叡即位后,年纪越大越荒淫无道,更无心上朝料理国事。
李圃并不像民间流传的一样,操纵者皇帝陛下。
只不过是对朱玄叡纵情私欲,即使他显露出为政者不该有的姿态,李圃依然视若无睹,他会在那里只要是凡人就会有的——对人毫不留情地加以痛击的残忍之心上火上加油。
而后,皇帝驾崩,朝廷就在几个派阀的巧妙推波助澜下,暗潮汹涌地相互较劲抗衡。
其中包括皇太子派、二皇子「高王派」、四皇子「昌王派」;三皇子以宿疾急速恶化为由远走他乡。另外两位皇位继承权排名前几位的公主(皇上的女儿),眼见皇城局势诡谲,早就削发为尼出家去了。
为了争抢皇位或王位而兄弟相残的例子,早在东株国建国以前就发生过。
「葬礼仪式举办之前能解决吗?登基事宜不会比预定时程早吧?」
皇帝的遗体被安置在皇城里的清和殿。
天子驾崩后,通常会被安置两个月并举办种种仪式,这就叫做「殡」,完成殡的程序后,还要定庙号或上谥号,并与大庙设置神主牌,再举办葬礼仪式。
这些都是新登基的皇帝应做的工作。
通常,天子驾崩的半个月以内,皇太子就必须登基。
登基大典前,皇太子除了需要前往清和殿参与仪式外,还不得离开皇太子的宫殿;必须戒除酒肉,不得梳理头发,怀着悲痛至极之心净身斋戒。
「皇太子殿下似乎已经下令动用禁军护卫吟夏宫。」
「禁军」即是直属于皇帝的近卫军。
「哦!」贞惠妃满脸惊讶,李圃则淡淡地继续补充说明:
「禁军中的左羽林军之长,与小的交情深厚。」
口说「交情深厚」,事实上禁军早就在李圃的掌控之下。
「这就万无一失了。」
贞惠妃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地笑了,然后眺望着极尽奢华的御花园。
「本宫进宫已近三十年,御花园依然美好如昔。」
贞惠妃和黄丽妃一样,也曾受宠一时,虽然时间并不久长,但是失宠后的近三十年来,她依然屹立不摇地坐在「惠妃」这个众嫔妃中的高位上。
朱玄叡或许还有人心,清楚自己亏欠了贞惠妃;因为他不仅强占了臣子之妻,还将其子赶去偏远的地方。
惠妃表面上装成贤淑婉约、知书达理的女人,实际上一直把恶鬼般的一面隐藏在那张假面具之下。
「就把那些人给我一网打尽!」
她若无其事地简短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么一来,我儿即可顺利登基,翠金丹还没到手吗?」
李圃摇摇头,贞惠妃焦急地挥动象牙精雕的扇子。
「那个方士不肯点头应允的话,就将其逮捕,总有办法让他听命吧!」
也就是说,要把对方抓起来拷问。
「那种方法小的已经用过一次,并没有成功。」
唯有龙之后裔会炼制翠金丹,因此,李圃曾经把住在白翼山上的年轻方士逮捕进宫,经过一番拷问,强迫他炼制金丹,却害得实际执行该策略的宝林娘娘,因事迹败露而被囚禁在天界。
「怎么可以命那个女人执行呢!本宫彻头彻尾都反对这个决策,打从一开始就应该由亲信去做。」
松弛的眼皮下那双冷酷异常的眼睛,紧紧地瞪着李圃。
贞惠妃气呼呼地一把将鱼饵抛入鱼池,旋即迈步离开露台,脚步匆忙地往宫殿里走去。
李圃仍紧跟在背后。
「陛下太早驾崩了,为何不等本宫稍微巩固立场再离开人世呢……至少也的呢个本宫取得翠金丹吧。现在这样若是一个不留神,很可能会让高王竄夺皇位。」
「娘娘请宽心。」
「皇太子派是故意装成没有动作,并不是对边的动静无动于衷,万一在行动前被对方罗致罪名而遭监禁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娘娘请放心。」
惠妃回过头来厉声问道:
「证据呢?」
「小的确实有证据。」
李圃只简短回了这句话。贞惠妃在阴暗的室内,被他那对漆黑得宛如深潭的冰冷眼眸注视得胆颤心惊,赶忙把视线移开。
「娘娘,可否请你稍安勿躁。」
李圃紧紧地盯着她看。
贞惠妃弓着背全身打颤,接着背过脸,躲在扇子后偷偷瞧着李圃。
「……本宫早就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的是内侍太监,陛下最信任的宦官之一。」
「这并非本宫所问,本宫是问你任职之前都待在那儿?」
「……」
「你为何要协助绶王及本宫?有无隐瞒本宫,做出违背本宫的事?」
李圃依然注视着惠妃,并往前迈近一步,惠妃则满脸惊恐地往后退。
李圃撇着嘴发出嗤笑。
「娘娘请放心,翠金丹应是『有则取之』之物,不该因为无法取得翠金丹,就白白错失取得皇位的良机。」
在皇城里,高位宦官的权力远大于失宠的嫔妃;更何况若是没有李圃的协助,贞惠妃根本别指望儿子登基当皇上。
李圃恭恭敬敬地向惠妃行礼后,便告退走出宫门。
绶王前往白凤宫拜见母后时,贞惠妃显得很疲累,瘫坐在椅子上抽着鸦片。
「禁军的行动很异常。」
绶王站在惠妃跟前如此报告。
「与其说是为了维护吟夏宫的安全,不如说是包围。」
「你为何如此认为?」
「……母后认为该运用武力吗?」
「皇儿此问可笑之至,以武力先发制人不是决胜之道吗,皇儿不是想要登基?」
绶王脸上浮出痛苦的神情。
「母后所言甚是,只是……你为何没对儿臣提起呢?」
「良机不可失,皇太子登基前就应诉诸武力,以免高王等人轻举妄动。嗯~~翠金丹的事定当尽力而为,李圃也已经应允了,他果然是我等最忠心的宦官呐。」
惠妃脸上流露出自嘲的笑容。
「霸者更迭,一场手足相争或骨肉相残杀戮势必难免。事已至此,皇儿理应有所觉悟。皇儿甘愿终身屈就于兄姐之下吗?皇太子殿下若登九五之尊,皇儿等人必惨遭发配边疆,前途未卜啊。」
绶王黯然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母后……你相信翠金丹真的存在?」
「我宁可信其真,希望能扶皇儿登基为帝,即便那是神术、妖术,或是如芥子般虚幻的梦幻丹药。」
惠妃手拿烟管,边抽边嘀嘀咕咕地念道:
「本宫是皇太后,皇儿是皇帝陛下,呵呵呵……若是先皇在世,不知要如何咒骂本宫呐。」
绶王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眺望着壮丽的御花
园,并且深深吸了一口气。
「母后,恕儿臣斗胆问一桩儿臣认为不得不问的事。」
「皇儿但问无妨。」
「儿臣当真是朱玄叡……先皇之子?」
窃笑声传入耳里,绶王转过头,发现惠妃不置可否地笑着。
「事到如今,何必多此一问。」
惠妃无精打采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皇儿若是先皇之子,在皇位继承上无论顺位如何,登基为帝绝不会遭天谴。皇儿也是心里有所明白,才会急着想取得翠金丹的吧。」
不是的!绶王在心中强烈的否认,他欲取得翠金丹,纯粹是因为做了那一场梦。
——翠金丹就送给你吧!他梦到一位乘坐在白色猫头鹰上的美丽仙女对他这么说,还要他快吞下传说中第一代皇帝服下的梦幻丹药,取得皇位。
绶王张开眼睛注视着母亲,他的右眼为黑,左眼为灰色。这对色泽各不相同的眼眸自他懂事以来就一直告诉着他。
——你不是皇子。
在众皇子中,朱玄叡只将绶王赶到老远的地方,长大成人后才把他调回都城,是因为皇太子殿下的即位在即,为防绶王谋反才用尽了心机吧。朱玄叡将他摆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给他个有名无实的职位后,就再也没有对他说过半句好听的话。
在皇子们的宫殿之中,绶王是一个异类,兄长们欺负他,弟弟们轻视他,背地里无时无刻说他坏话,令绶王苦不堪言。绶王就是厌烦这样的都城,才会偷偷离开的,有时候甚至长达一个月都没有回宫。
反正回不回宫也没有人在乎,绶王甘愿背负浪荡子的臭名,游手好闲地过日子。
他也曾经梦想过天子之位,不过并没有像目前这般渴望。
直到那位仙女在梦境中对他说过那些话。
「原来如此,我的父亲果然如谣传,是前朝的左丞相。」
绶王伸手按着额头,摇摇晃晃地坐到身旁的椅子上。
这点事绶王是心知肚明,然而听到母亲亲口证实后,受到的打击还是远比自己想象中还大。
「除了皇儿之外,其他皇子早已下定决心了。」
贞惠妃含糊地继续说道:
「皇儿如欲登大位,必须亲手提其中一位兄长的首级来。」
2
隐隐约约传来孩童们的嬉笑声。
清亮高亢的笑声夹杂在雨声中,一下子又变成哭声,接着听到唱童谣的歌声。
真是和乐融融啊……迷蒙之中,凛花如此微笑着。
好怀念的感觉,从前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每天都会和一大群好友玩在一起。
一大群好友?孩童?
凛花倏然将眼睛大大地睁开,引入眼帘的是泥层已经班剥脱落的墙壁,以及质地粗糙的木板床。
凛花突然坐起身来。
她四处张望,吓得不敢作声,伸手捂着胸口深深地吸着气,反复告诉自己「别紧张,别紧张」。
然后仔细地环顾四周。
凛花茫然思索着,这里果然是陌生的房间。
凛花明白自己被绑架了,被出现在白翼山上那个大光头,和他那群形迹可疑的同伴们掳走了。
自己一定昏过去了,接着被对方塞进那只布袋带到这里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凛花跳下床,先朝门口走去,可想而知,房门果然被锁上,房间确实设有窗户,只不过窗外已经被交叉钉上木板。
凛花心想,打破窗玻璃说不定可以逃出去,于是环顾屋内,想找一个东西来击破玻璃。
门口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凛花紧张得绷紧神经,注视着房门。
走进房里的人却令凛花大感意外,竟然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男子。
「你醒来了啊。」
男人轻声问着。
凛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看。
年月三十来岁,身材高挑纤瘦,身上穿着黑色道袍,有一头齐肩的黑发,以及瘦长的脸蛋;他看着凛花的那双眼眸既清澈、又温柔。
「你是什么人……?」
凛花率先发问,男子讲手上的托盘摆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托盘中摆在膳食。
他握起双手,非常有礼貌地对凛花拱手作揖。
「我名叫刘禅。」
「……你是那群可怕的男人的同伙吧?」
「同伙?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喔,不过看在姑娘眼里或许是吧。」
听到模棱两可的答案,凛花不禁皱起眉头。
「我不懂你的意思。」
「十分抱歉,害姑娘受惊了。你敬请放心,因为那群男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凛花心中越发困惑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自由走动吗……?」
刘禅微笑着。
「当然不是。」
「不是?那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再也没有人会危害到你,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危。只不过……我希望你能乖乖待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某处的小禅寺,我就是观主,其他的事恕我无法奉告。」
「即使我要逃跑,也不会受到粗鲁的对待吗?譬如说从那个窗户……」
凛花伸手指着窗户,刘禅讶异地笑出声来。
「真是老实的姑娘啊。你当然不会受到粗鲁的对待,不过你若想逃跑的话,有人将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阿白的身影突然浮现在凛花的脑海中,难道他也被抓来这里了吗?
没想到刘禅竟然伸手指着自己。
凛花惊讶得说不出来。
「你吗……?」
「是的,姑娘一旦逃跑,我必将招来杀身之祸。」
「是谁要取你的性命?」
「目前恕我无法据实以告。」
「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
「我也不想死,所以能否拜托姑娘,暂时乖乖地待在这里。我想姑娘也不愿意当个杀人凶手吧?」
刘禅如此说完后,脸上浮现笑容。
「你是想用这样的话来威胁我……」
凛花试图抗议,但声音却微弱到连自己都不满意。
3
寅仙一回到白翼山上,就发现事有跷蹊。
找遍了整座府邸,就是见不着凛花和阿白的踪影。
府邸里并没有特别凌乱,可是走进厨房就发现凛花身上的符掉在地上。
符并没有破掉,是凛花不小心掉的嘛?还是……?
寅仙飞奔而出,跑向庭院,不过马上就退到墙后。
淅沥沥的雨声似乎逐渐远去。
空气沉闷极了。
视野昏暗,大树背后突然出现四、五个人。
寅仙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宦官。
他们身上都穿着柿子色衣裳,只有站在中央的那一位,身上一袭深紫色衣裳,腰间系着宽腰带。
穿柿子色衣裳的宦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寅仙。
「初次见面……或许不该这么说。」
李圃开口了。
「阁下已经两度拨驾前往皇城,只是未能谋面请安罢了。」
「……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想请阁下炼制翠金丹。」
寅仙缓缓摇头,四周的宦官马上拔出剑来,李圃再次说道:
「我们想请阁下炼制翠金丹。」
「恕难从命!」
话毕,李圃以外的宦官们刹那间持剑朝着寅仙砍来,寅仙纵身逃上屋顶。
宦官们紧跟在后、跃上屋顶,手上举剑在屋檐上奔跑,在后追赶寅仙。
寅仙飞越庭院,站在主楼的屋顶上。
默默地和宦官们对峙着。
刹那之间,其中一位宦官就纵身朝主楼方向跳了过来。
寅仙咋了咋舌,大大地张开手掌摆好架式,接着大喝一声,一掌打向迎面而来的男子。
男子随即向后一仰,坠落到地上。
另一位男人随后跳了过来,寅仙同样一掌打向对方,又把对方打落到地面上。
剩下来的两位男人停在原处,紧紧地窥视着寅仙的动静。
寅仙低下头,看着好整以暇站在庭院里的李圃。
「我想让阁下炼制翠金丹。」
寅仙不耐烦地反问:
「为什么?」
「为了乱世。」
「你想使人间陷入混乱?所以勾结宝林娘娘,利用五皇子的野心?」
李圃脸上似乎挂在浅浅的微笑。寅仙从主楼跳下去,站在李圃面前。
「你既非区区一个宦官,亦非妖魔之类,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细细的眼睛闪着红光,肌肤上感觉得到有别于雨的湿气,寅仙惊讶得屏住呼吸。
「你难道是……」
李圃的衣袖微微动了,突然从深紫色的衣袖拔出长剑,深深刺入寅仙的胸膛。
寅仙捂着胸口往前倒下去,其身影却消失在昏暗中。
是幻术,真正的阴险站在李圃的背后,抬腿往对方身上踢了过去。
但寅仙
的脚无力地沉入对方的背部,李圃的身体也微微扭曲,随风飞舞般地往天空中逃窜,期间依然不忘挥舞手上的剑。
剑尖掠过脸颊,鲜血滴了出来。
两人交手之中,宦官们已经从屋顶跳到地面,原先那两个被打落在地的宦官也已清醒,蓦地爬起身。
李圃一直驻留在空中,寅仙一面防范宦官们的攻击,一面朝着李圃「疾!」地一喊,施展法术,李圃挥动衣袖逃过攻击,然后摇摆身体在空中移动,手持长剑逼近。
「我想请阁下炼制翠金丹。」
「恕难从命。」
「那么……小姑娘的性命恐怕难保了。」
「……!」
果然是这家伙干的。
寅仙往飞扑而来的其中一名宦官的头顶一蹬,跟着跃向空中,朝着李圃的脸一拳挥去。李圃左闪右闪,躲过了寅仙的攻击,趁机挥剑扫来。
难分胜负。
两人一直停留在空中,再度相互对峙,寅仙低声切入问题的核心。
「你打算如何处置凛花?」
「明日。」
李圃继续说道:
「在天苑郊外的白凤宫,丹凤池边的楼台。」
风呼啸而过,寅仙被风扫到,身体失去平衡地坠落在地面上。
转瞬间,李圃反手持剑。
寅仙被封住行动,双手双脚迅速被宦官们钳制住。
全身无法动弹,寅仙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李圃停下攻击动作,仿佛只要让剑尖碰触到对方般地指着寅仙的鼻子,宦官们也一动也不动地钳制住寅仙的手脚。
寅仙的眼眸转变为蓝绿色。
他拥有遗传自龙之血脉的神通力,只见宦官们的眼睛始终聚集在一点,像人偶似地一动也不动,此时应该在空中就被封住行动的李圃开口了。
「要不要来谈笔交易?」
寅仙大为震惊。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微微露出阳光,紧接着落下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朝背后撞了过来,把对方撞飞了出去。
李圃一直滚落到庭院的角落才停住。
白兽甩着金黄色的马鬃现身了。
「坐上了!」
人面白兽焦急地指示着。
原来是变身为马之魔物的绮罗,寅仙立刻纵身骑上马背。
绮罗用力往地面一蹬,再度腾跃至空中。
府邸越变越小,拉开距离了。
「你没事吧?」
绮罗冷冷地问着,寅仙回答没事,同时发现自己的视野越来越狭窄。
头痛欲裂,或许是太久没有运用神通力的关系吧。
「情况显然不太妙。」
绮罗回头望了背后一眼。
「有追兵。」
寅仙迷茫地瞥向背后。
看到一条大蟒蛇。
它有着细长的身躯,体表有蓝色的斑点,颈部长着白色的瘤,蛇尾端部呈螺旋状,正蠕动着四只脚紧追在寅仙和绮罗的背后。
但到红色的蛇眼,寅仙心里非常清楚。
是李圃,他的姿态原来是——
「蛟龙。」
寅仙发出低吟。
蛟龙为龙之亚种,水蛇活五百年就会突变为蛟龙,蛟龙突变后会隐居深山的洞窟中,千年后即可得神通之力。
蛟龙得神通之力后,便能呼风唤雨。
下个不停的雨,和滞留在赌城上空中的雷云,都是李圃造成的吗?
蛟静静地抬头望着寅仙们。
「不能想想办法吗?」
绮罗边在空中奔驰边问。
「蛟龙地位远低于龙,你再怎么说都流着龙王的血脉,瞪那条蛇一眼不就好了……」
「我办不到。」
虽然蛟龙是龙的亚种,但寅仙本身也有类似亚种,他认为自己没有能力驯服蛟龙;况且那尾蛟龙和普通的蛟龙有点不一样。
普通的蛟龙不会和人类打交道,然而那尾蛟龙不只出现在人世,而且还栖身在天子身边,其他扰乱国家局势。
他怀着压倒性的敌意。
雨越下越大,人面马神被左、右方刮來的強風吹得失去平衡,雷电接二连三地打了下来,蛟龙则幸灾乐祸地抬头望着两人。
(就是明日。)
(在天苑郊外的白凤宫……)
不把翠金丹带到那里的话,凛花将遭杀生之祸,而阿白恐怕也是为了保护凛花才追上去的吧。
4
(这里到底是哪里?)
凛花仔仔细细睇检查过整间房间,心想至少得找找有什么线索,于是打开抽屉看了看,又翻了翻书本,翻箱倒柜地找了老半天依然毫无所获。
房门依然被反锁。
昨天露过脸的刘禅今天早上也出现过,他为了凛花送膳食过来,凛花趁机迫不及待地问对方,但他脸上始终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什么都不肯回答。
正午很快地到来,午膳很可能又是刘禅送来的。
好吧,就这么办!凛花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
她把椅子挪到门边,然后站到椅子上,手上高高举起花瓶,静静等待脚步声传来。
对不起,刘禅观主。
凛花暗自向对方道歉。
既然不肯放我出去,就别怪我这么做了。
刘禅说过,如果凛花逃跑的话,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既然不能逃跑,她也至少得想办法离开这个房间,只要离开或许就可以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脚步声由远而近,凛花把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握着花瓶的手上,就在这个时候——
「喂!不行,不行那么做啦。」
稚气未脱的制止声传来,凛花吓了一大跳,回头看看背后,被钉上木板的窗户微微地亮了起来,凛花发现一堆圆滚滚的眼睛正窥视着自己。
「喔?是谁!?」
房门接着被推开,凛花赶忙举起花瓶,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
刘禅手上端着装着午膳的托盘,眨着眼睛抬头望着凛花,凛花没有办法支持花瓶的重量,重心不稳地站在椅子上,眼看着就要摔下来,于是赶紧伸手抓住支撑物,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抓的是刘禅的手臂。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陶器摔落地面的巨大声响,刘禅打翻了手上的托盘,托盘里的汤泼得到处都是。
「好烫……」
「对、对不起!」
凛花急着放开对方的手,眼看对方的手已经被烫得又红又肿。
「啊~~」
「糟了~~」
稚嫩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从头顶上传来,凛花已经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房间里的好几名孩童团团围住。
「失礼了。」
刘禅一本正经地赔罪。
来到另一个房间后,凛花帮对方包扎烫伤的部位,幸好伤得并不严重,她为刘禅厚厚地涂上药膏,盖上布,敷着受伤部位。
凛花终于走出遭监禁的房间,虽然这样的发展和她原本预期的有点不一样。
「刘禅观主,那个……」
「把姑娘你关起来,真的是非常抱歉。」
刘禅再次低头向凛花表示歉意,凛花则为难地紧闭着嘴。
「把一个像你这样没有任何罪过的姑娘监禁起来,我也认为确实是太过分了,可是我实在不能违逆他们。」
「他们?」
「这座寺庙的住持。」
「是叔叔啦!」
清亮的声音插嘴说道,对方是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凛花发现还有五、六个孩童围绕在自己的身旁,紧盯着自己帮刘禅包扎。
小至五岁,大至十一、二岁,性别、年龄各不相同。
「因为叔叔交代过,不可以让姐姐到外面去,叔叔说外面有非常非常可怕的妖怪。」
「所以姐姐不可以离开这里喔,叔叔还说姐姐一定要住在这里才安全。」
凛花百思不解地想着。
「呃……请问所谓的叔叔,是指……」
「姑娘你就别再问了。」
刘禅恳求着。
「请你不要逃跑,因为你一旦逃跑,不只会为小的惹来杀身之祸,就连孩子们也会被人从这里赶出去。」
刘禅苍白着一张脸,身子也微微地颤抖,他把孩子们搂到身旁。
「我不要被赶走。」
其中一个孩子急得快要哭出来。
「被赶出去就没饭吃了,我不要~~」
另一个孩子接着说。
「结界,拜托你,答应我你会留在这里。」
这回换刚才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女孩开口。
刘禅那双拼命哀求的眼睛,以及好几双天真无邪眼睛,都紧盯着凛花看。
这根本是威胁嘛,尽管凛花心里这么想,也只能点头答应。
「好吧,我答应你们,不过至少该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
「好的,谢谢姑娘鼎力相助。」
刘禅紧紧握住凛花的手。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一定是个好人。」
「姐姐,谢谢你。」
「只要姐姐肯留下了,我们就不愁没有地方睡觉,就不怕没有饭吃了。」
孩子们「哇~~」地嚷着围到凛花身边,她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唱起空城计,孩子们惊讶得左顾右盼后,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姐姐,你肚子饿了吗?」
凛花羞得满脸通红,她这才发现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自己已经错过了一顿午膳。
「我的肚子也好饿喔~~」
「啊~~真赖皮,我肚子也饿死了。」
「你们这些小家伙……」
刘禅频频按着太阳穴。
「刚才不是才吃得饱饱的吗?怎么这么快就……」
看到刘禅那张伤脑筋的脸,凛花不禁脱口而出……
「请问……厨房在哪里呢?」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凛花站在熬煮高汤的锅子钱削着芋头皮。
明明就被人家抓来关,还跑到人家的厨房认真地熬煮高汤,打算煮出九人份的膳食;尽管就个人份膳食中包括自己的份,心里却一直觉得不太对劲。
现在,寅仙要是发现凛花被抓走了,一定担心得不得了,阿白也一定急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自己。
自己却若无其事地在这里做饭。
「姐姐要煮什么呢?」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先前那位小女孩紧紧粘在自己身边。
「熬汤喔!因为有食材可以料理,里面还加了芋头、火腿和刀削面,我会多做一点的。」
「真的吗?」
小女孩笑逐颜开地问着,然后闭上眼睛,微微抽动鼻子嗅着味道。
「好香喔,好像娘做的饭。」
凛花停下烹煮饭菜的手,蹲在小女孩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兰儿。」
「嗯~~兰儿呀,你娘到哪里去了呢?」
「死掉了。」
兰儿若无其事地回道。
「……你是说,你娘过世了吗?」
「嗯,本来兰儿和娘一起住在桥下的家里,去年下大雨的时候,娘生了一场病,整个人变得好热好热,屋子也被河水冲走了。兰儿和娘一起裹在草席里,娘还是一直说好冷,兰儿拼命想要让娘暖和一点,娘也很高兴,可是第二天早上,兰儿就发现娘的身体冷冰冰的。」
「……」
「可是兰儿还是陪着娘,后来是因为娘都不起床,兰儿才一直哭。后来刘禅观主就来了,他告诉兰儿,娘已经上天堂(天国)去了,他帮兰儿埋葬了娘,还说因为娘不在了,要兰儿以后和他一起来这里住。」
听说其他孩子们,也都是因为没有父母亲、无家可归,才被刘禅留在身边照顾。话虽如此,凛花为什么会被带来这种地方呢?
「兰儿,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是英华坊。」
兰儿茫然地回答着,英华坊应该位于天苑西南方。
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带到太远的地方,凛花稍稍放下心来。
「那……你刚才说的叔叔是……?」
凛花准备提出另外一个问题时,厨房外突然骚动起来。
孩子们大声嚷嚷着。
「门口好像有人来了。」
兰儿赶忙跑了出去,凛花因为自己是被囚之身而有点踌躇;回头想想,自己没有跟出去也太奇怪了。于是也手拿汤勺就紧跟在兰儿背后追上去。
穿过清幽静谧的寺院前院,就来到了小小的院门前。
「有人在路上昏倒了!」
「是不是太饿了?」
「快拿些东西给他吃吧!」
细雨中,孩子们和刘禅好像围着什么人,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看到凛花走过去,刘禅紧绷着脸,不过看凛花没有想要逃跑的样子,他才马上放送下来。
「这个人在门口晕倒了……」
「喂,他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白?」
其中一个孩子这么问着,凛花皱起眉头,探头看了一眼倒在门口的人。
他发现倒在地上的一个男孩子,还对凛花伸出手,不停地颤抖着。
「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原本拿在凛花手上的汤勺,顿时摔落到地上。
阿白微微张开眼睛,对着凛花露出微笑,只有凛花才看得出来。
「阿白,你演得好逼真喔。」
「嘿嘿。」
阿白得意地笑着,随意躺在这间简陋但打扫得相当干净的房间里的床铺上,这好像是刘禅的房间,他为了帮昏倒在门口的阿白煎煮草药茶,已经离开了。
凛花还是压低嗓门问道: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别小看咱的鼻子。」
对喔,阿白的鼻子比狗还灵敏。
「咱因为一时太大意了,被贴上这张符咒,所以被封住行动,不过……」
阿白从怀里取出已经卷得皱巴巴的符咒,就是先前贴在他脸上的那张;看来那群人中有人相当擅长某种法术。
「等咱恢复意识后,马上就循着那些家伙的味道追到这里,完全没有绕远路,因为味道一路吧咱带来这里,原本想用这副模样溜进来,没想到……」
轰地冒出一阵浓烟,阿白变身为天马的姿态,凛花连忙制止。
「别这样,万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不要担心,咱的耳朵也灵得很!」
阿白不停转动耳朵,并没有听到刘禅回来的迹象。
「咱想过,若是以这幅模样过来,一定会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不过在仔细打探过这个地方后,发现只有和尚和一些小鬼头,所以就轻而易举地混进来啦。」
阿白咚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凛花,我们回家吧!被他们看见也没关系,就从屋顶上一溜烟地逃……」
「阿白……我还不能跟你回去。」
阿白百思不解地反问:
「为什么?」
「如果我逃跑的话,刘禅……那个观主就会被杀,孩子们也会被人赶出这座寺庙。」
「什么?是谁说的?」
「把我抓来这里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呢……?」
阿白微微动着耳朵。
「有人回来了。」
再度掀起一阵浓烟,他又变回少年的姿态躺在床铺上。
才刚躺好,刘禅就端着装盛草药茶的碗走进房,门口接二连三出现好几张小脸蛋。
「有没有舒服点?」
「嗯……已经好多……不,总觉得肚子好痛……」
阿白故意装出很不舒服的样子扭转身子。
「希望喝了这碗草药茶后能够好起来。」
刘禅把碗递给阿白,味道强烈到连凛花解都皱起眉头。
「这是……?」
「要芍药和故萝卜煎煮出来的,孩子们吃坏肚子的时候,只要让他们喝这个,很快就会好起来。」
「这……可是……我……」
「喝喝看吧。」
孩子们表情天真地慢慢围到阿白身边,使劲把草药茶的碗推向他的嘴边。
「有点苦,不过别害怕。」
「喝了马上就会好喔。」
阿白求救似地看着凛花,凛花则是摇摇头,阿白只好低声呻吟着,把草药茶一口气灌进喉咙。
「唔~~嗯……」
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不是很好喝。
老天爷求求你,被囚禁在这里的时候,可千万不能闹肚子啊。
凛花不由得为阿白祈祷。
「很抱歉,这里无法让你久留……」
刘禅满脸歉疚地看着阿白。如果状况已经好一点的话,希望你能快点离开——着才是刘禅的真心话吧。
阿白比刚才更加脸色苍白地回答:
「咱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能不能让咱在这里住一晚。刚刚喝了你给的药后,咱觉得只要睡上一晚应该就可以痊愈。」
「我也想让你住下来,只是……」
「让他留下来有什么关系嘛~~」
孩子们拉着刘禅的衣袖。
「刘禅不是一直告诉我们,必须亲切对待有困难的人吗?」
「对嘛~~看他那么不舒服,为什么要赶他走啊。」
「大哥哥,你还很不舒服吗……?」
兰儿看起来非常担心,低头看着阿白的脸,阿白的脸色很差,确实演得很逼真,看到他那副模样,刘禅只好放弃自己的坚持叹了一口气。
「没错,当然不可能把一个病人赶出去,刚才服下的草药茶,只要睡个觉就会发挥药效,就请你在这里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刘禅露出微笑,说着就走出房门,孩子们边向阿白打气,边鱼贯走出房门。
「……淘气的小鬼确实很惹人厌,不过咱看那些小家伙不像是不懂事的孩子。」
阿白躺在棉被里喃喃自语着。
「那些孩子们都没了双亲,现在雨又下个不停,假使没有地方住就太凄惨了,所以我怎么可以逃跑呢……」
「可是寅仙一定会很担心的。」
「如果今天晚上月亮出来的话,我就可以使用水玉环了,不过……」
凛花叹着气,把视线移到窗外。
雨势虽然变小了,却依然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凛花的怀里藏着名为水玉环的手环,此物原本是东海龙王的秘宝,后来寅仙将它送给了凛花。
水玉环只要吸收到水气和月光,就会把思念之人的身影映照在水面上,还可以藉此和对方说话。
过去,凛花曾数度利用水玉环和寅仙说过话。
然而今天这种天气,八成看不到月亮。
「阿白,你能不能先回白翼山一趟?帮我向寅仙报个平安……阿白?」
阿白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凛花还在想怎么可能?并把脸凑了过去,才发现阿白早已鼾声大作,沉沉地睡去了。
情况这么紧急,他怎么还睡得着呀。
不过,凛花马上就想起滚落在枕边的碗。
凛花拿起碗,往走廊走去。
小雨持续地下,庭院里不时传来孩童们的歌声,是凛花也知道的古老唱游歌谣。
「啊~~是姐姐!」
兰儿脱离围成圆圈的队伍跑了过来。
「姐姐也一起来玩嘛。」
「好,可是……」
凛花想和刘禅谈谈,不过在兰儿和其他孩子们那殷切期盼的眼神注视下,还是先加入了游戏的行列。
蝶儿蝶儿飞呀飞
月亮高高地挂在山头上
月亮一出来牡丹花就会开
跟之夜露金之蜜
蝶儿蝶儿飞呀飞
回家时请把嫦娥带回来
「嫦娥」是指住在月亮里的美女,唱这首歌时,可以把嫦娥换成自己思念之人的名字。小时候,天真的凛花也曾把久久才能见到面是父亲、阿姨们等远方亲戚,或是已经搬家的朋友们的名字套入歌曲中。
「蝶儿蝶儿飞呀飞
回家时请把灶君带回来!」
其中一个孩子这样唱,他说的说灶君指的是灶神,凛花则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们;接下来,连「皇上」啦,或是「大神仙」等童言童语都出来了。
「娘!」
兰儿天真无邪地喊着母亲。
孩子们突然鸦雀无声。
「笨蛋。」
年纪最大的男童说道。
「兰儿的娘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可能来呢?」
「会来的!因为刘禅观主说过,只要乖乖听话就见得到娘。」
「那一定是骗你的。」
兰儿扑哧哧地掉下泪来,求救般地抬头望着凛花。
凛花非常了解兰儿的心情,自从娘去世后,凛花也很想见他一面。不久前,凛花才利用水玉环和银露山上那清澈无比的泉水,窥见过身在冥府的母亲容颜。
然而,一般人只能等自己死后,才能再见到已经死去的亲人们。
凛花回过神来,在哼着歌游歌谣的同时发现,除了兰儿以外的孩子口中,并没有出现父母亲或亲戚等亲人的姓名。
这些孩子们已经绝望了,因为他们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双亲,没有亲人愿意照顾他们,所以,他们对没有亲人会来接自己回去的事已经绝望了。
凛花心情沉重地弯下腰,紧紧地抱住兰儿。
「……兰儿会作梦吗?」
「作梦?」
「会在梦里见到娘吗?」
「有,偶尔。」
「是吗,姐姐也一样喔,我一直觉得娘没有死掉。不过以前啊,姐姐我几乎每天都会梦见娘。那时候,姐姐觉得娘一定是担心我,才会来看我的。」
「姐姐现在还会梦见她吗?」
「现在……已经很少梦见了。可是姐姐不会寂寞喔,因为姐姐现在过得很健康、很快乐,所以娘可以大大地放心,不用常常来看姐姐啦。」
兰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兰儿现在也很快乐,在这里可以吃得饱饱的,还可以在暖暖的被窝里睡觉,刘禅观主疼兰儿,哥哥们呀非常宠兰儿喔!」
原本在逗兰儿玩的孩子们,都难为情地低着头扭扭捏捏。
兰儿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怪不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最近都没有梦到娘……原来是因为我过得很快乐呀!」
那张侧脸一点也不像五岁的小女孩,实在太成熟懂事了。
凛花觉得,都是因为小时候就失去了至亲,才会变得凡事都这么认命。
凛花不希望养成凡事认命的个性,即使见不到已逝的人,还是可以找到对自己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就像凛花找到寅仙一样。
「再跳一次舞吧!」
兰儿用力拉住凛花的手。
「接下来轮到姐姐了喔,姐姐希望蝶儿吧谁带回来呢?」
「我想想……」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的脸孔。
凛花最想见到的人是——
凛花最希望对方能马上过来迎接自己的人,当然是——
「啊!」
刘禅的脸出现在树木另一头的窗户上,他看着这边,神情自若地微笑着。
「姐姐等一下再过来。」
凛花留下孩子们,往建筑物走了进去,来到刘禅所在的房间。
哪时看起来很像文书室的房间,刘禅正坐在靠窗的桌子抄写经文。
「我可以进去吗?」
凛花站在门口问对方,刘禅连头都没抬一下。
「可以啊。」
他欣然应允,紧接着说道:
「看来你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了呢。」
「是的,也因此渐渐打消了想逃跑的念头。」
「那真是太好了。」
他品貌端正,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凛花朝着刘禅问道:
「事实上,你给阿白喝的并不是治疗腹痛的草药茶吧。」
刘禅搁下毛笔,慢慢转过身来回答:
「他叫做阿白吗?你们果然认识。」
「是的。」
「当然,那不是什么治疗腹痛的药,是孩子们自己信以为真,那种演技是骗不了我的,因为没有人能帮装病的人调制什么草药茶,不,说不定他连任都不是。」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刘禅看似困惑地笑了。
「被窝猜中了吗?真是个老实的姑娘。从头发、瞳孔的颜色来看,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人类,所以就给他一帖药。」
「毒药吗!?」
凛花惊叫出声,刘禅赶忙挥挥手。
「放心,我不会做得那么绝。哪时可以让他好好睡上一觉的茶,浓度为平时的三倍;既然他不是人类的话,那就更不会危害到性命,不过会像他自己说的,整个晚上都不会醒来,一直睡到明天。」
凛花双脚几乎支撑不住身子,她用手撑着墙壁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觉得刘禅这个人有点可怕。
外表看起来温文儒雅,却绝对不容小覷。
「我被抓的時候,阿白被贴上符咒封住了行动,那张符咒也是你的杰作吗?」
「是的,白翼山出现妖魔的传闻不断,这是为了慎重起见。」
「你似乎满懂方士之道的嘛。」
凛花心想,既然是道士,那熟知草药就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既然他能封住天马阿白,让他昏沉沉地睡去,就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排满墙边的书册都和草药有关,其中不乏凛花在寅仙书房里见过的书册。
「我以前曾经立志当一名方士。」
刘禅苦笑着表示。
「那好似在我一、二十岁,还很年轻的时候。当时的我一直很憧憬神仙的生活,不断尝试炼制金丹,看看自己能不能成仙,因而不眠不休地苦读,甚至前往翠龙山修行过。」
凛花惊讶得瞠目结舌。
「那样……不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方士了吗?」
长生不老是人类的梦想,很多人为了追寻那样的梦想而散尽家财;也有不少人假冒方士之名,炼制奇奇怪怪的丹药,其他蒙骗有权有势的人。
既然跟翠龙山的仙人学过,那就和寅仙一样,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方士,莫非他也会使用仙术?
但刘禅摇了摇头。
「我并非从师父那里取得证书,我知道现在都还没有炼制出服了就会成仙的丹药,所以只能当个道士,屈身这座破旧的寺庙里,收容一些没有父母亲的孩子。」
「我认为能够做到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凛花打从心里这么认为。
「但这样太伪善了。」
刘禅脸上浮出自嘲的笑意。
「我会这么做,到都来还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过去曾经杀人而赎罪……才收养孤苦无依的孩童,这样做只是想要或多或少减轻自己的罪过罢了。」
曾经杀人……凛花大惊失色,发现对方亲口说出非常重要的事实。
「兰儿说过,她在这里住的很快乐。」
刘禅淡淡地笑了,他不再说任何话,只是继续专心抄写经文。
※
位于天苑东
边的香花园也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几乎见不到人影。
李圃手上拿着小布包,默默在草地上走着。
或许是下雨的关系,连小鸟都销声匿迹了。
也感受不到一丝丝小动物的气息。
空气里微微散发出野兽的气味。
李圃一直走到一棵大树下才停下脚步。
「是我。」
树叶一阵剧烈晃动。
表面上沾着雨水的绿叶,纷纷掉落下来。
紧接着就响起一阵刺耳、高亢的吼叫声。
然后,掉下一团黑色的东西,撼动了大地。
李圃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地看着那个东西。
那是一头体型壮硕、长相入狒狒的野兽。
那头野兽眯着红红的眼睛,呲牙咧嘴地笑着,然后不断翻动大大的嘴唇,把牙齿咬得轧轧作响。
「肚子饿了吗?」
李圃打开布包。
里面摆了一直雕工并不是很精美的珍珠发簪。
这是他前几天突袭白翼山上那座老旧的府邸时,命随从带回来的东西。
上面除了镶嵌着玉石或白珠等妖魔们最爱吃的东西外,还可以闻到一股浓浓的,发簪主人留下来的味道或气息。
李圃将发簪拿近野兽的鼻子,野兽一口就将发簪吃下肚
李圃说道:
「——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