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金云的彼端 霸王之梦 后篇 第五章 赤天爵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1

四周充满着清新无比的泉水味道。

沙沙沙地随风轻轻地摆动的翠竹,发出闪亮的绿色光芒,和斜斜地照射进竹林里的阳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如梦似幻的美景。

鸟儿啁啾鸣啭的声音。

泉水滚滚地涌出的声音。

吹拂过竹林间的风声。

这就是这片竹林世界中的所有景象。

这种就是里昆仑山。

凛花拨开矮竹丛,继续地往竹林里走去,然后,在泉池畔蹲了下来。

凛花发现,泉水表面上映照着高高的竹影,以及愁眉苦脸的自己。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眼神中带着一抹忧伤,眉头深锁着,眉宇间甚至刻画出皱纹来。

水面上倒映着闪闪发出绿光的竹影,让池水看起来就好像原本就是深绿色似的。

凛花想起寅仙那双碧绿色的眼眸。

不只是看到泉水。

凛花看到任何东西都会想到他。

一想到她就会掉泪,因此,凛花赶忙提起衣袖拭着泪。

「这份感情实在是难以割舍呐。」

凛花站起身来,对着自己说道:

「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就不能在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

凛花极力地展露出笑容。

脸部表情却完全不听使唤。

凛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往竹林里冲了过去。

风吹过竹林间,把竹子吹得沙沙作响。像要遮住凛花去路似地,绿色的雾霭越来越浓。

凛花不顾一切地往竹林里跑了进去,不停地跑呀跑呀,就是跑不到竹林的尽头。

地上湿滑,结果凛花脚底一滑,摔了个大跟斗。虽然想爬起身来,但身体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就在她变低了的视野前方,发现了闪耀着五彩光芒的植物。

那是人称「五彩灵芝」的梦幻菇蕈。

红如珊瑚、白如少女凝脂、黑如漆、绿如翠鸟之翼,闪耀着金黄色光彩。

据传煎煮后服用,即可净化任何毒素,尤其是净化野兽引起之毒。

五彩灵芝是『阿翔和八吉祥』故事中曾经出现过的植物。听说阿翔就是因为得到五彩灵芝,而得以回乡拯救了因狂犬病儿受尽折磨的村民们。

「……」

凛花蓦地爬了起来,然后回到泉池畔,拿起任何摆放在一旁的水桶,汲了水,踉踉跄跄走着。

竹林里盖了一所非常简陋破旧的屋子。

那是一所屋里只设置了一个小房间的小土角厝。土墙已经开始崩塌,部分梁柱也已腐朽,屋顶上到处都是破洞,成堆的泥土上长满了青苔或羊齿植物。

凛花手上提着装满水的桶子,一走进屋内,一位喝过酒的男人抬起头来说道:

「提一桶水,需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呀。」

金色的眼眸微微地眯成一条细缝,看着凛花。

一头色泽鲜艳一直覆盖到腰际的红头发,加上表面上有着酷似老虎的黑色斑纹的皮肤。

他也是『阿翔和八吉祥』故事中的登场人物,名叫赤天爵。

就凛花的记忆,故事中的赤天爵又被称为「红扇仙翁」,是一位仙人,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就是故事中之人,凛花就不清楚了。你是仙人吗?当凛花这么问对方时,男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显露出厌烦的神色。

不管他是不是仙人,但看起来应该是里昆仑山唯一的居民,是这座山的主人。

「你那张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莫非打过一场泥巴战?」

赤天爵的眼睛好像看到脏东西似地问着。

事实上,凛花的脸上早就因为摔跤而弄得灰头土脸。

不过,凛花很希望对方别烦她。她默默地把水桶摆在地上。

屋里立刻扬起滚滚的灰尘。

(……加油!)

凛花暗暗地为自己打着气,拿出一块布往头上一缠,挽起衣袖,再用绳子固定住。

「姑娘当真要那么做吗?」

赤天爵惊讶似地继续说道:

「我认为,这里根本没必要打扫。」

「你认为没必要,我却认为有这个必要。因为,这里就快变成我的家了。」

凛花坚决地表示过后,就拿着一件拧干的抹布,开始擦拭着地板。

伸手一擦,抹布上就沾满了厚厚的污垢。本来应该先用扫把扫过才擦,但因凛花临时找不到「扫把」这种东西只好这么做。凛花原本也找不到抹布,翻箱倒柜后,发现柜子里躺着几件女人穿的衣裳,只好从中挑出一件看起来最旧的棉质衣衫来充当抹布。

赤天爵冷眼旁观似地,远远地看着凛花的一举一动。

「此地来过各种女人,姑娘还是第一个动手打扫此地的人。」

「真的吗?」

「不过,我认为没必要那么急着干活啦。怎么样?不如过来帮我斟杯酒吧。」

「不行!必须先把屋里打扫干净。」

「真是无趣的女人。」

凛花决定不再理会赤天爵,继续埋头擦拭着地板。擦拭桌子底下的地板时,赤天爵还嗖地抬起脚来,帮了凛花一个大忙。

就在她擦着地板时,突然一只粗壮的臂膀绕到自己的腰上。

「你……你想干嘛?」

凛花使劲地挣扎着,却发现自己转瞬间就被赤天爵抱到膝盖上坐着。凛花恶狠狠地瞪着赤天爵。

「请别打扰我打扫屋子。」

「姑娘是要嫁给我当老婆才留在这里的,不是吗?」

「话是没错,可是……」

确实是如此。

凛花是在赤天爵的要挟下答应嫁给他的。对方显然还希望凛花帮他生个一儿半女。

「既然没错,姑娘只需做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男人色迷迷地笑着,然后把脸凑了过来。

「等等!」

凛花伸出双手来挡住男人的脸。

「你把先后次序弄错了。」

「什么先后次序?」

「嫁你为妻之约,必须等你救了阿白,等阿白痊愈后再履行,这才是为人之道。」

凛花认为绝对不能违背了这个原则。

他是凛花最最关心的白兽,也是寅仙亲如友人、家人的天马。

现在,剧毒已侵入阿白的全身。阿白被送到隔壁的房间里躺着,不过,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有苏醒过来。

「……阿白他真的可以活命吗?」

「或许吧!」

红头发男子装迷糊似地回答着,手却不老实的在凛花的背部及腰部来回抚摸着。

「或许?你怎么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呢?」

「我又不是神仙。不,即使是神仙,即使是天帝也一样,面对一个性命垂危的生命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谁也不敢挂保证。」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因为对方明明说过,让阿白服五彩灵芝,就可以救回一命。

「姑娘可别会错意呐。」

赤天爵单手拿起酒杯,咕噜地灌了一大口酒后说道:

「能不能留住那条小命,终究……要看那小子的造化。我,已依照姑娘的期望,竭尽所能地为他做了旁人能为他做的最好的处置了。接下来,就看那只狗的生存意志到底有多坚强了。」

口气听起来非常粗暴,不过,男人的话停在凛花耳里却非常的中肯。

因此,凛花惨白着脸,频频地点着头。

「挺好说话的嘛。不过,姑娘方面,莫非另有打算?姑娘难道是想……万一那只狗服用灵芝无效而死掉,想反悔从这里逃走吗?」

凛花低下头去。

「不……我才不会做那种事情。」

「这可难说哟。」

赤天爵嗤笑着,很干脆地放开了凛花。

「算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时间多得很。」

说完就提着装着酒的竹筒,往屋外走了出去。

凛花将抹布放进水里搓干净后,再度动手擦起地板。

阿白能保住性命吗?

无论阿白能不能保住性命,凛花再也见不到寅仙了吧?

不做点事情的话,凛花一定会嚎啕大哭起来。

阿白为了要驱退名为「如人」的巨大狒狒妖魔而身负致命伤。正确来说,阿白并没有受伤,而他是体内的血液遭到了污染。如人之血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它足以使任何生物失去知觉,并轻易地夺取对方的性命。

如人是从银露山逃出来的妖魔。

东株国皇帝——朱玄叡驾崩后不久,都城里就开始出现了遭受如人伤害的人。

因为都城的部分地区逐渐显露出流行征兆的疾病,身为方士的寅仙便赶紧至熟识的药铺卸药。而银露山山主绮罗,也为了能掌握住山上的状况,于是和凛花他们分头行动,尽速逮捕如人归山。

留在白翼山看家的凛花,被那位野心勃勃想夺取皇帝大位的绶王手下抓走,被软禁在都城内的某个道观里。

不知道为什么,

如人竟然出现在道观里。

绶王也在。道观里还住着绶王的知己好友道士和一大群孩子们。阿白为了保护凛花、帮助孩子们,用自己的牙齿咬伤了如人,因此,被如人之血入侵体内。

阿白决心一死,但凛花对阿白的性命却怎么也不肯放弃。

为了求得据说可解任何兽毒的不死菇蕈「五彩灵芝」,凛花和阿白决定启程前往梦幻的里昆仑山一探究竟。

阿白在路途中就已筋疲力尽,并从凛花面前消失了踪影。凛花紧追着阿白,跑进黑漆漆的森林里,竟然很意外地闯入了里昆仑山。

并在此遇见了赤天爵。

赤天爵提出给阿白五彩灵芝的建议,但交换条件是凛花必须嫁她为妻。

凛花毫不迟疑地……

回答了一个「好」字。因此,直到现在还留在里昆仑山。

房间的角落上铺了张草席,阿白躺在上面非常痛苦地喘息着,鼻头异常干燥。

紧闭着眼睛躺在草席上,长相非常像狗的野兽。纯白色的翅膀摺叠起来摆在背后,上面的羽毛毫无光泽地竖立起来。

凛花用一块新的布沾了水,轻轻地覆盖在阿白的嘴巴和鼻子上。

然后抚摸着阿白的身体。

是生是死完全取决于本人的求生意志。凛花反复地思考着赤天爵说的这句话。

阿白若还留恋着这个世界,那……他到底留恋着什么呢?

「阿白呀!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阿白连舔都没有舔过、闻都没有闻过的上等宝玉喔。」

凛花想了想后接着说道:

「这次,阿白假使能捡回一条命,我想,以后寅仙再也不会吝惜给阿白宝玉了。我也会帮你求寅仙,请他把珍藏的宝玉通通拿出来给阿白尝尝。」

凛花边抚摸着阿白,一只试着和阿白说话。

「阿白,我们不是越好了吗?下次,寅仙要下山去都城的时候,一定要跟他到都城去玩个够吗?阿白不是说要陪着我一起去看杂剧表演吗?」

「还有……屋顶都还没修好。对,炉灶的情况还是怪怪的。阿白不在,就没有人能帮我修理了。寅仙除了炼制丹药外,笨手笨脚的,根本做不了这些事情。」

「还有,上次你从仓库里翻出来的下棋游戏,只玩过一次,我输给了阿白,心里觉得很不服气,阿白怎么赢了就跑呀!太没品了……」

无论凛花怎么说,阿白就是不回答,紧紧地闭着眼睛。

无论凛花按了阿白的肉球,或往耳朵里吹气,或用力地拉扯他的胡须都一样。

阿白依然沉沉地睡着。

2

赤天爵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男人。

外表看起来像极了野兽,行为举止却完全像个人类,也没有像阿白或绮罗一样,完全变身为野兽的姿态过。

而且不论白天或晚上,几乎都不待在屋里。

仔细想想,这个屋子里只有一个勉强能称之为个人房的房间,这个房间又被阿白和凛花占用了。凛花睡靠墙的那张窄小的床铺,不知道赤天爵到底睡在哪里。

或许都睡在外头吧?

白天,赤天爵多半坐在连结着另一个时间的泉畔垂钓,他可以大半天都维持同一姿势,兴致一来就跑进屋子里挪揄凛花两三句话,然后,手提着酒壶,又跑到外面去。

凛花也没看过赤天爵吃过饭。

他应该是仙人没有错。听说,仙人中以断食五谷者占绝大多数。他真的像传说中一样,呼吸空气就可以填饱肚子吗?还有喝酒。

赤天爵果真是仙人的话,那就和自己脑中描绘的神仙形象大不相同。凛花一直认为仙人应该都是外表看起来很老的人。

不管他是不是神仙,凛花都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类。

凛花很想煮菜做饭,这里却连个厨房都没有,也遍寻不着食材。凛花既然是凡人,当然就会肚子饿。因此,她跑到竹林里去绕了老半天,挖了几根竹笋,摆在火上烤来吃,再喝喝水,勉强充充饥。

(凛花心想,继续在这里住下去的话,自己总有一天会饿死。)

凛花边啃着细细的笋子边想着,赤天爵甚至叫自己帮他生孩子,只吃笋子的话,肚子生得出孩子来吗?

即使处在这种状况下,即使情况万不得已,肚子还是饿得咕噜咕噜叫,这一点让凛花感到有点奇怪。

阿白迟迟没有苏醒过来。凛花闲得发慌,只好专心地打扫房间以打发时间,偶尔停下手望着窗外发呆,隔着窗户看到了将钓线吹入泉池中钓鱼的赤天爵背影。

三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三天早上,凛花一觉醒来就惊讶得不得了。

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缩小了许多。

四周的景象都变大了。

屋顶变得非常高,自己躺着的那张原本非常窄小的床铺,竟然大得像可以坐十来个人用膳的大桌子。

地面看起来遥不可及。

(身体难道是因为没有吃东西而变小了吗?)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呢。

凛花总算从床铺上跳到地面上来。一只覆盖在白色短毛之下的脚突然映入眼帘,不过,凛花根本没有时间深入思考。

必须赶快找点东西赤,凛花的脑子里只想着这个问题。

凛花跌跌撞撞地在地面上移动着,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撞到一座白色的山。

「……?」

那是一座棱线相当平缓却微微地上下起伏着的山。

凛花仔细地观察过那座山后,惊讶得目瞪口呆。

凛花发现自己竟然站在阿白的身上。

阿白的身体大到令人难以置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凛花惊讶得不得了。

不知不觉中凛花已经四肢着地似地在阿白身上爬动着。她发现映入视野的自己的手脚,已经密密麻麻睇长满了看起来非常柔软的白毛。

(这、这、这……)

凛花再也说不出话来。

唯一明白的是……大事不妙了!

凛花拼命地跑着,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在吱、吱、吱的怪叫声,凛花跑出那所简陋破旧的屋子。一直往泉池的所在地跑了过去,一跑到泉池畔,凛花就赶忙低头看着水面。

看到突然闯入视线之中的景象时,凛花根本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水面上出现一只猴子。

出现一只全身披着看起来非常柔软的白毛、体型非常娇小的猴子。

那对瞪得又圆又大的眼睛,凛花总觉得非常眼熟。

凛花变成猴子了。

茫然之间,泉水突然冒了上来。

泉水转瞬间就幻化成龙形。

凛花想叫出寅仙的名字,可是,脱口而出的果然还是猿猴的叫声。

而且,发现那根本不是一条龙。

就龙而言,身围太细了。绿色斑纹似的鳞片硬得像石头,长长的尾巴端部卷成螺旋状,双眉交叉,额头上有白色的瘤状物。

怪物用一对通红的邪恶眼神,居高临下地从空中俯视着凛花。

『看我来吃掉你!』

凛花不知道眼前的怪物到底是蛇还是龙,只知道那是非常可怕的怪物,怪物张牙舞爪地往凛花飞扑而来。

凛花拼命地大叫着,却发现自己只能吱吱吱地发出微弱的小猴子叫声。

凛花卑自己的惊叫声吓醒过来。

「原、原来是噩梦一场……」

凛花吓出一身冷汗。

赶忙检查一下手脚,海试着摸了摸脸颊,确定一切都完好如初。

凛花发现身旁的阿白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悄悄地下了床走过去看,发现阿白的呼吸似乎比原先轻松许多。

凛花虽然安心许多,却因惊吓过度而双脚瘫软站不起来,暂时无法离开房间。

但肚子却已经饿到了极点。

怪不得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凛花心想,至少喝点自己早先打回来的水吧。于是步履蹒跚地往隔壁房间走去。

隔壁房间景象又让凛花惊讶得瞠目结舌。

凛花发现桌子上摆了好好多多的山菜,甚至包括了桃、瓜、枣、松子。

「到底是谁……?」

凛花下意识地环顾着四周,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她一把抓起桃子就往 冲了出去。

一直跑到泉池边。

今天,赤天爵显然也一大早就坐在那里了。

凛花气喘吁吁地把桃子拿给他看,然后开口道:

「这是你……?」

「是又怎样?」

「为什么……?」

「为了不让你饿死。」

「谢谢你。」

凛花非常真诚地向对方表达了谢意,她虽然不是非常富有的人家出身,不过,这辈子还没有因为缺乏食物而烦恼过。

这还是凛花第一次饿肚子。

「更何况……太瘦的话抱起来多没意思啊。」

赤天爵耸了耸肩,又把视线移到泉池上。凛花很想再好好地谢谢对方,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么做会干扰对方而作罢。

凛花默默地吃

着桃子。

边吃边看着赤天爵的侧脸。

凛花觉得很不可思议。

赤天爵垂钓之意不在钓鱼。凛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小小的泉池里根本看不到鱼的踪影,赤天爵垂钓时,凛花未曾见过鱼儿上钩过。

既然钓不到鱼,那……他为何垂钓?

他是为了钓阿白或凛花这样的人而垂钓吗?不,不是。凛花记得,那时候,赤天爵着实吓了一大跳。

凛花一直注视着男人的侧脸,注视着覆盖在红头发之下的古铜色肌肤,何那双冷静地凝视着水面的眼眸。

不知道愣愣地注视对方多久之后——

「我的脸很有趣吗?」

被赤天爵这么一问,凛花蔡突然惊醒过来。就野兽而言,那双一对闪耀着智慧之光的眸子。凛花抬头望着对方,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你并没有要钓鱼对吧?」

「姑娘到底在说什么?」

「说你整天坐在这里的理由呀!你根本不是为了钓鱼,你一直坐在这里,那是因为……对你而言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就像呼吸一样,就像睡觉一般。所以,你一直坐在那里对吧?」

赤天爵惊讶地微微张大着眼睛。

「姑娘为何有此想法?」

「因为,你的脸……看起来很像临死之前的人的脸。」

外公、外婆,还有娘,凛花见过的都是非常安详地死去的人。无论因多么严重的疾病而受尽煎熬,临死之前的那几天,他们都非常的平静。

尤其是母亲。

整天都待在床上,一直处在既没有睡觉也没有起床的状态下。张开着眼睛,注视着屋顶,她真正看的是过去的点点滴滴,看的是自己的内心。

看到的既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

看起来……与其说是在等死,不如说只是认真地面对这自己的死亡。

赤天爵开怀地大笑着。

「原来我像个死人呐。姑娘的话果然有意思。」

「我不是说你像死人,我是说你像临死之前的人。」

「姑娘说得没错。因为,里昆仑山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住的地方。」

「真的吗?」

「真的。而且,听说来到这里就可以原原本本地追溯出自己的本性。」

凛花吓了一大跳。

方才在梦中见到自己变成小猴子的梦……

凛花拼命地摇着头。那是梦,决定是梦。自己确实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怎么啦?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赤天爵兴致盎然地看着凛花。

「你,你自己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古铜色的肌肤,上面有黑色的斑纹。

「我的脸本来就长这样。」

「真的吗?感觉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呢?」

凛花全身上下地打量着赤天爵。

「早忘了。」

赤天爵耸耸肩,又回过头去看着泉池。

「我非常喜欢自己的这张脸,也满意这里的生活,就像姑娘所说,我在这里垂钓,并无任何目的。虽然偶尔会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泉水中会映照出什么东西吗?」

「当然会。因为我一直坐在这里,没办法。」

凛花探出身子望着泉水。

除了绿色的竹子和赤天爵那张脸外,没看到任何东西。

「要不要跳进去瞧瞧?」

赤天爵说着。

「那边的世界和这边,轻易地连接在一起。跳进泉池里,自然可回到那边的世界。」

「真的吗?」

「真的。不过,若情绪不稳就会非常危险,说不定会流向既不属于这边,也不属于那边的世界。」

「那到底会流到哪里去呢?」

「这……说不定会流到冥府。」

赤天爵夸张睇说着。

3

在赤天爵的帮忙下,凛花免于饿肚子。

不过几天来,凛花还是噩梦连连。

梦见自己变成小猴子后,又梦见自己变成了小猫,这一次梦见被一只全身通红的老虎攻击,眼看着就要被老虎吃掉时,才惊醒过来。

第二天又梦见自己变成了老鼠,叽叽叽地在屋顶跑来跑去,而且,蛇一出现就被蛇吞下肚子里去了。

然后,又变成麻雀,遭到狐狸的攻击。

(不知道为什么,凛花觉得自己越变越小……)

尽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凛花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好好地睡上一觉。白天也睡不着。

凛花担心一睡觉就会遭到什么东西的攻击。然后,没来由地认为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

或许是身心俱疲的关系吧!

阿白病情稳定,依然躺着,呼吸状况看起来已经轻松了许多,不过,还没有苏醒过来。

和阿白说说话、打扫屋子。凛花觉得忙完这些事情后,坐着发呆的时间增加了。

今天晚上,凛花梦见自己变成了蟋蟀。

凛花发现自己躺在床铺上,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只小虫,想出声说话,当然说不出话来。因此,挥动着背上的翅膀,试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凛花心想。

身为人类的时候,最不擅长的就是乐器类,没想到现在——

凛花飞到屋外,嗡嗡嗡睇低飞着来到泉池畔。

啊~啊~刺耳的叫声不断地钻入耳朵里,仔细看,凛花发现有无数乌鸦飞越过上空。

凛花心里觉得很害怕。

那些乌鸦眼看着就要俯冲下来吃掉已经变成蟋蟀的凛花似地。

凛花探头看着泉池。

她发现池底浮出好几个小小的光点束。

是萤火虫。

好想到那边去哟,那边没有乌鸦。凛花探出身子,想要跳入水中。

就在这个时候。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个大笨蛋。」

低沉的咒骂声传来,凛花发现自己的衣领被人用力地往背后扯了过去。

衣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凛花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人类之身了。

「啊,这……?」

不是在做梦。

凛花身上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衣裳,取代了厚厚的棉质睡衣,坐在池畔。

天还没亮,四周漆黑一片。

深更半夜了,赤天爵好像还在池畔钓鱼,钓线依然垂在泉池之中,赤天爵打从心里感到厌烦似地说道:

「看来你真的是整夜都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害我无法专心地钓鱼。」

凛花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赤天爵,然后将视线移到水面上。

泉水颜色出现了变化,原本为鲜绿色的泉水,已经变成混浊的臭水沟似的颜色了。

钓钩像生物似地跳动着,简直就像是嫌水太脏般。

凛花回过神来,发现竹子的颜色也不再像原来那么的翠绿。

天空阴沉沉地,连空气都整个变沉重了。

「这都是因我而起吗?」

凛花歪着头问着。

「除了你,还有谁会把那么无聊的梦带到这里。里昆仑山上,无论大地或水都非常柔软,就像玉一样。就像极品美玉反应出持有者的心境似地,这块土地可以反映出存在这里的每个人的心境。」

凛花环顾着已经失去美丽色彩的景色,心里非常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紧紧地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说说看吧!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蟋蟀……」

凛花将自己做的梦,约略地对赤天爵说了一遍。凛花以为说出来后一定会被对方取笑,没想到,赤天爵表情异常认真地一直听到最后,然后,鼻子哼了一声,紧接着说道:

「是你自己对自己没自信吧。」

赤天爵直截了当地说出。

或许是吧!凛花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那是因为……」

说着,眼看着就快要掉下眼泪。

那是因为,阿白服下五彩灵芝后一直还没苏醒过来。阿白说不定会永远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下。

那是因为,英华坊的道观观主刘禅,就在凛花的眼前死去。他卑如人咬到,卑吃掉一大块肉,很快地死掉了。

那样的光景,始终无法从凛花的脑海中消失。

当时,凛花吓得手足无措,假使不是阿白挺身而出,自己一定会像刘禅一样被如人吃掉,当时也救不了那群孩子们。

(我实在是太软弱了……)

和阿白离开天苑的时候,因为拼命地想救阿白,根本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些事情。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安静了。

自己是一个非常软弱的人,这样的想法一天更甚一天。像在呼应这样的想法似地,眼看着梦中的自己一天天地越变越小。

然后,眼看着自己的想法一天比一天消极。

姐姐春柳之死,是因为凛花太软弱吧?

寅仙经常将自己丢在山上,也是因为自己太软弱的关系吧?

那一天,寅仙送治疗流行病的药进都城时,凛花若坚持跟着去,就不会卑

绶王抓走,阿白也就不必何如人对峙吧?

不过,当时阿白假使不在场,孩子们绝对无法幸存,绶王也会没命吧?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赤天爵。我……到底是怎么了呢?我该怎么做,才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呢?」

凛花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凛花应该是大家公认个性最积极乐观的人。

可是,自从来到此地,凛花总是哭哭啼啼地。

「这种事情,应该由你自己去思考……」

赤天爵依然满脸厌烦之色,不停地用手搔着后脑勺,微微地动着耳朵,望着那间简陋破旧的屋子。

「那些无聊的梦,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赤天爵淡淡地说着。

「那只狗醒来了。」

凛花回过头去。听到简陋破旧的屋子里传来了天马的咆哮声。

4

蓬莱岛位于东海的海上,四处断崖绝壁,人们的船只根本无法靠近。和深山一样,岛上有枝叶茂盛的树木,山势陡峭,从浪涛拍岸的山脚下,到高耸的岩山顶上,找不到一条堪称「路」的登岛途径。

不过,岛的最里头却有一条通往海底之路,走那条地下通路,即可通往东海龙王之御所——龙宫。岛的顶上则有一条通往天界之路。

这些通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天界之门开启时的有限空间。

拂晓之光尚远的时分,海面上已然普照着银色之光。

光由下而上地移动着。

原来是一条银龙。

那是已经变身为龙体的寅仙。

寅仙在有养育之恩的翠龙山师父的晓以大义之下,莫可奈何地登上了天界。

因为在都城引发骚动的是名为石神将的鬼神。

石神将变身为名叫李圃的宦官,企图从皇宫内部腐化东株国,想将维持长达六百年盛世的大国导向乱世。「宦官」是指因手术而丧失男性机能、专门服侍天子陛下及后宫嫔妃的一群人。李圃据说是高达万人之众的宦官之长。

据推测,理应被深深地封印在地底下的石神将会苏醒过来,是因为寅仙之父——东海龙王卑囚禁在天界长达百年之久,以及对凡间而言至为重要的结界逐渐弱化所致。

对于凡间的和平逐渐瓦解,天帝难道坐视不管吗?

为了了解这件事情,同时也为了恳求天帝再度封印石神将。

寅仙朝着天界飞奔而去。

这是具备龙的特质又身为人类的寅仙第二次通过天界之门。

第一次通过天界之门时,寅仙还只是个小孩子。当时,寅仙是随着即将被囚禁的龙王父亲一起通过天界之门。

那是个非常痛苦的回忆,痛苦得令寅仙那幼小的心灵暗暗地发誓永生不再登上天界。

但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状况下再度登上天界。

寅仙穿过云层。这是他好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变身为龙体。

自从不再摄取应该说是姚力、神通力泉源的玉以来,寅仙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变身。

寅仙心想,龙之特质若可以选择放弃,自己真的很想这么做,因此,决定不再继续摄取玉。

无法变身为龙体后,神通力说不定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寅仙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

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他所想象。

寅仙在天空中翱翔着,他的四肢充满着非常寻常的力量。

他说传说中卑形容为头似骆驼、角似鹿、眼似兔子、脖子似蛇、鳞片如鱼、爪如鹰、手如虎掌、耳如牛之龙。

龙体表面覆盖着银鳞,澎湃的热血循环至身体的各个角落。寅仙情绪高昂亢奋,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情,致使他摆动着身躯,龙须随风飘扬,发出了敲击铜板似的咆哮声,朝着高空奔驰着。

不久,有别于阳光、烁人眼睛之闪闪毫光,已经在迎接着他的到来。

天界之门——南天门。

琉璃壁上镶嵌着难以计数的宝玉。

寅仙从龙体变回人的姿态,轻轻地蹬着天空似地,降落在南天门前。

南天门左右两侧各有十位固守城门的镇天元帅,身边分别跟着身披黄金甲的神官。

南天门只会对获准进入天界之人开启,未获准进入天界之人就会迷失在眩云之中。

寅仙身上带着蓬莱岛岛主——东王父之灵符。

南天门理应为他开启。

寅仙出示灵符,高声说道:

「小的是——东海龙王之么尔,翠龙山翠风真君之养子。此乃东王父之灵符,望谒见玉皇大帝陛下,恳请开启天门。」

半晌之后,原本紧闭的门缝才透露出金色之光。

门无声无息地敞开。

通过南天门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好几根高耸的梁柱,梁柱上雕刻着黄金之麒麟与赤须之龙。

闪闪发光之霞云间,出现好几座长桥,以及色彩鲜艳,在桥上翩翩飞舞的凤凰。

霞云之中若隐若现地出现总数高达三十三座的诸神宫殿。

脚下随处可见据说是千年不凋之花朵、或万年长青之绣草。玉之花朵缤纷绽放,灵芝随处生长,四处飘香。

坐拥七十二重宝殿的是天界最大规模的宫殿——金阙云宫。

是天帝之居所。

彩凤舞硃门,金钉钻玉户。

金阙云宫之正殿名为「云霄宝殿」,天帝在此与众卿、诸神议事,或谒见来访之宾。

寅仙被带到云霄宝殿之候传室,必须在此等候玉帝之宣诏。

不多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久违啦!小龙。」

「……」

寅仙默不作声,注视着脸上漾满笑容的那个男人。

「为何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呢?」

「……水德星君。」

寅仙拱手向对方致意。男人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啪地张开双手,进逼几步,突然紧紧地搂住了寅仙。

男人身上佩戴的翡翠或珍珠发出了清亮的碰撞声,金色头发垂了下来。

水德星君,职司水星之神,最接近天帝的神仙之一。

他有一副易令人误认为是女性的优雅姣好容貌。

银白色金发梳成高高的发髻,以黄金发簪固定住。宽松的浅蓝色长袍上缀着珍珠或银线刺绣。白皙的脸庞,尖尖的下颚,柔美的水色眼眸,对一般男人而言过于华丽的装扮,却非常适合穿在他的身上。

「长这么大啦!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呐。」

「不想挨揍的话……请离我远一点。」

水德星君的手,不停地在寅仙的背上滑动着。

「还是太瘦了。不,这样反倒好,多了脂肪或肌肉说不定就影响了你的美好身形。」

「你也不在乎让小的踹上一脚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水德星君终于罢手,感慨万千地注视着寅仙。

「个子长高了,心却一如往昔,看样子你还没有把我给忘记,真是太令我高兴了,小龙。」

小龙——

只有天界之人才会称呼寅仙为小龙。

鲤鱼在窗下跳跃着。

怎么可能忘记呢!寅仙心想。

百年之前,寅仙曾跟随着老爹——东海龙王,通过了南天门。

年幼的寅仙为什么会和龙王一起来到金阙云宫呢?寅仙并不记得。唯一记得的是灵霄宝殿那冰冷的石地板,还有端坐在长长的阶梯之上,连面孔都看不清楚的天帝。以及列座天帝两旁的天界之人,他们无数道好奇的眼神和轻视侮蔑的言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了下来。

「他就是……你违逆朕,与凡人结合所生的爱子吗?」

「是,陛下……」

龙王毫无顾忌睇抬起头来,完全没有听到周围的杂音似地,表情非常冷静地回答着,脸上甚至还浮出一丝笑意。

天与地不可相交——这是天帝定下的戒律之一。

设籍天界之人,不得干涉下界,尤其是干涉凡间之事,更不得与凡人做出超出必要的交流。

天帝支配世间的一切道理。支配着森罗万象,支配着四季、自然、阳气与阴气之分配,支配着星球之运行,以及起源于各星球的无数生命的前途。各道理之密切配合,才有现今世界的存在。

天界之人大多以具备神通之力为首的巨大力量,他们若无视于天帝的约束,干涉凡间之事,该影响必将难以估计。

与凡人结合生子更是大理所不容。

妖魔或鬼神之中,自古即有喜欢凡人而故意与凡人结合生子之人,所生之子多属不完全的生命,往往因无法融入任何一个世界而短命夭折。

不过,与天界之人所生之子,身上大多潜藏着未知的力量,他们的存在经常对凡间造成威胁,致使无数生灵的天命(上天注定之命运)错乱失序。

此情形并非天帝之所望。

「只不过是条鱼。」

天帝居高临下看着寅仙,如此称呼寅仙。

嗤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世间又冀望成龙

、背上长出翅膀却无法在空中翱翔、而被世人称之为飞鱼之物。天帝将寅仙比喻为那种鱼,意思是说寅仙是一条不完全的龙。

「听候逞处!」

天帝大怒,抛下这句话后愤而离开玉座。寅仙被带离父亲身边,交由水德星君看管。

绝对不能说是水德星君瞧不起寅仙,不过,最令寅仙感到郁郁寡欢的是水德星君毫不掩饰的恋童癖好,随便触摸寅仙的身体。

被拘留十余日后,寅仙才得知父亲龙王被囚禁的消息。最后,寅仙靠水德星君的关系,由仙界之翠风真君收养。

「已然长成如此出众了呢,老实说,当时我实在很舍不得把你交给凡间的仙人抚养。」

水德星君无比感慨睇说着,一直注视着寅仙。

「遗传着浓浓的龙之血脉呢?还是吞服金丹而成仙呢?看来你也有长生不老之身。」

「任凭你去想象。」

事实上,到底是哪一种因素所致,寅仙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寅仙认为应该是遗传浓浓的龙之血脉的关系。

「不过……小的想谒见天帝之事,想必你已上报。」

寅仙目不转睛睇注视着百年来容貌丝毫没有任何改变的金发青年。

水德星君表情略为苦恼似地摇了摇头。

「天帝陛下诏示今日并非好日。」

意思是不想召见自己吗?寅仙早就料想到,因此并不感到惊讶。

「小的深知自己为不受欢迎之人,天帝不肯诏见亦无妨,星君,能不能请你为转达,请天帝助凡间一臂之力。」

「助一臂之力?」

「小的不敢奢言动用天兵。至少,建议天帝动用实力,强固因龙王不在而逐渐弱化之各地结界。」

「你父王已被囚禁百年之久。我早料到,凡间世界势必难免一场动乱喔。」

「这回恐怕将酿成难以挽回之祸患。」

唔~水德星君若无其事睇随声附和着,然后以挪揄似的口吻问道:

「干脆由你登上龙王之位,你意下如何?」

寅仙摇摇头,水德星君呵呵地笑着。

「答案可想而知,因为你是曾经哭着说最讨厌龙族和天界之人。」

每句话都会触怒别人的男人。寅仙却不以为意,淡淡地回答道:

「小的并非以个人之感情谈这件事。龙王之事暂时离开龙宫,并非死去。即使天帝永不原谅龙王,适合登上龙王玉座之人比比皆是。」

「过于自卑并非好事。」

「小的并非自卑。」

寅仙摇摇头。

「感谢星君提醒,不过,小的已不再自卑,小的虽然还是半人半龙之身,最近,却觉得这么样也不坏。」

自己的改变或许和那位姑娘有关吧。寅仙想到那位个性活泼开朗无比的少女阳光般的笑靥。

寅仙心想,自己一定要回凡间去,必须早日回凡间去。

「我的小龙宜家长大啦。小龙就在我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一想到这件事,就让我感到懊恼不已。」

「小的……并不属于你。」

「又什么关系呢,你曾经是天帝派我照顾的孩子。」

寅仙的脸上稍稍地浮出厌烦的神色。

「星君,小的并非为了叙旧而前来,今日不行,到底何时才得以谒见天帝?」

「近日中。」

水德星君微微地笑着。

「谒见天帝之事就由本星君安排吧,相对地,你必须陪着本星君叙叙旧、聊聊往事——」

5

天苑的雨依然不停地下着。

黄昏时分,绮罗独自走在昏暗的小路上,身上穿着质地素雅,适合男性穿着的袍子,将金发系在一起以避免过于引人侧目。

背后背着一把长剑。

逢魔时分,出现在天苑的狒狒怪物传闻,显然已传遍都城的各个角落了。

整条路上见不到半个人影。

而且连守护都城的卫士都不见人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皇城也安静得令人感到不舒服,纵使是天子居丧期间,整个都城都处在这么安静的状况下未免太不正常了,连花街一带也一片死寂。

这就是号称东株国至宝的美丽都城吗?

阴雨连绵致使水道溃堤,溢出来的水夹带着腐烂、污秽之物或小动物的尸体,不断地发出刺鼻的恶臭。

听说,南邑坊流行的疾病已经因为寅仙调配的药剂而逐渐控制下来。不过,继续这么下去,难保不会有更严重的疫病流传开来。

最糟糕的是目前已经有人罹患了远比疫病更为可怕的疾病了。

那就是野兽之病。

听说,人类一旦罹患此病就会突然出现野兽的行径,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

当然,罹患该疾病之人必然是遭如人之血所污染。

听说,遭如人咬伤之人不是当场口吐白沫死去,就是见到什么就想啃咬、吃下,完全不理会对方是家畜的猪只,还是家里的亲人。

如人攻击人类时,通常会将对方啃咬至毙命为止,当场毙命之人反而比苟延残喘之人少受些痛苦。

不过,就像大部分野兽一样,如人也有一时兴起的时候,肚子不太饿的时候吃一两个人即可填饱肚子,第三个遭受攻击之人,可能只受轻伤就逃走。

第三个遭到攻击的人就会遭到如人之血所污染。遭如人之血污染的人就成了大麻烦,除了受害人本人受尽折磨外,还可能因为受害者变得残暴无比而危及身边人的生命安全。

事不宜迟,绮罗心想着。

绮罗不眠不休睇在天苑各坊之间来来回回地仔细搜查着。

搜查从银露山上逃下山来的如人。

遍寻遭如人攻击却保住一条小命的人。

这一天,绮罗来到了位于天苑东南方的新恭坊境内的一条小路上。

突然,绮罗停下脚步闭上眼睛。

他的身上遗传着人称「人面马神」英招的血脉,除本身可变身为马之魔物外,耳朵、鼻子都比常人灵敏。

绮罗在新恭坊内的一条静悄悄的小路上走着。

夹杂着雨水的味道,路上不断地又血的味道扑鼻而来。

绮罗张开眼睛,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他赶忙躲到墙边,聚精会神地听着。女人的哭声……还很年轻的姑娘。夹杂着别的女人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绮罗快跑,轻轻地越过小路尽头的围墙,穿过民宅的庭院,又越过另一堵围墙,潜入传出哭声的那一栋民宅。

那是一栋家境看起来颇为富裕的住宅,建筑中的一部分为两层楼建筑。绮罗站在庭院树木及屋顶都修整得非常气派的前院。依照绮罗的判断,居住部分应该是另一堵围墙的那一头。

声音也是从那边传过来。

绮罗沿着墙边,蹑手蹑脚地往里面的庭院走了进去。

每个房间的百叶门都已放下,平常人是不可能听到屋里的声音。只听得到下雨的声音。

但绮罗异于常人,他的耳朵听得到屋里的声音,还闻得到血的味道,而且发现血腥味越来越重。

绮罗背部紧张地贴着墙壁,仔细地观察屋内的动静。

(原谅我,我不得不这么左。)

男人紧张地说着,不行,年轻姑娘苦苦哀求着。

(求求你,别杀她,饶了她吧。)

(我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我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她这么痛苦下去。)

野兽似的吼声越来越大,耳边也传来狰狞的野兽吓唬着猎物时发出来的声音。

绮罗砸了咂舌,转过头去寻找可以入侵屋内的场所。

这样的大宅子里,庭院的另一头通常设有厨房、仓库或仆人们住的地方。绮罗发现只有那个地方有一个左右对开着的小窗户。

小窗户位于二楼,不过,对绮罗而言并不是大问题。绮罗快跑,纵身跳上二楼的屋顶,从敞开着的小窗户潜入,屋内惨不忍睹的景况正等着她的到来。

「这……」

绮罗吓得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嘴巴。

屋里死了两个女人,不,应该说是被杀死的。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倒在门前的地面上,两个女人的身上都可以看到好几个被咬的伤口,死因或许就是那些伤口。

死者的脖子被扭断了,手脚不自然地扭曲变形。

耳边传来女人的惊叫声。

是刚才那位年轻姑娘的声音。

绮罗砸了舌,跑出房间,往不断地传来哭声的方向跑了过去。走向楼梯,经过长廊,砰地推开了凶案现场的房门。

「求求你,爹!不能杀娘!」

大声地哀求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中年男子高高地举起柴刀,另一个女人坐在柴刀下方的椅子上。

身体和双脚被紧紧地绑在椅子上。

发黑的肌肤。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不停地流出血来。双眼通红。

一定是被如人咬到。

绮罗瞬间就了解了状况。

男人可能是此民宅的主任,少女为男人的女儿,被绑在椅子上的一定是男

人的妻子。

民宅的主人和女儿同时看到了绮罗。

两个人都眼泪汪汪。男人汗水淋漓,拿着柴刀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你是……什么人?」

男人眼神中流露出怀疑的神色问着。绮罗反问对方道:

「什么时候被咬的呢?」

昨天,男人小声地回答着。

「听说是从前面第二个坊回家途中,遭到怪物的攻击。早就警告过她,最近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叫她尽量别外出,就是不听……」

男人的眼泪滂沱而下。女儿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发生问题的女人开始咯咯咯地大声怪叫着。

「杀死你……杀死你……」

用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情绪亢奋地反复地大叫着。一下子又因为严重痉挛而痛苦不堪,女儿见状更是痛哭失声。

「娘是生病了!一定找得到药,一定可以治好娘的病。」

男人虚脱似地摇了摇头。

「她已经杀了两个仆人。事到如今,你说……还有什么药治得了她吗?」

没有药治得了如人之毒。

至少,目前是找不到这种药。

男人似乎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擅自侵入自己家里的绮罗,再度拿起柴刀,手剧烈地颤抖着。

绮罗语气平静地说道:

「由我来!」

事到如今还能……?男人不解地看着绮罗。

「你……?」

「路过之人,不过,小的司空见惯这种场面,一定可以让你最钟爱的夫人的痛苦降低到最低限度,让她痛快地离去。」

绮罗又对着屋主的女儿说道:

「好好地看着我,是我杀死你的母亲,不是你父亲下的手,不可以怨恨父亲。要恨就恨我好了,听懂了吗?」

给我,绮罗从男人手上一把抢下柴刀,催促两人快快离开现场。

「你们还是别看比较好,瞬间就可以解决一切。」

女儿哭得更是伤心,宅子主人用力拉扯着女儿似地,急忙地往走廊上走去。

绮罗站在椅子的正面,注视着流出血泪的女人。

将绿色的眼眸眯成一条缝。

「请原谅……!」

雨不停地下着,绮罗垂着头,一直站在雨中。

「绮罗呀!」

叫唤声从背后传来,绮罗没有回头,开口问道:

「找到了吗?」

「嗯。是香花园。」

「那可是个大盲点。」

「事不宜迟……怎么回事,你是在哭吗?」

绮罗仰望着天空,任由雨水洒落在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终于回过头去。

黑暗中站着一位老婆婆,她是据说已经活了千年的狐狸精娥瑛。

「走吧!」

「嗯。」

娥瑛握住了绮罗的手,绮罗随着娥瑛,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子里的暗处。

土遁之术,又称为地行术,利用泥土和黑暗移动的手段。

绮罗随着娥瑛,运用土遁之术,很快地来到天苑东边的名胜——香花园。

夹杂着雨水和茉莉花香,两人清楚地闻到了野兽的味道。此外,和先前一样,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香花园。

原来如此,绮罗恍然大悟。原来是靠花园里扑鼻茉莉花香味来掩饰血腥味。

绮罗用头巾盖住头部、鼻子、和嘴巴,娥瑛也一样,两个人都只露出了眼睛,提高警觉地环顾着四周,慢慢地往大槐树走了过去。

发现树干上沾满黏糊糊的红色血迹。

(真是令人难以领教。)

绮罗揪紧着眉头。

一坨西黑的巨大黑影,由树下往上看,看起来就像是树的一部分。

却瞒不过绮罗和娥瑛的眼睛。

「你可以下来啦。」

绮罗将头巾拉至下巴,抬高嗓门叫着。

「你躲在树上对吧?山主亲自来迎接大驾,至少该出来露个脸吧!」

低沉的吼叫声响起,树叶晃动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绮罗赶忙揪着娥瑛的一副,嘿咻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一坨黑漆漆的东西应声掉了下来。

如人用一对红通通、圆滚滚,酷似人偶的眼睛看着绮罗,呜~呜~呜地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来。

绮罗是银露山之山主,如人是从银露山逃出来的妖魔。

绮罗又责任逮捕如人归山。

绮罗冷静地观察着如人。

发现如人的脖子上有非常深的咬痕。肉整个翻开来,血不停地流着。从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动,就知道它的生命力又多强韧。

那是阿白造成的伤,绮罗早就知道。阿白因咬了如人而生命垂危,凛花为挽救阿白之命,和阿白远行之事,绮罗也都知道。

因为,白翼山的药房里留了这样的字条。

如人似乎已辨认出绮罗就是故乡之主。谄媚似地看着绮罗,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想博取绮罗的同情。

妖魔以具备奇妙习性者居多,不同种类的妖魔成群结队,相互示好的清洗相当罕见,理解事物道理者更是微乎其微。不过,对于掌管自己栖身之地的山主,通常下意识地就会显示出服从的态势来。

因为山主是山里挑选出来的。

因为那座山是生养自己的土地或山林的情形即为罕见。与其说是受山主之约束,不如说是受到山之束缚,大部分妖魔都非常执着。

如人的确是在那条蛟龙的召唤下逃下山来。

绮罗回银露山查访后发现,结界巨石并无异状,确实发挥着功能。绮罗离开银露山,将守护山林的重任交给了人称「狌狌」的猿猴魔物。据狌狌魔物的推测,如人应该是经由水路离开山区。

如人之根据地位于银露山内陆的深山幽谷水边。

如人消失的数日前,听说那一带的水曾发出非常不可思议的光,而且,看到那道光后,妖魔们都感到身体不适,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妖魔之间因此纷争频传。

不明就里地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刺激了其他妖魔,甚至出现聚众欺负、狙杀弱小妖魔的家伙。狌狌为收拾局面而疲于奔命,待事情告一段落后才发现,如人已经从山谷中消失了踪影。

现在,如人出现在绮罗面前,鼻子一直哼呀哼呀地诉苦,希望博得绮罗的同情。抛弃山林,背叛山主的妖魔,竟然还有脸……

的确,如人或许也是被扯入李圃的不良企图中的受害者。

不过,绮罗丝毫不想同情它。

「别装了!」

绮罗声音一沉,大声叱喝着。

「我警告你,你把本山主给惹火了。擅自离开山区,到底把本山主的面子往哪搁?害本山主必须跑到这里来管这档狗屁倒灶的事情。」

绮罗再度将头巾拉到鼻子上,从怀里取出俗称飞镖的凶器。

绮罗不想重蹈阿白的覆辙。

使用飞镖是免于遭到如人之血污染状况下撂倒如人的利器。

如人双手抱着头和脸,呜呜、哦哦地闷声叫着,一步,两步地往后退。

绮罗高高地举起飞镖,如人的举动顿时停了下来,原本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卷起嘴唇,露出獠牙。然后,大步地往绮罗跳了过来。

绮罗也双脚用力一蹬,跳到大槐树的树枝上,居高临下看着如人。

鹭鸟般高亢的笑声响起。如人弯下腰去,摆出往树上一跃而上的姿势。

「看来你还不肯死心。」

绮罗嘟囔地说着。

「必须尽速作个了断。本山主急着去找一位姑娘,不能在此久留。」

如人跳上树枝。绮罗往树枝上用力一蹬,人在空中就射出了飞镖。

绮罗连续射出三支飞镖,正好都命中如人的头部。

绮罗用力地踩了如人的头顶,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后降落在地面上。

如人站着,脖子上插着飞镖,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然后,大量的血液从脖子上或嘴巴里涌了出来,再也发不出闷吭声和博取怜悯的声音来。

绮罗举起剑摆好姿势,慢慢地往如人背后走了过去,轻轻一跳,往如人的脖子上砍了过去。

如人的头被砍得飞了出去,撞上槐树的树干后踩坠落在地面上。

绮罗赶忙扯掉溅到如人之血的头巾。

「干得好!」

娥瑛边拍手边走了出来。

「在天苑徘徊的妖魔,总算被你给解决啦。走吧!该出发去找下一个妖魔了吧?」

从银露山上逃出来的可怕妖魔不只如人一个。听说已经有好几只狰狞残暴且荤腥不忌的妖兽,从银露山上消失了踪影。

绮罗必须将它们带回山上或解决掉它们的性命。

「不过……天苑说不定还存在着如人之毒污染的人。」

「那就交代老身的狐狸精同伴们去戒备和查访吧。」

的确,绮罗没有时间一一去找出妖魔,一直被牵绊在天苑,等于给了更凶残妖魔横行的时间。

绮罗喃喃自语着。

「姥姥,当个山主真不

简单呐。」

绮罗曾责怪过寅仙,说过假使自己的话,绝对不会远离自己心爱的姑娘,一定会待在能随时保护对方的距离之内。

绮罗心想,自己只是当个一山之主,就碰到这么多无法尽如人意的事,一想到寅仙身上背负的业障,觉得自己责怪对方是不对的。

寅仙在翠龙山仙人的协助下,诚如娥瑛的策划登上天界,寅仙把心留在凡间,为了封印石神将,平定凡间之混乱局面而登上天界。

「凛花的事情不必担心啦。」

「因为,那位姑娘的运气真是好极了,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运气那么好的人,她呀!无论遇到多么惊险的状况,都会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你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绮罗摇摇头。娥瑛脸上带着苦笑接着说道:

「那是因为姑娘的脸上总是笑嘻嘻地,个性率直、天真烂漫,对他人充满着关怀,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她都能从中找到喜悦。这种人,本来就是妖魔们最头痛的对手,妖魔们根本找不到趁虚而入的机会。」

「我也是一个具魔性之人,却非常喜欢那位姑娘。」

「老身也一样。王子、阿白、还有你,大家都非常喜欢名叫凛花的姑娘,明明是妖魔,却能深深地体会出待在凡人姑娘身边的美好感觉,着都是因为那位姑娘身上那股异于常人的特质,才会连妖魔的我们都被她所吸引。」

「嗯……的确如此。」

绮罗拨动着金发,抬头看着树木。

心想,自己就是因为想待在那位姑娘的身边,才会在刚刚继承山主后就离开了银露山。

如人逃亡之责,确实是在自己身上。

先前那位姑娘的哭声,一直无法离开自己的耳朵。姑娘哭喊着别杀死娘的那张脸,绮罗一辈子也忘不了吧!

对,凛花和阿白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呢?

听说,娥瑛的同伴们曾见过往里昆仑山飞奔而去的白色天马。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显然没有顺利地到达里昆仑山。

因为他们中途失去了消息。

「里昆仑山……难道,他们真的已经登上山了吗?」

绮罗知道,那只不过是自己这么希望罢了。不过,对于绮罗的话,娥瑛也点头认同。

「就相信是那样吧。不过,绮罗呀,你又什么看法呢?你认为,现在凛花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呢?」

「现在?」

「是的,现在。人在里昆仑山或其他山上,就是现在。」

绮罗闭上了眼睛,想着凛花。

太不可思议了,自己的脑海中只浮出凛花的笑脸,浮现圆圆的眼睛闪闪发光,脸上挂着甜甜笑容的那张笑脸。

「现在的她就如同你的想象。」

娥瑛脸上浮出柔和的笑容说着。

「老身也派手下到处探寻着他们的行踪,他们一定会平安地回来的。」

「是的。」

绮罗也笑了,然后,走到如人的尸体旁,沮丧地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庞大身躯。

「必须费一番功夫罗。」

「放心吧!老身的专长就是挖洞。」

娥瑛得意地笑着,展现出惊人的实力,转瞬间就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大洞。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摆好了如人的遗体。

覆盖泥土之前,绮罗取下一小撮如人的毛,用布包裹后放进怀里。

准备带回银露山上,埋在如人曾经栖息过的山谷里,这点恻隐之心,绮罗当然有。

「姥姥,你不是用尽了心机想让王子登上龙王玉座吗?怎么有时间陪着我呢?」

绮罗边擦汗边问着,娥瑛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老身的最大缺点是相处时间一久就很容易产生感情。陪着你是因为老身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应该是曾孙子才对吧!」

绮罗和娥瑛边斗着嘴,边离开了天苑。

6

事情完全如绮罗的想象,凛花的脸上确实是笑嘻嘻地。

笑呀笑地,凛花的脸上一只挂着笑容。

「什么事让你那么高兴?」

变身为少年姿态,站在竹林里的阿白,满脸狐疑地看着凛花。

「因为阿白已经没事了。」

「那有什么好高兴的。别老盯着咱看嘛。」

「那是因为……人家真的很希望阿白能活着。」

阿白苏醒过来,凛花眼看着阿白渐渐地康复了。不愧是天马,第二天就可以和平常一样到处走来走去,甚至已经可以变身为人,还跟平时一样和凛花聊天说话。

凛花轻轻地拍着阿白的背,试着抬抬他的手或手臂,摸摸他的肚子。

「别,别再摸了。」

阿白因为发痒扭动着身子。

「真的活着啦!咱决心一死,结果还是活回来了。」

「赤天爵说,即使服下五彩灵芝,结果如何,完全在于本人的求生意志。阿白,你确实想好好地活下去对吧。」

「活回来不好吗?」

「太高兴了,我真的好高兴哟。」

所以,脸颊一放松就一直笑个不停。

「打算钻过冥府之门时,咱才突然想到……」

阿白慢条斯理地说着。

「想到了什么?」

「屋顶还没修好,炉灶的状况似乎不是很理想。」

「阿白!」

凛花惊讶得目瞪口呆。

「而且还和你约好要进城去玩玩,去看看杂剧,逛逛夜市。还有,下棋游戏咱想赢你个三盘。」

阿白闭上一只眼睛着凛花。

「因为,你说的话咱都听到了。」

「阿白!」

凛花紧紧地搂着阿白。自从阿白苏醒过来,凛花不知道已经搂抱阿白多少次了。一想到就紧紧地抱着对方,阿白显然非常高兴,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待在这里也不坏嘛?不过,没道理一直待在这里。」

阿白突然表情严肃地环顾着四周。

「传承之赤天爵,他……人在哪里呢?」

「对噢……」

凛花也歪着头想着。

自从阿白醒来,赤天爵就消失了踪影。当然不在简陋破旧的屋子里、竹林里,连泉池畔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人家救了咱的命,总不能不道个谢就离开吧!咱的体力也完全恢复了。玉也舔过了。」

阿白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频频地抽动着鼻子闻来闻去。

「什么味道?」

阿白突然走了出去,凛花惊讶得紧跟在背后。阿白在竹林里走来走去。

「怎么啦!阿白。」

「咱闻到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

阿白或许是指赤天爵的事情吧。

「野兽的味道吗?」

「不是。」

「那么,是人类的味道吗?」

「不知道。不是臭味,不过,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阿白吓得直打哆嗦。金褐色的眼睛不安地望着竹林。

「回家吧!」

「嗄~~」

「嗄什么嗄呀。没有理由一直待在这里,不是吗?」

「这……嗯。」

「听说泉池就是出入口?走吧,凛花。」

「好……嗯…不过……阿白。」

「这种鬼地方,还是不要待太久比较好。咱非常清楚,西王母娘娘的瑶池也一样,岁月的流逝方式和本来的世界,可能又非常微妙的差异。在这种地方待上个两三天,回到本来的世界很可能已经过了百年,你难道忘了狐狸姑娘的话了吗?」

阿白指的是那位曾经出现在白翼山上,娥瑛的狐狸同伴所说的话。听说,古时候有一只狐狸精迷失在昆仑山上,只在山上待过一个晚上,回到本来的世界后发现,岁月已经过了一百余年。

凛花咯咯咯地笑着。

「真的经过百年的话,那……寅仙会不会比现在老一点呢?」

「这个嘛……他是龙,老的方式也和一般人不一样。况且,他吞服过各种丹药……总之,回去就知道了嘛。走吧!咱也很想早点知道天苑到底怎么样了?」

阿白用力地拉着凛花的手,凛花慌慌张张地叉开腿使劲地踩着地面。

「凛花?」

「能不能……再留……一个晚上,我想在这里多留一个晚上。」

「为什么?」

凛花视线飘忽不定。

「赤天爵……对,应该好好地向人家道个谢才可以离开,这才是为人之道。」

「咱又不是人类,那家伙也未必是人类吧?」

「可我是人类呀,受到人家的照顾,觉得不能不道个谢就回去。就这么回去的话,会挨死去的娘或姥姥(外婆)骂,她们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

「哼……」

阿白难以理解似地看着凛花,不过,显然已经同意凛花的做法了。

「好吧,只能多留一个晚上哦。」

凛花终于松了一口气。

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

凛花的心里也很明白。

不过,阿白能够苏醒过来,凛花真的很高兴。凛花很想和阿白多相处一段时间。

赤天爵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阿白依然以少年姿态睡在草席上。凛花蹲在他的身边,一直注视着阿白的睡脸。

许久后,终于下定决心,摇醒阿白。

「阿白,起来吧。」

「嗯嗄~~~干嘛啦?凛花。」

阿白边揉着眼睛边坐起来。阿白维持着少年姿态,揉眼睛的样子还是比较像狗。凛花微笑着。

「出发吧。」

「唔?赤天爵不是……」

「刚刚回来过。不过,他说不用谢他,还叫我们快点回家去。」

「他在哪里呢?」

阿白咚地爬了起来,迅速地跑出房间,凛花也跟了过去。

「他已经走了,只待了一下子。」

「搞什么鬼呀,为什么不叫醒咱。」

「他很害羞,走吧,回家吧。」

凛花将行李塞给阿白。

「这是……啥东西?」

「招瑶山的那块玉,还有……里面还装了五彩灵芝。倘若天苑还有人因如人之毒而受苦,有了这个就可以帮助他们吧。」

「是哦。」

「回天苑后,去一趟英华坊的道观吧。我很担心刘禅死后,兰儿和那些孩子们不知道怎么过活。」

「好啊。」

阿白毫不迟疑地把行李背到背上。;两个人一起往屋外走了出去。

夜里的竹林,依然散发着绿油油的光。比那些光线更眩目的泉池,静静地躺在竹林里。阿白悄悄地将一只脚伸到水面上,泉池马上啵啵啵地冒出水泡来。

「好像行得通。」

「嗯。」

凛花点点头,然后放开阿白的手。

「阿白。」

「什么事?」

凛花用力地往阿白身上撞了过去。阿白想回过头来,却因为身体失去平衡而直接跌入水中。

砰地溅出巨大的水花来。

「凛、凛花!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阿白拼命地划着水,想爬上岸来。

很遗憾,泉水丝毫不肯放过阿白。

阿白慢慢地、确实地往水底沉了下去。

「阿白,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因为,我必须嫁给赤天爵为妻。」

「你说什么?」

「我已经喜欢上这里了。因为这里很安静、很漂亮,而且,可怕的魔物也不会跑到这里来。赤天爵他……很…很喜欢我……」

凛花想露出笑容,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滚了下来。

「阿白,兰儿他们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还有……」

阿白惊讶得不得了,张大着眼睛就沉入了泉池之中。

「凛花,凛……!」

最后,到底该说什么呢?凛花犹豫着。是该说请多保重呢?寅仙就拜托你了?还是对不起……算了。

犹豫不决,结果脱口说出:

「谢谢你。」

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谢谢你,阿白。谢谢你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对我这么好。你一定要为我好好地活下去。

凛花心想,能够认识到阿白你,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阿白消失后,凛花只坐在泉池边缘哭了一下子。

凛花拭着泪,取下手腕上的水玉环,一直盯着闪耀着乳白色光芒的三连环宝玉。

原本是东海龙王持有之物,后来由寅仙送给凛花的手环。

至目前为止,这个手环已经还几次为凛花映照出远在他方的寅仙身影。

凛花心想,这只手环应该让阿白带走才对。

现在会不会太迟了呢?凛花凝神看去,池水中已经看不到白发少年的身影了。

凛花取下手环,紧紧地包在怀里,然后,悄悄地将手环抛入水中。

手环被许多细细地泡沫包裹着,慢慢地往水底沉了下去。

凛花站了起来。

「你在竹林里对不对?」

凛花大声地朝着竹林里喊着,附近的竹子微微地晃动着。

凛花抬起头来,发现赤天爵就待在竹林的顶端,就像是躺在已经垂下来的竹子上,嘴巴叼着竹叶,双手枕在脑后。

「亏我给你这么好的逃走机会,没想到你竟然不逃走。」

赤天爵挪揄着凛花,从竹子上一跃而下,站在凛花面前。

「你真的打算嫁给我当老婆吗?」

看到那张酷似老虎,上面有黑色斑纹的脸庞,凛花还是觉得很害怕。不过,凛花并没有避开男人的视线。

「我才疏学浅,请多多指教。」

说着,凛花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个礼,赤天爵像从喉咙深处挤出声似地笑着。

长长的爪子绕到凛花的肩膀上,一股浓浓的酒臭味往凛花的脸上直扑而来。赤天爵一直搂着凛花的肩膀,把凛花带进那简陋破旧的屋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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