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直属于皇帝之军队「禁军」,在左羽林军统率——柳王文的一声令下,将皇子们起居生活的吟夏宫团团围住。
军队与宦官勾结是宫廷里的老问题。忧心此问题发生的皇帝,曾经削弱宦官们的权利,限制宦官们的权限,设法让军队恢复到应有的状态。
对政治不是很热衷的皇帝在位期间,宦官权限经常因代理皇帝陛下料理政务而死灰复燃,宦官人数自然也增加了。
在某种意义上,李圃可说是最像宦官的宦官。
他奉承皇帝陛下,被册封为「内侍太监」,轻易地得到了宦官之长的地位。
而被他操纵在手中的人数不少,以柳王文为首,贞慧妃、文武百官之长「陈太师」等比比皆是。
还有五皇子「绶王」也是。
绶王早就发现了。发现自己比任何人更加被李圃操控着。
绶王待在自己的宫殿里。与其说是参与绶王的计划,不如说是参与李圃计划的人们也都聚集在那里。
这里是拥护五皇子「绶王」的人们聚集的地方,这种情形好像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形成。
绶王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以李圃为中心的高官们在自己的眼前密谈着。
他们几乎连看都没看绶王一眼,也不问绶王的意见。
希望绶王登上皇位,却对主角视而不见地表演着这出戏。
绶王揉着鬓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很想大睡一场,可是,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好几张鲜血淋漓的面孔。
绶王未出手搭救的老友——刘禅。
被李圃的手下割下脑袋的二皇子。
(乱世真的难以避免一场血腥屠杀吗?)
脑海中反复地出现李圃说过的话。
这么做应该是错误的,绶王扪心自问,自己想得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是沾满血迹的皇位吗?
是好友之死或同父异母兄弟之死吗?
是害怕妖魔而四处逃窜的人民吗?
越是深入地思考,绶王就越头疼。
干脆……绶王心想。
干脆自己也抽鸦片,五感变迟钝后,不知道有多轻松快活呀。
绶王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你欲前往何处?」
马上被李圃挡住了去路。
「想到外面吹吹风透透气。」
「请留步。」
李圃语气平淡地接着又说道:
「你的登基大典即将开始。」
绶王瞪大着眼睛。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仪式虽简单却庄重不失威严,恳请殿下登上皇位,黎明时分,于清和殿上举行。皇太子殿下……不,大皇子殿下听说也将莅临盛会。」
「恭喜五皇子殿下,贺喜五皇子殿下!」
「吾皇治世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以陈太师为首的高官们,一个接一个地朝着绶王跪拜顶礼。
绶王缓缓地抬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本王将登基……为帝?」
「高兴吧?恨不得马上拿到手的皇冠,就要戴在那里了。」
绶王确实很想得到皇位。
可是,绶王心里所想的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虽然争夺皇位的过程难免衍生争端或有人丧命,但绝对不是采用这么霸道、不人道的手段。
「上天不会原谅本王。人民也不会认同本王为帝。」
翠金丹至今未到手。皇位继承顺位低的男人,即使顺利地坐上皇位,上天也不会容许绶王的治世,人民一定会咒骂他是一个杀死兄弟之人。
「敬请放心。」
李圃微微地笑着。
「明天,雨就快停了。」
「什么——?」
以朱玄叡之死为分水岭,持续地在天苑下着的雨将停止,一直逗留在都城上空的乌云将散去。
「然后,天空中将出现七彩祥龙。」
噢~~绶王宫殿里的人都听得面面相觑。
登基大典之际,天空中出现龙或凤凰是再好不过的祥瑞之兆了。
「甚好甚好。」
「此乃无上祥福之兆了。雨停了,祥龙献瑞,形同上天前来祝贺殿下登基。」
呵呵呵地开怀大笑的是绶王的母后——贞惠妃。
「无法取得翠金丹着实令人挂心。是么,祥龙献瑞,如此一来,再也无人胆敢多言。皇子是承上天之命登基之帝,妾身是堂堂的皇太后。」
「愚蠢至极。」
龙为传承之生物。古时,金龙之存在或许是事实,尔后,东株国未曾再见龙的现身。
绶王张开眼睛,注视着李圃。
「为何?」
李圃那对漆黑的眼眸,如深渊般暗沉。
「为何?你为何能预知此事呢?」
更令绶王不解的是聚集在此的每个人,包括母后在内,为何都相信李圃所说的话呢?
李圃没有回答,只把那双眼睛眯得细细地,看起来像是在嗤笑着。
他真的是人类吗?
绶王心想,自己果日是被操纵着,被母亲惠妃、被陈太师,不,是被皇城里的每个人操纵着。
而且,自己也被这个妖魔吓得不敢动弹,不敢跨出这里半步。
夜越来越深,完全不理会绶王的心情,事情就要发生了。
2
「赤~天~爵~~」
凛花用大到几乎可以传遍整座竹林似的声音,呼唤着红头发的男人。
没有回应。
唔~凛花皱着眉头,往竹林里走了进去。
「赤~天~爵~~,你~在~那~里呀!」
凛花心想,他一定听得到呀,为什么不回答呢?
凛花在竹林或简陋破旧的屋子里仔细地寻找过赤天爵。
「人家特意为你做好了饭菜,为什么……?」
凛花嘟嘟囔囔地念着,走回屋前。凛花马上利用赤天爵刚刚为自己做好的炉灶,试着蒸了一些粽子。将糯米、香菇或松子一起包在竹叶里,然后,摆在燃烧过的枯叶中闷熟。
拨开竹叶就马上散发出扑鼻的香味来,凛花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粽子。
「我先迟罗……」
凛花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哈呼哈呼地吹着刚盖好、热腾腾的粽子,然后吃了起来。吃着连包粽子的自己都觉得非常美味可口的粽子。
突然,凛花发觉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她抬起头来,前面有一大片灌木丛,虽然看不到对方,凛花确认一定有人躲在里面。
凛花若无其事地吃完了粽子,双手并拢说了声,我吃饱了,站起身来,一面假装在整理东西,一面后退,慢慢地往灌木丛走了过去。
然后,嘿地一声,快步地跑了过去,探出头去俯视着灌木丛。
「果然躲在这里。」
「……」
赤天爵板着面孔,气定神闲地盘腿坐在灌木丛之中,没有像平常一样说话挪揄凛花。凛花微微地歪着头问道:
「怎么啦?是不是肚子或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不是。」
「不是不舒服,那就出来一起吃粽子吧!这次的粽子包得可是好吃得不得了呢。」
「人类吃的东西,我不需要。」
「你……难道具备魔性?可是,我看你并没有舔玉呀……你到底是吃什么东西过活呢?」
「吃点松子,这就够了。」
「是哦,听起来果然是仙人没错。」
凛花笑嘻嘻地看着赤天爵,赤天爵的表情越发的表情的不高兴。
「昆仑山上又好几位道行高深的仙人,也设置了洞府,这里也会死那样的地方吗?这里是人称『玉泉洞』的地方对吧?对了,你认识一位名叫阿翔的人吗?他是『阿翔和八吉祥』故事中的主人翁,故事中也出现过赤天爵哟,故事里说,赤天爵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的仙人。这么说来,上次你说这里是……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的人来的 ,我想,死的人就不会吃松子对吧?不过,假使是仙人的话,那就说得通了,你看起来虽然很像野兽,不过,动作却比较像人类。而且,还会做炉灶,你的手非常灵巧……啊,你怎么了?」
赤天爵盘腿坐着就身子一仰往后倒了下去。
「你实在是……」
「我实在是什么?」
「这种故事,你还真是捏造得出来呐!」
金色的眼眸像在告诉凛花「我实在是听腻了」似地仰望着竹林,凛花哎呀的一声,心情大受影响似地反驳道:
「我俩几日是夫妻,当然必须多说说话。我俩对彼此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我俩尚未结为夫妻。」
「是的,确实是这样。」
凛花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尽早结为夫妻吧!」
「尽早?你竟然……」
「我深知自己并非妩媚动人之人,认识的姥姥就曾这么说过。」
「我不是说那个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圆更大地问着
,赤天爵被问得莫可奈何地说道:
「你之前不是说做了蟋蟀的梦吗?现在还做那种梦吗?」
「还做。」
凛花点点头继续说道:
「不过,做过蟋蟀的梦后,还好没有继续变小。昨晚的梦里,梦见自己发现一片住起来应该很舒服的草原,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这里住下来了。」
昨晚的梦里也没有再遭到任何东西的攻击,接受自己变成蟋蟀的事实后,竟然发现那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梦。
或许是这个关系吧,泉水或竹子的颜色都变回原来的颜色,空气也变得非常清新。
「真是受不了你……」
赤天爵打从心里感到厌烦似地,把嘴巴撇成ㄟ字型。
「你当真要留下来……?」
「事到如今,为何还要这么问呢?人家已经决定要嫁你为妻了,为什么还问人家什么当真还是开玩笑。」
「真啰嗦,总而言之,我没有那样的心情。」
「那,何时才会有那样的心情呢?」
「我怎么知道。」
赤天爵起身准备离开。
打算逃走吗?
「且慢,你又打算躲得无影无踪吗?」
凛花紧追着赤天爵。她急急忙忙地探出头去,紧紧地跟着已经迈开大步准备离去的男人背后。
「你狠讨厌我吗?明明是你自己开口要人家嫁你为妻,为何……?」
「罗嗦!」
「这……太为难我了。我是一个非常守信用的人。」
「闭嘴!」
「我绝对不会说谎欺骗你,或不知感恩图报。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希望我俩能早日结为恩爱夫妻……」
赤天爵突然停下了脚步,凶巴巴地回过头来,凛花眨着眼睛看着对方问道:
「你……为什么生气呢?」
赤天爵凶神恶煞似地,啧了一声,突然将凛花压倒在地。
红色的头发垂到凛花脸上。
凛花看到随风摇曳的竹子和蓝蓝的天空。
赤天爵揪住凛花的下颚,低声说道:
「那我就温柔一点罗。」
凛花回给对方一个甜甜的笑,脸部表情有点僵硬。赤天爵把眼睛眯得细细地,粗暴地吻了凛花。
凛花闭上了安静。凛花觉得,明明是一个表情凶巴巴的半人半兽男人,但当他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闭上眼睛时,嘴唇的触感竟然是那么的温暖。
还散发出泥土的味道来。
凛花闻到的是翠绿的竹子味道。
耳朵听到的是从竹子之间吹过的风声、小鸟啁啾声和泉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这个幽冥界将成为凛花度过下半辈子的地方。
粗暴的吻,变得越来越温柔,解开腰带的动作,感觉起来也像极了一般男人的动作。
至目前为止,凛花只和一个男人这么接吻过。把凛花按到在地上的,解开凛花腰带的,也仅仅只有一个……
赤天爵突然放开了凛花。凛花张开眼睛看着赤天爵,发现赤天爵已经背对着自己,盘着腿坐着。
「既然有那么爱慕的男人,为什么见到我还那么急着投怀送抱呢?」
凛花惊讶地爬了起来。
「这,这是为什么……?」
「因为看你哭得那么伤心。」
的确,凛花哭过,无声无息地,连自己都不知不觉地,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昨天也一样。」
昨天,阿白离开后,凛花被赤天爵带进那间简陋破旧的屋子里。在屋子里,赤天爵像现在一样,紧紧地将凛花搂进怀里,却没有进一步地做出任何事情就往屋外走。
「这时间确实有些臭男人会粗暴地对待一个哭哭啼啼不肯跟自己上床的女人,我可不是那种男人,我没有缺女人缺到这种地步。」
「我…我又没有说不行。」
「笨蛋,你就是因为不肯才哭的对吧!」
「才不是!」
凛花拭着泪,狠狠地瞪了赤天爵一眼。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你的身边。」
「下定决心……嗯,很好。那么,你是说,你想快点扮那档子事吗?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竟然……」
「因为,不怎么做的话,我担心自己的决心会动摇。」
凛花很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至今,凛花喜欢的还是只有寅仙一个人。
凛花这么做是想让自己干脆死了这条心。不过,凛花绝对不可能死心。因为,凛花从小就一直爱慕着寅仙。
凛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地掩面痛哭起来。
「忘不了。」
呜咽声从指缝间传了出来。
「我……根本忘不了他。」
然后,凛花一直哭着,脑子里完全没有赤天爵的存在。凛花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尽情地哭过好一阵子后,心情才终于平静下来。
凛花停止哭泣,抬起头来时,已经见不到赤天爵的踪影了。她转过头去,发现赤天爵又一如往常地,坐在泉池边垂钓着。
凛花一直走到赤天爵的身旁,小声地道歉着:
「……对不起。」
「罢了。」
赤天爵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默默地注视着水面。
「自从你来到这里以来,我虽然被你搞得焦头烂额。不过,老师说,你的到来也为我带来了许多乐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最爱慕的男人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呢?」
凛花惊讶地目瞪口呆。
「不知道。」
「哦……原来是被抛弃了呀!」
「才……才不是呢。」
凛花用力地摇着头。
「天苑……都城,发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情。」
凛花将都城所发生的事情,彻头彻尾地对赤天爵说了一遍。
「都过了几百年了,人类还不能平静地过日子吗。过去,我也是那样。」
听完凛花的话后,赤天爵竟然说出这句话来。
「你……曾为人类吗?」
「算是。」
「过去,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男人,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家伙。过去的事情,我计划都已经忘光了。现在的我,可是一个比过去好上千百倍的男人哟,绝对不会骗你。」
「哦~~」
凛花一直盯着长相酷似野兽的男人的脸孔何手脚问道:
「人类,真的不能平平静静地过个好日子吗?」
赤天爵继续垂钓着,语气冷冷地说道:
「不能。人类总是……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的,疲于奔命地追求着远超过自己所需要的事物,为达目的不惜杀人,与人结怨。」
这种话,刚重逢的寅仙也曾说过。
「人类总是希望自己钱多一些或命长一点对吧?」
「还有希望能谈恋爱。」
「想谈恋爱不好吗?」
赤天爵流露出嘲讽似的眼神看着凛花。
「你很渴望得到自己所仰慕的男人的爱吗?」
「是呀。」
凛花老实地点点头。
「我非常喜欢他,我很有自信可以得到他的爱。只不过……他对我到底是保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呢?有时候,我还是会一直这么胡思乱想着。」
寅仙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方士,同时也是龙王之子,个性非常温和。凛花是一位非常非常平凡的姑娘,身无一技之长,也称不上是一位面容姣好的美女。
而且,个性非常软弱。
赤天爵窃笑着。
「对方未曾表示过他爱你吗?」
「……未曾。」
凛花无精打采地回答着。
寅仙说过希望凛花嫁他为妻,也亲吻过凛花,就是没有说过爱凛花。
待在他的身边,在俩人的互动之中,寅仙即使没有说出口来,凛花还是可以感受到寅仙 自己的爱。
不过,寅仙一离开,凛花心里就一直感到很不安。
「嗯~~大部分男人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不会说那些肤浅的话。而且,千句甜言蜜语,在一句真心话之前将相形失色。」
或许真的像赤天爵所说的吧。只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因为对方没有对自己说「我爱你」、「我未你着迷」就感到不安,未免太愚蠢了吧。
凛花苦笑着。
「我……确实是太贪心了。」
「欲望和爱情纠缠在一起最麻烦了。欲望太强烈,或因方向错误而陷入嫉妒的痛苦深渊,搞不好还会动手杀人呢。」
凛花想起了姐姐春柳。春柳原本是一个比任何人更温柔善良的姐姐,后来却因为厌倦于后宫的嫉妒或占有欲而危害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甚至杀了人。
「我还听说……那个五皇子还觊觎着皇位,不惜颠覆天命,甚至吞服翠金丹,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真的。」
赤天爵不以为然地叨念道:
「真是贪心至极。有幸来到人世间却肆无忌惮地想看看至极到底有多大本事的家伙,总有
一天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渺小,到时候就会谦虚一点吧!」
「绶王并非微不足道之人。」
凛花不表赞同地反驳道:
「他确实有点冒失无礼,不过,心地颇为善良,为人处世相当公正公平,只是……」
凛花欲言又止。不知道为什么,凛花发现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话,情绪预一定会很低落。
绶王不是坏人,不管怎么说他其实并不讨人厌。不过,对于绶王千方百计地想要篡夺皇帝大位的想法,凛花始终无法认同。
「姑娘。」
凛花听说叫声,抬起头来。发现赤天爵的表情认真认真到令自己感到吃惊。
「世界上尽是微不足道之人。」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不只是人类,森罗万象,宇宙间的万事万物之中,根本找不到令人觉得有意义的生命。」
「你的说法太武断了。」
「我太武断?这可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唷。任何生命,终有结束的一天。即使是伟大的仙人、神明或天帝也都一样。即使是大地、山川或星宿也都是有生命的。在世之时,无论多么疲于奔命,死后都将归于虚无。生命各有长短,但,终究难免一死。人们却甘愿拘泥于一己之欲、活在惊涛骇浪之中。始终是太愚蠢了。稍加了解这个道理,人生便可过得更轻松,得到更合乎自己身份的幸福。那个绶王也一样,死后就会明白吧,明白当上天子或之时当个五皇子并无多大差异。」
「那、你的意思是……人生不需要抱持着欲望吗?」
「正是。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应该更冷静地观察、了解自己,谨守本分才叫做幸福。」
凛花默默地试着思考着对方的话。
她想起了在天苑的某个角落上那栋老旧的道观里,相依为命地生活着的那些孩子们。
看到了他们,凛花就不禁会这么想,从小就失去亲人的人,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凡事听天由命的习惯。
「绶王提到过梦想。」
凛花注视着赤天爵说着。
「他说,没有梦想,人就没有办法活下去。」
「哼,他就是因为这样儿梦想得到皇位、得到翠金丹吗?」
赤天爵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他说,他会成为一位名流千古的圣君吗?幼稚、肤浅!昏庸无能的统治者梦想持续在位,圣君贤帝梦想百年治世,百姓生活是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和动物又有什么不一样。生活上即使有所改善,寿命即使延长又怎样?死后,都成了幻梦一场。」
「老天爷,你说的未免也太……」
凛花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红发男子。赤天爵的想法和许多仙人说不定有共通之处。
和那些怀着厌世观……因厌倦尘世,对身无人类而感到厌烦而躲到深山里的仙人们有共通之处。
不过,凛花还是觉得对方的说法太极端了。凛花垂下眉毛,注视着赤天爵,感触良深地说道:
「你,显然是生在非常不幸的时代。」
赤天爵脸上浮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来。
「……那,姑娘的想法为何?姑娘希望什么样的王,不,希望由什么样的皇帝来治理国家呢?对姑娘而言,幸福又是什么呢?」
「且慢,请让我仔细地想想。」
「现在才要想吗?」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人家一直过得很忙乱……别吵我。」
凛花正襟危坐,将拳头摆在膝盖上,闭上眼睛,仔细地想着对方说的话。
各式各样的脸孔,浮现在脑海中后又消失,消失后又浮现。
率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在天苑那栋老旧的道观里,眼泪汪汪地说,很想和死去的娘见上一面的那位少女的脸孔。
「最好是每个人都……尤其是孩子们都能够开心地笑着的世界。」
「了无新意。」
「不希望有那么多人无家可归、挨饿受冻。」
「哼,那就是你所谓的理想中的世界吗?」
「打从心里觉得很重要的人,即使只是一个也好,那个人能够对着自己笑,我就会觉得很高兴。」
很重要的人。
死去的娘、外公外婆、春柳,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关心自己的邻居姥姥,爹爹、娥瑛、绮罗,还有阿白、寅仙……
寅仙。
凛花张开了眼睛,面对面地看着眼前那对冷淡无比、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眸子。
「我喜欢充实忙碌的生活。」
凛花嫣然一笑地说着。
「我打算活到一百岁,活着的时候,希望自己过得既充实又忙碌。许多人生气或哭泣又有什么关系,因为,会有更多人笑。得以好好地爱自己所爱的人,好好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的笑容,如此终其一生就是幸福。因此,我认为天子陛下……天子陛下假使也有自己钟爱的人就好了。这么一来,天子陛下就会自然地了解到,对百姓而言,什么东西最重要了吧?」
朱玄叡假使是一个真心爱着妻子和子女的人,或许春柳就不会受到伤害,绶王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篡夺皇位。
极尽藐视人类的存在价值,残杀百姓酷刑等此类事就不会死灰复燃。
凛花终于了解到,自己每次和绶王说话的时候,为什么会感到那么难过的原因了。
绶王想坐上皇帝大位,并不是为了造福什么人,他只不过是想要皇帝大位而已。现在,凛花终于了解到,绶王无论多么热切地谈论着理想中的君王论,都无法感动自己的主要原因了。
尽管绶王曾经告诉过自己,要如何消除贪官污吏,支援地方大兴土木,灌溉田地,让全国百姓免于饿肚子,都无法感动自己。
那是因为绶王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让什么人幸福,无法具体地说出对方的名字。
当时,绶王说出的即便是自己的名字,凛花也会欣然接受吧。当时,绶王假使说登上皇帝大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比任何人更幸福,凛花也会认同他的做法吧。
「生命微不足道又有什么关系。无论是人类、小猴子或蟋蟀都没关系。越平凡的生命就越想拼命地活下去。我的想法显然和你不一样。」
凛花说到这里时,突然陷入沉思之中。
「想法不同难道就不能结为夫妻吗?」
听到一半就默默不语的赤天爵,突然大声地笑了出来,拍着膝盖,抱着肚子,心情非常愉快似地笑个不停。
凛花莫名其妙地皱着眉头看着赤天爵。因为对方笑得太夸张了,因此,偷偷地瞧着男人的脸。
「你~~没事吧?」
把赤天爵问得更是大笑不止,笑到眼角都渗出泪水来。
「胆敢在我面前高谈阔论人生观的家伙曾有五百之众,都是一些被尊称为老师的大仙,或被奉为朝中最有智慧的大臣们,而能够提出这么单纯且平凡思考的人,你还是第一个。没想到你竟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些话来。」
「失礼了。」
「早在六百年前认识你的话,历史说不定会完全改写。」
「?什么意思?」
赤天爵停止大笑,然后说出了令凛花感到非常意外的话。
「告诉你一个真相吧。世界上没有不会结束的生命,这类的说法都是真实的。即使服下翠金丹……金龙真传的丹药,依然不能避免死期到来。」
「可是……翠金丹不是被称之为长生不老的丹药吗?」
「肉体或许可长生不老,精神就很难说了。人的精神远比肉体脆弱。」
凛花目不转睛地盯着赤天爵看。红色的头发,表面上有黑色虎斑的古铜色肌肤。凛花宗觉得,他的一举一动何凡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不过,他注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眸,总是隐约地透露出一抹寂寞失落感。
「为什么……?」
凛花问着。
「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等等。」
赤天爵转身朝着泉池方向,暂时捞起钓钩,检查过状况后,又把钓钩投进泉池之中。
「送你一样好东西,谢谢你逗我开心。」
凛花心想,他或许是要请自己吃新鲜美味的鱼吧!可是,凛花并没有看过赤天爵钓到过鱼。
赤天爵闭着眼睛。
那副模样像极了冥想中的道士。
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咒文似地。
突然,钓竿垂了下去,钓线被绷得紧紧地,钓钩沉入水底。凛花屈膝跪在泉池边,探头看着泉池。
钓线从绿色的池水中钓出一条细细长长的东西来。
赤天爵站起来,动作非常熟练地摆动着钓竿,把那条猎物钓上岸来。
猎物冲破水面,在天空中跳跃着。
凛花惊讶得目瞪口呆。
「剑……?」
剑发出沉甸甸的声音,落在赤天爵的手上。赤天爵松开缠绕在剑柄上的钓线,把剑递给凛花。
「给你,收下吧!」
「为什么?」
凛花困惑地双手接下那把剑。
那是一把非常
笨重的长剑。剑鞘为银色,上面没有漂亮的装饰。不过,剑鞘上的飞凤纹雕刻得非常精细,令人印象深刻。卷绕在剑柄上的皮革黑黝黝的,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充分使用过的剑。
「这是一把铁制长剑,使用时务必谨慎小心。」
凛花来来回回地注视着赤天爵和手上的长剑。
「你的意思是……?」
「龙最害怕的就是铁器,不止是龙,龙之族人也一样,都非常怕铁。对,蛟龙也一样。」
「蛟龙?」
「无论多么强大的国家皆有其寿命。我认为,石神将再度复活扰乱国家局势也是不得已之事。既然你想过充实忙碌的生活,那就把它送给你吧。」
「赤天爵,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你可以回去了!」
赤天爵淡淡地说着。
「你留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处了,拿着那把剑,回到心爱的男人那里去,活个百年给我看看。里昆仑山不是你这种对人生没有任何疑问的姑娘该待的地方。」
「你是说要把我给休掉吗?」
对于凛花突然说出来的这句话,赤天爵惊讶得不得了。
「蠢人,你又还没嫁个我,为何写休书。」
「话是没错,不过先前跟你说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那样的决心,我敬谢不敏,连你也都免了。」
赤天爵冷冷地说着,然后转过身子背对着凛花。
凛花抱着旧旧的铁剑,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
3
再度踏入金阙云宫的灵霄宝殿,寅仙依然无法谒见天帝陛下。
天界的北天门附近,有一座名叫「鸟浩宫」的水德星君宫殿。
水德星君为寅仙安排的是一座内部装潢极尽奢华的房间。完全看不出任何龟裂现象的纯白色墙壁,将红色的梁柱衬托得更为鲜艳夺目。成套的家具上投以镶嵌着螺钿和黄金。翡翠盘中以美玉妆点得漂漂亮亮地,玛瑙花瓶里随意插着玉做成的花朵却插得非常漂亮。
窗户玻璃上精心地描绘着吉祥图案,每扇窗户都往庭院里敞开着。庭院是此房间的专属,庭院里还设置了凉亭,凉亭四周有水池,上面架着黄金做的桥梁。
随处可见白或桃色莲花缤纷绽放着,耳边不断地传来小鸟的啁啾声。
还有,水德星君想尽办法要招待寅仙。
桌上摆满了天界的美味佳肴和奇珍美馔,美女如云似地左右伺候着寅仙。
乐师在庭院里伴奏,花瓣从空中散落下来,天女翩翩起舞。
即使寅仙拒绝了招待或把招待之人赶跑,马上又有新的飨宴展开。
水德星君叫他等,寅仙勉强地等着,却一点也不想接受那些对自己来说非常不习惯的伺候与招待。
这一天,侍女手上捧着琉璃做成的盘子、里面装着一块巨大的美玉,来到房里。
美玉散发出令寅仙感到毛骨悚然的美丽光泽,乳白色的表面上泛着处女肌肤般新鲜的汁液来。
寅仙把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回过神来,背过脸去。
寅仙不知道那是来自何处的名贵宝物,不过,对于水德星君用这么好的美玉来招待自己,反而感到很奇怪。
水德星君到底在耍什么把戏呢?
寅仙终于决定不再继续忍耐下去。寅仙原本说好要在这个房间里等到水德星君指示为止,但根本就是水德星君在耍他!
寅仙故意粗暴地推开了房门,离开房间。故意放大脚步声在回廊上走着,边拉高嗓门大声叫着水德星君。
「星君!在否?水德星君」
寅仙身上穿着纯白的长袍,并无如往常般穿着黑色的袍子。
宽宽的袖口和衣摆呈波浪状,上面以金线银线绣上美丽的图案,绑在衣襟上的绳子,束着头发的绳子都是紫色的缎带。其次,裁制袍子的布料上还以有光泽的白色丝线绣上了飞龙纹——
寅仙是听水德星君说要去谒见天帝而穿上了绣着龙图案的袍子。水德星君显然没有积极地为寅仙安排,耽误了寅仙谒见天帝的那个日子。
寅仙不想继续这么等下去。
寅仙大踏步地走过回廊,负责服侍寅仙的天女们,远远地围绕着寅仙,窃窃私语地偷笑着。
(快看,他就是龙王陛下的么儿。)
(听说他娘是凡人女子?因而遭到上天的惩罚。)
(可是,他的模样根本就是龙嘛。)
(还有那对水汪汪、冷冰冰,清澈得像湖水似的眸子。)
令人不舒服的视线不断地从回廊的左右侧投射过来,寅仙继续往长长的回廊迈进。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寅仙的衣袖,硬将他拉进房里去。
叮~步摆(注1)发出悦耳的声响。
门扉合上。
白皙的手松开,淡紫色的衣裳飘动着。
「你是……」
是女人,丰厚的黑发梳成又高又大的发髻,身上穿着色彩鲜艳,上面绣着花鸟图案的衣裳。看起来软绵绵的披帛上,精心缀饰着翡翠或珍珠。
额头上装饰着花瓣,妩媚动人。慑人心弦的细长型眼眸,丰满迷人的嘴唇。
「罗喉公主。」
以表示妖星的星球之名命名的女子。水德星君的发妻,出身自龙族。东海龙王之弟——北海龙王之女。
她是和寅仙有血缘关系的公主。
「久违了!」
罗喉微微地露出虎牙笑着。然后,毫不客气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寅仙。
「喔~~~就本宫的记忆,你是一个乳臭未干却傲慢自负的童子。本宫只知你是卑贱女子所生。不过,现在从你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上次登临天界以来又经过多少年了呐?」
「约莫百年。」
「是么,才这些时日么。」
罗喉喃喃自语着,然后凝视着寅仙的眼睛。
「你为何上天界来?龙王之么儿,身上流着凡人之血,莫非想接下星之杖。」
「区区星之杖,小的取之何用。小的来此,只是想奏请玉帝,阻止石神将完全复活。」
「愚昧之至。」
罗喉惊讶地叹了口气,然后,用手术的玉扇,啪地敲着寅仙的胸部。
「听着,你至少该想想,自己于天界的地位是多么薄弱吧。百年的生命,理所当然,不过,差不多该迈入成龙之期了吧!」
「公主有何指教,直说无妨。」
「既然无法成为龙王,就该斩断一切与天界之缘。是龙是人都无所谓。不过,总该做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扎根凡间,好好地生活去吧。这就是本宫之意。」
罗喉那严厉的眼神之中,突然浮出一抹温柔,关怀之色。
「玉皇大帝是无与伦比、至高无上之人,是绝对不容违逆的对象。擅自登临天界,一旦触怒陛下,你恐将重蹈令尊龙王之覆辙。」
「公主……」
※ 注1:步摇——垂挂着珠玉的发簪或发钗,走动时摇曳生姿,因此名之为步摇。
「嗯——你的死活与本宫何干,本宫忧心的是伯父大人的心情。」
罗喉相当迷恋伯父东海龙王,甚至可说是爱恋着对方。罗喉公主小时候经常前往东海龙宫玩,听说东海龙王非常疼爱她,罗喉与东海龙王之缘,远比亲生子寅仙还深。
「随本宫来吧。」
罗喉催促寅仙跟着自己,一直走到桌子之前,桌子搁着一只玻璃制大盘,罗喉拿起一个水罐,把水注入盘子之中。
白皙的手指碰触着水面。
水面上突然浮出一张陌生人的脸孔。就脸孔而言,那是个平凡无奇的男人,鼻子塌陷,两只耳朵像鱼鳍似地上上下下拍打着。
「奇丑无比对吧?」
「这……」
「它是水伯。」
水伯是水德星君的仆人之一,又称「水伯神王」。水伯在凡间不在天界。它是流经天苑附近的青龙河之神。
映照在水面上的水伯,表情夸张地伏地叩首。
他的面前出现风度翩翩的水德星君身影。
「此乃过往之事。」
寅仙揪着眉头问道:
「——星君何时降临凡间?」
「多年前起屡屡降临。」
寅仙边注视着水面边静静地思考着。寅仙必须更深入地思考。
天界之人未得天帝之许可,禁止干涉凡间之事。这也是天帝定下「天与地不可相交」这条戒律的原因。
那么,若有天帝之许可又如何呢?
「对我夫君切勿掉以轻心,他的言行切勿轻易信之。」
罗喉以银铃滚动似的清亮嗓音说着。
「水德星君形影不离地跟着玉帝,是玉帝颇为信任的策士。他将你带到此处必有所图。寅仙呀,久留此地,危险至极。」
「小的明白。」
一个飨宴紧接着另一个飨宴举行着。令人感到郁闷窒息似的美玉味道加上美酒。
水德星君企图迷惑寅仙,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将你留在天界。这回,显然不是恋童癖好使然。」
罗喉鼻子一哼,颇不以为然地笑着,罗喉展开玉扇,从玉扇背后偷偷地看着寅仙,然后,说出一个令寅仙相当意外的名字。
「宝林她……」
串通石神将、陷害寅仙,企图报复天界的天女之名。
「是。」
「已返回天界。」
「……」
「返回天界却成了被囚之身,已被打入大牢之中,被判以盗取玉帝之书与仙桃之罪,每日必须受几度之鞭打,坐卧睡躺皆不得。」
「……是么?」
「你对此做何感谢?」
寅仙只默默地摇了摇头。说不心痛,那是骗人,只不过,内心里并未明显出现波澜。
宝林娘娘和自己数十年前即已断绝了关系。宝林娘娘假使不是想利用寅仙取得翠金丹的话,俩人不可能再度重逢。
「男人各个是愚蠢之物。」
罗喉嘟着嘴,斩钉截铁地说着。
「本宫认为,女人都是因为男人才会成了坏女人。女人并非如男人所想像,都是贪得无厌之人。男人若能不惜甜言蜜语或付出真心,不见异思迁,任何女人都能永远美如天仙。」
宝林娘娘并未因寅仙而犯下重罪。宝林是忘了自己的存在,不自量力地企图报复天界或天帝。
寅仙并未对咯喉说什么。
身无龙王之女的罗喉,是一个在非常富裕的生活之中长大成人,然后嫁给天帝之人为妻的公主。
然而,水德星君是一个比龙族之人更多情的男子,且似乎不隐藏恋童癖好之人。
罗喉喃喃自语地说出来的话语,并非在谈论宝林。罗喉的侧脸上满是寂寞神情。不过,很快地就恢复了原有的严肃表情。
「拿着吧。」
罗喉将一枚小小的玉牌递给寅仙。
「那是南天门的通行证。趁我夫君前往灵霄宝殿面圣,快快离开此地,回凡间去吧。」
寅仙来来回回地看着玉牌和罗喉。
「让本宫为你带路吧。快从男仆人们通行之门离开此地。离开后,就架着本宫之凤凰回凡间去吧。」
「公主为何……?」
「本宫并非为你设想,到底要说几次你才明白。触怒天帝,伯父大人重获自由之日恐将遥遥无期,本宫希望你能快快从天界消失。」
罗喉的研究闪闪发光,狠狠地瞪着寅仙。
「老实告诉你好了,本宫非常讨厌你。本宫讨厌你并非因为你身上留着凡人之血,而是因为你母亲夺走了伯父大人的心,害他失去了龙王的威信,假使不是你和你母亲,伯父大人现在依然掌管着东海龙宫。」
罗喉那双往上翘的眼睛边缘,微微地溢出泪水来。
寅仙苦笑着。寅仙被对方狠狠地责备了一顿,依然没有生气。
「小的深感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本宫说讨厌你,你还道什么歉。」
「是。」
「伯父大人被释放的话,本宫就会马上和水德星君断绝夫妻之缘。这次,一定要他封本宫为龙王妃。」
近亲联姻在天界并非罕见之事。
「大喜之日到来,小的必会衷心地献上祝福。」
寅仙毫无挪揄之意,表情异常认真地说着。
寅仙并不讨厌这位对自己直言不讳的公主。
罗喉不再哭泣,用那对乌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寅仙。
或许是突然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失大体吧,赶忙撩着深红色的衣摆背过身去,用力地揉着眼睛,声音有点僵硬地大声说了一句:
「走吧,跟着我来。」
罗喉引导寅仙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寅仙发现前面有好几间,就房里陈设来看,可能是侍女们稍事休息之处所。
最好一个房间,可通往先前走过的那条既狭窄又阴暗的回廊。长长的回廊笔直地往前延伸着。
罗喉和寅仙默默地往前走着,耳边只传来一份摩擦声和步摇晃动的声音。
「本宫非常讨厌你,但,绝对不会做个恶晚娘。」
哦~~寅仙扬起眉来。罗喉哗啦地又拉开了另一道门。
光线射了进来。啊,罗喉心中暗叫不妙。
「哟~~~这不是我家夫人和人家托我好好照顾的孩子么。」
温柔的招呼声响起。
水德星君正好站在门外,歪着头,看着罗喉和寅仙。
「两位欲往何处去?」
水德星君呼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眉,看着寅仙。
「真是伤脑筋的孩子,明明交代你要在房子里等着为何不听,罗喉呀,你为何事而前来?」
罗喉气呼呼地瞪了水德星君一眼,撇过脸去,不再理会星君。
「出来散步。」
「散步?」
「听说我族人进宫里来,心想,出来散散步,顺便叙叙旧,话话家常,本宫这么做有何不妥?」
水德星君摇摇头。
「当然无妨。只不过……为何不事先通知为夫的我呢?」
「反正话已说完,本宫就此告辞,寅仙,你请自求多福吧。」
罗喉别过脸去,打算离开现场。
告别寅仙之前,罗喉用扇子挡着嘴,低声说道:
(左……)
寅仙看了看四周,发现罗喉指的是一个看似小小厅堂的场所。
水德星君苦笑着,转身朝着寅仙说道:
「我家夫人最不甘寂寞了,不知道是不是又为了解闷儿乱说了什么话,真是令人担心。」
浅蓝色眼眸深不可测。寅仙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不甘寂寞之人不只罗喉公主一人。」
「有了如此……本星君之招待,看来你并不满意对吧?」
「小的来此,并非忘却凡尘俗事,专程登上天界游玩。星君,你果真将小的来访及来访之目的禀报过天帝了吗?」
「已禀报。」
「既已禀报,为何迟迟不见天帝召见呢?」
「本星君早说过,天帝陛下国事繁忙……」
「满口胡言。」
用头脑想想也知道。寅仙真想谒见天帝,根本不需要透过水德星君,不需要等那么多个时日,直接在灵霄宝殿的候传室里等候即可。寅仙舍近求远,根本是打从一开始就无意谒见天帝。
「无意安排小的谒见天帝的话,但说无妨,小的绝对不会怪罪你。天界之人无意相助,小的希望能早日回凡,另求封印石神将之策。」
「坦白告知如何?水德。」
一个低沉响亮的声音传来。从罗喉先前离开之门,出现了一位头发红得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似的男人。
「这是第一次直接见面对吧。这位是火德星君。」
水德星君如此介绍着对方。
火德星君,职司火星之神,又称荧惑火德星君,操控火的天界之一。
寅仙故意不向对方行礼致意,默默地看着火德星君。
「无礼之龙。」
火德星君满脸不悦地说着,撇着嘴,嘴角微微地流露出嘲讽的神情。
「不,连龙都不配称之。水德亚,告诉他吧,告诉他天帝现在非常舍不得他这条鱼离开。」
寅仙紧皱着眉头,水德把手指摆着嘴唇上,嘘~地打着暗号却已经来不及了。
「此话怎讲?」
「喂~别把矛头指向在下。」
「星君……天帝对小的到底有何打算?」
水德星君看着寅仙,含含糊糊地说道:
「本星君极力争取时间,只是……因为对象是你,本星君很难蒙混过去。」
「开场白就免了,请说要点。」
「真是的。事实上……天帝已下令,对此回凡间混乱征兆,石神将出现之事,只得静观其变。」
寅仙屏住了呼吸,听晚对方的话才开口问道:
「凡间之事天帝都明瞭?」
「明瞭。」
「石神将之事也明瞭?」
「是的。」
「都城局势混乱,混乱情形眼看着就要延烧至东株国全国各地之事也明瞭?」
「各地之结界弱化,妖魔四出之事也都明瞭。」
「透过千里眼和顺风耳……」
两位都是天帝身边之人,人如其名,千里眼之视野遍及凡间各个角落,顺风耳无论多么小的声音都听得到。由于两位神仙的存在,凡间再也没有事情能隐瞒得了天界。
「当然是他们两位的关系。」
「那……凡间之事天帝都明瞭,依然不肯放回龙王……石神将之事也执意置之不理吗?」
「正是。」
「天帝为何做此决定?」
对于凡间之诸多事象,天界确实抱持着不干涉的心态。
天帝已然看出一个大国局势扰攘不安,将危及无数条人命之征兆,依然置之不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呢?而且,大国局势动荡并非自然因素使然,而是不怀好意之恶魔引起。
「玉皇大帝本意,我等难以得知。」
水德星君若无其事地回答着。
寅仙轻轻地闭上眼睛,是的,自己从小时候起就无法明瞭天界之作
为。
「那……为何又将小的留在此地?说天帝舍不得……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得而知。天帝陛下只表示,百年来再次见到你,可以的话……很想将你留在身边听候他的差遣。」
「小的碍难从命。」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想尽量将你留在身边,想找机会说服你。」
寅仙想笑却极力地忍着。
百年之前,父王东海龙王决定听候天帝之发落,带着寅仙穿过南天门,就是希望天帝能承认寅仙为龙之身份。
多情却善变的父亲,对自己一时兴起和凡人女子结合所生之子,不知道耗费了多大的心血,至今依然令寅仙深感意外。
当时,龙王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站在天帝面前,天帝却极尽冷嘲热讽,拘捕捆绑龙王,以鱼来奚落寅仙之事,斥退了龙王父子,现在,天帝为何想要这条鱼呢?
可笑至极。此地所发生之事,真是荒唐滑稽之至。
果然不该登上天界。
「小的就此告辞。」
寅仙迅速地离开了水德星君。寅仙前往的是左手边的那一大片园林。
园林里有一座巨大的水池。罗喉叫他往左,就是因为里面有这座大水池。
「不得胡来!」
水德星君慌忙出声制止,随后追了过来。
「天帝陛下有旨,绝对禁止你离开天界半步。」
寅仙根本不予理会,并未停下脚步,正准备走下台阶,火德星君突然绕到寅仙面前。
「哪能说走就走呀!」
火德星君气喘吁吁地说着。寅仙目不转睛地、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请勿挡住小的去路。」
「你可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我可是玉皇大帝最最近旁,和水德星君并列,嘴嘴受陛下宠信之……」
「退下!」
寅仙瞪大着压境,双眼闪耀着碧绿光芒。所有的玻璃都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顿时爆裂开来。
火德星君被吓得脸色发白,王后倒退一步。
寅仙迅速地经过火德星君身旁,下了台阶,往林园走去。或许是听到了大声争吵的声音吧,前方的卫士们啪啦啪啦地赶到现场。
「抓、抓住他!」
拉高嗓门大叫着的是水德星君。
「玉帝之鱼企图逃跑!逮住他,剥掉他的皮!」
「火德星君~别胡说……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不得贸然行事。」
水德星君惊慌失措地制止着火德星君,不过,卫士已步步紧逼寅仙而来,寅仙环顾左右,往架在水池上的曲桥上走了过去。
翻墙逃跑的话,寅仙绝对有把握轻易地办到,问题是到了墙外,追兵马上就会蜂拥而来。
寅仙心想,对方自己一人,天界不可能动用天兵天将吧!即使不动用大军,自己也逃出南天门。在此状况下,就算出示罗喉交给自己的通行证,依然无法离开天界。
既然这样,自己就只剩下最后的这个唯一手段了。
祭出此手段虽无胜算,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卫士紧追不舍,走到曲桥的中央,也就是来到水池的正上方时,寅仙已经被追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寅仙,曲桥的另一头也有卫士追了过来。
「寅仙!快回这里来吧!」
水德星君跑下台阶,大叫嚷嚷着。
「我一定会帮你问清楚天帝之意,况且,深藏陛下心中百年前的愤怒,已逐渐化解……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天帝,承认你为龙王之子。」
「陛下若能化解心中之怒,想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该做吧!」
寅仙摇摇头。
「陛下果真释怀,那就先请陛下释放龙王返回东海龙宫吧。」
「你打算以半龙半人之身,独自对付石神将吗?」
「虽非小的本意,始终情非得已。」
是的,确实不是自己的本意,寅仙内心痛苦地想着。
虽是半龙半人之身,寅仙还是希望自己做个平平凡凡的方士,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对于因东海龙王不在而引发之各种骚动事件,假使能视而不见,装聋作哑不知道该有多好呢。
令人遗憾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自己必须挺身保护的人。
凛花、阿白……甚至连问寅仙要不要继承药铺的那位天苑的药铺老板的面孔,都一一浮现在寅仙的脑海中。
或者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必须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必须持续面对种种情非得已、荒诞不合理之事。幸好,内心是温暖的。
内心再也不会冷冰冰地。
「别走!」
水德星君毫不放松地继续说道:
「没有星之杖如何封印石神将呢?」
寅仙思考片刻后说道:
「石神将既可复活,必然有再度遭封印之可能。」
水德星君脸色微变,寅仙内心却惊讶得不得了。寅仙原本就打算以策略套对方的话,万万没想到水德星君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是你吗?」
寅仙低声问着。
「使蛟龙……使石神将复活之人,这也是听从天帝陛下之旨意吗?」
这次,水德星君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脸上却故意挤出一丝笑容,带着奉承的语气说道:
「真可悲。你认为本星君会做出这种事情吗?甚至连天帝陛下都怀疑……你对过去的遭遇,怀恨如此之深吗?」
寅仙冷静地思考着。
石神将复活。以如人为首的可怕妖魔四出流窜。
这些事件之起因恐怕不只是凡间结界松缓而已。
水德星君是职司水星,支配水源之神。
水德星君下凡至人间,与河伯做非比寻常之接触。
石神将为蛟龙,那蛟龙恐怕就是行径怪异,以天苑郊外之丹凤池为根据地之……
「企图经由水路,别白费功夫了,该路径已经布下结界。」
水德星君淡淡地笑着。
「你认为,本星君会和六百年前一样犯下相同的过错吗?」
被看穿了心事。寅仙打算跳入池水之中,开出水路,逃回凡间的想法被看穿了。
「来人呀!」
表情始终和蔼可亲的水德星君,突然神情严肃地大声叫道:
「逮捕他之人,重重有赏!」
喔~喔~卫士们大声欢呼着。
寅仙看了看两旁,眼见卫士之剑尖已迫在眼前。
在玉皇大帝绝对权力支配下的天界,半龙的神通力,或得翠风真君真传之仙术,到底有多大能耐呢?寅仙并不知道。尽管如此,寅仙还是打算结起手印,施展仙术,就在这个时候——
(……寅仙)
温柔的呼唤声传入寅仙耳里。寅仙惊讶地回头望着背后的池水,在场的每个仙人也都低头望着莲花缤纷绽放的池水表面。
轻快的歌声传来。
翡翠色的池水面上,映照出一点淡淡的月光。
三连玉环透过清澈的池水,在光线之中,闪闪发光地打转着。
是水玉环。
然后,那歌声是——
寅仙毫不犹豫地跳入水池之中。
4
据传,六百年前。
住在天界的黄金之龙,为了一位凡人男子降临凡间,把翠金丹送给对方。
当时,龙是从泉池经由水路离开天界,来到位于凡间一座由岩石守护着的湖泊。
那座湖因而被命名为「龙须湖」。
而金龙一跃而下的天界之池,听说就是位于职司水源之神的水德星君宫殿的某个角落上的,那一片广大林园之中的莲花池。
也就是寅仙纵身跳入的那一座池子。
「你……等着天帝陛下降罪罗!」
寅仙消失后,水德星君低头望着水面,黯然地说着。
「竟然让龙逃跑了。打算逮捕那家伙,却又不事先封阻水路,这是何道理?」
「咦?火德你已认定他为龙了吗?」
水德星君苦笑着问道,惹得火德星君不悦地咋着舌。
「那是比龙更可怕的家伙。水德难道没有看到他的那两只眼睛吗?天帝陛下想将他留在身边的想法或许是对 ,至少可以看住他。摆在手边饲养着,总有一天能驯服他,慢慢地削弱他的实力。」
水德星君窃笑着。
「水德我认为,寅仙是绝对不可能被驯服。」
「这,总要试试看。天帝陛下不会就此死心吧。关于此事,最好做好被天帝臭骂一顿的心理准备。莫非……是水德你故意放他逃走?」
水德星君摇摇头。
「怎么可能。我也希望小龙能留在太天界。池里当然也事先布下了结界。万万没有料想到,有人使用了水玉环,因为让他给逃跑了。」
水德星君默默地想着。
水玉环是东海龙王送给寅仙母亲的宝玉。
寅仙的母亲已被打入冥府,难道是寅仙将水玉环送给哪位姑娘了吗?
(原来如此。果然,一想到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长大
了,水德的心里就嫉妒得……)
水德星君注视着水面,脸色浮出一抹寂寞的微笑。突然感觉到视线逼人,抬起头来,发现罗喉站在远处看着自己。
噜喉的脸色显露出胜利的微笑,裙摆一扬,瞬间消失了身影。
寅仙逃离此地,似乎不只是水玉环之关系。
同为龙族的罗喉,运用了许多水的神奇力量。运用了连水神水德星君都防不胜防的技巧。
哎~~~
水德星君种种地叹了一口气喉,朝着灵霄宝殿走去,听候天帝的发落。
※
凛花束手无策地站在里昆仑山上的泉池畔。
将沉甸甸的剑夹在腋下,坐在泉池畔,目不转睛地望着水面。
赤天爵将这把剑交给凛花,对凛花说了声回去吧!
然后就自己一个人躲进那栋简陋破旧的屋子里,躺在床上,不再理会凛花。
听说,跳进泉池里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明明是可喜可贺的状况,凛花却总是无法释怀。
赤天爵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心意呢?
(真的是自己太没有女人味吗?)
凛花真的烦恼得不得了。亏欠人家这么多,就这么离去好吗?这辈子说不定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凛花问着自己。
那……自己真的想嫁给赤天爵为妻吗?对方似乎没有娶自己为妻的意思,自己真的要一直坐在这里吗?这么做会不会反而造成对方的困扰呢?
这就是人生的分歧点。自己到底该待在里昆仑山上,吃着竹笋和野菜,和赤天爵一起生活呢?还是……
(寅仙……)
凛花想到了他。
突然脱口而出的是住在道观里的孩子们唱的童谣。听说是一首唱了之后,思念的人就会来见自己的一首曲子。
蝶儿蝶儿飞呀飞
月亮高高挂在山头上
月亮一出来牡丹花就会开
台南地陛下,月亮公公,西王母娘娘,驾着彩云的大仙人。
失去亲人的孩童们,接二连三地唱出诸神之名。姐姐最想见到谁呢?孩子们曾天真地问过凛花。
银之夜露金之蜜
蝶儿蝶儿飞呀飞
回家时——
「回家时……请把寅仙带回来。」
凛花念出了最后一句,就在这个时候——
泉池里闪耀着月光似的银色光芒。
水面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几乎将竹林里的淡淡光影给赶跑了。
凛花探出头来,望着泉池,因为光线太耀眼而眯着眼睛。
「水环……」
是水玉环。凛花看到了,自己原本打算让先前跳入泉池里的阿白带回家去,现在理应沉入池底的手环。为了让自己对寅仙死心,心痛欲裂地狠心将它抛入泉池之中,应该已经沉入水底的水玉环,为什么……?
那只水玉环为什么会在水中不停地打转呢?然后,泉池底下又发出更耀眼的银色光芒。
凛花觉得那道光非常眼熟。
光迅速地形成了粗粗的光束,边发出闪光,边往水面上蹿升上来。
凛花站起身来,一步两步地往后退。突然之间,水面被冲破开来,从水底跃出一条巨龙。
凛花想起了前几天做过的梦,吓得脸色苍白。
想起自己差一点就被龙,不,被长相像龙的生物吃下肚子里去的梦。
仔细看,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巨龙,并不是梦境中见过的那一条龙。
是他,凛花终于看清楚了。
那副模样的他,凛花看过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不过——
银色的鳞片。
白色的鬃毛和龙须。
碧绿的眼眸。
五爪之中确实握着那只水玉环。
凛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抬头望着巨龙。
巨龙的头部位于竹林的顶端,扭曲着细细的身躯,眼看着巨龙低下头来,转瞬间,巨龙已经变身为少年模样了。
凛花发现寅仙站在泉池畔。
无论是湿答答的黑色长发,或注视着凛花的黑色眸子麦兜足以证明对方就是寅仙。不过,寅仙身上却穿着白色的长袍。
或许是和自己印象中的寅仙不一样,凛花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只是茫茫然地注视着对方。
「凛花!」
对方低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确实是寅仙的声音。
「是。」
凛花恍恍惚惚地回答着,寅仙粗野地一把将凛花搂进怀里。
「寅……」
嘴被堵住了。几乎弄痛凛花似地紧紧地拥抱着,热烈的拥抱让凛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寅仙的嘴唇稍稍放开,眯着眼睛看着凛花。
「寅仙……」
凛花的嘴唇又被吻住。这次的吻比刚才温柔了许多,充满着疼爱怜惜。凛花终于相信,对方确实是寅仙。
俩人又默默地拥抱好一阵子之后,寅仙才终于开口说话。寅仙呼~地叹了口气后说道:
「我应该向你道个谢才对。」
「谢什么?」
寅仙取出水玉环。
「谢你呼唤我的名字,帮了我一个大忙。」
水玉环吸收月光和水汽,就会将自己最思念的人的脸孔映照在水面上。
凛花确实呼唤过寅仙的名字。池畔没有月光,不过,或许是这座泉池出现奇迹吧。
「你到底是跑到哪儿去了呢?」
凛花满脸疑问地仰头看着寅仙。
「天界。」
「天界?为何登上天界。」
「为了一些荒唐滑稽之事。千钧一发之际,在水玉环的引导下,经由水路来到此地,咦?这又是何方?你不是置身于天苑的道观里吗?」
「本来应该是在哪里。可是……」
凛花于是将在道观的时候遭如人攻击的事情约略地对寅仙说了一遍。
「……谢谢你救了阿白。」
「不是我,解救阿白之人是赤天爵。」
「……你好似说红扇仙翁吗?这么说来,这里真的是里昆仑山……?」
寅仙非常佩服似地说着,迈开大步往附近的竹林里走了过去。寅仙的手滑过发出绿色光芒的竹子,蹲下身来,注视着长在竹子根部的植物。
「那是五彩灵芝哟!」
「……真是漂亮。」
寅仙的眼睛露出方士的神情,观察着梦幻植物。寅仙的指尖轻轻碰触过后,五彩灵芝更加增添了光彩。
「赤天爵利用五彩灵芝帮我救了阿白。阿白恢复健康之后,先回都城去了,身上带着五彩灵芝。」
「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回去呢?」
寅仙站起来,讶异地看着凛花。凛花万万没想到寅仙会追问这个问题,心里一慌,脸孔立刻红了起来。
「噫…唔…这件事,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我想,阿白绝对不会把你指尖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
感……感觉实在是太敏锐了。
凛花苦恼着该怎么回答,脸上浮出尴尬的笑容。突然,寅仙惊讶得有点呆住。
「那是……?」
寅仙凝视着凛花脚边的那把剑,赶忙走回凛花身边,伸手拿剑,紧皱着眉头,脸色微微地流露出不悦的神色。
寅仙想要确认那把剑似地,抚摸着雕刻在剑鞘上的飞凤纹。然后,握住剑鞘,准备拔出剑来。
突然,寅仙垂下了眼皮,纹风不动地站着。
凛花这才想起赤天爵说过的话。
龙最怕铁。
寅仙并没有拔出剑来,太高视线,表情异常凝重。
「寅仙……你没事吧?」
「我想见赤天爵。」
寅仙语气生硬地说着。
「我最讨厌龙,不想见他。」
始终背对着凛花,随意地躺在床铺上的赤天爵说着。
「五彩灵芝送给你了,剑也送给你了。别再烦我了。既然心爱的男人来接你回去,那是求之不得的事,还不快快回去!」
「别一直赶人家走嘛,寅仙说至少得向你道个谢。」
凛花不断地摇晃着赤天爵的背部。
「没理由然给他道谢。」
吁~凛花手叉着腰叹了一口气。
「好吧,那就等到你愿意见寅仙为止吧,我只好在这里多留一些时候了……」
「好啦,见就见吧!」
赤天爵蓦地爬起身来。凛花揪着眉头呕气。不过,赤天爵既然回心转意肯见寅仙,凛花当然高兴,趁对方还没变卦,赶忙催促着赤天爵往泉池方向走去。
见到赤天爵,寅仙赶忙拱起原本就握着的双手,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礼致意。
「小的名叫寅仙。小的身边之人承蒙多方照顾,感激不尽。」
赤天爵鼻子哼了一声就别过脸去,嘴里嘟嘟嚷嚷地念着。
「阁下已影响至我的安宁,真是的,难道龙之辈就……」
寅仙剑眉一扬问道:
「阁下厌恶龙之辈吗?」
「厌恶至极。龙为把这活权力
之象征。龙出现在视线之内,让我早已驱出体外之三户(潜藏在体内之虫)又蠢蠢欲动起来,让人不由地又回想起理应早已断缘之俗事尘念来。欲念不由分说地紧紧纠缠住我,害我无法完全地掌控住自己。」
自古以来,「龙」就是国王或帝王积极追求之瑞兽。听说,远古时候,曾经出现过一位规定国人之中的某一族人,陛下负责为他拘捕、饲养「龙」之国王。
「实在令人太意外了。」
寅仙淡淡地笑着。
「小的认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受龙爱戴之人了……光祖。」
凛花无法马上明白寅仙说的话,不过,顿了顿后立即——
「咦!」
惊讶得大叫出声。
「你、你是光祖……?」
凛花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赤天爵,从对方的头顶一直打量到脚底。
光祖。
东株国第一代皇帝,伸手传承之龙——金龙爱戴。吞服翠金丹,统一群雄割据状态下的小国,建立世界第一大国的人物。
建国之后,奠定了稳固的国家基础,看准国家将可维持百年和平盛世,就突然消失踪影的皇帝。
赤天爵狠狠地瞪着寅仙。
寅仙默默地拿起那把剑。
「这就是那把……?」
赤天爵脸上露出厌烦之色。
这个男人,难道,真的是……?
「你不是……开玩笑的对吧?」
凛花明白,寅仙根本不会开玩笑。
站在自己的眼前,面貌酷似老虎的男人。真的是东株国的第一代皇帝吗?他真的是已经被神格化,像金龙似地被供奉拜祭着的光祖吗?
(这下可怎么办……?)
凛花竟然大言不惭地,粗鲁无礼地,面对着世人敬之如神的光祖,谈论着子任务最理想的国家。
记得自己还说过,那是一个人民最为不幸的时代。
不,说那些话还不打紧。凛花逼迫对方,既然决定娶自己为妻,就该早点结为夫妻之实,甚至还和对方接过吻……
「真是糟糕透顶了。」
凛花眼前一黑,就噗地当场跌坐在地上。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这里是一个既不属于死人,也不属于活人住的地方。告诉过你,吞服翠金丹之后,可得不死之身,但终究还是必须面对心灵寿命终结的问题。」
赤天爵淡淡地说着,凛花依然不肯相信对方似地问道:
「你是心死之后才放弃天子之大位,离开东株国……吗?」
「这不只是翠金丹之故。冀望之物统统到手后,反而让人很想放弃掉一切。」
听说,光祖是从国家治理得国富民强之后不久的某一天起,对一切室外就再也产生不了兴趣,看到任何东西都感到厌烦,都感到索然无味,终于将一切交给继任之人,独自离开了皇城。
到世界各国流浪一段时日之后,也曾投身伟大的仙人门下,却迟迟找不到一个平静生活之处。
发现天地之大,竟然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处。
想看的东西都看过了,想听的话也不存在了。
那是因为自己的寿命已然到达了终点。
得到不死的肉体,生命却早就结束了。
发现此情形的光祖,为了寻找安息之地,再度四出流浪。为了解决无论砍头或贯穿心脏都不会死去的身躯,四出寻找可以永远安眠之处。
最后,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这座昆仑山上。
看到倒映在水面上,已经变身为红色野兽姿态的自己时,才幡然悔悟。
后悔自己杀死了那么多人。头发就是被自己杀死之人的血液所染红,野兽的眼睛、肌肤和长长的利爪,清楚地反映出,反复犯下杀戮罪孽的自己的本性。
坠入卑微的野兽之身,却没有人发现到。
而且,在这里整天无所事事,来到一个和焦虑感、邪恶感或责任感无缘之地……那就是里昆仑。
「我非常喜欢这里的生活,之药将钓线垂入池水之中,就可无忧无虑地度过好几念头。虽然有时候会钓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自己感到很困扰,相对地,也成了自己的唯一乐趣。」
赤天爵愁容满面地看着凛花。
「误闯进来的人类,通常被自己逗弄过一阵子之后,就会把他们给赶了回去。这位姑娘个性耿直,显然听不懂玩笑话,让我真是伤透了脑筋。」
「啊,你说的都是玩笑话吗?」
赤天爵的意思是……叫凛花嫁给他为妻之事时开玩笑的吗?
「那也是我舍弃凡尘俗事的原因之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得以静静地安息之地,你想,我真的会欢迎比尔到此为自己添麻烦吗?」
「你、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凛花气得全身发抖。
赤天爵朝着寅仙说道:
「那把剑,是这位姑娘为我打扫这间破屋子的工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小的惶恐。」
寅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下那把看起来非常老旧的剑。赤天爵冷淡地转过身去,打扫走回简陋破旧的屋子里去。
「请留步!」
凛花大叫着,朝着长相酷似老虎,满脸讶异地回过头来的男人说道:
「谢谢你……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凛花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赤天爵注视着眼前的凛花问道:
「你真的为我付出过真情吗?」
凛花表情异常认真地回答道:
「付出过……不过,时间说不定很短暂。」
赤天爵苦笑着。
「对一个不知道是生是死,像亡灵似的我吗?」
「你是活着的。」
凛花嫣然一笑。
「因为你帮我做了炉灶,帮我摘了许多树果子或野菜。」
心死的人不可能做出这么贴心的事情来。
「所以,我想,有朝一日,你假使觉得回到那边去也不错的话,到时候,请让我好好地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对,小龙呀!她可是一位不得片刻离开视线的姑娘哟!」
赤天爵对寅仙这么说着。寅仙迅速地瞄了一眼凛花。
「是。」
「陛下牢牢地抓住她,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被我这种人给拐跑了。」
「遵命。」
赤天爵笑了,那张脸看起来只是一个非常普通、非常精明能干的年轻人,凛花眨着眼睛想着。
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肌肤,晶莹剔透的白牙,乌黑亮丽的头发。
还有,灰色的眼眸。
深深的,灰色眼眸——
(绶王。)
非常像他。凛花用力地揉着眼睛。
就在凛花左思右想的时候,赤天爵已经走进那间简陋破旧的屋子里去了。
「走吧!凛花。」
寅仙牵起凛花的手,将水玉环呼地套在凛花的手腕上,紧接着拿起长剑。
「帮忙拿着它吧!」
寅仙说着。
「节省时间,经由水路离开此地吧。」
凛花还来不及确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寅仙拉着没入池水之中。
水面上产生无数个泡沫,水里形成了漩涡,俩人立即被池水吞没了。
凛花因水剧烈动荡着而闭上了眼睛,一方面要避免弄丢长剑,一方面要拼命地探寻寅仙的手。
手指触碰到覅二次粗糙的东西。
凛花惊讶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银龙。
凛花终于了解寅仙说要经由水路离开的意思了。凛花手上握着长剑,乘坐在龙的背上,紧紧地揪着鬃毛。
太不可思议了,凛花无法呼吸却不觉得难过。水玉环闪耀着白色光芒。
寅仙让凛花乘坐在背上,迅速地冲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