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的微风轻拂着翠兰的秀发,她抬起头来。
前方十几位身穿皮革上衣的士兵和翠兰一样,身体也随着马匹的前进而摇晃。
今晨依旧可以看见在最前方高举旗子的士兵。离开夜宿的营地后就一直是上坡路,连马儿们的脚步也变得沉重。
翠兰早已疲惫不堪。
从河源起程前往逻些王城约莫四十几天路途中,一行人从早到晚都骑在马上晃个不停。
虽然没有遇到超乎想象的难关,但是一路上不仅路况恶劣、还必须翻越数座大小不一的山岭。
虽然曾受过训练,但是马匹毕竟无法处处配合骑马者;所以无论上坡或下坡,马儿都是顺着自己的步伐走。
因此马鞍上的人也要注意,上坡时必须提起腰身,将重心移往马的前肢,下坡时则要将重心移向后方,同时还得将往前倾的马头向上拉。
然而就算已经习惯如此操纵马匹,时间一长,依然会让人难以负荷。
更何况,翠兰未曾有过这样长时间以马代步的经验。
必须不断地渡河也是加深精神疲劳的原因之一。回想第一次渡河的时候,翠兰犯了从马匹上朝水面下看的错误,顿时因为晕眩而摔进河里。
自河源出发后,就不断发生一些让翠兰失去自信的状况。
所幸今天早上,终于有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那就是只要再越过这座山便可抵达逻些城了。
昨晚利吉姆来帐篷内探视时提到这个消息,让翠兰和朱璎互相紧握双手、欣喜万分。
「妳在笑什么?」
利吉姆骑着马与翠兰并列,向嘴角不自觉上扬的翠兰问道。
他的背脊挺直,从略高处低头望着翠兰。精悍的脸上毫无倦容,深邃的眼瞳中散发温柔的光辉。
「我哪有笑。」
翠兰移开视线没好气地回答。
一看到利吉姆的脸,她便下意识地心跳加快;同时,多少也有点嫉妒他充沛的体力和骑马技术。
尽管和翠兰走的是相同的路程,但是利吉姆却未曾露出疲态。
更惊人的是,身为队伍负责人的他总是指挥得宜,且深受士兵们信赖;虽然年仅二十,却毫无疑问地具备了登上王座的资质。
「我想到达逻些城以后,就不用这么在意时间了。」
「是啊,托翠兰的福,总算来得及。」
面对利吉姆对自己露出笑容,翠兰不禁嘟起了嘴。
明明是感谢之词,她却觉得利吉姆像是在安慰自己。
逻些城内即将举行『圣寿大典』和『议会』,所以利吉姆等人才必须马不停蹄地从河源赶回去。
听说『圣寿大典』是祈求吐蕃王长命百岁与国家繁荣的祭典。
而『议会』则是诸王商讨国政的会议。
虽然达成了一开始预定要四十天内赶回逻些城的目标,但是路途中却因为翠兰而打乱了原先的日程,也变更了原定计划。
原先预定要顺道拜访一些小王的领地。
但是由于翠兰不习惯长途旅行,再加上吃不惯当地食物而病倒,队伍也因此停滞下来,虽然利吉姆表示无所谓,反正小王们也会出席圣寿大典,但是翠兰希望能将队伍分为两半,让利吉姆先走。
然而他完全不接受这个提议。
就算翠兰是冒牌货,但是名义上仍为大唐公主。
万一她发生任何不测,或是吐蕃王对公主有任何不敬之处,恐怕会受到大唐帝国的谴责。虽然翠兰了解这个道理,但是她却不希望大唐帝国与吐蕃因为自己这个冒牌公主而交恶,想着想着,她的心情就愈来愈沉重。
「怎么了,翠兰?」
看到翠兰的视线定在前方的马尾巴上,利吉姆轻声问她。
翠兰皱起眉,摇摇头。
「没什么。」
「是吗?可是妳看来不太高兴。」
利吉姆边笑边靠过来,近得几乎要碰到马蹬。
翠兰惊觉危险,欲策马闪开之际,利吉姆抓住了她手中的缰绳。
「要不要骑我的马?」
「交换马匹吗?」
「不,我要妳和我一起骑这匹马。」
「为什么?两人共骑的话,马儿未免太可怜了吧。」
翠兰虽然表示抗议,但是利吉姆沉思了一会儿又说:
「虽然就快抵达逻些城了,不过没有特别的迎接会,宴会也被排到圣寿大典之后,所以现在那里可能有点冷清吧。」
「我无所谓的。」
「可是我希望能拥着妳入城,骄傲地向众人介绍我的新娘。」
利吉姆难得像个撒娇的孩子般坚持。翠兰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能让利吉姆引以为傲的女性,不过她愿意成全利吉姆的愿望。
「好,我和你一起骑吧!」
「妳看起来好像有点不情愿哪。」
利吉姆面露苦笑,却又喜上眉稍地向翠兰伸出手。
翠兰在行进中的马匹之间,移到利吉姆的马鞍上。
一旁的士兵顺应拉住马的辔衔,迅速地将翠兰的马儿拉到队伍后方。
利吉姆操纵着缰绳,翠兰则将身体靠在他的胸前,整个人觉得轻松不少。
此时她也意识到利吉姆呼出的气息正吹拂着自己的发鬓。
虽然两人情投意和,但是尚未行夫妻之礼,光是相互依偎就令她紧张得不知所措,然而利吉姆却不以为意,将手摆在慌张失措的翠兰腰间,紧紧地抱着她。
漫长的上坡道终于行尽,登上山顶的队伍暂时停下脚步。
翠兰望着眼前壮丽的美景,内心惊叹不已。
越过山顶后,接踵而至的是漫长的下坡道;一间间低矮的平房沿路伫立。
房子后头是阶梯状的麦田,即将收割的金黄麦穗随风摇曳。
描绘出平稳曲线的翠绿色斜坡前方紧连着森林,顶着白雪的山峰耸立在茂密森林的另一端。
源自森林里的小河潺潺地流过草原,巨大的黑色牦牛在河边悠闲地吃着草,放牧的孩童们看见队伍后,发出了欢呼声。
翠兰以往经过的几个聚落,都没有如此丰饶差丽的景象。
眼前出现的美景,不正是唐诗人梦想中的桃花源吗?
「翠兰,怎么样?妳喜欢逻些吗?」
翠兰无法回答利吉姆的问题。
因为她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利吉姆将翠兰的不语视为默认,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翠兰的故乡。」
他亲吻着翠兰的秀发。
此时,队伍前方的众人回头大声地对着翠兰说:
「欢迎莅临!」
众臣与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喊着。
翠兰对这意外的惊喜投以小声的回礼。
面对他们盛大热情的欢迎,翠兰在高兴之余又觉得受之有愧。
「走吧!」
平抚众人兴奋的情绪后,利吉姆开始催促队伍前进。
队伍回复了原先的纵长队型,气势比先前更盛地继续往前迈进。
一进入村庄,人群便从路旁的民宅涌出。
他们笑容满面地朝着队伍用力挥手。
不久后,队伍进入一个大村落。
人们手提花篮站在特地整理过的道路两侧,向他们抛洒鲜花。
孩童们在队伍旁边跑边喊着:「王妃、王妃!」
不时还传来狗吠声一起凑热闹,吠声更与欢呼声合而为一,和五彩缤纷的鲜花一同飘落在翠兰身上。
此时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这种热闹的场景她在长安也见识过,过去她的角色总是在街旁洒花的民众之一,或是在一旁贩卖花篮和装饰花篮用的鲜艳彩带。
她从未想过被洒花的人是抱持着何种心情。
直到现在,轮到她处于高位却反而觉得手脚冰冷,虽然被众人环绕,却有一股莫名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午兰,妳不舒服吗?」
利吉姆担心的声音让她内心的不安瞬间消失无踪。
「没事。」翠兰简短地回答。
她回神后抬头一望,有座石造的城堡位于前方的山坡上。
这座城堡彷佛紧贴岩石而建,完全不同于翠兰所知道的任何建筑物。
以湛蓝青空与灰暗岩山为背景的城堡,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仿佛是遨游天界的神仙居处。
翠兰感动之余,内心也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虽然城壁上有数个小窗,但是完全没有唐式建筑或皇城的开放感。
「那就是翠兰的城堡。」
看到利吉姆自豪地说着,翠兰也只能含糊地点着头;她还无法将眼前这座城堡当成是自己未来的家。
从队伍穿越村庄到步出街道,所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来得费时。
尽管进入王都后午餐时间已过,队伍仍继续前进,在一段长时间的行进后,终于抵达了连接城堡的斜坡。
当队伍前头的旗手一进入城门的广场,高亢的欢呼声立即响彻云霄。
紧接着,热闹的乐声加入,与欢声重迭在一起。
翠兰原本还担心马儿会因为这些喧闹声而失控,但是利吉姆熟练地操纵着马匹,毫不费力地便登上了坡道。
城门前的广场上聚集了大批的群众与马匹。
出来迎接的民众和队伍的士兵们欢喜地互道平安,放眼望去,人群中有抱着父亲大腿的小孩子,还有夫妻或亲子相互拥抱的身影。
此景映入眼帘之际,翠兰知道旅程已到终点。
她坐在马上望着广场,内心充满成就感,此时,她发现广场中央摆了一个很大的银盘,这个需要数人才能搬动的大盘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是做什么用的呢?
「翠兰,要下马啰!」
利吉姆说完便从马鞍上滑下,然后将她抱下马。
两人下马后,一名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接过缰绳,翠兰转头想道谢,却忽然受到惊吓而说不出话来。
那名走出来的男子整张脸都是红色的。
看起来就像是刚受伤一样。
可是他却完全不以为意,行完礼后就将马牵走了。
仔细观察聚集在此的人群,当中还有好几名红色脸孔赭面的男女伫立其中。
「利吉姆,那个是」
「抱歉,待会儿再说吧。」
利吉姆拥着翠兰的肩,向银盘子走去。
看来赭面的男女在吐蕃并不稀奇。
翠兰暂且把疑问摆在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闪耀着光芒的银盘上。
盘子前方站了一名穿着色彩鲜艳的服装、头上装饰着羽毛的男人。
男人的右手握着大刀,张开双脚站立,眼睛直瞪着天空。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是个相当年轻的男子。
他的容貌清秀,羽饰下的头发光泽美丽。
「这个男人,是我的古辛(注:藏语,skugshen,护身医之意,历代赞普(吐蕃王)身边都有一位,主要为赞普卜卦,医病、巫祸,举行各种皇室宗教仪式等)。」
利吉姆低声向翠兰说道。
翠兰歪着头想了想。
古辛?还是古-辛?
『辛』在吐蕃话里是指祭司。
从这个男人戴着羽饰的外表看来,无疑是担任与宗教相关的职务,由此可知,在『辛』的前面加上敬称『古』之人,就是这里地位最高的祭司。
这个男人不断摇晃着头上的羽饰,并大声吶喊着。
以他的声音为信号,三个年轻人扛来了一只圆滚滚的肥羊。
羊只发出悲鸣似的叫声,四肢不停地挣扎。
年轻壮士将牠抬到盘子上,下一秒,戴羽饰的男子举起亮晃晃的大刀一口气砍掉羊头。
虽然仅只一瞬间的事,但是伴随着羊头被砍掉的奇怪声响,似乎让翠兰耳边的声音都静止了。
羊头落下之际,让人有种彷佛所有的动作都暂停的错觉。
戴着羽饰的男子抓起羊头放到另一个盘子上。
壮士们则专心一意地将羊头流出的血倒入银盘中。
「来吧,翠兰。」
利吉姆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直到被他温暖的手指触碰到,翠兰才猛然回过神。
戴羽饰的男子用银杯舀起羊血,丝毫不在乎自己从手指到手腕上都沾满血,然后他对利吉姆献上银杯。
利吉姆将银杯接过来,一口气喝光杯中的羊血。
这一幕让翠兰全身冒出冷汗。
想也知道,自己等一下也会被要求做同样的动作。
翠兰也曾宰杀自己猎来的猎物,所以并不害怕家畜的死亡和血,但是,这种祭拜仪式下的羊血着实令人敬畏。
再加上,翠兰原本就不大能接受味道强烈的食物。
羊血被倒入银色大盘子里,散发出阵阵令人晕眩的腥味。
喝下那满满一杯红色液体不只需要极大的勇气,同时,也要与那彷佛一辈子之久的时间奋战。
翠兰喝完之后,腥味依旧弥漫在喉咙内。
她尽全力憋着,以免将刚咽下的羊血全吐出来。
「祈祷我国欣欣向荣!」
男子自己也喝下羊血。
接下来,聚在城门前的众人犹如附和男子的宣言一般,一个接一个传递着杯子。
翠兰处在这场不可思议的宴会中,拚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似曾相识的三、四岁小男孩。
男孩的身形十分瘦弱,削瘦的下颚线条更衬托出他那双大眼睛,淡棕色的眼睛让人联想到晴朗的秋日。
翠兰立刻忘却刚才的不适,直盯着这个小男孩。
「这是我的儿子拉塞尔。」
利吉姆生硬地说着。
虽然翠兰想以微笑响应这个男孩拉塞尔,但是嘴角只要一动便会让她想吐,所以翠兰只好歪着嘴,好像她不喜欢他似地。
但是拉塞尔仍然天真无邪地笑着,双手捧着花束要献给翠兰。
「送给母亲大人」
「给我的吗?」
听见男孩那微弱得几乎要消散掉的声音时,翠兰心里充满了一股暖意。
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放弃『母亲大人』这个称呼,然而现在却又重新燃起了拥有孩子的梦想。
翠兰蹲下来接过花束,男孩露出害羞的微笑,然后向城内跑去。
手中的花束,是一朵朵的白色小花。
拿着花束站起身的翠兰,又再度受到呕吐感的袭击。
尽管她站在利吉姆身旁接受众人的问候,却完全听不到那祝福的话语。
即使想要感谢照顾自己的士兵们也开不了口。
终于,在漫长的痛苦结束后,利吉姆牵着翠兰的手向城中走去。
翠兰在离开广场后安心不少,但是城堡内的昏暗却令她呼吸困难。
走廊完全以石头砌成,没有任何窗户,而且充斥其中的异味一直紧跟着翠兰。
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原来是使用野兽脂肪为燃料的兽脂灯所散发出的。
翠兰用握着花束的那只手掩住嘴巴,想止住渐渐增强的呕吐感,她不断地吞咽口水,想要消除在喉咙内蠕动的不适。
但是不舒服的感觉有增无减,令翠兰无法再继续前进。
「翠兰,怎么了?」
翠兰突然停住脚步,察觉异状的利吉姆转头询问。
几乎同时,翠兰甩开利吉姆的手,在走廊的墙边吐出由喉咙涌上来的羊血。
因为原本喝的量就不多,所以翠兰吐出来的血立即就消失在石版的缝隙间。
翠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这羊血恐怕带有特殊意义吧。
利吉姆轻拍翠兰的背,然后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翠兰嘴边的脏污,再温柔地将她扶起来。
翠兰只要一动,口中的铁锈味就扩散开来。
不过把可怕的东西吐出来后,身体已经觉得舒服多了。
「那个羊血有什么用意?」
「羊是献给神的祭品;至于血,则是神赐给我们祝福的象征。」
翠兰愣愣地想着,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拒绝了吐蕃神给的祝福?
利吉姆面对翠兰这样的行为,反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别放在心上。古辛说过,汉人是无法忍受喝羊血的,但是这并不表示对神有亵渎之意,是可以被原谅的。」
「那个头戴羽饰的男子说的?」
利吉姆点头。
「古辛的父亲是汉人,他在十二岁之前也在汉土生活,所以非常熟悉汉人的风俗习惯和兴趣。翠兰,待会儿妳可以和他谈一谈。」
「嗯」
「不过,晚膳前先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利吉姆说完又牵起翠兰的手,带领她往城内走。
翠兰和利吉姆的动作引起空气一阵小小的飘动,让置于地板上的灯火随之摇曳,好几盏灯同时摇晃起来,让他们的影子也令人畏惧地晃动着。
翠兰不禁用力握紧利吉姆的手。
深怕一旦放开了就会迷路,再也无法走出去。
「很痛耶,翠兰。」
「啊对不起。」
翠兰慌张地想松开,但是利吉姆执起翠兰紧握的手,在她泛白的指节上亲了一下。
「妳的脸色不太好,还是不舒服吗?」
「嗯,不是啦我觉得城里好暗哦」
「会怕吗?古辛也这么说过呢。」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汉人女性大概不会喜欢吐蕃城。」
利吉姆伸出另一只手轻抚翠兰的脸颊。
「忍耐点,这可是妳未来要生活的地方哦。」
翠兰低声点头回答:「嗯。」
在走廊上转了几个弯之后,利吉姆向一名恭候的中年妇女介绍翠兰。
这名妇女的体型丰满、身高中等,微卷的头发紧紧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着茶色的上衣和颜色鲜艳的裙子。
「这位是侍女长燕莎。」
「欢迎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燕莎优雅地俯身致敬。
「我负责伺候您身边所有琐碎的杂事,有任何事请尽管
吩咐。」
「带翠兰去休息吧。」
「遵命,这边请。」
待翠兰点头后,燕莎便带路向前走去。
翠兰急忙用眼神向利吉姆示意,接着就跟在燕莎后面离开了。
城内比翠兰想象中还要宽广,而且构造也很复杂。燕莎以滑行般的轻盈步伐在城内穿梭,紧跟着她的翠兰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不久,燕莎在走廊上左转,进入一间房间。
翠兰跟在她身后,进入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
房内有个石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其中也放着翠兰从长安带来那为数不多的嫁妆。
「请往这里走。」
燕莎掀起挂在左边墙上的布帘。
原来里面还有个房间;不同的是,那里有扇小窗,亮光微微地从那里射了进来。
翠兰放心地进入房内,她看见墙边有张很大的床,上头铺满了毛毯和质地高级的毛皮。
「请坐。」
听到燕莎这么说,翠兰在床上坐了下来。
「我马上为您准备更换的衣物,请问要把热水拿过来吗?」
「谢谢您,燕莎大人。」
听到翠兰的话,燕莎露出微笑。
「王妃殿下,叫我燕莎就行了。」
「既然如此,妳也称呼我的名字翠兰好吗?」
「是,我知道了。」
燕莎退回另一个房间,接着传来了她吩咐其它侍女准备热水的声音,不一会儿,她便拿着翠兰的睡衣回到房内。
翠兰起身接过睡衣后,略带歉意地向燕莎提出要求:
「我想自己换衣服,如果穿法比较复杂的再请妳协助,不知道在吐蕃可以这样吗?」
「在这个国家并不会嘲笑凡事自己经手之人。我会将翠兰殿下的意思转告给送热水来的侍女。」
然后燕莎将目光转向放在床边的白色花束。
「能否将那束花交给我呢?」
「要丢掉吗?」
「不是的,我要拿去插在水里。」
翠兰松了一口气,燕莎则在旁微微笑着。
「这花是拉塞尔殿下送的吧?」
「嗯,可是有点枯萎了,还能让它恢复吗?」
「请不用担心,这花的生命力非常强韧,拉塞尔殿下听到队伍即将归来高兴不已,立刻去远处的山谷摘花呢。」
「为了我?」
「是的,翠兰殿下是拉塞尔殿下的新母亲呢。」
燕莎的话让翠兰僵硬的嘴角缓和许多。
「拉塞尔真能这样想的话,我就太高兴了。」
「能请您和拉塞尔殿下和睦相处吗?」
翠兰点点头。燕莎带着满足的笑容行礼致意后,退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一名赭面侍女送来了热水,这名看来很年轻的侍女似乎不敢相信燕莎的吩咐,一直在翠兰身边徘徊着。
翠兰也按捺不住地问她:
「为什么要把脸涂成红色呢?」
「嗯?这是服侍高贵者的人该做的。」
「可是燕莎没涂啊?」
「因为,燕莎大人也是有地位的人。」
由于翠兰不停地询问,让侍女更加紧张,翠兰见状便请她退下后,她松了口气似地快速退出房间。
房内只剩下翠兰一人,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在奢华的床上。
抬头向上一看,可以看见挑高的天花板,而天花板也和地板与墙壁一样,都是由石头砌成的。
但是似乎是上了什么涂料,看不出是石造的。
只不过翠兰仍担心天花板会不会掉下来。
为了排除不安,她将目光转向旁边,这次则是看向墙壁。
上下左右,无论往哪里看都是石头。
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只有那扇在石头间凿出的小窗户。
翠兰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囚犯。
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有一会儿,当脸颊贴上柔软舒适的羊毛后,翠兰立刻陷入沉睡。
在沉睡前有那么一剎那,翠兰幻想着待会儿睁开眼睛后,自己说不定就会在长安的家里。
好像有人在房内
翠兰感觉到人的气息而惊醒,想伸手拿藏在床下的剑,却又想起这里并不是长安的家。
她朝不对劲的地方望过去,有个女人站在墙边。
她手中提着一盏灯,光线将人影拖得又黑又长。
「是谁」
翠兰以尖锐的声音问着,让那名女子吓得肩膀直抖。
然而女子转过身来后,也让翠兰吓了一跳。
又是一张通红的脸是名赭面女子。
「对不起,王妃殿下,我把灯提来了。」
侍女战战兢兢地说,并想闪开翠兰的视线,她的举止让翠兰注意到自己正摆出一副凶恶的表情。
「哦嗯,谢谢。更换的衣服放在隔壁房间吗?」
「是的。」侍女说完便跑去隔壁拿来一套吐蕃式的衣服,然后什么也没说就靠过来要帮翠兰脱掉睡衣。
翠兰又吓了一跳,连忙将她的手挥开。
「不好意思,妳不用帮忙。」
翠兰请她退下时,侍女以略带受伤的表情走出房间。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离,翠兰叹了一口气。
就算自己受到惊吓也不该如此怒吼,但是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气氛。
喝羊血的仪式、石造的城堡、还有赭面的男女都可怕得超乎翠兰的想象。
但是现在也只能慢慢去习惯不同的文化了。
翠兰换完衣服坐在床上,用手指抚摸着柔软的毛皮,同时想起自己的朋友们。
从大唐帝国一同前来吐蕃的两位朋友。
尉迟慧与刘朱璎。
慧以翠兰的护卫官名义同行,为了转送吐谷浑的皇太后所委托的家书,他与其它武将前去一个名为萨尔摩肯的地方。
至于朱璎,大概也和翠兰一样被带到自己的房内休息了吧。在旅途中利吉姆答应她要为行动不便的朱璎指派侍女以及协助她行动的人。
从长安出发时,翠兰身边有数名宫女。
也有数十名脚夫列于奴仆之中。
但是在抵达河源之前就有人逃跑,剩余的人也得到利吉姆的允许回乡去了。其实他们非常惧怕吐蕃,所以当利吉姆回葸让他们返乡之后,还高兴得喧闹起来。
因为翠兰自己也很希望宫女和脚夫能够返乡,所以同样为他们幸运的际遇感到高兴。
然而像这样一人独坐在房间里,实在是寂寞得无可言喻;或许这辈子除了朱璎和慧,再也见不到其它汉人了。
正当翠兰不断叹息时,隔壁房间传来燕莎的声音。
「翠兰小姐,您起床了吗?」
「嗯,我已醒了。」
翠兰站起身,掀开了代替门的布帘。
燕莎提着的灯火,因为掀起帘子的风而轻轻地摇晃着。
「若您允许的话,请让我带您去用膳。」
「利吉姆也会一起吗?」
「是的,古辛也一起等候着。」
翠兰随着燕莎步入黑暗的走廊,城内虽然到处摆放着兽脂灯,却依然昏暗得需要提灯。
步出翠兰的房间后,走廊上转两个弯再上两层楼的台阶中段处就是用膳的地方。
只有利吉姆和一名长发的年轻男子在里头。
座席并不是椅子,而是直接在石造地板上铺着厚毯子,再垫毛皮当成坐垫,与帐篷内一样。
利吉姆向翠兰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
「王妃殿下,身体舒服点了吗?」
这名男子待翠兰坐定之后,以客气的语调询问。
他那垂到膝盖的光泽长发随着说话的声音晃动着。
当翠兰还好奇地在想他是谁时,男子察觉她的想法而苦笑了一下。
「我应该先打招呼才对,我是先前您在城门处见过的古辛。」
「啊!!请原谅我的失礼。」
翠兰慌张地低下头。
古辛比在广场上看到时更为年轻。他那在羽毛发饰之下依然出色的容貌,在取下多余的装饰品之后更加醒目。
古辛映照着翠兰的细长清澈双眼描绘出和缓的弧形。
「王妃殿下,把我当下臣说话就可以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样,不会失敬吧?」
「当然不会。」
「翠兰,古辛好像挺喜欢妳的。」
利吉姆微笑地说道,并把翠兰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右膝上。
翠兰心里嘀咕着,这样我怎么吃饭。不过,一看见眼前摆着的食物是烤饼(小麦粉加水搓成面团再加以烧烤)、奶酪还有奶油,她顿时就食欲全消。
「别一副失望的表情嘛。」
「才没有」
当翠兰正想反驳之际,负责上菜的侍女送来了其它餐点。
想不到冒着腾腾热气的容器内,竟然是鸡丝青菜粥!
看到久违的米饭热食,翠兰睁大了眼。
「怎么会有这个?」
「一点小心意,献给我亲爱的王妃。
」
利吉姆一脸正经地说:
「我可不能让妳再消瘦下去了。」
被他这么一说,翠兰羞红了脸。
这段漫长的旅途中,最主要的食物是烤饼、肉干和奶酪。
翠兰在河源第一次尝到时便觉得难以下咽;当初她还乐观地认为以后就会习惯了。
谁知道,别说是习惯,厌恶感反倒与日俱增,已经到了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习惯的地步了,后来她只要一吃肉干或奶酪便想呕吐、冷汗直流。
翠兰只好勉强以少量的烤饼和水度日,渐渐地,她的脚步也变得蹒跚。
某一天,利吉姆把翠兰抱下马时,曾问她是否不舒服。
原来他注意到翠兰瘦了不少。
然后朱璎趁机告诉他翠兰喜欢吃的食物。
于是利吉姆立刻延缓行程,并且不时在餐点里加入兔肉或鸟肉之类的食物。
就是因为这样,才取消了巡访各小王领地的计划。
「听说王妃殿下吃不习惯吐蕃的食物,所以特别请厨房做了汉土风味的膳食。」
古辛温和地笑着说:
「相信您也听说了我父亲是汉人一事。松赞-干布大王命令我要担任从远方嫁来此地的王妃殿下的谈话对象,有任何不适应之处请尽管告知,不用客气。」
翠兰倒是真的很想问问关于赭面侍女的由来以及圣寿大典的详情。
不过她又担心在餐席间问这种问题是否妥当。
大唐帝国与吐蕃的风俗习惯有着奇妙的细微差异,从河源来这里的路上,翠兰就出了好几次差错。
「我可以问古辛一些事情吗?」
翠兰首先询问利吉姆的意见。
这似乎是她在旅途中培养出来的习惯。
利吉姆笑着点头,将目光移向古辛。
「回答她的问题吧,不过可得小心,她会问得很详细喔。」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很乐意为您解答。」
「我想知道侍女或卫兵们把脸涂红的理由。」
翠兰趁势继续问:
「还有,关于圣寿大典的详细情形。」
「在城内任职、没有宫阶的男女必须把脸涂成红色,这是自古以来的风俗习惯。」
古辛以听来相当舒服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回答。
「听说原本是祭司在向神祭拜时,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而把脸涂红,但是后来演变成敬奉国王的行为。」
古辛苦笑着说:
「其实我的母亲在结婚前,曾于西方一位小王的城内工作。她说她很讨厌把脸涂红,因为一涂上颜色,自己好像就会消失不见。」
「的确是很难看出表情。如果从远处看就更难分辨到底谁是谁。」
「是啊。长期在这里工作的人,因为都会互相交谈而能分辨出对方,但是城内人们进出频繁,就安全防卫而言,我觉得这并不是很好的习俗。」
话说到这里,古辛觉得点有不好意思。
「抱歉,其中掺杂了我个人的意见,也许不是很正确的说明。」
「不,没关系,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到翠兰的话,古辛露出了微笑。
「关于赭面,利吉姆殿下也曾表示过意见。」
感觉到古辛投来的视线,利吉姆大方地点了点头。
「我也赞成古辛的意见,只不过想改变自古流传下来的习惯并不容易。」
「那么,古辛现在是用什么来代替涂脸呢?」
「戴面具。『古辛』是专门侍奉国王一人的祭司,扮演的角色是在圣寿大典上接受神嘱的人,必须在大典十天前,以恭敬的心开始斋戒净身、戴上面具且不能与任何人交谈。要从身体内部开始清净、整顿自己的肉体,以领受神的旨意。」
古辛又接着说:
「所谓的圣寿大典,是为了赞扬『命运之神』念青(注:念青即藏语的「大神」之意。)。除了占卜国王的命运及国家的未来,也是向神祈求国王长寿、国家繁荣的祭典。念青是住在西方雅拉香波圣山上的灵神,专门守护王室成员。」
「距离大典还有几天呢?」
「约莫四十天。」
「那古辛最近很忙啰?」
「不会,我要做的就是固定那几件事,大典十天前开始戴面具、禁语,并以特别的方式洁身斋度即可。大典当天,我会和来自各地的诸王一同跟随利吉姆殿下前往西峰,然后由我们两人登上山顶请示神明。」
「那可不可以问你是如何洁身斋度的呢?」
「当然可以。」
面对翠兰的询问,古辛点了点头。
「用山腰的泉水一日净身七次,只喝牦牛的奶,然后保持沉默安静渡过。」
「听起来还蛮冷的。」
听到翠兰脱口而出的低语,古辛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的头一动,亮丽的长发也会随之摆动,而他的笑声就像银钤般清亮。
「如果没有经过任何考验便请示神意,可是大不敬唷。」
「话是这么说」
「没关系,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说着说着,古辛用手指抚着嘴角。
「不过,得请利吉姆殿下多加保重身体;身为国王,利吉姆殿下的职责是接待诸王。吐蕃自古以来都视款待宾客为主人最重要的工作。」
「真是麻烦。」
利吉姆粗声地说。为缓和僵硬的肩膀,他将脖子左右伸展。
「只要座席的安排出点差错,就在那里为了谁是上位、谁是下位而吵个不停。古辛说汉人相当重视面子,吐蕃人也一样喔。所以翠兰妳可要小心,别再做些粗心大意的事了。」
「嗯。」
这可不得了,翠兰心中浮出阵阵不安。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如此胆小。
利吉姆拍拍翠兰低垂的头。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翠兰悄悄叹了口气。
用膳结束后,她返回自己的房间并换上睡衣。
跟晚膳前自己睡醒那时相比,房内又多放了好几盏灯。
只可惜,金红色的火光照不到挑高的天花板,虽然感觉不到风,但是灯火却一直闪动,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诡异地晃动着。
从河源到这里,一路上用的都是兽脂灯;虽然到现在还没适应也未免说不过去,不过之前在帐篷里倒没有特别去在意。
或许是石造城堡特有的闭塞感造成翠兰有这种感觉。
一想到从这座石堡不容易迅速通畅地出去到外头,就更加令人不安。
翠兰叹息着走向窗边。
小窗上挂了好几层皮革,看不到外面,翠兰掀起比想象中来得沉重的皮革,想看一下外头,眼前却只有一片漆黑。
好暗哦
她独自凝望着黑暗;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思绪,翠兰怀念起长安的日子,一想到这儿,她紧紧闭上双眼希望能去除这股思念。
再度将视线移回屋内的翠兰突然发现
插着白色花束的瓶子就置于屋内角落的灯火旁。
那是拉塞尔送给翠兰、后来又交给燕莎的花,低垂的花朵看来依旧有些无力,但是比之前有生气多了。
摇曳的灯火照在闭合的椭圆花瓣上,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此时翠兰的脑海里浮现出喊着『母亲大人』的拉塞尔。
她忆起吐谷浑的皇太后曾说过,白色是吐蕃最高尚的颜色。
同时,狂风暴雨般的欢呼声也在耳边响起。
王妃殿下?
翠兰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是奉皇帝的命令来此,但是之后能否一切顺利呢?
苦恼不安的翠兰坐在床上凝视着花朵。
这时,门口布帘的另一端传来了利吉姆的声音。
「翠兰,我要进去啰。」
「等一下,我还没穿好衣服呢!!」
翠兰慌张地起身。
不过,利吉姆对于翠兰的制止置若未闻,依旧大方地跨入房内。
他也穿着和翠兰相同的睡衣,看见他的模样,翠兰才惊觉自己刚刚的话真是愚蠢;无论礼服或便服都无所谓,利吉姆此时来造访的目的,即使是穿睡衣也无伤大雅。
「怎么了?明明就有穿衣服嘛。」
「这个哪能算是衣服。」
翠兰装作若无其事般将双手挽在胸前。
不管房内再怎么昏暗,轻薄的睡衣仍旧掩不住身体的曲线。
在昏暗的蜜色光线下,利吉姆的身形看来更加地高大;相对的,自己则越显得娇小。
利吉姆在床铺前停下来,环视房内。
「喜欢这个房间吗?」
「嗯,用了很多石头」
好像陵墓一样。翠兰惊觉不妥,赶紧把话打住。
尽管像是无法立即到外头去、窗子太小等不满一直浮现在脑中,但是翠兰明白这些话不该说出口。
「利吉姆的房间也和这里一样吗?」
「是啊。这里每个房间都一样,只是大小不尽相同罢了。」
「离这儿远吗?
」
「在另一头,中间隔着侍女房身分地位较高的汉人,即使是夫妻也分房睡对吧?」
「是啊,吐蕃人不是这样吗?」
「因人而异吧。大王父王有三个后妃,所以她们都有各自的房间。不过,听说也有些人是休息室分开,但寝室在一起的。」
「队伍里的人都回家了吗?」
「嗯。只有桑布扎住在城内,其余的人都回家了。」
当翠兰正想点头时,利吉姆大步靠了过来。
感觉到那袭来的压迫感,翠兰不自觉地缩起身体。
利吉姆轻轻地伸出双手抱住翠兰。
是因为呼吸困难的关系吗?她的心跳声变得特别响亮,翠兰焦急地想转移利吉姆的注意力。
她在思考着要不要问喀鲁的事。
不过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喀鲁-通杰-由尔逊是吐蕃的年轻宰相,当初他到长安迎接翠兰时,皇帝相当赏识他的人品与博学,曾大力挽留他。
喀鲁回绝了皇上欲封他为臣的好意,却提出另一建议,也就是留下来作人质,直到大唐帝国的官吏道宗护送翠兰到河源再平安返回为止。
因此,吐蕃只好将宰相喀鲁留在大唐帝国。
听说利吉姆的前妻蒂卡儿在婚前就心系喀鲁,就连生下孩子后,也依然对利吉姆紧闭心门。
这些话也许不太适合现在提起。
然而,翠兰心里是真的在担心喀鲁的家人。
他的家人,应该正引颈期盼他的归来吧。
「利吉姆,我想问」
翠兰一抬起头,利吉姆便温柔地吻了她。
翠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立即将他推开。
「翠兰」
利吉姆露出困惑的表情,望着翠兰的眼睛。
「妳不愿意吗?」
如此直接的询问让翠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老实说,她希望利吉姆能再给她一点时间。
当然,她明白这要求并不公平,婚礼后到现在过了四十多天,利吉姆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
「不是不愿意,只是」
「妳还是在意自己并非真正的公主吗?」
利吉姆无预警的话,让翠兰吓了一跳。
她的反应诚实地写在脸上,利吉姆微笑着抱紧翠兰,然后伸手抚摸她的头发,翠兰只好不知所措地将脸颊贴在他的肩上。
「别担心。」
利吉姆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永远守护着妳。」
真的吗?
接下来想说的话,都已溶化在翠兰口中。
「别抖得那么厉害嘛。」
利吉姆苦笑着,手腕上的力道又更加重了些。
翠兰被紧抱着,感到一阵天眩地转。
「翠兰我爱妳。」
随着利吉姆真诚热切的话语,翠兰被压倒在柔软的羊毛垫上她的心沉浸在他随心所欲的贪婪亲吻中,除此之外,紧闭着双眼的翠兰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感觉到利吉姆炽热的体温,以及睡衣的绑带逐渐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