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坐在漆黑洞穴的最深处,他将头埋在两膝间。
塔西泊下令将慧关起来的『大牢』,其实是一个纵长的洞穴。
高度约有一丈半(约五公尺)。
洞牢底部很狭窄,连脚都无法完全伸直。
总之,在这窄小的洞穴内能摆的姿势有限,无论站着还是坐在地上,几乎都只能保持同一姿势静止不动,坐久或站久了,都会因为血液不流通而感到相当不适。
光是被关在这样狭窄的洞牢里,就已经达到拷问的效果了。
不过,对长年在战场上生活的慧而言,身陷牢房还不至于让他无法忍受。
让他痛苦的,应该是被当成犯人关起来的焦虑感。
翠兰说不定会为了将他救出来而做出什么莽撞的行为。
慧从翠兰五岁起看着她长大,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她失控、擅自行动的样子。
真是的
慧的视线移至地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陪伴翠兰前来嘉绒,或许是他身为护卫官的最后一项任务了。
抵达擦宿之前,慧曾被利吉姆唤去接受密令,利吉姆吩咐他,如果有人想危害翠兰的话,无论对方是谁都杀了他。
尽管堤-涩鲁等吐蕃大臣对翠兰都相当恭谨,但是真正发生危机时,他们是否会将翠兰的安危与吐蕃的国家利益视为同等重要,这点就很难说了。
所以,利吉姆才希望翠兰有专属的护卫官,不过他也表明,因慧的行动而造成的问题,必须由慧自己一个人扛下。
一般而言,王妃的护卫官若伤害到他国人士的话,王就会遭到外来的责难,因此利吉姆的这个要求,言下之意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翠兰。
慧以眼神询问利吉姆是否会嫉妒,利吉姆亦以眼神表示他会,慧就算不问也可以感受到,利吉姆对同为男性的他有所疑虑。
但是比起嫉护,利吉姆希望翠兰能平安无事的心情则更加强烈。
而且,他也没有强行将翠兰留在身边。
由此可见,利吉姆是了解翠兰的。
看到利吉姆的眼神之后,慧便下定了决心。
等平安回到擦宿之后,他要穿越西方的象雄(注:此处的「象雄」为风之王国第一、二集中的「香雄」。因为在考证过程中比对历史及地理资料上的疏漏导致误译,现在统一于风之王国第三集开始更正为「象雄」,之后亦沿用相同译名。)到康国去,利吉姆应允会支付他些许盘缠,还愿意配给他一位身兼导游的传令兵。
没想到,现在让翠兰陷入危机的不是别人,正是慧自己。
「可恶!!」
慧用双手胡乱搔着头。
他最大的疏忽,就是当翠兰在『蜂峰』遇袭时没有问清楚详细情形。虽然他完全没想到昔日好友会变成盗贼出现在这种地方,但是若当初有好好打听清楚,或许就可以想起对方名叫赤兔了。
赤兔武威秀。
慧想起了他双颊凹陷、颧骨突出的瘦长面貌。
为什么他要做出潜入王城这种危险的举动呢?
慧所认识的赤兔,绝非会杀害柔弱女子之人。
他为什么要袭击女王呢?
其实,慧也知道岁月会改变一个人。
特别是身处战地,将会大幅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观,战争会让人变得悲观、凶残、自暴自弃,甚至忘却生命的重要性。
在那种地方,抛弃良心反而比较轻松。
战场上的士兵,只不过是『物品』。
是在上级的指令之下被操弄的『物品』。
正因如此,好好当一个『物品』苟活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然而,昨天晚上
转过头来看着他的赤兔,其表情依然保有人性。
他紧盯着慧的眼神带有一丝丝的迷惑。
至于紧抱着慧的拉德娜,同样也是满面愁容。
因此就算身处洞牢,慧并不怨恨拉德娜,但是仍不免感到生气;佯装成与其它男人私通藉以拒绝即位,这种做法也未免太轻率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排斥即位呢?
慧稍微沉思片刻后,随即又抛开这些思绪。
现在该思考的应该是如何脱离这个牢笼,而不是拉德娜的事。
只可惜,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因嘈杂的鸟鸣而抬起头时,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色泽宛若上等牛乳的白雾从窗外飘入室内,有时窗外的鸟影会横扫过窗户另一端,扰乱细致的白雾颗粒。
塔西泊叹了口气并站起来。
从昨晚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他就这样坐在床上,一整夜都末合眼,身体和脑袋也因此昏沉沉的,而且身体一动,关节就劈哩啪啦作响。
塔西泊不禁苦笑,自己明明就还没这么老。
当他定到窗边时,走廊上传来侍卫长的声音。
「塔西泊殿下,您起来了吗?」
细小的声音不全是基于敬畏,也显示出侍卫长的高龄,已经到了拐杖不离身之岁数的侍卫长,打从塔西泊出生前就一直服侍着历代女王。
「嗯,起来了。」
塔西泊回答完,紧接着又察觉侍卫长的来意而继续吩咐:
「请吐蕃的王妃殿下到大厅等我。」
「遵命。」
侍卫长的声音听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塔西泊不禁心想,说不定嘉绒的人们是希望他能带着体谅的心、圆滑地处理大小事务,才让年事已高的侍卫长随侍在身边为自己传话吧。
但是塔西泊立即摇了摇头,抛去脑中无意义的疑虑。
由于不需要换衣服,所以塔西泊直接前往大厅,一抵达大厅,吐蕃王妃翠兰立刻站起来面对他。
「很抱歉,一早就急着找您。」
塔西泊没有响应翠兰的道歉,直接坐在她的对面。
塔西泊直视着翠兰,可以看出她满脸倦容,八成是昨晚一直跑去牢房的关系,不过狱卒遵守塔西泊的命令,不许她见慧。
那接下来
塔西泊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
「希望您可以释放我的护卫宫。」
面对翠兰坚决的态度,塔西泊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那个男人对女王做出无礼的举动,我无法放了他。」
「那是一场误会,慧是想保护拉德娜殿下。」
「喔?潜进女王的卧室算哪门子的保护。」
「那是因为有盗贼先潜进去了!」
翠兰愤怒地回答着。
她的声音有如细刀般锐利。
只可惜,她的话并没有被塔西泊听进去,就这样消失在宽广大厅的空气中。
「到处都没有发现贼人的踪影。」
「不,贼人在庭院里,他也曾在『蜂峰』袭击拉德娜殿下,是一个名叫赤兔的盗贼。」
「晚上的庭院应该很暗吧。」
「因为我有听过他的声音所以知道。那贼人还说他其实不想这么做、想回汉土去,所以我想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希望您能详加调查」
塔西泊用鼻子闷哼了一声,打断翠兰的话。
「你们不但交谈,他还让妳毫发无伤地回来?还是因为彼此都是汉人,所以连和盗贼都能相互体谅?」
「怎么可能」
翠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塔西泊一边望着努力思考着有利响应的翠兰;心里一边想着。
或许,她的话是真的
塔西泊与卫兵昨晚之所以会赶来是因为听到拉德娜的惨叫,若是和爱人私会的话,应该不会发出那样的惨叫声才对。
原本塔西泊就不认为拉德娜会与慧幽会。
虽然他看见拉德娜抱着他的脖子时,忍不住拍掉了她的手;但是他所认识的拉德娜,并非会做出这般愚蠢行为的女孩。
她反而是个非常适合担任执政者、很有自制力的女孩。
虽然拉德娜年仅十七岁,但是自从卡乌拉即位以来,便一直代理着女王的职务。
塔西泊曾多次接受拉德娜关于政务方面的建言,也对她认真负责的态度相当赞佩,塔西泊认为可以毫不顾虑地将事情交给她处理。
但是,卡乌拉过世时
拉德娜却表示她不想当女王。
就算这样,至少也得等到即位典礼结束、接受指定『下一任女王』的神嘱才行,但是她竟然连即位典礼也不愿参加。
听到拉德娜这么说的时候,塔西泊愤而拔剑相向。
他用剑劈向木制衣箱,拉德娜躲开了四处飞散的木箱碎片,然后以手掩面、坐在地上嚎匈大哭。
她的呜咽声听起来既慌张、失措,亦带有一丝愤怒。
所以塔西泊才抱着与她打赌的心情开出了条件。
他将邀请吐蕃王夫妇前来参加即位典礼,如果他们前来嘉绒,拉德娜就必须成为女王;如果没来的话,就由嘉绒内部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就是两人之间立下的其实应该说是塔西泊自己提出的『约定』。
「王妃殿下与汉贼交谈的时候,有问他袭
击拉德娜的理由吗?虽然他也有可能说谎。」
「因为我的嘴被捂住了,所以什么都没办法问。」
「但是,至今为止未曾听闻汉人盗贼造成危害之事。」
「塔西泊殿下,请您务必好好调查。」
翠兰以诚恳的声音要求。
「我很担心拉德娜殿下。听说卡乌拉殿下是被毒害的,或许有可能再发生相同的事。」
「妳认为这是觊觎王位者的阴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去问拉德娜或许比较好,妳没有问她为什么排斥即位吗?」
「若她不愿意对塔西泊殿下说的话,也不可能会对我说的。」
「拉德娜根本不想和我讲话。」
「那是因为您拿剑威胁她!!」
翠兰总算下定决心说出口。
塔西泊听完站了起来、沉默地拔出剑。
他拔剑时,剑刀摩擦剑鞘发出了金属声。
那一瞬间,翠兰的身体不禁害怕地颤抖了起来,但是她并不打算逃走,而是正面紧盯着塔西泊。
真的要斩了她吗?塔西泊心想。
都是因为翠兰只身前来的关系,事态才会发展成这么复杂的情况。
卡乌拉曾说吐蕃王相当迷恋翠兰,而且卡乌拉只强调这点,藉此回避她当时前往擦宿的理由。
虽然他大概能了解其中隐含的意思,但是为了确认吐蕃王真正的心意,所以他派遣了使者前去。
但是吐蕃王只让王妃一个人来。
要将此举认为是吐蕃愿意继续彼此的同盟关系吗?
因为松州一战而嫁至吐蕃的王妃前来参加即位典礼,她又代表什么样的使者身分呢?
不过是女流之辈塔西泊从以前开始就有这样的观念。
他的母亲身为嘉绒女王,却虐杀了身为侧室却获得父亲宠幸的湎德之母,他不愿再发生这种情形,所以本身并没有纳妾,这样算对妻子的忠诚吗?抑或只是想逃避?连塔西泊自己也不清楚。
他的第一任妻子洁琪姆对他相当冷淡。
后来她死于故乡附近的温泉。
那时的『下一任女王』是卡乌拉,或许是因为她想当女王,所以杀了洁琪姆;身为女王的卡乌拉,她的表现着实一蹋胡涂,态度随便、只顾享乐又充满攻击性。
当她断气的时候,塔西泊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她死后,又轮到拉德娜出问题。
塔西泊已经疲倦了。
无论是维系联合国家苏毗,或是担任嘉绒的守护者,这些都令他疲累不堪。
之所以会装作瞧不起女性,也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没用罢了。
「您不下手吗?」
听到翠兰的声音,让他震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沉思了很久,但是从翠兰的表情得知应该只有一下下而已。
「妳打算乖乖被杀吗?」
「不是的,因为您没有任何杀气,所以我也在犹豫是否该反击。」
翠兰干脆地回答。
与翠兰一同从擦宿出发的嘉绒士兵,都对她的勇敢赞不绝口,虽然塔西泊只听说了一些,但是她或许真的是能击退盗贼的女性。
「您怎么了?」
翠兰担心地歪着头问。
「没什么。」塔西泊挣扎似地回答翠兰,接着收起了剑。
「就按照王妃殿下的意思,先找出袭击拉德娜的人吧。而您,请恕我这么说,可否请王妃殿下充当拉德娜即位典礼上的随侍者吗?她似乎相当信任王妃殿下。」
这翠兰犹豫了。
塔西泊又继续追加条件。
「如果即位典礼能顺利结束的话,我就释放尉迟慧回到妳身边,不过在那之前妳们暂时无法见面,如何?」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拿慧的性命交换拉德娜顺利即位的交易。
翠兰盯着塔西泊的脸,而塔西泊也同样等着她的回答。
最后翠兰以冷静的声音回答:
「好的,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塔西泊脸上浮出笑容,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不过翠兰并不以为意。
翠兰结束与塔西泊的会面之后,堤-涩鲁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翠兰殿下?」
「堤-涩鲁大人,不好意思,出了很多差错。」
翠兰移到自己的房间谈话,然后将昨晚发生的事向堤-涩鲁娓娓道来。
「没想到塔西泊殿下居然开出这种龌龊的条件。」
堤-涩鲁站在靠近门口的墙边,抱着头叹息。
「他可能认为让翠兰殿下陪伴拉德娜殿下,她就会因为担心波及到翠兰殿下而不敢反抗吧。不过,我昨晚与卡姆萨王与厥贝尔王稍微喝了几杯,也和他们谈了一下,他们表示最近的塔西泊殿下突然变得很奇怪。」
「湎德大人也说过一样的话耶。」
「卡乌拉殿下是被塔西泊殿下毒杀的流言已经在苏毗传开了。据悉,卡乌拉殿下是位了下起的女王而卡姆萨王与厥贝尔王也对谣言深信不疑。」
「他们会滔滔不绝地向提-涩鲁大人讲这件事也很可疑。」
翠兰与提-涩鲁四目相对、叹了一口气。
「提-涩鲁大人怎么想呢?」
「您是指塔西泊殿下的事吗?」
「他不是曾救了利吉姆吗?」
翠兰一问完,提-涩鲁忽然拍了一下手。
「差点忘了,今天一早有传令兵前来告知,利吉姆殿下会在数日内抵达嘉绒。」
「咦、利吉姆要来吗」
一时之间,翠兰心中涨满了兴奋之情。
但是,不安也随之而来。
「利吉姆来嘉绒的话,不是很危险吗?」
翠兰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提-涩鲁也变得一脸严肃。
「您担心塔西泊殿下会与吐蕃切断同盟关系吗?」
「嗯。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嘉绒的现况真的很诡异,湎德大人没有传达卡乌拉殿下去擦宿的目的,但是因为我多嘴讲出了这件事,所以才把塔西泊殿下惹恼了吧。」
「可是,这件事没有请吐蕃使者去传达,应该算是利吉姆殿下的失算哪。而身为臣子的我们没有提供确切建议,当然也难辞其咎,倘若嘉绒女王企图谋反的话,对苏毗而言可是相当不得了的事,但是卡乌拉殿下并不觉得这是有大不了的,所以我们才会认为,只要私下告知塔西泊殿下就行了,真是失策!」
堤-涩鲁感叹着,然后按住了心窝。
「湎德大人是塔西泊殿下的弟弟,因为他只是单纯的文官,在议会期间还不断感叹卡乌拉殿下平日行为乖张,所以我方也对他毫无防备,他看起来不过是卡乌拉殿下的跟班罢了。」
「但是,卡乌拉殿下与利吉姆会面时,不让湎德大人在场。」
「可是她让翠兰殿下同席啊。」
「那时候,卡乌拉殿下一直要我出去,利吉姆也说了好几次希望湎德大人在场,不过卡乌拉殿下依然不愿意。」
「或许是湎德大人知道自己无法在场喔。」
堤-涩鲁话说到一半,咳了几声。
「换个角度想,卡乌拉殿下之所以不让湎德大人陪同,有可能是打算对利吉姆殿下那个,有可能是想利用美色作为武器吧」
「美色?」
翠兰脑中突然浮现卡乌拉的红唇。
「啊、是指色诱吗?」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燕莎大人曾一个人在那儿愤恨不平,大发脾气地抱怨着男人的头脑都很差什么的,或许就是在为此烦心吧」
「但是利吉姆不是看出来了吗?」
「恐怕不是这样,是因为之前有了姬儿一事的经验,所以利吉姆殿下从此尽量避免与女性独处,因为担心招致翠兰殿下的误解。」
「误解?原来利吉姆是这么以为的啊。」
翠兰倍感窝心,堤-涩鲁也露出温和的笑容。
翠兰对自己的迟钝感到不好意思,像她这种个性,或许也会忽略掉拉德娜所发出的无言的讯息。
看到脸色越显沉重的翠兰,堤-涩鲁改用充满精神的声音鼓励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利吉姆殿下自己都会以适当的方式解决的。只要翠兰殿下平安地担任拉德娜殿下的随侍者,慧不但能从牢里放出来,也能顺利促进苏毗与吐蕃的同盟关系。」
「说得也是。」
但是拉德娜并不愿意即位,翠兰隐忍住这句话没讲、故作愉快地回答。
虽然她很担心拉德娜和利吉姆,但是在他们谈话时,堤-涩鲁的黑眼圈也随之越来越重,如果副宰相在这时候倒下去可就糟了。
结束与堤-涩鲁的谈话之后,翠兰前往拉德娜的房间。
然而负责传话的侍女出来后却告诉翠兰,拉德娜表示不想见任何人;拉德娜的房前还站了六名卫兵。
尽管无法问到昨晚发生的事,但是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拉德娜的安危。
于是翠兰走回自己的房间,这时侍女长从前面小跑步过来。
「我是从塔西泊殿下那里得知,听说您愿意在典礼上帮忙照
顾拉德娜殿下,吐蕃的王妃殿下若是愿意帮忙的话,那实在是再幸运不过了。」
侍女长于是就领着翠兰,带她前往附近的房问。
房里头已准备好一套豪华的服装,衣服旁边排放着装饰有宝玉的衣带与手环。
「这是随侍者的正式服装,可以请您试试看吗?」
侍女长虽然先以口头询问,却不等翠兰回复就径自帮她脱起衣服来,侍女长为她宽衣解带时的表情看来相当高兴。
翠兰看着她的笑容,只好苦笑地照着她的要求脱掉衣服,并试着穿上随侍者那一套略显沉重的正式服装。
不过,为翠兰着装的除了侍女长之外,并没有其它侍女。
她从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嘉绒城的面积如此宽广,相较之下,侍女的数目却少得可怜,而且还有少部分的侍女手脚十分不灵活。
拉德娜之所以会忙着照顾翠兰,还有慧也要协助拉德娜做些小事,有一半原因就是因为人手不足。
「侍女长,这座城里的侍女为何这么少呢?」
翠兰的问题让侍女长面露难色。
「卡乌拉殿下过世后,原本的侍女全被塔西泊殿下辞退了,因为卡乌拉殿下喜爱的侍女素行不良。」
「这样的话,拉德娜殿下应该很困扰吧。」
「是的,亚尔坦王并没有解雇嘉绒侍女的权力,尽管拉德娜殿下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可是也无从反对。」
侍女长叹了口气,然后拿起那条感觉很重的腰带圈住翠兰的腰。
然而,刚戴好的腰带上头的钩子居然脱落,腰带就这样掉到地上。
锵的一声!腰带掉到石造地板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而红色宝玉的碎片散落一地。
「啊、啊!这可怎么办!」
侍女长发出激动的哀叫声。
翠兰弯下身将腰带捡起来。
「只有一个宝石破掉而已,应该还可以修复,但是可能赶不上即位典礼了吧。腰带只能用这一条吗?」
「不、之所以会用这条腰带是因为这是嘉绒第二豪华的腰带。」
「这样的话,就用第三蒙华的腰带吧。」
「说得也是,那我去准备,等会儿把它拿去您的房间。」
翠兰的建议似乎让侍女长的心情平复了。
将翠兰赶走的拉德娜,陷入了极度的自暴自弃之中。
她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觉得有必要当面向翠兰道歉,然而,在无法坦承一切的情形下,她实在无法将道歉说出口。
『妳真是个没用的女孩哪。』
她的耳边响起了卡乌拉带着笑意的声音。
说得没错,拉德娜自己也这么认为。
拉德娜自小就不大机灵,动作总是慢吞吞的,双亲也只宠爱大她五岁的卡乌拉。
尽管如此,拉德娜仍旧很喜欢卡乌拉,她崇拜卡乌拉的奔放,那不畏惧前往未知远方的行动力总是令拉德娜瞠目结舌。
当被选为下一任女王时,卡乌拉欣喜若狂地进城。
相反的,随着卡乌拉的即位而得知自己被指定为下一任女王时,拉德娜却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
或许那时真的有哭吧。
看到拉德娜那副模样,塔西泊送给她一只翡翠色的小鸟。
小鸟被放在精致美丽的黄金鸟笼里,发出非常悦耳动听的啼叫声。
然而,拉德娜却觉得被关在狭窄笼子里的小鸟很可怜,于是她把鸟笼放到窗边,而森林里的小鸟们都聚了过来。一天又过一天,等到笼子里的小鸟和其它鸟儿熟悉之后,拉德娜便让小鸟恢复自由。
现在她的手边只留下鸟笼。
那个鸟笼就像是嘉绒城,囚住了名叫拉德娜的小鸟,然后强迫她唱出悦耳的歌声,如果她真的唱得出悦耳歌声的话,拉德娜还觉得无所谓
『妳该感谢我的。』
当拉德娜以下一任女王的身分进城时,卡乌拉这么对她说。
『并非由神指定,而是我指名妳为「下一任女王」的喔。』
卡乌拉惊人的发言,令拉德娜震惊不已。
她居然伪造了神嘱。
但是卡乌拉却用好像在看什么怪东西的眼神,望着一脸惊讶的拉德娜。
『妳在怕什么,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嘛!如果真有神的话,不是应该要赐给我更大的权力才对吗?』
卡乌拉横躺在床上、用手指拨弄着头发,接着竟然还说:
『而且,我好不容易成为女王,没想到居然这么无聊。塔西泊殿下死板又懦弱,居然说苏毗保持联合国家的形态就好,他恐怕也没有跃升为苏毗王、统治厥贝尔和卡姆萨的气魄。』
『姊姊,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拉德娜努力地劝着卡乌拉。
塔西泊是个了不起的人,他面对吐蕃军攻打松州那时也是,对苏毗而言,与吐蕃王同一阵线是最好的选择。
拉德娜曾经很尊敬塔西泊。
但是,现在已经无法
卡乌拉过世,而独自被留下来的拉德娜则是『假的下一任女王』。
她并非神嘱所指派的人选,却不得不继承女王王位。
而且大家都说,是塔西泊杀了卡乌拉。
拉德娜也这么认为。
不过就算她想确认,也不敢质问塔西泊。
或许那时在『蜂峰』被杀掉还比较好吧。
然而,当听到朝她们直冲而来的马蹄声时,翠兰紧紧地抱住了拉德娜,她纤细的手腕所隐藏的力道和温度让拉德娜改变了心意。
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拉德娜连忙以手拭泪,并瞄向床上的饰带。
得放回姊姊的房间才行
于是拉德娜拿起饰带,蹒跚地走向卡乌拉的房间。
她一步上走廊,就有卫兵跟着她,这让拉德娜瞬间想到昨天晚上的盗贼而紧张得停住脚步,但是她旋即在内心斥责自己、然后装作没事的样子继续向前走。
卡乌拉的房间是由三间房所组成。
起居室看起来很朴素,然而寝室内的石墙上则是挂着色彩鲜艳的纺织品,地板上除了地毯之外还铺了纯白的毛皮在上头,并且设有以绢丝做成的几席,房间内各处的灯具都是由黄金打造而成的。
寝室深处还有一间较暗的小房间,里头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掀开大木箱的盖子后,里面有六条非常美丽的饰带。
那些饰带不是用黄金就是用银做成的。
其中也有上面带着细致雕刻、装饰着珍珠色泽的贝壳,或是镶有宝石的饰带。
而宝石则多为红色的。
拉德娜忆起生前的卡乌拉,不禁露出微笑。
红色正是卡乌拉喜欢的颜色。
红色也是她生前最后一刻,沾满她唇边的颜色。
饰带上的红玉让拉德娜想起溅在地板上的血迹。
从卡乌拉的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声仿佛野兽一般,而痛苦的表情则宛若恶鬼。
拉德娜希望至少能用卡乌拉喜爱的金银珠宝来装饰她的遗体。
然而,陪葬品的数量被压到最低极限,嘉绒原本就没有以铺张的方式吊祭女王的习惯,而且被卡乌拉占为已有的金银财宝还必须归还国库。
不过真奇怪,琥珀做的腰带挂饰不见了。
确认着箱内物品的拉德娜,因为觉得不对劲而回过神来。
没有看到珍珠额饰,红玉戒指和金手环也不见了。
在这堆与嘉绒国情不符的饰品小山中,有几样高级品也不见了,而且全都是体积小却高价的物品。
卡乌拉的房间位在嘉绒城最深处,而且能进出她房间的人也有限。
难道是侍女长为了即位典礼拿走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告知她一声才对。
不对,应该要先找来文官,将这些物品造册管理吧。
正当拉德娜陷入沉思之际,发现背后有个人影。
她连忙转头,发现湎德站在她身后。
俊美的外交宫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
「湎德大人?」
拉德娜以低哑的声音叫唤他的名字。
然而湎德并没有回答,还伸出手欲抓住她的脖子。
就在这时,侍女长正好进来。
湎德似乎吓了一跳、肩膀抖了一下,假装要把拉德娜肩上的碎屑拍下来的样子。
「失礼了,有脏东西。」
「谢谢。」
「哎呀、原来拉德娜殿下您在这里呀。」
侍女长明朗的声音与拉德娜低沉的声音重迭在一起。
湎德急忙行了一个注目礼,然后快速地离开了房间。
「我是来借饰带的。」
侍女长表明来这里的理由,然而她刚说完就望向门口并疑惑地喃喃自语。
「湎德大人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