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河边情话 第五章 深夜攻防战

这一天的傍晚,慧在修补厨房地板,因为卡隆在用早膳的时候将铁板摔到地上,结果砸破了好几块地砖。

虽然温希丝拒绝,但是厨房毕竟是用火用油的地方,慧仍主动表示要进行修补。此时卡隆前去雕银师傅的店铺,温希丝则在清扫前院。

慧终于修补完起身时,注意到有一位年长者站在厨房门口。虽然慧早就感觉到有人靠近,但是由于对方没有恶意,他也就没有特别去在意。

年长的男子与慧四目相交后对他鞠躬致意。

「请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嗯你是哪位?」

面对慧充满威严的问话,这名使者小声地回答:

「我前来通知卡隆大人,少主即将回城。原本只要托人转达就可以了,但是瓦奇姆大人吩咐必须告知他本人。」

「卡隆现在出门不在。」

「是的,所以老板娘已经去叫他了。」

「温希丝?她一个人去?」

「是的。」使者有些莫名地回答。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温希丝又不是王族的公主,老板娘去镇上找投宿旅店的客人,岂有需要随从陪伴的道理。

可是慧依旧感到一丝丝的不安,他呼唤正在后院照料马匹的塞金并对他说:

「我出去一下,无论谁来都绝对不要开门!」

慧没有说明原委便如此吩咐,塞金仍然老实地点头。

一来到外面,下午的暑气依旧残留在街上。

路上的行人们都穿着附头巾的上衣或戴帽子,一只白色短毛犬趴在对面房子的屋檐下,而洒落街道的建筑物影子依然深黑。

慧在这样的街上飞奔,赶往雕银师傅的店。为了这么一点预感而全速奔走似乎有点愚蠢,但是慧发自内心希望他的预感只是杞人忧天。

慧满身大汗地穿过巷弄、来到雕银师傅店铺所在的前一条街时,眼前终于看见温希丝的身影。

她正以急促的脚步前进,身上的咖啡色裙襬随之摇曳。

慧呼地喘了一口气。

然而,自温希丝前方走过来的男子,竟悄悄地从大腿后方拔出一把短刀。

温希丝正与背负斗大皮袋的马匹擦身而过,那名男子迅速滑进她与马匹之间。

「温希丝!」

就在慧大喊的瞬间

马背上的皮袋裂开,大量流出的水涌向温希丝。

原来男子用短刀划开了皮袋。

温希丝因冲出的水势跌倒在地。

马则因为背上一边顿时减轻重量而失去平衡,导致步伐大乱。牵着马匹的老人连忙向温希丝道歉,接着就急步冲进巷子里。

没过多久,一辆自两条巷子外出现的拖车这会儿翻覆了。

上头堆积如山的建筑用石块,全都喀啦喀啦地滚了下来。

就在那些石头快要砸中温希丝的前一秒,慧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附近的巷子里。

大大小小的石块全滚落到明亮的街道上。

斜坡下方的人们因为遭受意想不到的灾难,纷纷发出惨叫声。

慧将温希丝抱在怀里,他听着四周的喧闹声心想,无论是马背上的皮袋被割破,或是石头滚落的偶然,全都是设计好要袭击温希丝的。

如果没有击中要害,就算被石头砸中也不至于丧命。

但是依然有可能受重伤,当然,也可以想见最糟的情形会是如何。

这跟朝旅店丢石头一样恶劣,即使对方声称没有杀人的打算,其实心里认为温希丝死了也无所谓。

一想到这里,慧的怒气不禁直冲脑门。

不知为何,他忆起沙暴过后从母亲手中被夺走的手环,耳朵深处也响起手环互相撞击的清脆声音。

慧紧紧抱住怀中的温希丝,试图藉此压抑内心如波涛般起伏的情绪。

「吶有点痛耶。」

温希丝小声地抗议,顿时让慧回过神。

「啊啊,抱歉。」

「不会,谢谢你救了我,还真是祸不单行呢。」

温希丝从容地笑着,然后逃离了慧的怀抱、回到大街上。她弯身想看看掉落的石块,慧这时迅速地将自己的上衣披在她背上。

「把这披上。」

「不用了,衣服马上就会干的。」

温希丝想将上衣还给慧,慧却压住了她的手。

「没关系,穿着吧。」

「我不觉得有那么冷啊。」

「妳的衣服都变透明了。」

听见慧这么说,温希丝立刻态度一转,伸手抓住了上衣前襟。

温希丝布满雀斑的脸以惊人的速度涨红,她抬起询问的眼神,以快要听不见的声音问:

「你看到了?」

「这个嘛,不管怎么样,还不至于到脸红的地步。」

「你看到了吧!!你这个色鬼!」

慧用手掌接下温希丝挥出的拳头。

明明没什么腕力,却是个常常挥拳的女孩。或许就是这股不服输的态度,才让她得以支撑因欠债而几乎要停业的旅店。

「放开我啦。」

「再出第二拳的话,我可要反击啰。」

「要是被你打到,我的脖子会断掉的。如果你要回击,就先让我打个几百拳吧。」

温希丝一脸认真地回答完,立刻又笑了出来,看来她似乎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全是偶然的意外。

既然如此还是别将真相告诉她好了,慧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倘若对方诉诸暴力的话,就算再怎么提醒温希丝要小心注意,也无法期望能有什么对应成效,要是因此让她心生畏惧,反而会出现反效果。

「妳不是要去找卡隆吗?」

「是呀,慧大哥要去哪里?」

「我想和妳一起去。」

慧说完便揽住温希丝的肩头。温希丝一瞬间想要反抗,却似乎是从慧的表情和动作感受到了莫名的紧张感,只好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

卡隆一如往常地在大街的店铺前看着雕银师傅作业,当他看见慧与温希丝从人群另一头现身,却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明明此时还很炎热,两人却互相勾肩搭背的。因为身高差距的关系,温希丝看起来就像是靠在慧身上,然而丝毫没有甜蜜的感觉。

不仅如此,温希丝还穿着慧的上衣、带子也绑得紧紧的,她也因此热得满脸通红,额头和颈项都淌出大量的汗水。

「啊,卡隆先生,城里的使者来了。」

温希丝看到卡隆后,很愉快似地向他报告。

「妳是来叫我的吗?」

「嗯,他说自己是瓦奇姆大人派来的使者,还说一定要当面告知本人才行,能请你回旅店吗?使者现在正在旅店里等候。」

「我明白了,不过妳怎么了?」

雕银师傅微微拾起头,卡隆向他打完招呼准备离开店铺,并如此询问温希丝。

「我被泼了一身水啊,衣服全都湿透,所以向慧大哥借上衣来穿。」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倒霉。」

卡隆与慧交换了个眼神,得知事态发展并不乐观,但温希丝本人并没有危机意识,慧似乎也不打算让她知道实情。然而即使如此考虑,卡隆仍有一件事非得向他们报告不可。

「事实上,我这里也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返回旅店的路上,卡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

「我在前去雕银师傅的店铺途中,有个中年妇人从小巷里出声叫住我,然后交给我这个。她只说要我转交给塞金就离开了,我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怎么样的人?」

面对温希丝的问题,卡隆开始回想。

「让我想想,是一位身高中等的削瘦妇人,头发在后脑杓盘起,还有一点白头发,脸上的表情相当忧伤」

「里头是什么东西?」

「是杏桃干。」

为了自己未经允许就擅自检查里面的东西,卡隆向温希丝道歉。

「只有三粒,不过都是质量好又大的杏桃喔。」

「这样的话,这应该是罕萨的杏桃干!」

温希丝向慧说明。

「罕萨是在翻越大山脉途中会经过的国家,虽然那里出产上等的杏桃,可是价格相当昂贵。对扎西岗的孩子来说,这是只有在特别的日子才吃得到的零嘴。」

「这么说来,在西路克旅店遇到的小孩,也曾经递给我杏桃干。」

慧望向卡隆寻求附和。

卡隆点点头,然后将他们被西路克赶出旅店的事情约略重述了一遍。

「那个女孩应该是西路克先生的女儿亚米。亚米和塞金是好朋友,以前她经常来我们家玩昵,我猜她一定也有在镇上看见塞金被殴打,所以才会把塞金喜欢吃的杏桃干交给慧大哥。」

「塞金喜欢吃杏桃干啊?既然如此,将这个交给我的妇人,应该也是与温希丝小姐及塞金有关系的人吧。」

「会不会是姜穆德先生的夫人呢?」

温希丝的手贴在脸颊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喃喃自语。

「姜穆德夫人也时常送杏桃干给塞金。

「可是,姜穆德的夫人不是戈尔巴的妹妹吗?」

卡隆盯着手上的小包。虽然他不认为里面的东西被下毒,但也无法相信对方只是单纯的同情;这个杏桃干小包实在是个启人疑窦的东西。

「那种东西还是丢掉吧。」

慧低声抛下这句话。

卡隆用眼神询问温希丝,温希丝却摇摇头,伸手接过装有杏桃干的小包裹后谨慎地抱在怀中。

卡隆回到旅店,从使者口中得知扎西岗的少主约略十天后会回到城内,希望届时卡隆等人能再次前去谒见。

卡隆请使者回复瓦奇姆大人他们明白了,接着就请使者回去。

又过了三天,这回轮到盐商拉瓦姆店里的员工带来集会通知。此时正好是大家用晚餐的时间,塞金听到这个通知后露出相当不悦的表情。

「姊姊,妳要去啊?」

「没办法,都已经来通知了呀。」

温希丝边帮大家盛汤边回答道。

「集会是什么呢?」

卡隆硬是吞下烤饼后发问。

塞金气呼呼地鼓着双颊,粗鲁地剥开烤饼并回答:

「盐商会在镇外的集会所聚集,然后互相讨论事情。只要是盐商都可以招集大家,而大家也要尽量参与,可是在我们家马厩被烧毁时,姊姊想要招集大家,大家却都推说不方便而拒绝。」

「妳可以拒绝参加吗?」

慧这么一问,温希丝露出困扰的表情。

「是可以,但是或许会有一些关于交易的通知,所以我还是得去才行。游牧民族过来的时期马上就要到了,而且也听说少主要回来,我希望可以知道相关消息。还有对于之前的杏桃干,我也想向姜穆德先生说声谢谢。」

姜穆德夫人在三天前所给的杏桃干,并没有任何人拿去吃,不过温希丝也没有扔掉,而是放在厨房的一角。

「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吧。」

慧一声明完,温希丝果然如慧预期地拒绝了。

「不用了,就算你去也无法进入集会所。」

然而,这次轮到塞金以强硬的口吻主张:

「姊姊,让慧大哥和妳一起去嘛。如果妳一定要拒绝的话,就换我和你去。」

「我知道了啦,你们真是爱操心。」

纵然温希丝嘴上发牢骚,但是似乎也不打算和他们争辩。

慧用完晚餐离开旅店,与温希丝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并肩行走。晈洁的明月停泊在深蓝色夜空中,灰色的带状云漂流而过。

他们走下城镇东侧的道路、稍微前进一段时间后,前方出现了一栋纵长型石造建筑物。

温希丝指向那栋建筑物,表示那就是集会所时,忽然脸色大变朝那里奔过去。

一名老人和青年在集会所外头争执。

那名身穿青色长袍、体格结实的青年正想要进入集会所,但是另一名头戴圆形帽子、身穿白袍的老人却紧抓住他的腰不放。老人弯着腰,白色的胡须摇晃不停,用尽全力想阻止青年进去。

「拉瓦姆先生,您在做什么」

温希丝冲过去,老人与青年同时望向她。

然后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

「喔,温希丝,帮我阻止这个小鬼!」

「帮我把这老头赶走,温希丝!」

面对两人完全相反的要求,温希丝不知所措地摇着双手。

「打架是不好的行为,总之先把手放开,你们会受伤的。」

温希丝一碰触到老人的背,老人便松开抓着青年腰际的手,拼命想挣脱老人纠缠的青年也停了下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这个蠢才不听老子的话。」

老人愤恨不平地指着青年,青年也怒气冲冲地将乱掉的浏海向上拨,这时他注意到慧,忽然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然而老人却看也不看慧一眼,拼命向温希丝抗议:

「就算我在两年前将生意交给他,可是盐商的知识当然还是我比较充足,但是这蠢才根本不听我的话,我告诉他至少集会要让我一起参加,他却坚持不行、打算自己去和其它那些家伙商量。」

「原本就规定外人不能参与啊,妳也帮忙和我老爸说一下吧,温希丝。」

青年闪躲慧的视线,然后以强硬的语气拜托温希丝。

看来是父子在生意上产生了争执。

再度望向老人的脸,从他通红的双颊与双眼看来,可以得知他喝了不少酒。

温希丝以温柔的口气劝慰老人:

「拉瓦姆先生,您不是在两年前把官符让给儿子了吗?所以不能再参加集会了喔。如果有事要和别的盐商说,也可以挑其它时间呀还有,往后稍微少喝一点酒吧,喝太多的话会伤身的。」

「是这个蠢才灌我酒的。」

老人指向青年。

这让青年的表情又染上了一层愤怒。

「你说什么?你这臭老头,你从以前酒品就已经很差了,还胡作非为让母亲哭泣,是我继承家业之后才让旅店状况好转的!」

青年一口气数落完之后,却随即露出尴尬的表情,然后丢下「赶快回去啦」这句话,就跑进集会所里。

老人想从后面追上前,却被温希丝拉住了。

「不行的,拉瓦姆先生,就算你强行闯进去,这副醉醺醺的模样,也没有人会愿意听你说话。好不好,还是改天吧。」

温希丝说服老人,然后满怀歉意地抬头望向慧。

「对不起,可以请你送拉瓦姆先生回家吗?」

「是可以不过妳不要紧吗?」

慧抬头望向集会所,朱红光线从四角形的窗户透了出来。

「不要紧,我可以的。」

温希丝有点悲伤地说。

慧并不明白为何她会有这样的表情。

「哼,乳臭未干的小子。」

慧拉着老人的手臂陪他走在返家的路上,老拉瓦姆则喃喃自语。

一开始慧以为对方是在抱怨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原来是在骂他。

「你啊,根本不了解女人,扎西岗的女人最讨厌男人管东管西了,其中又以温希丝为最。」

「我没有要管她的意思。」

慧回答得干脆,口气很认真。

老人因为酒醉的关系而显得脚步踉呛,还将全身的体重压到慧的臂膀上,口中喋喋不休地说着:

「如果你想要娶扎西岗的女子,总而言之就是要忍耐、还要懂得察颜观色,绝对不要多管闲事,必要的时候要马上把需要的东西交出来,扎西岗男人代代都是这么做的。话虽如此,那个蠢才」

「你儿子不错啊。」

听到老拉瓦姆又把话锋转回儿子,慧连忙插话进来。原本慧心想儿子的话题会让他情绪过于激动,可是老拉瓦姆反而是降低音调说道:

「哪里好?那个不肖子居然和戈尔巴勾结、抢走温希丝的客人。生意上的事情用价格来决胜负就行了,可是他们却选择用最差劲的手段,威胁出入扎西岗的游牧民族。」

「你明明知道这些事,为何至今保持沉默?」

「我都已经将生意让出去了,哪能一直干涉店里的大小事啊?」

老拉瓦姆的语气变得急促,并呼出带着酒臭味的气息。

「我原先以为温希丝的旅店生意一落千丈,是因为那小姑娘不会经营,要真是如此,游牧民族停止与她交易也是无可奈何,但戈尔巴在三天前来到店里,我听见他和我儿子说话的内容,我才知道事情不单纯。戈尔巴趁着领主生病期间暗地贩卖羊绒,看来这个人也不过是个违背商人道德的小于。」

「羊绒?」

「怎么,你不知道?就是栖息在青藏高原上的一种山羊,牠的毛不但像羽毛一样轻盈,而且又特别温暖,所以邻近国家的王族都想买这种羊绒制成的毛织品。嗯,可是这种毛织品的价钱和它的轻盈度成反比,价格高到天边去啰。」

「你说戈尔巴私底下买卖这种羊绒,那不就不用缴税给领主?」

「是啊,没错,但可不能故意去向领主报告,因为商人之间也是讲义气的。我听到他们不断提到要联合大家起来对温希丝不利,真是岂有此理。我一听到今晚有集会,便心想就算为时已晚我也要去和大家议论」

「等一下,老先生!!」

慧发出怒吼,粗鲁地一把揪住老拉瓦姆的衣襟。

老拉瓦姆的身体转了半圈,错愕地抬头望着慧。

「怎么了?」

「你的儿子和戈尔巴说了什么」

「就是在说要如何拿到温希丝的官符啊」

慧还没听完老拉瓦姆的话便转身狂奔起来。

虽然他对于自己半途抛下温希丝的委托感到歉疚,但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为什么自己会轻易就让事态发展成这样呢?明明考虑到温希丝会有危险,却还相信只要她进入集会所之后就不会落难。

盐商们不断打击她,但是她对应的方法就是置之不理。那种感到歉疚,同时又以不弄脏自己的手为前提去伤害他人的人,多半不会中途改

以施用暴力。

慧满足于自己下的这种结论,从未考虑过事情的发展还有其它可能性,这样的自己不过是扮演假护卫罢了。在旅途行经的城镇里,帮助有困难的女孩他就在如此漫不经心的状态下,享受着那种无聊至极的行为。

一口气冲下斜坡之后,慧抬头望着集会所的窗户。

然而,视线所及却是一片漆黑。

扑通,慧的心脏用力地跳动着。

温希丝在黑暗中缩起身子,听着自体内传进耳中的心跳声。

她右手扶着石造桌台支撑摇晃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呼吸困难,她感到一股难以平复的晕眩感。

这里并没有举行集会。

她进入房间之后,在集会所前和父亲发生争执的青年拉瓦姆之子站在她面前,困扰地对温希丝笑说要去接姜穆德和西路克。

她就这样独自留在房里,但是拉瓦姆之子的微笑却令她在意,难以平静下来。拉瓦姆之子比温希丝大七岁,向来瞧不起女性,也不曾对温希丝展现过温和体贴的态度。

她怀抱着不安的心情从窗户向下望,因而看到好几个男人跑进建筑物里。

温希丝立即捻熄屋内的灯火。

这栋建筑物只有一道楼梯,她也无法逃离这里。

虽然想到可以从窗户跳下去,但窗口并没有宽到足以让她穿过。

温希丝在焦虑与恐惧的包围下,只能在黑暗中蹲下身子。她心想如果躲好的话,或许那些人在进房之际会走过她身边,这样她还有机会逃出去。

然而,当她听到男子们的脚步声确实地向她靠近时,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建筑物内一片漆黑,没有灯火就根本无法行动,但是那群男子即便身处黑暗之中,脚步依旧毫不犹疑,可见他们手上必定有灯火。

脚步声慢慢清晰。

温希丝的心跳也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加速。

她全身冒出冷汗,呼吸也变得困难。

不行,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就在她下定决心站起身的瞬间,正好有火光从房门口照进来。

不停闪动的金红色光线刺入了她的眼睛。

温希丝举起手遮住刺眼的光芒。

她只能模糊地看见那群男人们的轮廓而已。

然而他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却比灯火燃烧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进温希丝的耳朵。在这种状况之下,听不见他们谈话内容还比较好,因为他们正打算好好教训温希丝一番,并且对榜下来即将展开的行动雀跃不已。

温希丝与男子之间,只隔着一张狭长的石桌。

温希丝想逃向右方,但是那边被手持灯火的男人挡住去路;其它男人则是绕到左边,也同样阻断了她的退路。

该后退,还是前进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温希丝压低身体向前进。

她将双手挡在身体前方,试图拨开在前方阻挠的男子。

但是双方体型差距太大,结果站不稳的人反而是温希丝。男子一边笑,一边揪住了她的手臂。

「放开我,你这个肉丸!」

温希丝立刻怒骂出口。

男子却只是低声窃笑。

「有胆量,不愧是想以盐商身分自居的女人。」

「但是被人骂成是肉丸的仇一定要报吧?沙达瓦。」

另一个男人笑着揶揄对方。

温希丝听过沙达瓦这个名字。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戈尔巴旅店里的工人头子。他拥有象雄人少见的肥胖身躯,腕力很强。和戈尔巴交易的游牧民族,全都对他粗暴的举止叹气。

「果然是戈尔巴指使的吧!?」

「妳现在才知道啊?别说这种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嘛。」

沙达瓦用鼻子哼了一声,将灯放到石桌一隅。

这回火光由沙瓦达下方往上照,温希丝因而看清楚了他的脸。他肿胀的脸浮现出一种难以隐藏的焦躁,看来『肉丸』这个字眼,对他造成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精神伤害。

「妳也知道我是个粗汉,虽然过去总是被老爷骂,可是今晚我是奉了老爷的命令,再加上是对付塞洛南的女儿,那更是不能手下留情啊。」

温希丝紧咬住嘴唇,狠狠地瞪视着沙达瓦。

温希丝明白沙达瓦十分憎恨父亲。沙瓦达总是不当威胁游牧民族,强夺他们的东西,所以温希丝的父亲在生前曾数次为此向戈尔巴交涉,要求归还物品。担心遭人批评的戈尔巴当然是笑着回应,但是私底下想必臭骂了沙达瓦一顿。

可是,沙达瓦却反过来怨恨父亲。

父亲当初也是为了不想将事情弄得更糟,才没有报知官员。

「什么话!!你会被骂根本就是自作自受!!父亲他」

啪的一声,温希丝的脸颊上感受到强烈的冲击,接着一股麻痹感传遍脸颊,口中也传来铁锈的味道。

唾液以及鲜血自温希丝的嘴角流下来,滴落到她的手背上,此刻她的背上顿时衍生出一股寒颤。

她的脸色或许也变了。

沙达瓦好笑着,并用肥胖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

「妳挺聪明的嘛。没错,劝妳安静点比较好,如果妳早一点变聪明的话,就不用吃这些苦了,这也是妳自作自受!」

「你要打就打吧。」

「我当然会这么做。」

沙达瓦点头,然后轻挥一拳击向温希丝的腹部。

他的动作很缓慢,但依然让温希丝喘不过气,同时感受到冲击传遍全身。最初的痛楚缓和下来后,又有另一股令人按捺不住的呕吐感自胸口涌上。温希丝努力将其吞咽下去,却觉得身体快要散了。

尽管如此,沙达瓦还是向她挥出了第二拳。

这次温希丝才刚意识到自己被打中,口中便马上冒出温热的液体。

「脏死了!!」

温希丝被沙达瓦揍飞,整个人扑到地板上,其它男人则用脚踢她或踩她。

「喂,手下留情点,她会死掉的。」

「啰嗦!我下手有尽量温柔了耶。」

「赶快解决掉吧。」

其中一位小个子男人在温希丝面前蹲下。

接着,他以同情的语气对她说:

「吶,盐商千金大小姐,答应我们卖掉妳的官符,明天一早提出拍卖官符的申请吧。要是妳不这么做的话,在妳答应之前,我们只好一直殴打妳的肚子和背喔。」

「妳说谎也是没用的喔。」

第三名男子用尖锐的声音威胁她。

「如果妳不照约定去做的话,我们还会再来攻击妳,如果找不到妳的话,我们会去找妳弟弟,然后拔掉他一、两枚脚趾甲。这样一来,就算妳去告官,我们也可以解释成是跟他玩耍的时候弄伤的。」

「崇高的塞洛南之女才不会说谎呢。」

沙达瓦放声大笑。

「所以啊,在她答应前一直揍她就行了,反正衣服下面的伤口看不见,虽然刚才不小心打了她的脸,但是那就算了。就算她个性比男人还强悍,应该也不敢在官员面前脱掉衣服吧。」

「干脆把她的衣服脱了,刮她的肉吧。」

第三名男子又如此说道。

结果,小个子男人叹着气叫两人别这样。

「吶,小姐,这两个家伙是认真的喔,妳还是趁着没受伤之前赶快答应卖掉官符吧。无论怎么说,人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比起妳单方面逞强、造成一生无法治愈的伤口,还不如拿卖掉官符换来的钱和弟弟过着简朴的生活比较好喔。」

「才不要,我不会卖掉官符的!」

温希丝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然而被这句话吓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以坚决口吻回答的温希丝本人。

她用手背擦拭嘴角、强忍着痛楚坐起上半身,内心却后悔不已。倘若她再多说一些不必要的话,就很有可能会继续挨揍。然而她也无法否定自己刚说的话,如果要撤回前言,除了答应卖掉官符外别无他法。

正如同沙达瓦所说,她无法撒那样的谎。

如果明天早上没有提出拍卖申请,让他们去找塞金麻烦的话就更糟了。

「你们快回店里去告诉戈尔巴,我绝对不会卖掉官符的!」

看着温希丝强硬的态度,小个子男人又叹起气。

「我不是叫妳好好考虑吗?就算妳现在坚持,等一下马上就会后悔的。不会留下太大的伤痕,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可比妳想象中还要多的。」

小个子男人讲完后,拿出一根缝制皮革制品用的粗长缝针,直接刺入温希丝垂放在地上的手背。

温希丝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发出惨叫,只顾着用另一只手压住伤口。

小个子男人将针转了一圈,边叹息边将针拔出来。

温希丝将受伤的手压在胸前。

「沙瓦达,把她的鞋子脱掉。」

被小个子男人命令的沙达瓦,意兴阑珊地将手伸向温希丝。

温希丝在地上匍匐试着想逃开,裙襬却被踩住无法前进。

沙达瓦架住她的双臂,将她的身子往上拉,另一名瘦子同样也兴致缺

缺地脱掉了她脚上的鞋子脱掉。

至于小个子男人,则是用粉红色舌头舔舐沾有温希丝血迹的长针。

「用这个插进趾甲里的话,就不会留下太大的伤痕。」

「不要!!住手!」

温希丝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脚底板触碰到的地板,冰冷到几乎快让她失禁了。

「那就赶快说妳要卖掉官符。」

小个子男人以温和的语气命令她。

温希丝感到头昏目眩,却仍旧默默地摇头。

她父亲将自己的人生与梦想全部投注在盐商这个身分之中,父亲深爱着扎西岗这个城镇、商人们还有家人,官符可以说是父亲的生命结晶。

温希丝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父亲一样,成为能对人们有帮助的盐商。

所以她根本说不出卖掉宫符这种话。

尽管如此

小个子男人用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脚。

她想要抽回脚,膝盖却被牢罕地固定住。

沙达瓦挡在她背后,让她无法后退。

温希丝心想,这回她大概撑不住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像这种拷问式的攻击接连不断地加诸在身上的话,她一定会就此舍弃自己的坚持;再加上,游牧民族与城镇里的亲友全都翻脸不认人,更让她感到心灰意冷。

既然如此,是否应该在负伤之前下决定算了?

她心里这么想,却说不出话。

于是,温希丝只好闭上双眼并咬紧牙关。

紧接着,一股意料之外的重量压上了她的背。

要找到温希丝是很容易的事,因为集会所里的房间非常少,只要朝有人声的方向前进,自然就能抵达目的地。

在微弱的火光中,慧看见温希丝被三个男人强押着。

慧悄悄地拔出短剑,然后用剑柄敲向温希丝背后那个男人的后脑杓。

这名肥胖男子没发出半点声响就倒向前方。

温希丝脚边的另外两个男人连忙拾起头。

这时,慧已经制伏了其中那名瘦子,移动至手拿长针的小个子男人身旁。

「你们是戈尔巴的手下吗?」

小个子男人没有回答慧的问题,反而重新握好长针扑向慧。

慧面对该名男人敏捷灵活的动作不禁向后退了几步,虽然已经准备好要发动第二波攻击,但是小个子男人却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冲出房间。

成功脱逃的男人跑到走廊上之后依然没有减速,飞快地冲下了楼梯。

慧于是不得不迅速展开行动。

如果在这边拖拖拉拉的话,那个男的或许会去带其它同伴回来。

如果将这两个倒地的男子绑起来交给区役所,应该就足以告发戈尔巴,可惜的是慧找不到可以绑他们的绳子,而且也没有人可以帮忙把他们带去。原本慧是为了避免在狭窄的房间里和对方扭打,所以才把对手打昏,但由于有一个人逃走了,事情似乎也无法如他所愿。

最后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慧将被压在昏倒壮汉下方的温希丝拉出来,背起她后离开了集会所。

温希丝一直乖乖地让慧背着。

由于她实在太安静了,甚至让慧担心她是不是已经晕了过去。

但是没过多久之后,温希丝虚弱地拍着慧的背,以沙哑的声音呢喃道:

「让我下来我要吐了」

慧一止住脚步屈膝,温希丝立即转身冲进巷内。

没有穿鞋的赤裸双脚,看起来似乎相当疼痛。

慧跟过去看看,但是昏暗的巷内传来制止的声音。

「不要过来!!」

温希丝话一说完便激烈地咳嗽起来,昏暗的那一头连续传来好几次呕吐的声音。

温希丝好一会儿才从巷子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右手还按着嘴角。尽管如此,她还是在月光下检查自己的裙子是否有弄脏。

「妳还好吧?」

「我不要紧。」

温希丝笑着回答慧的问题,但是那张笑容随即崩溃,她一口气跌坐在地上,低着头并用双手掩面,呜咽声自指缝间流泄而出。

慧在她身边蹲下,这时温希丝自然地伸出了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并且用力将慧拉近自己身边。

温希丝紧紧抱住了慧,彷佛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一般。

热泪不断染上慧的肩膀,让慧终于体会到温希丝所背负的负担有多沉重。

慧环抱着她的背,有点笨拙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抱歉」

慧发现自己似乎第一次像这样发自内心地道歉。

仿佛是回应他的愧疚,温希丝一边抽抽搭搭地啜泣着,一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她几乎是用推的离开慧的怀抱,接着开始用力地吸鼻子。

早已哭花的脸上,此刻却是挂着笑容。

「我已经不要紧了,回家去吧。」

温希丝的声调仍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然而语气中充满了力道,让人感受到无论实际情形如何,她都会坚强起来的决意。

慧维持蹲姿,将背转向温希丝。

「我背妳吧。」

「不用了,我走得动。」

「可是妳没穿鞋子。」

「唉呀。」温希丝叫了一声,然后轻轻地笑了开来。听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声,让慧总算稍稍感到安心。

当温希丝与慧前往集会所时,卡隆和塞金在厨房里聊天。

纵然现在是夏天,但是沙漠城镇的夜晚相当寒冷,因此两人才一直待在厨房里,因为里头残留着做饭时的炉火温度,比各自回到房间点兽脂灯要节省多了。

卡隆天生喜欢小孩,而他看着无论对什么话题都很感兴趣的塞金,不禁将塞金与自己未来的孩子重叠在一起。

他们天南地北闲聊,享受着夜晚的美好时光。

可是,这时却有不速之客打扰了他们相聚的时光。

卡隆原本想出声询问,却在听到敲门声之后又把话吞了回去。

「会不会是姊姊?」

「不,我想不是。」

听见敲门的拳头力道与音量不同,卡隆表情严肃地站起身。

「总之我先去看看吧。」

「我也一起去。」

塞金站起来准备走向门口。

不过卡隆却抓住塞金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率先来到中庭,并以安静的脚步走近门扉。

卡隆紧靠在门的这一侧询问来者身分,响应的是一道陌生的低沉男声。

「我名叫戈尔巴。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我有十万火急的要事。」

或许是担心卡隆的存在,使得戈尔巴殷勤的口吻中还带着诡异的笑意。

塞金拉开门闩后,卡隆打开半边的门扇,看到戈尔巴伫立在黑暗之中。在他威严十足的脸庞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慈悲笑容。

「请问有什么事?」

「我来拿你姊姊向我借的钱。」

「我们还没准备好。」

「还没好啊」

戈尔巴发出低沉的笑声,屈膝盯着塞金的脸。

「虽然期限是到秋天,不过我也有自己的状况。既然你是塞洛南的儿子,多少也明白商人的道理吧?」

「是的等到秋天游牧民族运盐过来后一定」

塞金抱着觉悟回答。

卡隆默默地看着两人交谈。虽然他认为戈尔巴没有意思对塞金出手,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之中,隐藏了某种令人不乐见的计谋。

「请你们卖了官符。」

戈尔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但是塞金仍旧摇头、小声地回答:

「我们不会卖掉官符的。」

塞金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握起拳头,并且微微地颤抖着,想必他的手心也已经湿透了。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将你的某位小小朋友放在我这里保管。你总是做花环给她对不对?那孩子是不是喜欢黄色?」

「咦?啊!!难不成你把亚米!?」

塞金想喊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戈尔巴的笑容瞬间变得更深了。

「我没办法说得太仔细,因为我什、么、也、不、清、楚嘛。」

「等一下,戈尔巴先生!!」

塞金伸出手,想要抓住打算转身离开的戈尔巴。

塞金的手都还没碰到戈尔巴的臂膀,就被站在戈尔巴身边的男子拨开了。

卡隆连忙扶住塞金的腰,然而塞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卡隆扶着。

「等一下!!戈尔巴先生!你对亚米做了什么!?」

和塞金愤怒的语气相反,戈尔巴以冷静的声音回答:

「现在什么都还没做,可是倘若你姊姊明天早上没有提出卖官符的申请,可爱的亚米说不定就会失去她圆圆的大眼睛了。」

「什么!」

「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可、可是!戈尔巴先生你不是已经有羊毛商人的官符了吗!」

戈尔巴状似愁苦地叹了口气,然后以指尖拉松衣领。

「塞金你真聪明,一定

要转告姊姊务必卖掉官符喔。明早没有提出申请的话,亚米就会失去光明了。」

「卖掉官符的话,你就会将亚米还来吗?」

「会,五天后的官符转让手续完成之后,我就会让她毫发无伤的回来。希望你们不要去报告保安兵,也请这位官员先生记住这点。」

戈尔巴冷淡地命令完两人,随即转身离去。

卡隆扶着塞金,目送戈尔巴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温希丝与慧一同前往集会所时,赤兔潜伏于阴暗的巷子里。

他身边的人是雕银师傅的女儿梅莎-蒂亚。

「我问妳,真的会来吗?」

「嘘,别说话,安静一点。」

梅莎以叱责响应赤兔的问题。

她专注地盯着街道,美丽的侧脸就呈现在赤兔眼前。

转过弯就是西路克的旅店,但以两人目前的所在位置是看不到的。那间旅店就是赤兔、慧与卡隆刚抵达扎西岗那晚,泼了他一身脏水、拒绝他们入住的盐商旅店。

等一下应该会有名女子带小孩出来。

那个小孩就是西路克的女儿亚米。

赤兔受戈尔巴命令绑走亚米,所以他才和梅莎一同来到西路克的旅店。

他是在下午最热的时候接到这项命令的。

赤兔原本在房间里打瞌睡,却被叫去别的房间,介绍给好几名男人认识。

其中一个男人看到赤兔,露出微笑并用象雄语说了一些话,其它男人也跟着笑出声音来,但是赤兔并不明白他们说了自己什么。

在赤兔皱起眉头的同时,坐在房间内侧的戈尔巴不耐烦地敲了敲墙壁,待男子们安静下来之后,他以沉重的语气开口。

「其实我有件事情想拜托赤兔大人帮忙,我想请您去某户人家接个孩子,再把她送到另一个地方去。如果您能顺利完成这件任务的话,我将致赠您一袋砂金。」

「一袋!?」

赤兔忍不住又重复一次戈尔巴的话。

无论是多么肮脏的工作,一袋砂金的报酬也未免太多了。戈尔巴的要求让赤兔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怀疑。

「你说某户人家的小孩,是哪一家的小孩?」

「盐商西路克的女儿,她的名字是亚米。」

戈尔巴以冷酷的声音回答他。

那一瞬间,赤兔明白这是个无法拒绝的任务。他当然可以拒绝,但是在他拒绝时想必会立刻被抓住,然后关进小房间或是仓库里,最糟的情形就是惨遭灭口。

再者,如果他企图逃出戈尔巴的旅店,应该会与聚集在这间房里的男人们发生冲突。虽然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可是要是让对手受伤就麻烦了。

赤兔与受到吐蕃王威名守护的慧不同,他只是一介同行者,倘若做出伤人的举动,可能会遭受扎西岗的律令惩罚。

卡隆有可能为了慧采取行动,但或许不会保护赤兔。卡隆将两人分得很清楚,连平时称呼他们的方式就有所不同了。

在这种情况下,赤兔不接受也不行。

但是,西路克的女儿

「那个人不是你的伙伴吗?」

赤兔脑中浮出西路克的脸,同时询问戈尔巴。

戈尔巴挂着扭曲的笑容,最后只是撂下一句:

「接受还是不接受?请马上回答。」

「可是,我」

「赤兔大人说过和尉迟慧并没有深交,如果有一袋砂金的话,要只身前往撒马尔罕绝对绰绰有余。若您愿意的话,要在扎西岗定居也不成问题,无论您要找房子还是工作,我都可以帮忙。」

「不过」

「您要拒绝吗?」

「不,我接受。」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一小段时间后,赤兔败给了戈尔巴的眼神。

因为戈尔巴看起来像在思考不惜当场下令杀掉赤兔或许也可以说,他带着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听到赤兔的回答,戈尔巴浮现出冷酷的笑容。

「很好,那么就日落时分出发吧。您抵达西路克家之后,请先在旅店旁边的巷子里等待,负责照顾孩子的佣人会带西路克的女儿出来,请您听从另一人的话,将那个女孩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去。」

「也就是说,这是绑架吧?」

「无须担心,扎西岗的保安兵很无能,西路克也不会告到官府的。」

戈尔巴并没有否定赤兔的话。

赤兔沮丧地叹了口气。在听到戈尔巴回答的瞬间,他就想到事态会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当他低头思考时,又觉得这也是一种方向。

得到个人财富、和慧与卡隆分道扬镳,正是赤兔的希望,只不过遗憾的是,这会为温希丝与塞金带来痛苦。

然而,赤兔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再说对于泼了他一身脏水的西路克一家,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下定决心后,剩下的就只有付诸行动而已。

赤兔结束与戈尔巴的对话,回到自己的房间,接着晚上就离开了戈尔巴的旅店。

赤兔的带路人,就是他偷偷迷恋的雕银师傅之女梅莎。只是她今晚身穿暗色服装,头发也盘成小小的一束。

赤兔与她藏身在西路克旅店附近的巷子里,不久之后,有一位抱着亚米的年轻女性现身,她边跑边留意着四周。

「这边!!」

梅莎慌忙招手把那名女性叫过来。

该名女子一脸胆怯地跑向赤兔他们,然后急忙将亚米交给赤兔。

亚米睡得很熟,就连被带到外头、身体几经摇晃也没有醒来,说不定是遭下药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赤兔面对这个疑问至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当他一看见亚米的睡脸,这个问题便有如暴风般在赤兔内心蔓延开来。

「为什么要绑架这孩子?」

梅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目送女性回到旅店之后,趁着夜色跑出巷子。

她的跑法看来很确定赤兔一定会跟着她,赤兔也明白这点,于是乖乖跟在她后面。

两人穿过了几条巷子,看见前方不远处备有两匹马。

赤兔在梅莎的吩咐下跳上马,并跟着她前进。

她的目的地是沙漠。

砂砾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赤兔在梅莎的带领下,穿过宛若白银之川的街道,往西北方前进。

慧和温希丝一同回到旅店时,迎接他们的是一脸茫然伫立在前院的塞金与卡隆。

「塞金,怎么了?」

慧在门前放下背上的温希丝,温希丝跪在地上问塞金。

当姊姊的手一碰到肩膀,塞金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卡隆一边抚摸着他的背,一边以沉痛的语气说:

「戈尔巴在两位外出时来访,他抓走了西路克的女儿,以此要威胁你们出售官符。」

「你说什么」

温希丝站了起来,视线紧盯住卡隆不放。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两位刚出去没多久的时候。」

「怎么会这样那塞金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明天早上会提出拍卖申请」

听到卡隆的话,温希丝伸出双手紧抱住塞金。

「好孩子,塞金,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温希丝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充满了悔恨。当然,她并不是懊悔卖掉官符的决定,而是恨自己得屈服于戈尔巴的威胁。尽管如此,温希丝还是对着边擦眼泪边抬起头的塞金点点头,要他赶快进屋去。

「卡隆先生也请进去吧,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真不晓得该怎么道歉才好。」

「不需要道歉的。不过,事情该怎么解决呢?」

听到卡隆的问题,温希丝露出无力的笑容。

「明天一早,我就去区役所申请出售官符。」

「这样的话接下来会怎么样?」

「官员会在镇上贴出公告,公告的有效期限是五天,想要买官符的人会在这段期间内向区役所提出申请,至于卖方在这五天里都必须待在领主城。五天后会进行竞标,出价最高者就可以获得官符及相关权利,转让的手续则要在领主大人与九位家臣的面前进行,然后拍卖就结束了。」

温希丝以苦笑的表情叹息。

一行人接着移至厨房,没过多久却传来了大门被击破的声音。

看来似乎有人打坏了门扇。

紧接着传来大喊温希丝名字的声音,而且叫喊声马上就逼近厨房。

「是西路克先生。」

塞金才喃喃说完,西路克马上就冲了进来。看样子他似乎是从家里一路跑来的,不但脸颊通红、满头大汗,而且呼吸急促到全身都在晃动。

「亚米呢」

「她不在这里。」

温希丝遗憾地回答。

但是西路克擒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地前后摇晃。

「亚米被抓走了!!你们知道她的下落对吧!?亚米在哪里!?」

「冷静一点,西路克先生。」

温希丝按着西路克的胸口。

慧担心激动过头的西路克会

不会将温希丝的手拍开,但是他在胸口被触碰到的瞬间,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似地一口气跌坐地上。,

「亚米!」

西路克就这样身子向前倾,双手抱住头。

从他的喉咙挤出来的声音此刻听来悲痛欲绝。

塞金赶紧倒了杯水递给西路克,他以颤抖的手接过水杯后,一口气将水饮尽。

「西路克先生,亚米是什么时候被抓走的?」

温希丝尽量以平稳的语调开口,语气中却是充满了疑惑。

慧对这一点也有疑问。袭击温希丝失败的那群男人,不可能再接下其它任务,也就是说,袭击与绑架是同时进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代表戈尔巴相当了解温希丝的性格。

「今天晚上我受姜穆德的邀请和妻子一起去他家。虽然我听说戈尔巴也会来他却没出现。而我刚才回家之后,在亚米床上发现这个」

西路克从怀中拿出一块棉布,温希丝接过后将其摊开,那块白色棉布上写着看来有棱有角的文字。

「上面写了些什么?」

温希丝小声地回答慧的问题:

「上面是写,亚米在我这里,待我卖掉宫符,买卖成立之后再还给你」

温希丝皱起眉头,并以奇怪的语气继续说:

「为什么会是『买卖成立之后』?因为一旦提出拍卖宫符的申请,就不能中途反悔了。既然这样,只要提出申请之后,就将亚米归还不就好了吗?」

温希丝说完,西路克随即扯住她的裙子。

「温希丝!!妳是如何回答戈尔巴的!?」

「是塞金回答的,他说明天早上就会去申请拍卖宫符。你无须担心,我们会遵守约定的,追究起来也是因为我向戈尔巴借钱」

「果然幕后黑手是戈尔巴」

西路克以快要听不见的细小声音说完后,叹了一口大气。

「可是,为何要找上亚米!?我明明都有听他的指示!!」

「什么意思?」

慧抓住西路克的肩膀,让垂头丧气的他抬起头。

西路克一脸憔悴,以呢喃般的语气开始陈述:

「亚米她去年秋天也曾经被抓走那时不到晚上就被送回来了,腰上绑了一条写着『不准帮温希丝』的布条。那时我没有当真,结果几天后亚米又不见,而且回来的时候头发还被剪掉了。」

西路克呻吟道:

「不只这样,我的马厩里的马还不知道被谁杀了,恐怕是佣人干的好事。只要一想到不知名的人会向亚米出手我就」

「难不成嘉瓦特先生也遭到胁迫吗?」

温希丝小心翼翼地问,西路克闻言便点了点头。

「嘉瓦特女儿的头发也被剪掉。就在她送果实到妳家的回程途中,在人群里发生的事。她的裙子被剪破,脖子上还围着和亚米被绑那时一样的布。她因为惊吓过度说不出话来,现在好像待在其它城镇的亲戚家。」

「你们有找过犯人吗?」

被慧这么一问,西路克脸上便浮现出暧昧不明的表情。

「我们隐约知道犯人是谁可是没有证据」

慧心想,这并不是有没有证据的问题。

西路克他们虽然有罪恶感,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等待温希丝将官符卖掉。他们将温希丝与塞金当成牺牲品交给戈尔巴,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人和工作。他们选择了最轻松的方法,然后相信这样事情就可以圆满落幕。

「对不起」

温希丝摇摇头,伸手搀扶西路克起身。

「我想你一定很担心,不过还是等到亚米回来」

「光是等待就好吗?」

慧特意用恐吓般的口气问。

「慧大哥?」

「你们觉得威胁并恣意操控你们的男人能相信吗?就算亚米这次平安归来,在不久后的将来,戈尔巴说不定依然会用相同的方法来操弄周遭的人,这样无论亚米还是嘉瓦特的女儿,还是会继续被当成目标的。」

「可、可是,要是我们这边有什么动作的话,他们会对亚米不利。」

温希丝将两手合放在胸前。她的左手上留有被针扎的伤,伤口应该还非常疼痛,她不希望让这份痛苦加诸于亚米身上。

「你觉得如何?」

慧询问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没出声的卡隆。

「说的也是,考虑到今后,这次绝不能让戈尔巴的阴谋成功,这也是为了孩子们的将来着想。但是,绝对要避免亚米因为这样而受到伤害。」

「西路克,你觉得呢?」

慧这回改问西路克。

无论怎么说,毕竟被抓走的是他的女儿,即便慧内心再怎么愤怒也不能无视西路克,擅自采取行动。

西路克望向地上,思索片刻之后回答:

「你有什么计策吗?」

「嗯,把戈尔巴绑起来,要他说出亚米在哪里。」

慧的计划让温希丝等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这么做的话,不晓得亚米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

「无论戈尔巴如何威胁妳和西路克,应该也有考虑到保安兵出动的可能性,所以他绝对不会将亚米藏在自己家里。」

「就算你这么认为」

「只要反制戈尔巴,他家里的手下也无法轻举妄动,更没有时间去确认你们是否知道我的行动。我会迅速把事情处理干净,让他们没有时间去和其它地方的同伴联系。」

慧斩钉截铁地说完,卡隆提出异议:

「可是怕有人在监视这间旅店。」

「只要行动够迅速,应该可以在监视者回去报告前赶到戈尔巴的旅店,还是说要在门口上演一出,我不顾你阻止执意要行动的戏码?」

「不用了,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你是官员,不能做出违法的事情吧?」

「所以我就装成要阻止慧大人的样子,然后和你一起进入戈尔巴的旅店。只要压制住戈尔巴,到时我再来扮演别人吧。」

慧与卡隆相视而笑,视线接着回到西路克身上。

「如何?用这种方法的话,明早前就可以找到亚米。」

西路克用力地吞下一口口水,然后打定决心似地吐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就交给你们吧。」

「等一下!!西路克先生,这样好吗!?」

「不要紧的,温希丝。就像他们所说的如果我在这里屈服,戈尔巴还会使出相同的手段只要我一直听从他的指示,他还是会再对亚米下手的。」

温希丝紧抓着西路克的手臂,西路克则将右手叠上温希丝的手并注视着半空中。

慧与卡隆互相点点头,各自确认过腰间的佩剑之后,一前一后自厨房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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