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软禁在城内一室的噶尔,被人毒杀是在燕璃死后四天的事。
噶尔的葬礼是在濛濛细雨中举行。
所有人皆掩饰住宰相突然死亡的震惊,一语不发的走到墓地。
由于噶尔是在巴桑被拘禁的时候被毒杀的,一语不发地走到墓地。
巴桑虽然被释放,但葬礼的各项仪式还是都交由特拉来执行。
特拉穿上葬礼用的祭祀服,一手包办所有工作。那庄严圣神的姿态和嘹亮的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翠兰也牵着拉塞尔的手,望着为噶尔祈祷前往“永远不死之国”之旅的特拉。雨滴打在特拉细致肌肤的脸上,并从秀丽的下巴落下直顺的发丝也不断滴着雨。
那个水滴就像是老天爷在哀悼宰相之死的眼泪。
葬礼半天就结束了。
放有遗体的棺材虽然已经被埋葬,但之后还会建造陵墓,重新盛大举行一次葬礼现在的埋葬只是暂时性的处理。
翠兰一回到城里,便迅速整理行囊。
因为她明天一早,就要以使者的身份,前往噶尔的领地,向噶尔的妻小传达噶尔死去的消息。噶尔在臣子之中是地位最高的,因此需要表示相对应的敬意。
隔天早上。
翠兰率领由二十骑组成的队伍出城。
虽然是一大早,尺尊还是带着拉塞尔出来目送翠兰到雅隆城郊外。
一离开雅隆城郊外,天空突然布满乌云,吹起狂风,翠兰策马赶往前方的碉堡,那是他们第一个住处。守着这个离雅隆相当近的碉堡的,是噶尔的妹妹和她身为武官的丈夫。
一行人在阴天下用完午膳后再度启程,此时突然吹起一阵几乎能吹倒树木的强风,并开始下起暴雨。
随行的武官中,有人提出应该等雨势变小后再继续前进,但帐篷恐怕撑不住这阵雨,加上没有打雷的关系,所以还是按照翠兰的意见,继续往碉堡前进。
因为这阵漆黑的阴雨,天很快就黑了。
翠兰一行人全身湿透地踏进碉堡里。
加上因马的步伐飞溅的雨水,所有人身上都沾满泥巴,从先行派来的使者那听说翠兰一行人要来访的噶尔的妹妹,急忙欢迎队伍进入,并准备好热水供翠籣使用,同时也送火给队伍的护卫们。
一行人换下湿透的衣服,总算回过神来,他们一面享受着因意想不到的灾难所带来的幸福,一面大快朵颐碉堡主人送来的膳食。当身体冷到极点时喝到的汤,比任何豪华的料理都还要美味。
护卫们用完膳后,听着打在碉堡上的雨声就寝,当然除了翠籣之外,大家都没有床铺,他们在空地铺上垫子和毛皮躺了下来,为了节省灯油,于是早早就熄灯,护卫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入睡。
但是,深夜时居然听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惨叫声。
护卫们一起跳了起来,往声音的方向前进,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
发出惨叫声的是碉堡的主人。
丰满的下巴留着络腮胡,未满三十岁的年轻堡主,跌坐在雨中的中庭,惊讶的睁大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年长的护卫问道,堡主举起抖个不停的手。
急忙赶到现场的护卫们,一同看向手指的前方,只见中庭四周的走廊上,有个灰色的影子。
那个影子轻飘飘地跑进碉堡内部。
“那是……!?”
“是噶尔大人!噶尔大人来了!”
堡主像是在说梦话般地叫道。
有几名护卫跑去追影子,但是堡中相当阴暗,只要地面有小小的段差,都很容易绊倒脚,但灰色人影却轻快地穿过走廊,来到碉堡外头。
护卫们脚步蹒跚地走到碉堡外时,人影站在碉堡背后的悬崖上。
这时一阵雷鸣闪电交加。
灰色的人影是个披着连身帽斗篷的人物,在帽子往上飞起的那一瞬间,闪电再度贯穿黑暗。
喔喔……护卫们都惊叫出声。
闪电的光芒照射出来的,确实是噶尔的脸。年轻的吐蕃宰相脸色苍白地望着护卫们,但下一瞬间,人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爽朗的我清晨取代了狂风暴雨的夜晚,外头晴空万里,被雨洗过的树木也闪耀着绿意。
昨天应该是在做梦吧,堡主笑眯眯地目送这群使者,护卫们也在脑海里不断重复堡主这句话,策马前往噶尔的领地。
但是位于队伍正中央的翠兰,头上盖着斗篷的帽子,从早就没说半句话。利吉姆的共生契尔古说,她可能是太操劳了。因此护卫们都决定不要主动去和翠兰谈话。
若是有人要她回应,“翠兰”会很困扰。
身穿翠兰的衣服,坐在翠兰马上的,并不是翠兰。
真正的翠兰还在碉堡中。
和队伍一起出发的“翠兰”,其实是噶尔的妹妹。
队伍当中,只有契尔古知道这件事。
在碉堡的塔上目送队伍离开的翠兰,直接走到马厩,往队伍相反的方向出发。
她的同行者只有一人——那就是宰相噶尔。
翠兰和噶尔并肩催马赶往塔布。
让噶尔假死的人是松赞·干布,他命令噶尔欺骗大众,然后偷偷前往塔布去调查特拉。
而他选择翠兰和噶尔同行。
翠兰知道这个计划是在噶尔死前,在松赞·干布来到尺尊的寝宫和她面谈的时候。
当时翠兰听到松赞·干布要噶尔死的时候相当惊讶,但松赞·干布却轻笑了一声,然后低声告诉翠兰所有的计划。
“我希望公主殿下能和噶尔一起去塔布,我已经命令噶尔去调查特拉了,但噶尔也是个嫌犯,所以我希望公主殿下能帮我监视噶尔。”
“…为什么您会怀疑噶尔大人?”
翠兰一脸疑惑地皱着眉。
松赞·干布笑着说:
“那个燕璃在自杀前,似乎对巴桑说噶尔玷污了蒂卡儿。”
这句话翠兰差点疯狂大喊出声。
“可是…那是…”
“我也不相信有这种事,这恐怕是燕璃为了堵住巴桑的嘴,故意说些让他不能公然说出口的话吧。但仅此如此,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噶尔,“将计就计”这句话可会死噶尔自己说的。”
“可是噶尔大人应该没有攻击尺尊殿下的动机吧?”
“嗯…说不定是为了避免吐蕃和尼波罗门的邦交太过紧密。虽然若是能和东南西北所有国家都建立良好的邦交,国家就会安泰,但不可能面对所有国家比例都一样重。噶尔偏好大唐,若是雅隆的邦交倾向南方的话,他多少会有点担心吧。”
因此松赞·干布才会判断要让翠兰同行。
“和公主殿下在一起的话噶尔也不会乱来了吧。塔布是个历史悠久的土地,公主殿下就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去吧。”
翠兰默默地望着松赞·干布的脸,黑白混杂的胡须、稀薄的头发、具备品格和威严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但因年龄而混浊的双眼里头,却隐藏着不容反驳或反抗的无言宣告。
前往塔布一事已经决定了,要她策马前进她没有异议,就算这趟旅程会非常严苛也无所谓,翠兰虽然担心拉塞尔等人的事,但就是她不在,松赞·干布也一定会掌控好一切吧。
“我知道了,我愿意前往塔布。”
翠兰叹口气后,开口应允。
松赞·干布笑容满面地点点头后,离开了房间。
松赞·干布的计划原本只有让翠兰在一开始住宿的碉堡,和噶尔的妹妹交换,这时比队伍先来到碉堡的噶尔,却提出自己要装成幽灵出现在大家眼前,关于这个提案,噶尔并没有多做说明。
翠兰只是保持沉默,昨晚从头到尾都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他们从碉堡离开后,就跟受命奔往战场没什么两样。途中有替换过两次马,所以翠兰和噶尔没有休息的必要。
只是强行军需要配合日落而停止,因为跑在黑漆的夜路上,不管对人对马都是相当危险地行为。
翠兰感到全身疲惫,并在噶尔准备的笼火旁坐了下来。噶尔丝毫看不出疲惫,迅速准备食物递给翠兰。
“若是这件事和特拉大人有关,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噶尔选择离街道稍远的森林当做夜营地,他现在正丢了一些小树枝到火里。
翠兰努力抵抗着被摇晃的火焰唤起的睡意,毫无气势地问道:
“为什么噶尔大人会怀疑特拉大人呢?”
“因为就现状来看,唯一能有好处的只有特拉大人而已。”
噶尔用一根长树枝调整快要崩落的木炭,接着将树枝从中对折。
突然间啪地一声,有个像是野兽的身影从翠兰身后的草丛中跑出来但翠兰并没有吓到,因为坐在她斜对面的噶尔还是维持悠然自得的态度,加上翠兰腰间有松赞·干布赐给她的剑。
“因为巴桑大人有嫌疑,因此有人认为祖灵祭应该交由特拉大人来主办。一旦大家接纳这个意见,巴桑大人恐怕就再也无法回到大祭司的地位了吧。”
噶尔不苟言笑地断言道。
“若将暗杀茹央妃夫人未遂和暗杀尺尊夫人未遂个别来看的话,特拉大人的存在就会更明显了。这次发生的事,对他而言是再也不会有的好机会。虽然他是受到祭司们的推荐,才能年纪轻轻就登上次席祭司的地位,但基本上只要大王还在位,就不太可能会替换大祭司。也就是说,只要巴桑大人不退位,特拉大人永远无法成为大祭司。”
“可是,就算特拉大人计划将暗杀茹央妃殿下和尺尊殿下未遂之事嫁祸给巴桑大人,那不就是说那个侍女…燕璃赌上自己性命,也想让特拉大人当上大祭司的意思吗?”
“燕璃是为了陷害我而行动的吧。”
“…噶尔大人,您有做出什么会让燕璃恨您的事吗?”
“有,那就是我并没有回应蒂卡儿殿下的要求,后来燕璃被调离蒂卡儿殿下身边…燕璃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而对我反目成仇吧。”
“噶尔大人…您知道燕璃为什么会被调离蒂卡儿殿下身边吗?”
“因为她…好几次带我到蒂卡儿殿下的身边去。”
噶尔压低声音回答,眉间微微一皱。
“若是个好侍女,就会在主人命令她带不必要的客人来时,给她忠告才对,而我也不想出现在蒂卡儿殿下面前。蒂卡儿殿下的娘家,代代都是我们一族的主人。只要她召唤我,我就不得不去拜见。但燕璃丝毫没考虑到这些情况,只是一昧得想讨蒂卡儿欢心,所以燕莎才会将燕璃调离蒂卡儿身边。这件事我也早已向松赞·干布王禀告过了。”
“…您对松赞·干布说过了吗?”
“是啊,我说了,但我还是无法证明我的清白。等到自己被陷害后,才会发现想证明自己清白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但是不管怎样……”
噶尔突然提高声音,并抬起向前弯的身子。
“为了避免在祖灵祭前发生混乱,就算我被逐出雅隆,我还是会尽全力调查特拉大人的。”
“…难道说我也是被逐出来了?”
“不,您难道都没有发现吗?若是让您遇到危险,利吉姆殿下说不定会不惜和松赞·干布王对立,松赞·干布王不会希望发生这种事的。”
翠兰叹了口气,望着噶尔端正的脸庞。
他的话毫不留情,但是却正确地汲取到松赞·干布的意图。有这么多人因为他的死落下眼泪,是因为惋惜他的能力,而不是平常对外所作的表面工夫吧。这是因为知道隐藏在他冷静的观察力下的人格呢?
桑布扎、勒赞、尺尊和茹央妃都知道噶尔是诈死的,翠兰当然也是事前就知道了。但若是她不晓得的话,一定会和所有哀痛年轻宰相死亡的人一样,由衷留下惜别的眼泪吧。
“怎么了吗?”
噶尔看到翠兰透过火焰凝视着他,焦躁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在想要怎样让您起死回生……”
翠兰信口说说后,这次换噶尔叹息了。他拿出毛毯,向翠兰提议该睡了。
“明天一天亮就出发。”
翠兰嗯了一声,便横躺在地面上。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肌肤碰到的皮革睡袋相当冰冷,但没多久就睡着了。
翠兰一行人从雅隆出发才第六天,就已经抵达了塔布郊外的赛尔肯·雷根。
从这个距离来看,他们的速度算是相当惊人。
若同行者不是噶尔,翠兰沿途大概会一直吐苦水吧,或是弄坏身体,扰乱原本预定的行程,但是噶尔把翠兰照顾得很好,虽然这趟旅程很艰辛,但他还是提供刚捕捉的鸟和兔子给翠兰当食物,并尽可能让翠兰得到充足的睡眠和休息。
有时翠兰会在马鞍上睡着。
当马匹静静地翻山越岭时,就算毫无防备地睡着,也不会给身体太大的负担,体力也会逐渐恢复。
前往塞尔肯·雷根的途中,噶尔尽量不和翠兰说话。翠兰也忘了自己是王妃,也是个女人,只是拼命地追赶噶尔。
但那都仅止于他们抵达塞尔肯·雷根领主——宪根·米赞的宅邸之前。
满身泥巴污垢的翠兰一进到宅邸,便借助妇人们和热水的力量打里外在装扮,噶尔也立刻变回宰相的表情。在迎接的飨宴上,翠兰看到噶尔几乎会让她起鸡皮疙瘩的恭敬态度,牵着她的手前往上座。
翠兰的斜有前方是迎接比自己地位高的客人的主人席位,坐在这个位子的是有如小岩山般的宪根·米赞。宪根·米赞看起来和松赞·干布是同一世代的人,严肃的脸上布满伤痕,还有一身宽壮的身材。
“欢迎大驾光临……”
米赞以和他的身材很不符合的轻细声音说着,并举起杯子。
这段时间翠兰就和米赞的家人及家臣欢谈。
米赞的妻子已经过世了,现在这个家的女主人是米赞的女儿,她笑盈盈的推荐翠兰当地的料理。米赞的女婿看起来不太会说话,每次讲话一碰壁,就会面红而出的抓抓头,两人的儿子坐在左右两边,不时拍拍父亲的膝盖和肩膀帮他打气。
长男擅长骑马,以为年老的家臣说道。次男擅长使用长矛,另一名家臣补充道。
他们喝酒越多,话匣子就会越开,开始说起了米赞年轻时的丰功伟绩。
米赞似乎是在松赞·干布攻下塔布下,由一介武夫被提拔到总司令官的地位。
年老的家臣又说米赞擅长使用长矛。
米赞在攻下塔布时立下大功,因此松赞·干布才会赐给他塔布的一部分塞尔肯·雷根当作领地,人们也称米赞是靠一把长矛获得大地的英雄——家臣们有继续说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米赞故意用力放下杯子,发出举出声响。
那一瞬间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再看米赞的脸色。
米赞皱起满是伤痕的脸,低声说了一句,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倒是我想请教一下王妃殿下和宰相殿下摆放此地的理由,根据进宅邸时说的话,这应该就是松赞·干布网的命令,但两位并未带其他随从一同前来,是否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我们想知道以为叫做特拉的祭司的事情。”
翠兰立刻回答米赞的问题,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不拐弯抹角,等接受过款待后,就要迅速提出要求。
“听说侍奉于雅隆城的次席祭司特拉大人,是赛尔肯?雷根附近的村子出身的,他的祭司老师似乎已经过世了,但我们想来打听他在这里修行的评价。”
“…是指安德可村的特拉大人么?”
米赞的女儿静静地问道。
啊啊,老年家臣敲了手一下。
“是在说‘神之子’吧,我有听过他的传闻。”
“那孩子已经当上次席祭司了么?”
“大概是在四年前吧。”
“我还以为他才十多岁……”
每个人的感叹声像涟漪一样散开。
米赞将酒一口饮尽,闷哼了一声。
“王妃殿下……”
“您可以叫我的名字。”
翠兰立刻报上自己的名字,米赞用白浊的眼睛望着她,但那丰厚干燥的嘴里并未反对,翠兰这句话听起来像允许也像是要求,米赞就这样答应了。
“请问翠兰殿下是想在这里听传闻,还是想进到特拉大人的故乡,听听认识他的人说的话呢?我也曾听说过这位被称为‘神之子’的祭司,但没见过本人,我想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可以的话,我想和认识本人的人谈谈。”
“那么明天一早,我就带两位到安德可村去。今晚我已经吩咐好小女准备好房间了,请两位先在这里休息吧。安德可村需要经过一些危险的道路,您看起来相当疲倦,还是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后再出发吧。”
“我看起来有这么累么?”
听到翠兰的提问,米赞降低视线回答:
“您的呼吸很紊乱,年轻时总是很难发现自己身体的不适。”
“不愧是过去的大将军。”
噶尔微笑称赞,接着用流畅的动作扶起翠兰的手。
翠兰被催促着站起来,他望着米赞的脸,觉得他的眉间,刻画着显露苦恼的深刻皱纹。
隔天清晨,翠兰和噶尔便在米赞率领的五骑士兵的护卫之下,前往特拉的故乡安德可村。
如同昨晚米赞的说明,前往村子的路上需要爬越危险的闪,夏天的久雨让道路泥泞,到处都有土石崩塌的伤痕。
“请不要往下看。”
米赞拉住翠兰的缰绳,慎重却迅速的走在悬崖的小路上。
翠兰更加小心背脊不要用力。
骑马的人如是紧张,马立刻会察觉到。若是不让马匹信任骑乘的人,马会变的很难驾驭。
“要下雨了。”
骑在翠兰身边的噶尔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翠兰小声回应。这条紧贴在悬崖边的漫长小路,时而夹杂着陡峭的的上坡,时而也会出现缓坡,眼前的万里无云的蓝天,有时还会有几只小鸟乘着往上吹的暖风,愉快的鸣叫着,并在空中和崖下来回飞舞。
但是当他们越过山顶,来到第一个山谷时,空中覆盖着灰色的云朵
。
米赞原本预定在第一个山谷时稍作休息,并提早吃午餐,这下改成催马前进下一个山谷。第二个山谷有狩猎或采伐时可以用的小屋,在这附近用餐的话,就不怕被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袭击。
翠兰一一行冲进小屋,等候雨势变弱。
但他们有时间在小屋等到完全放晴,翠兰一行人等雨势稍弱后,就包着斗篷出发,雨开始变成濛濛细雨,细小的雨滴钻进斗篷的隙缝,淋湿翠兰等人的脸。
索性下来已经没有第一座山那样的难关,翠兰为了避雨低下了头,完全是靠米赞等人在引马前进。
等到周边完全陷入黑暗后,他们终于抵达安德可村的村长家。
米赞一行人所走的道路,似乎并非正规的街道,而是伴随着危险的捷径,因此没有遣人前来通报,村长看到一行人,惊讶的睁大眼睛。
噶尔说安德可村并不是米赞的领地,而是隔壁凯布氏统领的土地。
但村长还是知道米赞的大名和长相。
立刻有人为他们准备热水和生火取暖,有几个女人前来帮翠兰取下斗篷,挂在墙边晾干。
“这位是王妃翠兰殿下和宰相噶尔大人。”
村长从米赞的态度,早就觉到翠兰等人身份之高,这是米赞正式介绍翠兰和噶尔。
翠兰点头行礼,并对眼前留着稀疏白髯到胸前的村长微微一笑。
“很抱歉突然前来打扰,来访前我们来不及派出使者来通报,但我们只是想来打听一些事情。”
“单怎么会是王妃殿下亲自……”
“这是极为机密的调查。”
噶尔接着说道。
“听说特拉大人这这里出身的,请问我们可以问谁话呢?”
“如果不嫌弃的话,由我来吧。”
村长背后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走了出来,她客气的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村长的女儿,叫做朴叶,是特拉的表姐。”
“那就麻烦朴叶小姐了。”
翠兰和噶尔互相点头示意后,便拜托村长设席。
村长着急人手,将自己房间的家具搬出来,然后在这个没有很大房间里头铺上粗糙的座垫,并把所有的毛皮全部拿来。
小村子请别见怪,朴叶不好意思的笑道。
米赞和噶尔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类型的骚动,一直遵守客人的本分,坐在旁边等待众人准备座席。
房间终于准备好了。
首先由村长和朴叶先入内迎接噶尔和米赞,等两人就坐后,再请翠兰进来,最上座的位于房间最里面,但慌慌张张从仓库拿出来的座垫充满霉臭味,让翠兰哑口无言。
但坐一段时间后就习惯了。
等全员就位后,村长开口说:
“特拉是我妹妹的孩子。”
“请问特拉大人的母亲现在在哪里?”
“她嫁到陶拉格的木工师傅家去了,我妹妹曾经嫁给别人家,但她前夫因为战争身亡,所以她就回来了,然后再婚了。”
村长叹着气。
“真是的,通常就是丈夫过世,还是应该住在丈夫婆家才对啊,但她说怎么都和公婆合不来,就带着特拉回来了,也因此害我们变成这个村子的笑柄。”
爸,朴叶用责备的声音制止村长继续讲下去,然后望着翠兰说:
“姑姑是个温柔的人,特拉…也是个好孩子,他在离开这个村子之前,救过很多人。”
“特拉大人也是个优秀的祭司。”
噶尔微笑回应,朴叶对着噶尔微笑点头示意,接着开始说起。
特拉的母亲带他回村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特拉是个开朗又亲切的孩子,因为他聪明伶俐又能干,所以很受大人们的疼爱,就连说他母亲坏话的人,也都不曾责备过特拉。特拉虽然拥有称为孩子王的实力,但比起率领群众一起玩,他比较喜欢照顾小孩子和小动物。
“特拉七岁的时候还曾预言过悬崖会崩塌。”
“预言…?”
翠兰眉头一皱,和噶尔面面相觑。
朴叶点点头,闭起眼睛开始探索自己的记忆,蜂蜜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酝酿出一种飘离现实的感觉,她就像是个熟练地说书人。
“来这个村子的时候,不是要爬过一座很危险的山吗?这个村子四周有很多这种地方,特别是夏天下过很多雨后,地面容易滑,也有悬崖崩塌的危险……特拉预言是在秋初的时候,他对前往西山砍柴的人说大柏树的根部会崩塌。”
“解雇有崩塌吗?”
“当然有。”
朴叶自信满满的回答。
“大家都非常感谢特拉,一直问他怎么会知道的,然后特拉就说是神告诉他的。”
“神……吗?”
噶尔低喃道,朴叶再度用力的点头。
“开始大家都说特拉有魔法师的能力,有一些好的精灵,时常会告知危险来当做供品的谢礼,像是迷你马脱逃,放牧的摮牛迷路等等,这些的确是魔法师工作的范围,但特拉是连人的死亡都能预言,遵从特拉的预言的人都获救了。”
“都没有死掉么?”
噶尔始终面带着微笑问问题。
朴叶小声的低头回答有。
“因为那些人不相信特拉的预言。”
“死亡的人数有多少?”
噶尔嘴边的笑容从未停过,但翠兰却在昏暗之中,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在笑。
“三人……”
“恩,有三人啊。”
噶尔阴险的眯起眼睛。
“在这三人之中,有几个人是因病身亡?”
“因病吗?…没有耶,都是因为事故,对吧?爸爸。”
朴叶征求村长的同意,村长也一脸为难的点点头。
“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详细情形而已。”
噶尔脸上明明写着有问题,但口中还是否认了,接着村长战战兢兢的说起死因。
“…有一个人是从悬崖上掉落,还有一个人是掉进湖里死掉的,另一个人是被蛇咬到的,这一带虽然没有毒蛇,但有时被咬到的地方会腐烂,那个人是从伤口处开始肿起,断气时全身都变成了紫色。”
“谁叫他们不听特拉说的话。”
朴叶嘟着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特拉说不能去湖边的草樶,那个人听都不听……”
“那个时候你有在特拉大人的身边么?”
朴叶听到噶尔的问题用力的点头。
“因为我是特拉的表姐,所以比其他孩子还要和特拉亲近。”
“那么那个时候特拉大人有清清楚楚说出‘会被蛇咬’这些话?”
“恩…有,他有很清楚的提醒说,如果跟进草樶里会被蛇咬。”
翠兰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特拉恐怕没有说的那么完整。
但是因为朴叶想要相信特拉力量,所以才会将模糊的记忆说的那么肯定,而朴叶自己本身也很相信这些话。
“特拉大人是何时离开这个村子的呢?”
噶尔还是用同样的口气询问,朴叶有点落寞的笑着,她歪着她的小脑袋思考,这个很少女的姿势看起来不太符合她的年纪。
“那是在特拉十二岁的时候,姑姑突然说要带他去陶拉格,村里的人虽然都有阻止她,但最后姑姑还是离开了。”
“他在陶拉格住了几年呢?”
“我听说是住到十五岁,他是在陶拉格开始做祭司的修行,后来有个从圣地来的伟大祭司收他当弟子后,他就离开陶拉格了。”
“也就是说特拉大人开始做祭司的修行,是搬到陶拉格后的事情?”
“是的。”
“特拉大人离开村子后,有回来过么?”
“…没有。”
朴叶一脸受伤的否定。
“但那是没办法的事,陶拉格虽然离这里不远…但是道路非常险峻,还有…姑姑带特拉离开那段时间,突然出现拜托特拉帮忙治病,还有增加马匹这种奇怪愿望的人……”
“他能预测天气么?”
“恩…啊,可以,他很小的时候曾好几次预言过快下雨了,但是之后就很少在谈天气的事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
噶尔向翠兰表示差不多了,虽然翠兰不晓得他的本意,但还是充满威严的点点头。
接着米赞用僵硬的声音表示要离开,接着站起身来。
翠兰也在自然伸出来的手的引导下站起身。
因为夜已深,翠兰直接留在他们谈话的房间,护卫的士兵则被分配到附近的房子,但噶尔和米赞则留在和翠兰同一栋房里。
“明天要去违抗特拉大人预言的村人身亡的场所,我觉得情况有点危险,今晚请让我也待在这个房间休息。”
帮翠兰搬运行李进来的噶尔,一面和米赞交换视线,一面压低声音宣告。
“噶尔大人也要一起睡么?”
“我并不是要一起睡,我只是要留在这个房间护卫而已。”
噶尔一脸怅然的推
开翠兰的问题,翠兰坐在床铺上,噶尔跪在一旁,取出行囊中的剑放在翠兰的膝上。
为了避免剑过度摩擦,进村前一直放在行囊里头。
“请放在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还有尽量不要熟睡,这个村子搞不好比想象中还要危险。”
“那时松赞·干布王的剑吧?”
米赞低声说道。
这个昏暗的房间只有一盏灯,米赞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绽放出微弱的光芒。
“翠兰殿下会使用剑么?”
“不怎么厉害就是了。”
翠兰这么说并不是因为谦虚,但噶尔却强势的接着说:
“翠兰殿下的本领是足够和利吉姆殿下的共生交手。”
“这是真的么?”
米赞皱起眉问,一脸不相信噶尔说的话的样子。
“这是真的,所以也请求米赞大人不要轻易接近翠兰殿下。”
“话虽这么说,但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噶尔大人是以随行的身份,保护翠兰殿下,我也有以领主的身份保护翠兰殿下的义务。”
米赞轻轻点头致意后,便离开房间。
翠兰本来想问噶尔和朴叶对话后的感想,只见到他忙着整理少数的随身行李,端正的侧脸照耀在淡淡的灯光下。
翠兰望着他的侧脸一段时间,也没换衣服就躺在床上,她原本只是想让身体休息一下而已。
但却还来不及思考任何问题就陷入睡眠之中。
铁帕好久没回到巴桑的宅邸了,他穿过宁静的大厅,前往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在厨房旁边,铁帕在门口停下脚步,环视室内一周。
这间石造的小房间内铺着边线头已经展开的垫子,以及防了一个旧的木制装衣箱和床铺。这些都是巴桑收养他时,巴桑给他的东西。这些家具丝毫没有任何装饰,让铁帕很失望,但巴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很重视物品的机能,对他而言,床铺只要床脚没断,还能睡就算是优质品,装衣箱只要适当大小,老鼠或虫子没有空隙跑进去就足够,垫子也只要能够御寒就足够了。
但是就算铁帕认为不实用也没关系,他想要更漂亮的垫子,身为大祭司的巴桑,只要开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巴桑回留心的只有祭祀服和仪式上会用到的马而已。
铁帕对巴桑的这一点感到很不满。
铁帕从装衣箱中,拿出一个刚好可以放在双手上的大布袋,他把布袋放在床上,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慢慢解开上面的绳子。
里面有枯萎的球根,一束甘草和灰色却鲜艳的圆盘状种子。
球根和甘草是他从尺尊的寝宫庭院偷偷挖出来的,那个植物就做水仙,球根茎叶都有毒,这是尺尊宫里的侍女告诉他的。
他还听说曾经有只小羊迷路到寝宫的庭院里,结果口吐白沫而死,铁帕问说是水仙的关系么?侍女回答他说应该是。
侍女说花一开完就应该挖出来,但水仙的球根若是不等上面的叶子自然枯萎,下次就会很难开花——
但是就是那些能说善变的侍女也不知道这个毒性有多强,所以铁帕才将水仙的球根挖出,然后放枯萎的一束叶子到年长马匹的饲草里。
马匹虽然口吐白沫,但马上就恢复健康。
只是没想到被绑在厨房外的摮牛,会因为混着球根而死去。
厨房的鱼,茹央妃的小狗,遭遇第二次灾难的马匹,都是铁帕为是试验朽罗的毒。
铁帕从多嘴的侍女那听说尺尊的房间有个放种子的箱子。
于是铁帕就嵌入尺尊的房间,连箱子一起把种子偷了出来,他会经过那么多的实验,并不是为了要杀害谁,而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死掉就解决问题。
铁帕和巴桑一样反对建设寺庙,若是引进佛教,特拉的地位就会被动摇,铁帕对于这一点感到强烈的愤忾。
对铁帕而言,特拉就像是被神选中的人。他虽然不反对建设寺庙,但他所说的一字一句全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下属,那时神的意思。
所以铁帕行动了。
举办酒宴的前一晚,铁帕嵌入厨房旁边的小房间,将溶于水的朽罗粉末涂在排成一排的汤匙上,只要茹央妃倒下,尺尊被怀疑这样就足够了。他是从一名打杂的少年那里听说尺尊要做糕点的。
铁帕选择茹央妃当目标的原因,是因为她虽然标榜着信仰神明,但她明明就拥有能够改变事态的地位,却没有阻止寺庙的建设,而打算陷害尺尊,当然是因为她是站在推动建造寺庙的立场。
铁帕又在酒宴举行的时候把箱子放到厨房,但却没有人盘问他。
铁帕就算是走在城里头,也没有人会注意他,就好像根本没有铁帕这个人存在一样,不管他进入什么地方都会被允许。
但是——
但他想起燕璃的脸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
铁帕转身一看,是特拉站在身后。
特拉微微睁大眼睛,淡色的瞳孔里带点阴影。
“那是什么?”
特拉指着布袋,悲痛的问道。
铁帕低着头,紧闭双唇。
茹央妃倒下后,铁帕马上被茹央妃的寝宫的侍女燕璃教出去。
“你是笨蛋么?竟然对茹央妃下毒。”
燕璃笑着说道。
“你会被处刑的。”
这句话让铁帕脸都绿了,铁帕的意志虽然是跟随神的意志,也是为了特拉才做的,但他还没有为此赌上姓名的觉悟。
“我知道你是为了特拉大人在这么做的,所以我可以帮你隐瞒这件事。”
燕璃压低声音,用温柔的语调说道:
“相对的,你也要听我的要求。我会去偷噶尔大人的剑,然后去刺杀尺尊大人,但是我真正的目的是要被抓起来。”
铁帕一脸疑惑的听着这段不通情理的话。
“等我被卫兵抓起来后,我会请巴桑大人过来,我会说我有重要的事只能对巴桑大人说,巴桑大人一定会过来的,到时候我要你把这个药偷偷藏在巴桑大人的腰带里。”
燕璃递给铁帕一个小布袋。
那个布袋比铁帕的手掌还要大,他戳戳那个布袋。
“不行喔,要小心点,那里面可是毒。”
“毒…!?”
铁帕不自觉惊叫出声,燕璃立刻制止他。
“不要这么大声,我只是想要设下一些陷阱,让巴桑大人的立场稍微动摇,然后被撤下大祭司的位子而已。”
“你打算怎么做?”
“在和巴桑大人见面后,我会喝下毒药,但那只是假死的药,喝下那个之后气息会变的很微弱,身体也会很冰冷,就好像真的死掉了一样,但是当然不是真的死掉,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的。”
“为什么要喝下那种药?”
“为了从牢里出来啊,只要狱卒以为我死了,就会把我放出劳外吧。”
“可是……”
就算燕璃或者逃出牢房,也不能回到大家面前了,这么一来,巴桑就会被当成杀人犯,铁帕心想。
燕璃看到铁帕犹豫的表情,故意放话说:
“不愿意就算了,我去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勒赞大人,这么一来,你就会被斩首,巴桑大人也会受到惩罚吧。”
“不要!!不要说出去!”
铁帕抓住燕璃的手恳求着。
同时也在想为什么燕璃一开始不这么做,她自己也会有相对的危险。
“我想要报复噶尔大人。”
燕璃察觉到铁帕的疑惑。
“我是为了服侍王太子妃才进城的,现在却在一个干腐的老太婆寝宫内打杂,我会变成这样有一半责任都在噶尔大人身上,但他这么久没回雅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燕璃对铁帕使了个眼色,铁帕只好点头示意,因为他现在除了答应外,并没有其他路可走,他想就算巴桑大人被怀疑,一定也能顺利为自己脱罪吧。
但现在燕璃死了,巴桑被囚禁,这次连噶尔都被毒杀。
“事情到底会变怎样……”
特拉站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后,用沉静的声音问铁帕。
“在巴桑大人腰带里藏毒药的是你吧?”
铁帕点点头。
虽然巴桑被释放了,但铁帕的罪状却增加到两个。
面对因不安而颤抖的铁帕,特拉温柔的在他的耳边说道:
“你那想要引导愚蠢人们的志愿相当令人尊敬,但是什么都不要再做了,燕璃就是因为谎报神意才会丢掉性命的。”
听了特拉的话后,铁帕点点头。
他并没有责骂铁帕,铁帕听到特拉认同他,原本被恐惧和困惑支配的内心,也涌起一股安心感。
“不要对任何人说出你做过的事,茹央妃夫人恢复健康,想必也是因为神表示原谅你了吧,结果并没有产生任何问题。”
是,铁帕再度点头示意。
一切都如特拉所说。
但是铁帕的内心深处,还是会浮现燕璃拿毒给他的脸,她将永远从这个城中消失了,铁帕突然
想到,这难道不是个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