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目容之毒 六、神嘱

巴桑坐在垫子上,听着人们像是强风吹过树林般的声音。

大批人马集合在大厅,以实物辅佐官勒赞为首,上至各部署长官,下至仓库管理员,厨师长都齐聚一堂。

松赞·干布坐在上座,尺尊随侍在旁,他还是一脸沉稳的表情,树耳倾听每个人的意见。

众人是在讨论祖灵祭的事。

噶尔的葬礼结束后,财务副长官盖特,带领外交官培马荷和卫兵长辅佐官罗尔克,上奏松赞·干布,希望能够替换大祭司。

燕璃死后,就一直有人提出这个意见。

若是以前的巴桑,一定会对盖特的提议感到愤忾。

但现在的巴桑已经无法同意或反驳其他人的意见了。

侍女死后,从他腰带里调出来的布袋,让他开始怀疑铁帕。在布袋掉落的瞬间,他本来还稀里糊涂的怀疑是不是勒赞丢过来的,但冷静一想,他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巴桑在出城前只有铁帕碰过他的衣服。

但他不觉得铁帕会对侍女下毒,也不相信他会陷害自己,更不用说去毒杀噶尔了。但这一连串事件一定和铁帕有关。

这个确信让巴桑在精神上大受打击。

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担任大祭司了,他虽然将燕璃跟他说的话,禀告了松赞·干布,但却不打算说出铁帕的事。

这样的自己,让巴桑感到相当强烈的厌恶,他一贯的主张就是犯罪的人就要接受惩罚,但一旦怀疑起自己家的人,他却打算隐瞒这个罪。

“巴桑大人实在太过可疑了!!侍女死前去接见她,噶尔大人死亡后又获得自由!”

财务副长官盖特高声喊叫。

交官培马荷和卫兵长辅佐官罗尔克也表示同意。

这时钱外交官金赞却提出不同意见。

“并还没证明巴桑大人有罪。”

“没错,只因为可疑,就在祖灵祭之前换大祭司是不可能的事。”

一位年长的将军同意金赞的意见,接着有连续好几个人开口,被负责主持的桑布扎警告。

原本会议应该是要由下位者先发言,那是为了能够让他们阐述自我意见,并且不被上位者发言影响。

但现在这个形式已经乱掉了,人们忘记倾听他人的意见,只顾着发表自己的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

“巴桑大人的占卜没有错么?”

盖特不客气的说道。

这个发言引起在场人士一阵喧哗。

虽然有人提出不该让巴桑继续担任大祭司,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对他占卜出来的结果有异议。

因为否定占卜的结果,就等于否定神的存在。

盖特的发言切入了一个比争论是否建设寺庙更深入的部分。

“说详细点。”

松赞·干布用像是划破紧绷空气的锐利刀刃的沉静声音命令道。

盖特一脸紧张的点点头。

“在今年夏天的圣寿大祭上,巴桑大人占卜出‘虽然多少会有点问题,但王室方面并无大碍’的结果,但实际上苏牧大人的反叛,城内发生一连串毒杀事件,宰相噶尔身亡。”

“你是说巴桑占卜出来的结果是假的?”

松赞·干布说出这个难以启齿的话。

盖特那皮细薄的脸上浮现出汗水,结结巴巴的继续说道。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有可能是巴桑大人误判占卜的结果。”

这个发言真的让巴桑生气了,他成为祭司将近四十年,一直苦心钻研和斋戒沐浴,全是为了做好祭司所有的工作。

巴桑默默听着盖特和松赞·干布的对谈。

“过去从未有人质疑过祭司占卜出来的结果。”

松赞·干布的声音带点揶揄。

“盖特,你是、应该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有多严重吧?”

“…我…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

盖特有点胆怯的说道。

打听又开始喧哗了起来。

这时特拉突然站起身来,他就像一朵长在杂草中的花朵,特拉的样子耀眼夺目,让室内安静了下来。

“巴桑大人不可能会误判占卜的结果。”

这位次席祭司用满腹同情的目光看着巴桑,并用嘹亮的声音主张到。

“现在的状况的确蕴含了一些问题,但可说是符合巴桑大人的占卜,再说噶尔大人并不是王族。”

特拉的这句话,让盖特脸色大变。

“就算巴桑大人没有失败,但也有可能是精灵的恶作剧。”

这句话让特拉眉头深皱,他看起来虽然没有生气,但他望着盖特的目光有类似怜悯的目光。

“大王的共生、席上的魔法师会抑制精灵的行为,城内也有护身符的守护者,我不认为会有精灵来扰乱圣寿大祭。再说他们本来就不太喜欢和人类接触,最多会对打破界限的人类发出警告而已。”

大厅内发出第三度喧哗声,在这阵喧哗声中,这次换武器库管理官沃隆大喊出声。

“那要不要再来为祖灵祭占卜一次呢?”

这位年长的管理官摇晃着松弛的脸颊提议,松赞·干布轻轻挥动手掌,让沃顿坐下发言。

桑布扎让沃顿开口发言,沃顿出声道谢,做了下来,深呼一口气后开口说道:

“虽然近几年来次数减少了,但在过去几乎所有事情都会占卜,我在想要不要遵照古法,向神请示看看,这次的祖灵祭是否能够顺利成功。若是出来的结果无大碍,那就表示巴桑大人受到神的认同,可以继续担任大祭司,若神表示有问题,那就请特拉大人代理即可。”

“好,那就请特拉占卜,看看是否要继续派用巴桑。”

松赞·干布果断的接纳了沃顿的意见,其他人也都赞成沃顿的意见,因此就这样接受松赞·干布的命令。

但只有接受占卜的特拉一人反对。

“为什么是我?”

“因为大家都不相信巴桑,此时就算巴桑说‘没有大碍’,也无法平定大家的心吧,但若是你说‘没有大碍’,巴桑的立场也能正式定位下来。”

“…只是结果不一定是没有大碍啊。”

特拉一脸严肃的说道。

没错,巴桑差点大叫出来,根本不需要请示神的意思,包庇了铁帕的自己,已经没有指挥祖灵祭的权利了。

但是他无法将这件事说出口。

“到时候在想其他办法,当然也有在触怒神明的恐惧下,硬推巴桑上台的选择。”

松赞·干布放声大笑,缓缓的站起身来,坐在他身边的尺尊则用流畅的动作跟在他后面。

“什么时候可以占卜,特拉?”

“…后天早上。”

特拉不是很有意愿的回答。

好,松赞·干布同意后,等所有人举手附议后,带着尺尊离开大殿。

松赞·干布离开后,大厅开始了呵刚才不同的喧哗,但众人的表情开朗多了。

讨论不出答案的问题交给神明解决,如同沃顿所说,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两天后的早晨,特拉在大厅准备占卜用的场地。

帮贵族占卜使用的阵叫坎破阵。

特拉在地上画出七重方阵,并在所有线上摆满灯火,于方阵外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摆放祭坛,坛上堆满了献给穆门神的花果谷物和金银财宝。

里方阵有点距离的地方,有个更大的祭坛,在占卜和王室有关的内容时,必须在面对王室守护神住的雅拉香波山的方向,也拜访一个祭坛。

身穿祭祀服的特拉站在七重方阵的正中央。

在阴暗的室内,特拉知道自己有多耀眼。

他从以前就这道自己有过人的俊美相貌,但他是等到进雅隆城时,看到真正举行仪式的古辛,才知道纯白祭司的模样能够捕获多少人的心。

灯光照耀在古辛的头发上,放出耀眼的光芒,清爽的容貌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庄严和神圣。

那个姿态让平常对他人容貌不关心的特拉离不开眼睛,人们注视着古辛,忘记了呼吸,当中还有感触太多留下眼泪的人。

特拉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种人,他渴望成为接受人们单纯的称赞,及投向崇拜眼神的立场。

因此他对巴桑都是用优雅的态度,另一方面来提出反对意见吸引松赞·干布的注意,收养孩子们在家里,供给他们衣服和食物也是为了想要被称赞,他来往于贵族之间帮忙占卜,刚好也可以吸引他们的关心。

但今天的很谨慎才行。

只要顺利就能将巴桑从大祭司的位子上拉下来,若是弄不好,搞不好连自己都会被拉进去。

特拉偷偷瞄了一眼在前方阵外等候的铁帕。

他跪在地板上,低头垂着,特拉真想拿斧头往他那头短发的正中央砍下去。

他为什么要为了自己对茹央妃下毒,若是要做,那还不如让巴桑本人吃下能够致死的毒药。不,要是事情闹大了也不好,再说如果他没有吧装毒药的布袋放进巴桑的腰带里的话,巴桑应该会被追究的更紧吧。

不要再轻举妄动了,特拉

在心里不断的命令铁帕。

过来一会儿,松赞·干布领着小王和众妃子、诸侯进入室内,并坐在围着方阵排定的座位。

从进入室内到入座为止,没有人发出声音。

占卜开始的瞬间,一切便交给祭司特拉。

但特拉一直没动作。

他只是嘴角边带着淡淡的微笑,一动也不动,用稳重的眼神望着空中。

让对方等待,是特拉惯用的伎俩。

等越久对方就会越焦急,那种感觉会变成不安,然后就会加强对特拉的信任感。

特拉继续默默的望着空中,右手握着三根占木,左手捏着两根占木。

突然间他将两手的占木放在一起,搞搞往上投掷,坚固的占木落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掉在方阵内的占木形成一种叫做迦普的形状。

迦普是在语言国王之死。

是十六卦中最差的形状。

但特拉却无动于衷。

因为占卜的结果是要在投出数次占木之后,才开始解读的。只要迦普之后投出离津或为刻这些吉兆的话,迦普的意思就会被抹掉。

特拉慢慢的捡起占木,再度从头上丢下去。

这次占木显示出来的形状,是一种叫做离津,占木会直线站立的吉兆。

第三次投出来的也是离津。

特拉迟疑了。

投出两次离津,就代表着希望占卜者投出第三次离津。若是出现三离津,就暗示连死者都会复活的特别吉兆。

但现在是在算是否要让巴桑继续当大祭司,出现这种罕见级吉兆对特拉来说很困扰。

但是能解读占木形式的,只有接受老师教导进行修行的祭司而已。

特拉瞄了铁帕一眼。

他正一脸畏畏缩缩的望着下方。

特拉迟疑了一会而后,还是将占木投掷出去,阵内出现的果然是他所担心的第三次离津。

特拉叹了一口气,接着走出阵势来到松赞·干布面前,然后用平淡的口气告诉结果。

“穆门神对让有嫌疑的人指挥祖灵祭一事感到愤怒,这是显示他心意的凶兆。”

“有嫌疑的人指谁?”

“…是巴桑大人。”

听到特拉的话,松赞·干布冷笑了一声。

“你之前不是认为巴桑没有造反之意吗?”

“这不是我的意见,是神嘱。”

糟糕,特拉在心里这么想。松赞·干布和为了占卜而拜访圣地的人们、怀有烦恼的贵族完全不一样。他或许相信神,但他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祭司的人。

“神有指名道姓的表示着一连串事件的犯人是巴桑么?”

“…正如您所言。”

特拉用快要消失的声音回答,只听到松赞·干布豪爽的大笑出声。

“你这是在说,只要免除巴桑的大祭司的职位,就能镇压穆门神的愤怒是么?”

“是的。”

“若是不免除会怎么样?”

“…若是不遵守…王族的某个人会死,穆门神在我耳边说的。”

特拉的言论开始让诸侯们交头接耳。

他们面面相觑,开始迅速阐述各自的见解,但最后还是在等待特拉接下来的说明。可是松赞·干布却不等他。

“无聊透顶,我才不相信穆门神会做这种报复行动。”

“您不相信也没关系。”

特拉果断的说道,但是脸上带着恳求的色彩。

就算松赞·干布不行动,也得给其他人加深映像。特拉已经派刺客去追杀前往塔布的翠兰了,对松赞·干布心有不满的人,他也施加了一些心理压力。就算他们被抓,也不会说是特拉命令的,只会说是神的指示,然后在侩子手刀下丧命。

为了那一瞬间,他会完美的扮演正身清心的祭司。

“拜托您,就算只有祖灵祭的时候也好,请将巴桑大人调离大祭司的座位,我不希望因为我占卜的结果,而让某人死掉,”

“但是已经没办法准备新的祭司了。”

松赞·干布的言外之意,就是始终不打算听从特拉的意思。

“我知道了。”

特拉摇晃着有光泽的头发,深深的向松赞·干布低下头,并将手伸向两旁的卫兵。

“我相信神对我下的神嘱,但是松赞·干布王不相信我,那么为了不让巴桑大人一样,被众人怀疑,请在事情发生前把我关在牢里吧。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似乎对祖灵祭帮不上什么忙。”

“呃…但是……”

带他去牢里。松赞·干布命令迟疑的卫兵,卫兵才抓住特拉的手,恭恭敬敬的带他进牢房。

特拉在离开大厅前,转过头来看了铁帕一眼。

借以想要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说。

来到安德可村打听完特拉年轻时期的故事后,隔天早晨,翠兰一行人在朴叶的带领下,前往反抗特拉预言的人丧右侧是令人命的场所。

其中一个地方是最多一个人通过的细长山路,左侧是陡峭耸立的岩壁,右侧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

翠兰冒着冷汗走在被前一天雨淋湿的泥泞的道路上,噶尔和米赞好几次想提出往回走的指示,但现在他们被夹在护卫兵中间,脸转向都没办法。

到路途中停下脚步眺望远方,能够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森林,当中有个美丽的蓝色湖泊,但只要往崖下一看,高深的谷底布满大大小小的岩石,由下而上吹起的风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王妃殿下,请小心头。”

朴叶看到小石子掉落,突然想到要提醒翠兰。

这里的落石犹如家常便饭,道路上常常有大大小小的石头掉落,光是要跨过那些石子都要费一番功夫。

但噶尔的步伐相当轻盈,看起来不怎么需要留意脚下,等他们一起抵达村人坠落的场所,噶尔便向朴叶询问前方有什么。

“这里有一些罕见的药草,如您所见,这里的道路十分危险,所以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噶尔四周张望,若有所思的表示理解。

在检查完山路的状况后,翠兰一行人继续往湖泊的方向前进。

山间的湖泊虽小,但仍然不可能游的过去,而且这里的湖水和吐蕃大多数的湖一样冰冷清澈。

湖面相当宁静。

也没有水鸟飞起来的样子。

只是虽然没有风,但是湖水还是哗啦哗啦的打在覆盖白色沙砾的湖岸。

朴叶站在湖岸上,洒出一撮麦粒开始祈祷,接着米赞、翠兰也和票也一样向湖中的女神表示敬意。

“死在这里的男人,总是划船出去捡湖底的石头,因为都是一些形状奇特的石头,所以拿去城里可以高价卖出,但其实这里不能划船。”

朴叶忿忿的说明。

“那艘船沉下去了么?”

“是的,一定是因为触怒了女神。”

“或许吧。”

噶尔表示同意,让朴叶心情变好,她指着湖边的草樶,那边是覆盖着灌木和草的难行泥地。

“第三个男人大概就是在这一带被蛇咬到的。”

“有人目睹那个人呗蛇咬到么?”

“没有,村子里的人都很讨厌那个被摄咬到的人,所以等到他死掉之后,大家才发现他是被蛇咬到的。大家虽然都不难过,但特拉却觉得那个人很可怜,还是拿了药草过来。”

“特拉大人那药草?”

翠兰想起特拉大人说他不会用药,听到翠兰的低喃,朴叶满脸笑容的点点头。

“特拉大人既聪明又美丽,也是个非常善良的人,王妃殿下应该也很清楚吧?”

翠兰那闪烁着光芒的眼睛,说不出半句话来。

翠兰一行人结束了在安德可村的工作,再度穿越险峻的山,赶往特拉年少时居住的陶格拉。

陶格拉是和米赞一起征服塔市的凯布·斯姆赞·盖波连统治的领地一角,这里有塔布以前的王都。

从安德可村到陶格拉不管怎么赶都要花上3天。

翠兰等人都在途中沉静少言,只顾着催马前进。

一行人离开村子那天夜里,在山谷间的岩石地扎营,米赞的家臣们需素准备帐篷,并为翠兰等人生火取暖。

翠兰、噶尔和米赞围在篝火边,刚吃完噶尔抓来的兔肉。

“噶尔大人有什么想法呢?”

翠兰问起在朴叶等人面前问不出口的勘查结果,隔着篝火坐在翠兰斜对面的噶尔,把玩着手中的小树枝,然后丢入火中。

细碎的火星在夜晚的黑暗中散开,火红的炭火发出崩裂的声音,此时噶尔开口说了。

“特拉大人可能谎报了神嘱,第一次悬崖的预言恐怕只是偶然,他或许和我们一族一样,拥有判读天候的知识,只要能预知连日的湿气和会吹狂风,就能预言出那时事故。”

“我们听说过噶尔大人会判读天候,但是那和魔法师不一样么……”

“不一样,魔法师是可以和一般人看不到的精灵对谈,但能够判读天候的人,是能够看到其他人‘虽看得到,却不以为意’的东西,我们可以从

晕的厚度和颜色,以及小动物的行为和鸟的声音,来掌握天候的变化。”

“例如说?”

听到翠兰的问题,噶尔冷冷的望了她一眼,这个问题的却和特拉的话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大概也懒得争论,于是故意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回答翠兰的问题。

“当小鱼一直把嘴巴面向水面时,就代表回下雷阵雨,晴空万里的夜晚,若是月亮看起来朦胧,就代表隔天的天气不怎么好,我只是靠着这点知识在判读天气的,而真正的预知者还能使用其敏锐的直觉,但那似乎不是什么太好的感觉,想我母亲每次在报分与来临之前,一定会卧病在床不起来。”

“噶尔大人的母亲……”

“已经过世了。她在我还小的时候,教了我很多东西,虽然当时觉得很麻烦,但判别天候的知识在战场上非常有用。”

翠兰觉得噶尔这句话好像在说,所以他才想和利吉姆一起留在藏地。但那只是一点小牢骚,并不是对翠兰的怨言,翠兰自己也很想留在藏地,这份心情似乎和噶尔是相通的。

结果噶尔和翠兰居然一起被赶了出来,这让翠兰感到非常不甘心,噶尔一脸不悦的表情,在翠兰眼里就像是小孩子遇到事情不如己意时,在闹脾气的感觉。

“怎么了么?”

噶尔凶狠的问道。

翠兰赶紧假咳一声。

“没有…也就是说,特拉大人也有那种直觉和知识罗。”

“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应该就是了吧,但他却说这些事‘神嘱’,像迷你马逃走和摮牛失踪这些,只要特拉自己将栅栏打开,拉绳带它们到远地就可以了。”

“但是有人死掉的预言呢?”

“他叫村人不要去的地方,因为大家都没去,所以得救了,但实际上,只要没有人去,就没有办法证明是否真的算是得救,或者他是否说谎,加上完全没有预知或预言病人,若是真能够的到神嘱,应该不管死因为何,都得救才是。”

噶尔皱眉轻声回答。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三名死者这一点。”

“是啊,就是这三名死者证明了特拉大人的能力。”

“可以想说是他杀的。”

“怎么可能?”

翠兰一想起特拉那俊秀的外表,不由得低喃出声,或许他真的有说谎,但为了那些谎言就杀人,翠兰实在没办法这么认为。

“再说要在悬崖小路上推下一个大人,应该没办法吧?”

“他不需要亲自手推,那条道路又窄有危险,只要在某个地方设陷阱让岩石滚落的话,就会很轻易坠落了。”

“可是也无法确定他是否会真的踩到陷阱吧?”

这个简单,只要在踩过岩石的地方设机关就行了,就算是步伐较大的大人,在跨越一定大小的岩石时,落地的位置几乎是差不多的。”

原来如此,翠兰喃喃自语的说道。

她想起回到雅隆城的夜里,特拉拉着她的手走进庭院里的情形。

当时翠兰也是为了跨越石头失去了原本的步伐。

“那溺死在湖里的人呢?”

“那个村子里的人,生活上原本就没有在使用船,若是只有那个溺死的男人在使用船的话,想必对船的保养一定做得不怎么样吧,只要在牛皮弄出一个小小的缝隙,或是弄松接缝就很简单了。”

“…的确是这样的没错。”

翠兰脑海里浮现摮牛皮革裂成的四方形小船。

她在第一次坐木头外包牛皮的小船时,本来很怕会不会沉下去,但皮革的船的浮力并不比木制的船差。

只是皮革的接缝处必须涂上大量的油脂,不小心碰到油脂的翠兰,在这段时间吃饭时,都会因为闻道手指的味道而蹙眉。

“但是被蛇咬死的那个人又怎么说呢?难道特拉大人会操纵蛇么?再说被蛇咬的时候根本还不晓得伤口会不会恶化啊。”

“之前朴叶说的那个村人很讨厌他,就算他不是真的被蛇咬,只要设陷阱让他受伤,并在伤口上涂毒也行的,因为是特拉大人拿药草过来的。先不看从悬崖坠落的男人,后面的两个人物似乎不太受欢迎的人物,村民也不会去怀疑他们的死因了吧。”

噶尔突然停下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但是再怎么说,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特拉大人在这个村子时,还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噶尔不在乎的下了这个结论。

翠兰虽然想问更多的问题,但她知道的基本知识太少,或许应该为朴叶一些更详细的问题,但那个样子看来,她不会给一些太客观的意见。

“等到了陶格拉后,就能获得新的情报了。”

米赞低声断言道,并将手放在马鞍上站起来。

“翠兰殿下,您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要去的地方虽然不难走,但我们会加快马匹速度。若是从并排成列的马匹上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带点威胁的建言,翠兰点点头,并向噶尔等人问安后走向帐篷。

虽然躺在床垫上,但她还是很清醒睡不着——但这只有一瞬间,翠兰连什么时候自己闭上眼睛的都不晓得,直到听到早晨的鸟鸣之前,她都沉沉舒适的睡着。

隔天万里无云的日子。

翠兰一行人如米赞的预告,骑马并驰在草地上,快到正中午时,他们抵达附近一个小村落,这里不需要搭帐篷,一群人大快朵颐的吃着当地人为他们准备的午餐。

除了午餐之外,还分给他们晚餐用的熬肉和乳酪。

翠兰向他们道完谢后,对方用非常惶恐的态度看着她,但其实他们尊崇的对象不是翠兰或噶尔,而是米赞。

他们称米赞为“将军”。

他们日常话里头还会提到将军有多么英勇,翠兰等人经过的地方,都有小孩靠在窗口,偷看米赞那满是伤痕的脸,并发出开心的笑声。

在那之后,他们在日没之前,还经过数个村落。

人们一知道对方是米赞一行人,都央求他们来自己家里休息。

虽然他们并没有真的到谁家去,但家臣们似乎都以自己的主人如此受爱戴为傲,只是翠兰很在意,只要有人过来招呼,米赞严厉的脸上就会掠过一丝阴影。

隔天傍晚,在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前,翠兰一行人就来到了陶格拉。

这里果然是塔布最大的城镇,家家户户的灯火为众人指示着道路,虽然没有很灯火通明,但只是够让翠兰等人不在暗夜中走错路,他们终于抵达凯布氏的邸宅。

门外的守卫立刻去通知翠兰等人的来访,马上便有一位和米赞年纪相仿的男人出现,满脸笑容的对他们表示欢迎之意。

“王妃殿下的来访,小的深感荣幸。之前王妃殿下前往雅隆时,小的没机会招待您,但在先前雅隆的宴会上,有机会向您请安。”

翠兰听到他那流畅的口条,让他想起他的名字——盖波连。

这个长脸小个、略长的灰色头发齐肩、大眼小鼻、有点年纪的男人,曾在雅隆介绍翠兰的喜宴上,尽早向她问安过。负责告知来宾身份和出身的随从,想翠兰介绍他是统治旧塔布最大领地的领主,在进攻塔布的时候和米赞被称为两大英雄,也是王室自古以来的亲戚。

“我想知道有关次席祭司特拉的事。”

来到宅邸会客室的翠兰,在为自己的突然来访表示玩歉意后,直接了当的告知自己的目的。

“我听说特拉十几岁的时候,曾在陶格拉进行祭司的修行。”

“您说的没错。”

盖波连微笑回答。

“特拉大人在陶格拉住的时间相当短暂,本地孕育出来的祭司能够入城服侍,对身为领主的我而言是最大的荣幸了。”

“那盖波连大人也知道特拉大人小时候的事吗?”

“是的,特拉大人会预言对吧。听说他可以听见神嘱、拯救世人,有一部分人还称他为‘神之子’,可是……”

盖波连难为情的低下头。

“也有人说特拉大人会蛊惑人心,所以我禁止特拉大人继续预言,并规定如果有人找他预言要接受惩罚。”

翠兰的内心支持盖波连的,但也要看惩罚的内容是什么。世上没有什么比领主被奇怪的东西吸引更危险的事。大唐的皇帝也曾一味保护外国的宗教,却严格取缔蛊惑人心的淫祠邪教。

问题是特拉说话的内容,就相当淫祠邪教。

“那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我现在当然承认我当时的处置是错误的,特拉大人是塔布的骄傲。”

盖波连毫不迟疑的断言道。

翠兰不知道这句话是出自他内心,还是身为凌准的立场发表的言论。现场陷入一片沉默后,盖波连抬起右边的腰,抓了抓股部,他的举止和他恭敬的说话态度相反,较为粗鄙。

“要不然我去召集一些和特拉大人较为亲切的人。明天——”

“不,请在今晚召集完毕。”

噶尔强硬的说道。

盖波连皱了一下眉,一脸怒气的瞪着噶尔

但他似乎没打算正面反驳,只是不情愿的说了一句遵命,便下令给附近的卫兵。

卫兵走出房间后,翠兰等人在会客室等了很久一段时间,盖波连当然也准备了晚饭供翠兰等人享用,房间内也准备了暖火,但身为主人的盖波连却在中途离开了房间。

噶尔和米赞各有所思,一句话都没有说。

翠兰是因为白天的疲惫,意识已经快要被睡魔占据。

直到深夜,盖波连才带了五名男女回到会客室。

这群人的年纪哥有不同,当中有老人也有少女,他们似乎都已经听盖波连说了,于是一个一个来到翠兰面前,阐述自己所知的特拉。

被召集来的男女,并非全是特拉的信奉者。

根据这些人话中所说,特拉是从十二到十五岁住在陶格拉的,和在安德可村时一样预言了他人的死亡,虽然得到了许多信奉者,但是有很多人不相信他的话,也有违反他的预言,前往被制止的地方而丧命的人。

最后一位牺牲者是特拉的老师,因为这位年老的祭司责备了特拉的预言。

“担任特拉大人老师的祭司,是坠崖身亡身亡。”

盖波连叹了口气,补充说道:

“那时候特拉大人来到这个宅邸,在他的老师过世后,特拉大人被另外一个在圣地修行的祭司带走,离开了陶格拉,之后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当然是指他在当上次席祭司的这段时间。”

“听说特拉大人的母亲住在陶格拉,但是她好像没有来?”

听到噶尔的问题,盖波连耸了耸肩。

“她说没什么可以对王妃殿下说的。”

“所以就不来!?把她传唤过来,这应该是身为领主你的责任吧?”

噶尔粗声说道,之间盖波连挑了挑半边眉毛。或许他打算威吓噶尔,但看到那布满皱纹的脸诡异的扭曲,还有脸颊上的抽动,看起来只像单纯的被吓到。

噶尔呼叫站在墙边的卫兵,命令他们去带特拉的母亲过来。

但是盖波连却抓住正打算走出房间的卫兵的手,二话不说的揍他一拳。

胸前有穿铁质铠甲的卫兵,身体失去平衡坐在地,盖波连用后脚跟踩他的胸前。

“您这是在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来的盖波连,看起来就像喝醉酒一样满脸通红,他激动的大吼:

“这是我的领地!!就算你是宰相,同样身为侍奉大王之身,不对,噶尔大人侍奉的是我的主人松赞·干布底下的儿子,也就是说就算您获得宰相这个称号,也和小孩子做的花冠没什么两样。这样你还敢自以为了不起地命令我么?”

噶尔面无表情,虽然他没显示出他的愤怒,但他注视着盖波连的眼里,却寄宿着惊人的冷淡光芒。

“讲话客气点!盖波连!”

“住嘴!臭小子!”

噶尔和盖波连怒视着彼此。

翠兰缓慢的起身,并命令卫兵将盖波连聚集带来的人带到会客厅外,室内只剩下翠兰、米赞、噶尔和盖波连四人。

“怎么办?米赞大人?”

“请不要阻止他们,若是不能呢个应付这点程度的反弹,他也没有当宰相的本事,再说盖波连也不会真的拔剑……”

米赞的话还没说完,盖波连就抓住剑柄,但他脸上却出现迟疑的表情,噶尔似乎看穿了这一点,于是继续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

若是噶尔有意思惊吓,盖波连或许就会笑着拔剑也说不定。

但是噶尔的视线却让盖波连别扭起来。

至少翠兰是这么认为的。

“快住手!盖波连!”

米赞突然大声怒吼,盖波连因为这一声而拔出剑,不对,他是准备要拔剑。

在那一瞬间,翠兰冲了出去,钻进噶尔和盖波连之间,同时将自己腰间的剑连鞘拔出,抵在盖波连的剑柄上。

她不需要使出太大的力气,只要配合彼此站立的位置,还有抓对剑的角度,翠兰便能轻易封住盖波连的动作。

“你要是敢拔剑,我就砍下去了。”

翠兰演示自己的紧张,对盖波连笑了笑。

翠兰虽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但也没办法二话不说朝他砍下去,这个部分,不管对方年纪多年长,都很有可能被实战经验丰富的盖波连看透。

之间盖波连闷哼一声,接着米赞发出如雷鸣般的笑声,并亲自抱住盖波连的肩膀。

“怎么样?你看,盖波连·利吉姆殿下引以为傲的夫人,不管是骑马还是剑术都相当的高超,不愧是松赞·干布王选出来的女人啊。”

“…实在了不起地本领。”

盖波连低声说道,并用缓慢的动作放开剑柄。他面色有点苍白,或许是瞬间涌上来的血推下去的原因吧。

“不好意思,留你们带那么晚,也多亏你们,我们才能听到这么详尽的说明。”

翠兰向盖波连道谢,并向在门口一脸担心望着房内的年轻女性招手。她看起来是都可以当盖波连孙女的花样年华,但是用晚膳的时候从侍者的话中听出来,她似乎是盖波连的姘妻。

盖波连离开后,会客室内的气温好像突然降低似的,此时米赞突然低声说道:

“刚才您真是好身手,翠兰殿下!”

“不敢当。”

翠兰苦笑着,当时盖波连的动作比他预料中的慢,还让她差点失误。

米赞似乎也察觉到这个情形,低声笑道:

“我们都已经老了,但是…这些虽然都是翠兰殿下出生前好久的事…盖波连真的是个本领高超的吾人。”

“而且现在也是塔布的英雄。”

噶尔哼了一声,表示要退开后便离开会客室,接着走廊里传来他命令侍女带他去房间的声音,然后听到两个脚步慢慢远离。

“噶尔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看到翠兰歪着头,米赞又笑了出来。

“光着这样就动怒的话,是当不了宰相的,盖波连虽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但是对王室的忠诚心可比别人高上一倍多,噶尔大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米赞嘴边的效益突然消失,他认真的望着翠兰。

“翠兰殿下,您有见到苏牧大人最后一眼么?”

“嗯…嗯,我当时人在藏地。”

听到这个让人意想不到名字,让翠兰的话哽在喉中。

米赞继续望着翠兰,继续低声说道:

“我和雅隆的友人,都是使用鸟来传递彼此的状况的,我是用马送鸟过去的,只是被我女婿提醒说,请不要做出会被怀疑谋反的举动。”

“鸟通知您藏地的消息了么?”

“是的,包括翠兰殿下被吊在塔上,还有担心士兵安全等等…但是,鸟能够送来的情报微乎其微,我想问的是,苏牧大人真的背叛松赞·干布王了吗?”

翠兰犹豫是否该回答这个问题,藏地内乱时将此罪冠在苏牧底下,是为了留下环保家的领土,以及让卡库连有继续当主人的权利。

自刎的苏牧也是看透这一点,如此期望着。

但是翠兰看到脸上布满伤痕的米赞和他的眼神,开始犹豫是否要继续禁口。米赞虽然比苏牧小,但他们是一起度过同个战乱时代的武将。

“苏牧大人他…并没有背叛松赞·干布王,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臣,才选择让自己的人头落地的。”

翠兰虽然没有提到妃勒托曼的事,但还是尽量告诉米赞详细情形。

米赞不断点头,直到听完所有故事,才将视线落到双脚的中间。

“盖波连听到苏牧背叛的事,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他在两年前的尼波罗门远征也没被叫去,正直意气消沉之际呢,或许是因为过分不满,才会让他对噶尔大人使出那种态度吧。”

“那是……”

“我们除了战斗之外,没有其他才能,但是近来战争减少,我们被要求继任领主的工作,可是……”

米赞一脸落寞的苦笑着,他叹道:

“我们实在没有政治的才能啊,我是刚好有个虽然很罗嗦但很温厚的女婿,但盖波连却和他儿子合不来,已经完全断交了。”

“米赞大人,您想要去出征么?”

“不,我已经再也不会拿长矛了……翠兰殿下,您可曾听说过当时进攻塔布的事。”

“我有听说松赞·干布王的父王驾崩的时候,塔布国企图谋反而遭到处刑。”

“…那连小女孩都被杀尽一事呢?”

“这个也有听说了……”

是么?米赞叹了口气,接着用手掌搓着自己的膝盖。

“您来到塔布时,都不觉得很不可思议么?塔布人民皆对我表示诚挚的敬意。”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很用心担任新领主的关系……”

“因为原本居住塔布的人,全都被我杀光了,所以会对我包着仇恨的人已经不在了。”

米赞的眉间出现深刻的皱纹,和他的表情相反,他用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已经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朗日松赞王过世后,有许多部下背叛

新的松赞·干布王,就我们这些亲信看来,那是不可原谅的背叛……另一方面,又想要立大功和拥有自己的领地,于是在讨论要又谁来担任进攻塔布的将军时,我很不自量力的自告奋勇。”

“盖波连大人也是么?”

“没错,但他是名门出身,和仰赖伯父的战功成为亲信的我等级完全不同,可是松赞·干布王还是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们…想要打出一场想让其他背叛松赞·干布王的他国小王也吓到发抖的仗…于是胡乱趾高气昂…做出吐蕃人不该有的额残杀行为……”

米赞的声音越来越低,翠兰若是不屏息聆听,根本听不到他最后说什么。

而且米赞说的内容,跟翠兰听到的有点不一样,大家都告诉翠兰,塔布的残杀行为时松赞·干布下的命令。

“米赞大人……”

“塔布的人民拼了命的抵抗我们,其他战争中都没有人抵抗到这种地步,我心一急…就开始疯狂的残杀,溅洒了我们的军装、马鞍和马匹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等我们抵达塔布王的城堡时,全身已经被染成红色黑色。”

也就是这里,米赞用手掌摸摸地上的垫子。

“塔布王的城堡和这间宅邸是在同一个位置,那是个不利于打仗的平地城镇,士兵们也都逃走了…我们抱着凯旋归来的心态,得意洋洋的走进里头才终于发现,为什么众多塔布人民不肯逃走,抵抗我们的原因。”

“…是人质么?”

翠兰的这句话,让米赞有点惊讶。

“这对汉人而言是很理所当然的作法么?”

“吐蕃人不会这样么?”

“不是的,只是负责这个任务的是这块土地领主的女儿,大都已经结婚了……就像翠兰殿下嫁到吐蕃一样。”

“但是塔布王也从村子抓到了一些人质吧?”

“…是的,然后就在他们舍弃城堡时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只是为了不让松赞·干布王获得‘人力财产’。”

“塔布王后来怎么了呢?”

“在他想要逃到远方的途中,就连同家人一起被抓到了。”

“松赞·干布王有说什么么?”

“他无言。”

米赞无力的笑了出来。

“好几次有士兵紧急向他报告我们的打仗方式太过残忍,但松赞·干布王本身正在前往其他战场,等他解决了之后,他来到塔布…看到眼前的惨状,他说不出半句话。”

因为现场全是死尸,米赞望着天花板,开始笑了起来。

“在那之前,我也曾好几度和松赞·干布王一同出战,但他露出如此恐怖的表情,就只有那一次而已吧……尽管如此,他还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对我们说出干的好这样慰劳的话……”

或许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认为塔布的残杀是松赞·干布下的命令吧,但松赞·干布本人也不否定,就这样接受这个结果。

米赞和盖波连各自得到想要的领地,也得到他们在战争中计划的,让其他背叛王室的家臣都下到发抖。

到现在还有人说松赞·干布打仗方式是毫不留情的,虽然这对国政有相当大的帮助,但松赞·干布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让大家因为这个非他命令的残杀,而对他投以批评和恐惧的眼光呢?

“米赞大人…有很后悔么?”

“…那个时候并没有,我完全没有发现松赞·干布王的心情,只觉得塔布的人民也有不是,还因为获得领地而得意不已,而所剩不多的塔布人民,被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的人压制着,连声抱怨都不敢说……毕竟在吐蕃肥沃的土地很少,因此从其他地方来的人,本来就不太可能会有所怨言。

“那为什么……”

“因为我的孙子出生了。”米赞冷淡的说道。

但之后他就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看起来很想再继续说,但是涌出来的泪水,却冲走了他要说的话。

这名过去的名将,用他那骨节分明的粗厚大手盖住自己的眼角。

翠兰默默等着米赞开口。

她大概可以察觉他的心情。环境的变化,会让心情也产生变化,那个变化唤起了米赞的痛苦。

但是翠兰还是决定听到最后。

他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可以减少一点沉重感,这或与是翠兰唯一能够献给米赞的回礼。

“我但是养育自己的孩子花了好大的力气。”米赞用湿润的声音低声道。

当我孙子出生时,我想起被我杀掉的孩子们。或许是因为我已不再出战场,所以现在只能用想的,结果很可能不可思议的,我脑海中浮现出那群孩子们,还有为了保护自己小孩而死的女人。为什么…我当时会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就用长矛刺死他们呢……”

不对,米赞反驳了自己的话。

“我当时想立功,我想成为让大家尊敬的对象,我想让松赞.干布王称赞我,为此我舍弃了在战场上无乱如何都得遵守的规定,那等于是抛弃身为无人的骄傲……只是非但没有人指责我的错误,我还一直被大家称赞。”

不知不觉见,米赞脸上已经被痛苦所支配。

翠兰也被他吐露出来的痛苦吸引。

这就是米赞虽然总是被塔布人民用尊敬的眼光看待,却还是偶尔会露出阴郁表情的原因。

“那即是像逐渐入侵身体内部的毒一样。”米赞低喃着。

“就算实际上没用能力,我也不能忍受被人当作室无能,所以我才会在战场上虚张声势,办不到的是也要说办的到,拼死风狂的战斗,毕竟武官的攻击,是看杀多少敌人而定的,必须杀到死尸能够堆成山,吸引大王和长官注意才行连声抱怨都不敢说……毕竟在吐蕃肥沃的土地很少,因此从其他地方来的人,本来就不太可能会有所怨言。

“那为什么…”

“因为我的孙子出生了。”米赞冷淡的说道。

但之后他就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看起来很想再继续说,但是涌出来的泪水,却冲走了他要说的话。

这名过去的名将,用他那骨节分明的粗厚大手盖住自己的眼角。

翠兰默默等着米赞开口。

她大概可以察觉他的心情。环境的变化,会让心情也产生变化,那个变化唤起了米赞的痛苦。

但是翠兰还是决定听到最后。

他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可以减少一点沉重感,这或与是翠兰唯一能够献给米赞的回礼。

“我但是养育自己的孩子花了好大的力气。”米赞用湿润的声音低声道。

当我孙子出生时,我想起被我杀掉的孩子们。或许是因为我已不再出战场,所以现在只能用想的,结果很可能不可思议的,我脑海中浮现出那群孩子们,还有为了保护自己小孩而死的女人。为什么…我当时会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就用长矛刺死他们呢……”

不对,米赞反驳了自己的话。

“我当时想立功,我想成为让大家尊敬的对象,我想让松赞.干布王称赞我,为此我舍弃了在战场上无乱如何都得遵守的规定,那等于是抛弃身为无人的骄傲…只是非但没有人指责我的错误,我还一直被大家称赞。”

不知不觉见,米赞脸上已经被痛苦所支配。

翠兰也被他吐露出来的痛苦吸引。

这就是米赞虽然总是被塔布人民用尊敬的眼光看待,却还是偶尔会露出阴郁表情的原因。

“那即是像逐渐入侵身体内部的毒一样。”米赞低喃着。

“就算实际上没用能力,我也不能忍受被人当作室无能,所以我才会在战场上虚张声势,办不到的是也要说办的到,拼死风狂的战斗,毕竟武官的攻击,是看杀多少敌人而定的,必须杀到死尸能够堆成山,吸引大王和长官注意才行……我在想特拉大人或许也是用和我们武人一样的方法。”

连声抱怨都不敢说……毕竟在吐蕃肥沃的土地很少,因此从其他地方来的人,本来就不太可能会有所怨言。

“那为什么……”

“因为我的孙子出生了。”米赞冷淡的说道。

但之后他就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看起来很想再继续说,但是涌出来的泪水,却冲走了他要说的话。

这名过去的名将,用他那骨节分明的粗厚大手盖住自己的眼角。

翠兰默默等着米赞开口。

她大概可以察觉他的心情。环境的变化,会让心情也产生变化,那个变化唤起了米赞的痛苦。

但是翠兰还是决定听到最后。

他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可以减少一点沉重感,这或与是翠兰唯一能够献给米赞的回礼。

“我但是养育自己的孩子花了好大的力气。”米赞用湿润的声音低声道。

当我孙子出生时,我想起被我杀掉的孩子们。或许是因为我已不再出战场,所以现在只能用想的,结果很可能不可思议的,我脑海中浮现出那群孩子们,还有为了保护自己小孩而死的女人。为什么…我当时会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就用长矛刺死他们呢……”

不对,米赞反驳了自己的话。

“我当时想立功,我想成为让大家尊敬的对象,我

想让松赞.干布王称赞我,为此我舍弃了在战场上无乱如何都得遵守的规定,那等于是抛弃身为无人的骄傲…只是非但没有人指责我的错误,我还一直被大家称赞。”

不知不觉间,米赞脸上已经被痛苦所支配。

翠兰也被他吐露出来的痛苦吸引。

这就是米赞虽然总是被塔布人民用尊敬的眼光看待,却还是偶尔会露出阴郁表情的原因。

“那即是像逐渐入侵身体内部的毒一样。”

米赞低喃着。

“就算实际上没用能力,我也不能忍受被人当作室无能,所以我才会在战场上虚张声势,办不到的是也要说办的到,拼死风狂的战斗,毕竟武官的攻击,是看杀多少敌人而定的,必须杀到死尸能够堆成山,吸引大王和长官注意才行……我在想特拉大人或许也是用和我们武人一样的方法。”

“一样的方法……”

“是的,今晚聚集在宅邸的人都说,特拉没有因为帮大家预言获得任何物品,光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确是个清廉的人,但说不定他的目的不是物品。”

“是想要引人注目…是么?”

“赞赏的眼神对会忘记骄傲的人而言是毒,一开始会很愉快的沉醉其中,但渐渐的也会带来痛苦……我希望特拉大人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帮大家做预言。”

米赞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力的低下头。

他那坚挺的肩膀,在阴暗的房间中,在翠兰眼里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小而无力。

虽然他很想去轻拍米赞放在膝上那双没什么弹性的手,但翠兰还是告诉自己,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

“米赞大人……”

“…但是不管怎么样痛苦,我都不能死,我死了的话,会给家人和家臣带来不必要的辛劳,也会为松赞·干布王治理天下的污点。”

米赞说到最后站起身来。

翠兰默默的目送没说一句道别的米赞离开房间,他那肌肉结实的背影,看起来不像是历经百战的勇士,而是像个迷路的孩子那般无助。

被留在会客室的翠兰,等等米赞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才走出走廊,走廊上没有卫兵,也没有帮翠兰带路的侍女。

可是她不晓得房间在哪里。

翠兰仰赖着走廊上的点点灯火,前往他们帮翠兰准备在宅邸中的房间。

当她走到一半时,突然发现有个手拿灯火的人形朝他接近。

对方停下脚步,拿灯火照着翠兰。

哎呀,翠兰听到一个纤细的女生声音,接着那个手持灯火的人影快步来到翠兰面前。

“这不是王妃殿下么?”

出声的是盖波连的姘妻,这位何翠兰年纪没差多少的姘妻左看右看,低声指责侍女的怠慢。

“真的非常抱歉,我现在马上带您去房间。”

“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夜已经深了,请夫人也快点休息吧。”

“您真是个善良的人。”

姘妻露出一个令人怜爱的笑容,但马上就收起笑意歉道:

“我知道有点无礼,但是是否可以跟王妃殿下谈谈呢?因为在陶格拉,没有人可以和我商量盖波连大人的事。”

“有什么问题吗?”

“……在这里不好。”

可以吗?姘妻又问了一次。

“是没关系,那到你的房间去吧。”

“不……我房间和盖波连大人的房间相邻,可以的话,到别栋的会客室里去吧。”

翠兰表示答应后,边和姘妻一起前进。

她回过头来好几次,用灯光照亮翠兰脚边行走,虽然盖波连是领主,但因为是个人的宅邸,所以内部比城里还要暗得多。

因此在她们走出庭院时,翠兰看到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松了一口气。杂乱而茂盛的树木因月光落下浓浓的影子,多亏有姘妻的灯光,让翠兰不会被伸出小路的树枝打到脸。

“想必您一定很累了吧——”

姘妻突然安静下来,听下脚步。

翠兰差点撞上她的背。

但翠兰还是及时停下脚步,这时她耳里传来姘妻压低声音的细小声音。

“您有听到谁的声音吗?”

“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不,能搞到了,是有人求救的声音。”

在这里。姘妻不等翠兰回应,便赶往建筑物的一角。翠兰竖耳倾听,却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想说放她一个人太危险了,所以还是跟着姘妻走去。

姘妻虽然是个个子娇小又纤细的女性,但脚步很快。也或许是地利的关系,她很快地便走进两栋建筑物之间。

翠兰走进由两栋建筑物的墙壁作成的小巷,她虽然很担心月光再度消失,但眼前还是有姘妻受伤的灯散发出的朱红色光芒。

她在小巷中间停下来等翠兰。

“……我是从这里面听到的。”

姘妻害怕地皱着眉,并用灯光照亮自己的脚边。

那里有个石头堆砌而成的物体,上面盖着用麦秆支撑的铺席,那像是个现在已经没有在使用的贮水槽伙食储藏室的痕迹。

“应该不太可能有人掉进去吧。”

翠兰想办法要让姘妻冷静下来。

“你看,这个还盖着草席,所以如果真有声音,应该也是别的地方传来的。”

“但是我真的是在这里面听到的。”

姘妻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放下灯,掀开草席。

翠兰听到有点像是小石子落入水中的声音。

这果然是个贮水槽。

“夫人,还是不要靠近没在使用的贮水槽比较好,这里的石头看起来也很旧了,万一边缘崩裂掉进去里头就危险了。”

“……但是声音……”

姘妻终于落下了眼泪。

翠兰想要带着抽噎哭泣的她回宅邸去,于是也走到了贮水槽旁边。

但下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翠兰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被抛在空中,她反射性地舞动手脚,指尖却有冰冷湿滑的触感,接着整个身体跌入冰冷的水中。

没入水中的声音响遍全身,翠兰被细小的水泡包围,水一口气从她的嘴巴和鼻子里流入。

但是翠兰立刻停止呼吸,想办法保持冷静。

她并不擅长游泳,但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落水了,她知道这是个会输给焦急的危险状况。

翠兰忍住不咳嗽,放松全身力气。

这样身体较能轻易浮起,也还好她身上穿着能够防寒的皮制上衣,皮革会反弹水,加上塞在脖子上的东西也有浮起的效果。

翠兰小心不让浮力消失,撑起身体用脚划水。

她往上一看,只见盖波连的姘妻背对着圆弧状的天空俯瞰着翠兰。

这里虽然没有像井一样那么深,但伸手还是碰不到顶,姘妻本来想要拿灯来确认翠兰的样子,但是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让翠兰堕入贮水槽是她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她不慌不忙地再度盖上麦秆草席。

贮水池内变暗的瞬间,翠兰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深不见底的水,让她脑海中浮现出更多想象。

“夫人!!夫人!”

翠兰大声喊叫,但一出声,身体就失去平衡沉了下去。

她想抓住贮水槽内壁稍作休息,但石头却都结合得刚刚好没有半点空隙,唯一一些突出的地方也都长了青苔而滑手,加上水又寒冻刺骨,让翠兰的脚都麻痹了。

尽管如此翠兰还是拼命地抓着墙壁,划着双脚。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