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
阿尔蒂洁从赤姜的阵地中取走木制棋子,微笑说道。
赤姜在不知不觉中被逼到绝境,无计可施地败北,她将脸靠近摆在毯子上的皮制棋盘,上下左右地来回张望阿尔蒂洁所布下的棋阵。
「不管怎么看都是我赢喔。」
阿尔蒂洁断然地宣言道。听到这句话的艾德将头靠在床铺上,眨着红肿的眼睛抱怨道:
「为什么你还能玩得这么开心呢?莉兰·西亚殿下才刚过世不久………」
「光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吧?若是一直哭泣能让莉兰·西亚殿下起死回生的话,要我流多少眼泪我都愿意,但事实并无法如此。王妃选拔好像也决定要继续进行,但已经两天没消没息了。在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会如何的情况下,我实在无法一直沉浸在悲伤当中。」
「真是个无情之人!!」
艾德大吼道。她似乎是再也不想和阿尔蒂洁说话般地将毛毯盖住自己的头。
但赤姜却很感谢阿尔蒂洁。
她绝对不是个无情之人。她为了鼓励因莉兰·西亚的死而大受打击的赤姜和艾德,而去向茹央妃征求让三人住同的许可。
而实际上处于未来茫然的现状,对精神会造成相当大的负担,尤其是赤姜说不定还会因耳环一事而遭受怀疑。但是和阿尔蒂洁一起下棋就会让赤姜分心,艾德也因为有其他候选人在的关系比较不害怕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从端着午膳而来的燕沙口中,听到了个坏消息。
从东北进入雅隆的街道发生悬崖塌陷,前来赠送和睦赠品的波窝薄小王的使者被卷入悬崖塌陷之中,身负重伤。
赤姜听到燕沙的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街道的状况。说到东北的街道,也是赤姜进入雅隆时所使用的道路。
那也是前往圣地逻些的巡礼之路,或许是因为无须搬运大型物品,道路并不怎么宽敞。且有许多险峻的山崖,在春初这种雨季,常有悬崖崩塌的危险。
「波窝薄小乇的使者没有生命危险吧?」
赤姜很怕继莉兰·西亚之后,再度收到讣告。
燕沙没什么信心地点点头。
赤姜虽然松了一口气,但钻在被子里的艾德却含泪叫道:
「都是松赞·干布王害的!!这是神的愤怒!」
「哪有这种事?神可没那个时间去让街道的悬崖崩塌。」
虽然阿尔蒂洁用和其内容不符的温柔声音安慰艾德,艾德却扑向被子痛哭起来。
她的动摇到了晚上还是没恢复,由于她看起来非常害怕,赤姜等人便在此铺上毛皮和棉被,和艾德同住在一间房。
隔天早上,燕沙前来叫大家起床,却又带来了新的事故。
雅隆郊外的谷仓凌晨时发生火灾,全部烧光了。
虽然没有死者,但似乎有数名士兵被烧伤了。
「因为是春天嘛。」
阿尔蒂洁胡乱地拢起垂在丰满胸部前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道。如她所说,春天的确很容易发生火灾。但因为湿度的关系,春天的火灾又熏、烧得又久。
「应该要觉得好险不是秋天吧。」
「是啊,春天储备的谷物也比较少。」
赤姜同意地说道,但艾德又哭了出来。
用完早膳后,弄赞召唤赤姜前来。
因为只有一个人被召唤,让赤姜内心有点不安,加上艾德一直嚷嚷说是和莉兰·西亚的死有关的事,让她更加紧张。
待她整理好装束后,便前往位于对面建筑物楼上的执务室。
她满怀着紧张踏入房间,发现里面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小。
房间里头只有毯子或毛皮,而弄赞和茹央妃就坐在门口的正前方。阳光从他们背后的小窗子照射进来,将狭小的室内照得明亮又温暖,但却难以看到背光的两人的表情。
「…早安。」
赤姜用连自己都吓到的高亢声音向两人间安。
弄赞轻轻点点头,指示她坐在自己前方的位子上。
做好觉悟的赤姜小心不让毯子绊到脚,并在指示的地方坐了下来。
从正面一看,可以很清楚看到两人的表情,但却很难看出两人的想法。当赤姜正在思考他们到底要找自己有什么事时,弄赞便强硬地说道:
「你听说悬崖崩塌的事了吗?」
「是的…昨天听说了……」
「那谷仓失火的事呢?」
「今天早上听侍女说了。」
赤姜不间断地回答,弄赞则低声问道:
「你不觉得这是神的怒气吗?」
听到这个疑问,赤姜一脸惊讶,差点发出疯狂的叫声。
难不成弄赞认为悬崖崩塌和火灾的事都是神的怒气?
弄赞似乎是发觉到哑口无言的赤姜的心情,便正色说道:
「昨天的会议上,伊导这么嚷嚷着,所以我想知道赤姜殿下的想法。」
「我并不认为这是神的怒气。悬崖崩塌和火灾虽然不是令人高兴的事,但是经常发生。」
赤姜强调地说道,并一面担心弄赞该不会连莉兰·西亚的死都说是神的怒气吧。赤姜所知道的神明虽然很难捉摸,但绝对不会这么没有慈悲心。虽然有时会降下灾害来折磨人民,但另一方面,也会赐与温暖的日光和滋润大地的雨水,是个随兴却很心胸宽大的存在。
听到赤姜果断地回答,弄赞小小地笑了一下。
「那么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赤姜?」
「助松赞·干布王一臂之力?」
「没错,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妻子,生下我的孩子。」
赤姜惊讶地张开嘴巴,呆坐在原地。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但弄赞还是笑笑地望着赤姜。
赤姜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应声吞了口口水。
「我是抱着要为莉兰·西亚殿下之死一事受罚的心态而来的。」
「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可是…!!…为什么是我?」
赤姜低声问道,只见弄赞微微扬起嘴角。
「因为只剩下你了。」
这个干脆的回答让赤姜全身顿时间失去了力气。
虽然她并不期待什么热情的求婚之语,但『因为只剩下你』这种话还是太伤人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茹央妃看到赤姜沮丧的模样,挺身出来急切地说道:
「我认为因为是你,才会希望你能够嫁进皇室。请你务必和松赞·干布王成亲,为他生下皇太子吧。你已经不必在意你父亲的事了,他已经偿还了他的罪。当然也不用在意我的事情。虽然世上有许多正室和妾之争,但只要你正式嫁进来,你就会登上正妃的地位,若是觉得我碍眼,我愿意离开这个都城远去。所以……」
「茹央妃……」
听到茹央妃越来越激动的恳求,弄赞用沉静的声音制止她。
「你可以先离开一下吗?我想和她两个人单独谈谈。」
「遵命。」
茹央妃立刻回答,并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只是在她离开房间之前,都选用肯求的眼神的望着赤姜。
待房内只剩下赤姜和弄赞两人后,室内便充满沉默。
在没有半点声响的房间里,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照在细微的尘沙上,而对面正是弄赞面无表情的睑。
「很惊讶吗?」
「…是的。」
赤姜有点犹豫地点点头。
茹央妃如此激动地说服她,就算站在王妃的立场来考量,也有点太超过了。自己的丈夫要迎娶其他妻子,而她居然说自己离开都城也没关系,这对不知道结婚实态的赤姜而言,是个难以置信的宣言。但茹央妃的表情和声音却看不出任何虚假。反而让人痛切地感受到她有多么渴望皇太子的存在。
弄赞叹了口气之后,慢慢地改变脚的姿势。
「茹央妃是在十七年前进城的,因为她并非出身名门,因此完全牺牲自我来协助我,只是一提到皇太子的事,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有人因为她无法生皇太子而不承认她的贡献。但无法怀孕…又不是茹央妃一个人的责任……」
弄赞咬牙切齿地说道,赤姜一方面抱有同感,一方面又再度感到惊讶,生小孩对已结婚的女性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工作,但她第一次听到有男人说出无法怀孕自己也有责任这种话。
「一开始会打算举办王妃选拔就是因为这件事,最高祭司和伊导用她最想要的东西刺激她,利用她来叫我迎娶艾德。」
在弄赞压抑的声音下,可以感受得出他的愤怒。
「茹央妃是相当诚信的女人,她会相信我的主张,并致力于协助我,只是两个神谕让她内心开始动摇。或许伊导他们又再度趁虚而入也说不定。」
关于这一连串的事件,赤姜渐渐了解了。
人们的内心,真的动不动就会被谣言所影响,越是离『事实』遥远的人,就越相信谣言。就像朗日松赞王虽然曾明言说不会惩罚蒙萨的氏族,但害怕受到芒策布谋反余波影响的地方小王和领主们
,却还是陆续将交情深厚的蒙萨氏族赶出自己的领地。
「我想抑制毫无根据的谣言。只要决定第二位王妃,且顺利怀孕的话,就能制止伊导的企图。我知道你这次参加王妃选拔的目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接下这个任务。」
「…阿尔蒂洁殿下不是也行吗?」
「她不行,原因你可以去问她本人。」
「那艾德殿下…?」
「她就不用说了。」
弄赞干脆地说道,并望着赤姜要她回答。
赤姜在迷惘中思考着。
虽然是弄赞在恳求她,但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若是她无论如何都要拒绝的话,就得说出自己那不纯的动馋,这么一来蒙萨家的名声就会一败涂地,也有损史尔南所逐渐累积来的侰赖。
就算赤姜再怎么鲁莽,也不能牺牲这种东西。
而弄赞应该也很清楚。
尽管如此,他还是用这么迂回的方式说出口,是为了让赤姜能够好好整理心情吧,又或者是为了避免她反驳的计算呢?
赤姜稍微抬起头来确认弄赞的表情。
而接收那个视线的弄赞则微笑站起身,走到赤姜身边来。
接着跪在赤姜身边,轻轻将手放在她头上。
赤姜感受到背后一股轻微的重量,接着弄赞的手的温度从头发上传过来。
赤姜凝视着弄赞。
弄赞则用那充满温柔笑意的眼神,笔直地回望赤姜。
「刚才我说因为只剩下你了,那虽然是事实,但我却对这个事实感到很高兴。」
「…我真的可以吗?」
赤姜意外地感到高兴,她虽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惊讶,却又如此间道。
「我想请你当我的王妃。」
弄赞轻声说完后,赤姜点点头。虽然内心深处有各式各样的思绪在盘旋,但全都没有成形。
决定遵从弄赞命令的赤姜,在接受茹央妃的祝福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还不知道弄赞说话的内容的燕沙,看到赤姜发愣的样子感到很不安。但赤姜现在还不能告诉她原因,因为弄赞嘱咐她,这件事就算是其他重臣,也先还不要说出去。
赤姜抱住膝盖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她在胡思乱想之中,不知不觉想到了她和弄赞在市场相遇的事,并回想着与他的对话。
就在她沉浸于回忆当中,快要忘记时间的感觉时。
燕沙小心翼翼地从休息间呼唤她。
「赤姜殿下,史尔南大人求见。他说他是受到松赞·干布王的许可,可以让他进来吗?」
「当然可以!!」
赤姜从床上跳下来,满脸笑容地迎接史尔南。
但史尔南却一脸沉重地走进房内,他深叹一口气后,用责备的目光望着赤姜。
「我收到通知说今天早上要宣布王妃选拔的结果。本来以为这样你就能回家,但就在刚才,我听说松赞·干布王居然要选你当第二名王妃。」
「嗯,好像是这样。」
「好像是这样?!不是好像,是已经决定了吧!!」
史尔南大吼出声,抓住赤姜的肩膀。
「赤姜,你要好好想想,你能够担任王妃这个职务吗?!」
「我不知道,但我没办法拒绝。再说,兄长大人,您不是说松赞·干布王是位名君吗?」
「那是以我所侍奉的君主的身份。」
史尔南更加用力地抓住赤姜的肩膀。
「在你说你报名参加王妃选拔时我就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吧?松赞·干布王是个在政治方面毫不留情面的人,在之前的会议上,他也和伊导大人起了争执。还有传闻说在莉兰·西亚殿下因事故身亡之后,悬崖崩塌这些都是神的怒气。松赞·干布王一定是为了镇压这个谣言而利用你。」
「…那也无所谓。」
赤姜喃喃说道,只见史尔南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已经做好觉悟,要在松赞·干布王在位期间,赌上性命为他奉献,但我不希望你遇到这么危险的事。若你是考虑到我和母亲大人才遵从松赞·干布王的命令的话,你直说,我就算被解任城中一职,就算遭到严刑鞭打,也一定会让你回可罗甲谷的。」
「兄长大人……」
赤姜紧紧抱住史尔南。
当她将脸颊靠在那稀薄的胸膛上时,闻到一股旧皮上衣的味道,或许是因为不常拿去晒太阳,那个味道和潮湿的树荫有点颠似。但那却是能让赤姜冷静,又觉得很怀念的味道。
若是自己真的不想和弄赞成亲的话,史尔南一定会做好失去一切的觉悟来帮助自己吧。
但赤姜无法让史尔南冒这个险,况且就算史尔南不牺牲,赤姜也不可能会有想逃的想法。
「我虽然并没有打算当王妃,但也没有不想当。」
「什么意思?」
「我是为了了解松赞·干布王的为人而来雅隆的,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赤姜前来雅隆短短数天所知道的,就是他意外地抱持着公正的观点、不会忘记自己所杀的对象,以及相当重视长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茹央妃。
我很喜欢他那温暖的手——
虽然不晓得能不能以妻子的身份爱着他。
毕竟一切都太过突然了。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对弄赞的求婚感到高兴。
史尔南目瞪口呆,最后无力地笑了出来。
「对了,你就是这样的女孩啊。」
史尔南摸了摸赤姜的背。
那温柔的大手,让赤姜感受到深厚的爱,想必就算她失败了,就算因为后悔而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他也绝对不会弃赤姜而不顾吧。身边有这么一位永远都会站在她这边的人在,这就是让赤姜抬头挺胸、勇往直前的动力所在。
下午,赤姜在侍女的带领下前往大厅。
一走进前几天举行酒宴的大厅,便看到上座设有弄赞和茹央妃的席位,前方坐着尚囊、苏孜和伊导等重臣,下座则是阿尔蒂洁、艾德以及阿尔蒂洁的监护人浦布·甘特并列着,对面还有史尔南和莱伊。
史尔南看着赤姜,眉头深锁、一脸担心的样子。
赤姜在侍女的领导下,在阿尔蒂洁身旁坐了下来。
不久后弄赞便在茹央妃的陪伴下出现,他从容不迫地就坐,并用稍微放松的姿势由上环视在场的众人。
「昨天我前去拜访了叔父大人的宅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因此我断定莉兰·西亚殿下是死于意外,而今天则要选出第二位王妃。」
所有人都默默地听着弄赞的致词。
尚囊和苏孜都动也不动地伸直背脊,茹央妃则是面带着微笑,阿尔蒂洁和艾德几乎面无表情。
相对地甘特和伊导则睁大双眼,探出身体,紧盯着弄赞。莱伊则是深深地低着头,望着地面。
在一片宁静当中,弄赞开始继续说下一句话。
「我将迎娶蒙萨·赤姜·敦蒂当我的新王妃。」
伊导张大嘴巴。
现场开始一阵喧哗。
但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只有一个人——伊导将不服气的心情表露无遗,他望了现场一周之后,便粗鲁地大声反驳道:
「请等一下,松赞·干布王!!先不看莉兰·西亚殿下之死一事,但是选择打破禁忌的赤姜殿下当王妃,我实在无法接受。
「关于这件事前几天我已经说过了。」
弄赞一脸麻烦地回应,但伊导却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可…可是,这个结果我想阿尔蒂洁殿下也无法接受……」
「我打从心底表示祝福。」
阿尔蒂洁露出一个艳丽的微笑,并用温柔的声音继续说道。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和赤姜殿下一同生活在城里的这几天,让我非常佩服赤姜殿下的为人。若是可以的话,今后希望也能让我以忠实家臣的身份,或是以友人的身份,服侍在赤姜殿下身边。」
伊导瞪着阿尔蒂洁,嘴里发出不服气的声音。
阿尔蒂洁的兄长甘特到现在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阿尔蒂洁本人却若无其事地坐在位子上。
看来已经无法推翻弄赞的决定了。尚囊和苏孜也互相点点头,其他大臣们也表示服从。
在那当中,伊导大叫出声:
「松赞·干布王,你想要杀了赤姜殿下吗?!若是违背神谕迎娶其他人为妃,一定会降下灾祸……」
就在伊导话还没说完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声响,整个大厅都在摇晃。
艾德抱着头发出悲鸣,阿尔蒂洁则抱住艾德护着她。
赤姜不自觉地往天花板上一看,茹央妃和其他数人也同样抬起头来,上方落下了许多细微的尘埃。
#插图
巨响和地震都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但人们之间的动摇还没完全平静。
过了一会儿之后,有位脸色大变的卫兵前来报告消息。
在弄赞准许那位卫兵进来之后,卫兵便一脸紧张地面向在座所有人报告:
「建设中的塔有一部分崩塌了,详细情况现在还未明。」
随着事故的消息,会议也就此解散,赤姜和阿尔蒂洁被软禁在同一个房间里。当然弄赞是打算保护两人,但派人监视她们、不让她们外出,实在让人难生感谢之意。
艾德因为太过慌乱,于是被伊导带回家去了。
「闲着也不是办法,我们来下棋吧。」
阿尔蒂洁悠闲地玩起棋来。
赤姜虽然一脸讶异,却还是趴在毯子上,和阿尔蒂洁比起赛来。
不久后,端着开水的燕沙带来了事故的详细消息。
石材被搬运到已经完成的高度后,和一面还没用灰泥固定的墙壁一起倒塌了。燕沙对那些没考虑到安全的工人表示怒气,并激动地表示还好没有出现死者,也没有人受伤。
「嗯…这算是常见的事故。」
阿尔蒂洁将棋子压在丰腴的脸颊上,若无其事地评论道。
赤姜也点点头。
在可罗甲谷,这种建筑中的大宅邸也常发生事故,尤其是刚堆积起来的石材特别容易崩塌,有时还会很不幸地有工人丧命。
工人在意外中死亡,和在战争中丧命比起来,被留下来的家人更觉得怨叹,因为战死是名誉之事,而事故则只会被当成不幸的偶然来看待。
而这次的事故中没有人伤亡,反而可以让人在下次更加小心谨慎,这么看来反而是件好事。再说,因为男丁都被派去参与春天的工程,本来就很容易引起不满,若是有工人丧命的话,说不定会引发更大的骚动。
「这说不定是伊导大人搞的鬼。」
阿尔蒂洁用漠不关心的语气说道。
赤姜对这个意见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就算他再怎么想让艾德殿下当上王妃,但是会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觉得会。」
阿尔蒂洁断言道,眼睛不离开盘面。
「这次的选妃应该对伊导大人而言也具有相当大的意义。再说用神谕之说将艾德殿下推上王妃之位本来就有问题。这对松赞·干布王造成压力虽然很成功,但若是失败了,将会失去周围的信任。」
「周围的信任?」
「就是像我兄长那样的人。若将松赞·干布王和伊导大人当成是天秤的两端,家兄总是偏伊导大人多一些。但这次他却背叛了伊导大人,因为当上王妃的哥哥将是握有权力绝佳的机会。」
真傻,阿尔蒂洁丢出了这句话。
「他明明晓得,若是我的秘密被知道了,根本当不成什么王妃。」
赤姜和燕沙面面相观。
阿尔蒂洁注意到两人的视线,便动作困难地坐起拥有丰腴胸部的身子,拨了拨紊乱的头发。
「我已经有小孩了。」
「阿尔蒂洁殿下有…?」
「嗯嗯,现在两岁。虽然现在没有住在一起。」
阿尔蒂洁收起脸上的微笑,湿润的眼神中带着忧郁。丰厚的桃红色嘴唇微微张开,在一阵短短的犹豫之后,阿尔蒂洁再度开口:
「我在两年前,还没结婚就生孩子了。孩子的父亲是个牧童,愤怒的家兄将他放逐到远方去,小孩也被带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当养子了。家兄用那孩子当人质威胁我,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当上松赞·干布的王妃。」
「可是阿尔蒂洁殿下……」
看起来没什么干劲,赤姜停下来思索其他表现方式,阿尔蒂洁苦笑着说:
「这只要调查一下马上就会知道了。虽然家兄要我绝对要守密,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便向茹央妃夫人表明真相,再请她帮我转达给松赞·干布王。」
虽然我当时害怕得不得了,阿尔蒂洁低声说道。
「松赞·干布王是个很严厉的人,我就算了,但我很担心家兄会受罚,虽然最后家兄并没有受到处分。只是家兄以后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你无法见到你的孩子吗?」
赤姜慢慢地问道,阿尔蒂洁点点头。
「那你的恋人呢…?你不打算去找他,然后一起生活吗?」
赤姜因为顾虑到阿尔蒂洁的心情,声音越来越小,但阿尔蒂洁却回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微笑。
「我有想过,但我不打算去找他,因为我们一族的人并不认同他,若是和他一起生活的话,就连我都得过着牧童的生活,但我没有办法忍受,若是一直持续痛苦的生活,我总有一天…一定胶会恨他的。」
如此断言的阿尔蒂洁露出悲伤的表情,赤姜虽然很想反驳她,但一看到她的脸,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的话似乎就会一起去呢,赤姜殿下。」
「因为我可以做牧童的工作……」
「不是的,因为你有不畏变化的强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推翻伊导大人的阴谋,松赞·干布王是这么想的吧。」
隔天早上,赤姜和在同一间房间休息的阿尔蒂洁一同前往茹央妃等候她们的房间,并在茹央妃的邀请下,一起共用早膳。
「难得的早晨,很抱歉只能和我一起用膳。松赞·干布王正在和尚囊他们讨论昨天的事故。」
赤姜对忙碌的弄赞感到同情的同时,也很感谢茹央妃的善解人意。
虽然赤姜已经决定要嫁进来,但还没通知娘家的人,对于现在立场微妙的赤姜,茹央妃还是尽可能地表示诚意。
「赤姜殿下,这次让您担心受怕了。」
茹央妃将手放在额上,歪着头低喃道。
赤姜回她一个毫不犹豫的笑容。
「一点也不,相信茹央妃殿下会教导我该怎么做,阿尔蒂洁殿下也会陪着我。」
听到了赤姜说的话,茹央妃像是安心般地嘴角微微上扬。
「等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结束后,还得邀请您在可罗甲谷的母亲前来雅隆才行。」
「是的。请问,我也可以出席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吗?」
赤姜虽然心里觉得不可以,但还是出声寻问。
对乌尔古家的人而言,赤姜是个可疑人物,而且还是想借由莉兰·西亚的死来夺得王妃的地位,因此对莉兰·西亚的家人而言,这或许是不可原谅的结果。
但茹央妃却乐观地回答她。
「当然可以,我们也正准备让您出席,我听说莉兰·西亚的葬礼是在半个月后,松赞·干布会参加,而且也和他们说您会出席了。」
用完早膳后回到房间的赤姜,到傍晚为止都和阿尔蒂洁在一起。
她们时而聊天时而下棋,而就在燕沙正在拼凑色线做装饰绳时,太阳便在不知布觉间消失在西方的山峰,黑暗伴随着夜晚的寒气来临。
在那黑暗之中,燕沙随着接晃的灯火,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傍晚前去巡视牧场的少年,被刚被抓住的粗暴犁牛攻击,牛角让他的大腿裂出一个很大的伤口。
少年虽然被前去隔壁栅栏巡视的男子所救,但犁牛却和在同一个栅栏中的同伴一起逃到附近的田野,最后还把刚冒芽的麦子全给毁了,加上牧场的管理官们为了捕捉逃走的犁牛,有好几人手脚都受了轻伤。
为了调查这件事,弄赞前往牧场,因此又未能出席晚膳的席次。
神的怒气——
赤姜听到这句话,是在决定王妃后的第四个早晨,就在她和往常一样与阿尔蒂洁一起赶往与茹央妃的用餐之席的途中。
长廊上的一隅,一位年轻侍女正在向几名卫兵热烈地表示建设现场的事故、谷仓的火灾、犁牛的逃走全是继莉兰·西亚死后神的怒气。
「都是赤姜殿下不好,是她从艾德殿下手中夺走神所认定的王妃地位的。」
听到侍女得意洋洋地说着,站在赤姜身旁的燕沙脸色大变,而赤姜则拚命阻止打算冲到侍女们面前的燕沙。
传那些不负责任的谣言出去会给人带来困扰,但她们没有办法封住每个人的口。
若是赤姜因此而大吵大闹,那只是会让谣言更加扩散而已。
赤姜拉着嘴里碎碎念个不停的燕沙,急忙前往茹央妃的所在处。她想茹央妃现在一定在犁牛逃走一事正痛心而闷闷不乐吧。
可是当她们走进房间时,迎接她们的却是数名包围茹央妃的侍女们。
她们转过来看着赤姜,一起露出心虚的表情。看来是在说一些不想让赤姜听到的事。
「你们的要求我一定会传达给松赞·干布王知道,总之先退下吧。」
茹央妃的声音虽然委婉,但却是用相当坚决的态度下令。
侍女们一拜之后,便心不甘情不愿地遵照茹央妃的命令。
在她们之后就坐的赤姜,一脸忧思地向茹央妃问道:
「她们是在对我被选上王妃表示不满吗?」
「嗯…啊…不是…不是这样的。」
茹央妃先点头了,却又立刻撤回前言。
「那些人只是被传闻给迷惑,说什么谷仓的火灾和犁牛逃走都是神的怒气,她们到底是怎么浮现这种想法的。」
茹央妃虽然口中这么说,但表情却很不安。
据说第一个听到最高祭司的神
谕的就是茹央妃。虽然她接受弄赞认为神谕缺乏正当性的说法,但问题发生时内心会动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更何况这次是侍女直接来告状。
茹央妃亲切和蔼,受到在城内工作的人的景仰,大家也部对她表示相对应的敬意。若是平常的话,她也不会在用餐的席次上被侍女们包围,听她们说些无礼的控诉吧。
那天夜里,弄赞难得地和大家同席。其中包含为了慰劳尚囊和苏孜处理事故一事,也让他们同席。
微微宽敞的房间里点上了华丽的灯火,桌上的料理比平常还要丰盛。
已经习惯和很多人一起用膳的赤姜,好久没碰上这么华丽的气氛了,内心相当兴奋。
只是当她坐到位子上的瞬间,却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于那的东西。
炖煮完的汤汁上方,浮着一只体毛纤细的芋虫。
在暗色的汤汁当中,绿色的芋虫看起来相当鲜艳。
赤姜用指尖轻轻将芋虫取起来,芋虫看起来已经死掉了,被放在桌布的一端丝毫不动。
真可怜,赤姜心想。
这时坐在隔壁的阿尔蒂洁看到桌端的芋虫,忍不住发出悲鸣声。
阿尔蒂洁马上就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悔,但已经发出的悲鸣声,无法收回喉咙。
茹央妃脸色大变地叫御厨长前来,受到斥责的御厨长一边深深表示歉意,一边解释他在调理的时候,已经做了万全的注意。
赤姜无法插嘴,只能默默地望着事情经过,但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御厨长会被责骂成这样。
和蔬菜长在一起的芋虫被下锅一起煮是常有的事。
但就在房间一片骚动,赤姜正在等待可以继续用膳的许可时,她突然想到芋虫并没有被煮烂,芋虫还保持着鲜艳的颜色,就代表是摆上饭菜后才掉进碗里头的。
又或者是有人偷偷放进去的。
就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这天晚膳的汤就这样消失了。
就在经历过这不是滋味的晚餐的隔天早晨。
燕沙红肿的眼来到赤姜房间。
她低下头想要掩饰流泪的痕迹,向赤姜道歉因为自己失败,而使拿出去洗的赤姜的衣服破了。
赤姜安慰着燕沙,并穿上她另外准备的衣服。洗衣并不是燕沙的工作,恐怕是相信神的怒气的杂工,想要把赤姜赶出城才故意将衣服弄破的吧。
赤姜无意大吵大闹,也无意要找出犯人,只是好不容易重新改制好的衣服就这样被丢弃的事实,多少让她有点沮丧。
一到下午,茹央妃便邀请她一起来中庭散步。
中庭最大的树木阔出白色的花朵,据说可以闻到甜甜的香气。
为了芋虫一事而在反省的阿尔蒂洁也决定参与,赤姜为了忘却失去衣服的忧郁急忙来到中庭。
但当她穿过连接到中庭的出口时,上方突然降下大量的液体。
那黏稠的液体温热且有腥味。
和赤姜在一起的燕沙扯开喉咙尖叫出声。
赤姜战战兢兢地抬起两手,发现两手都滴着鲜红的血液。
从她浏海上掉下来的水滴也是红的。
茹央妃和阿尔蒂洁听到燕沙的悲鸣赶了过来,惊讶得睁大双眼。
「赤姜殿下…!!」
「这是从上面降下来的。」
赤姜发现她们以为是她受伤了,于是用左手的食指指着上方。
阿尔蒂洁往上一看,苍白的脸上吐露着放心的气息,但茹央妃却昏了过去,直接撞倒在地面上。
赤姜想要去扶茹央妃,但却无法随意接近。她现在光是踏出脚步,血都会从头发和衣服上滴落。
不久后,跟随着茹央妃的侍女们,便借助卫兵的力量将主人搬回城中。
被留下来的赤姜则借助阿尔蒂洁和燕沙的力量洗头发、换衣裳,把浸在全身的血液全部洗净。
待她将血完全冲洗干净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赤姜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间。
阿尔蒂洁虽然表示希望可以同行,但赤姜却反而要求她个别行动。
至今她和阿尔蒂洁会一起度过这段期间,是为了避免她发生什么意外事故。但从昨晚开始的流程看来,阿尔蒂洁和赤姜在一起,反而对她很危险。
一个人回到房间的赤姜坐在床上深叹一口气。
她不相信这是神的怒气。
在汤里放虫、衣服被弄破、被从头上淋血,这些虽然多少会让她有点沮丧,但还不至于这么难过。
只是当她感到燕沙和阿尔蒂洁的悲鸣,以及看到茹央妃倒下的样子,比起自己所遭受到的小小灾害,更让她来得心痛。
虽然她从候选人中被挑选出来当王妃,但她们还没正式缔结婚姻,赤姜在思考是否要回可罗甲谷去。虽然她知道这并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但一想到茹央妃倒在中庭时的表情,她的内心便充潇了动摇。
赤姜无法控制这份动摇,于是站起身来,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垂帘的对面传来燕沙的声音。
「赤姜殿下,松赞·干布王驾到。」
在燕沙禀告弄赞前来的同时,他走进了室内。
弄赞身上穿着被污泥染黑的皮革上友,手上抱着一束白布。
「…晚安。」
赤姜不知道该怎么对身为大王也身为自己未婚夫的对象表示欢迎,于是小小声地问安。
弄赞微笑走近赤姜。
他身上有干泥的味道。
「我刚刚去了码头,因为听说搬运砂粒到施工中的塔的船沉了。」
「又是事故吗?」
「是啊,听说你也遇到了事故。」
弄赞笑了笑,眺望赤姜全身。
赤姜点点头,并揪起半干的发梢。
「有血从上面淋下来,但是我并没有受伤,只是茹央妃殿下昏倒了,若是您有时间的话,请陪在她身边。」
「茹央妃那我刚刚已经去过了,结果她叫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但你又叫我去茹央妃那里,被妻子和未婚妻这样推来推去,我真是无地自容。」
「我们并不是在推来推去……」
赤姜支支吾吾地低下头,弄赞用手指将赤姜的下巴扳起。
「我知道你很喜欢茹央妃吧?就算是为了茹央妃,你可不要说你要回可罗甲谷喔。」
赤姜点点头,弄赞便将手上的一束布料交给她。
「你就暂时安分点待在房间里吧,若是觉得无聊,可以缝衣服。」
「要缝些什么好呢?」
「你喜欢的东西就可以。」
「…那我来缝松赞·干布王的衬衫吧。」
赤姜用征求弄赞许可的口气宣言道。
弄赞微微睁大眼睛。
赤姜稍微犹豫了一下后,便接过布料放在床上,接着握住弄赞的手。
「让我量一下尺寸,很快就结束了。」
「你可以不用这么急啊。」
弄赞说完后,便从容地脱下上衣。
赤姜摊开布料,比对在弄赞的肩上,虽然他并不算高,但就近看到弄赞的肩膀,却连透过衬衫都能感受到里面那柔软的肌肉。
赤姜在布料的细节处用指甲作记号,简单地量了一下尺寸。
当她想要量胸膛的尺寸,转到前面时,和轻轻将两手摊开,像雕像一样站着的弄赞四目交接。
弄赞轻轻抱住赤姜的身体。
赤姜也不抗拒地靠在弄赞的胸前。
弄赞的胸膛很温暖。
她一闭上眼睛,一股快要融化般的舒服感随着弄赞的体温扩展到全身。
过了一会儿之后,弄赞默默地松开手臂,抓了上衣便离开房间。赤姜折起量到一半的布料,坐在床上,吐着微热的气息。
莉兰·西亚死后九天。
莱伊在弄赞的召唤之下,怀着不安急忙来到孰务室。
自从他潜入论科尔的宅邸杀了侍女之后——不,是杀了莉兰·西亚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弄赞的召唤。
只是一旦真的受到召唤,又让他很想逃得远远的。虽然将莉兰·西亚的死当成事故处理,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担心自己的罪行会不会被揭发而受罚。
莱伊对胆小的自己成到厌恶的同时,又想到难道就这样怀着漂浮不定的心情过完一生吗?而顿时间感到灰心绝望。
「失礼了,小的受到大王的召唤而前来。」
在莱伊出声打招呼的同时,弄赞走进了执务室。
坐在毯子上沉思的弄赞,慢慢地抬起视线。
「谢谢你前来,莱伊,想必你现在正忙着准备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而忙得很吧?这种时候把你叫出来真抱歉。」
弄赞对莱伊一笑,并用沉稳的声音致歉。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
总是带着和蔼的表情慰劳家臣,几乎不会粗言暴语,就连通常会让君主动怒的建言也会仔细聆听,甚至让刻意找碴的家臣有机会发表意见到最后。
另一方面,弄赞的思考缜密到令人害怕,有时他会做出让人惊砑不已的严厉判断。
自从塔布之战以来,弄赞从未消失、不断显现出来
的冷酷,比起重臣们和人民,身为共生的莱伊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九天前——
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当然他并无意杀她,只是不小心害死了她。
当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被怀疑,因为无论谁都会认为在王妃选拔期闲,想要瞒过侍女的眼线潜入候选人的房间是不可能的事。莱伊自己本身也认为绝对见不到面,但他还是走近了莉兰·西亚的房间。
只是没想到出现了和他预料中相反的空白时闲。
莱伊躲在莉兰·西亚的隔壁房间等待机会,他听到有其他侍女在邀莉兰·西亚的侍女出去,而莉兰·西亚的侍女也应邀离开了房间。
当莱伊想要前往莉兰·西亚房间时,赤姜提早了一步。当时他对自己有等到侍女完全离去的谨慎感到很满意,但现在他反而觉得如果当时有碰到赤姜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杀了莉兰·西亚。
——莉兰·西亚。
光是想到妹妹那令人怀念的笑容,莱伊就很想哭泣。
莉兰·西亚从小就是莱伊唯一的同伴。她以被选作为弄赞共生的莱伊为傲,就在他继承乌尔古家户主之后,她也总是在莱伊被叔父们批评而感到沮丧时,费尽唇舌来鼓励他。
当她报名参加弄赞的王妃选拔时,也是她自己说想要成为莱伊的力量的,只是在王妃选拔的期间,她竟然借用论科尔的兵回来,并把莱伊叫到森林里,说出杀害朗日松赞王的是维克坦,所以她无法成为弄赞的王妃这种话。
莱伊在惊讶之余,同时也强烈感受到当莉兰·西亚被选为王妃时,他所能得到的小小喜悦被一抹殆尽。
若是十二名候选人都前来进行选拔的话,莱伊或许还会愿意放弃,而他也可以立刻通知弄赞,说莉兰,西珏因为无法承受成为王妃的沉重压力而擅自回家来,进而请求辞退。
但莉兰·西亚现在处于优势的状况让莱伊昏了头。
莱伊拚命说服坚持自己无法当王妃的莉兰·西亚。
朗日松赞王被毒杀一事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再提起,弄赞也没在找犯人,只要莉兰·西亚噤口不说,就能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但莉兰·西亚却顽强地不肯接受莱伊的说服。不仅如此,还责难莱伊轻视自己的痛苦,并表明她已经将毒杀一事告诉『某个人』了。
莱伊还是继续说服她,他先让莉兰·西亚回城,然后跟莉兰·西亚约好,傍晚他再亲自去弄赞前面请求他的原谅——
但他并没有实现这个约定的打算,取而代之的,他再度前去说服莉兰·西亚。
莉兰·西亚叫道若是莱伊再这样强人所难,她就亲自将毒杀事件的真相告诉弄赞,而准备要冲出房间。
莱伊急忙抓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回来。
就在那个时候,莱伊体内充满了和惊讶相对应的愤怒。过去他一直相信莉兰·西亚是他唯一的同伴,但她却背叛了自己,而且还打算将会危及到莱伊立场的过去事件开诚布公,这让他完全怒昏了头。
因此当时即使莉兰·西亚被拉回来后被毯子拌到脚,而让头撞到置衣箱倒下时,他也暂时没去过问她的情况。
等他发觉到不对劲,是看到脚边不断扩散的血时。
在他察觉那是从趴在毯子上、睁大双眼的莉兰·西亚的头上所流出来的血时,莱伊使明白自己夺走了最心爱的妹妹的性命。
莱伊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莉兰·西亚跟他说她要将一切告诉弄赞时,会这么地焦躁,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像泥巴一样疲倦。他摇了摇莉兰·西亚的肩,确定她死亡后,便脱下可能有沾到血的鞋子,比进来时还要小心地走出虏间。
长廊上,他并没有遇到任何人。
他躲进空屋擦拭鞋子,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宅邸,当时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悲伤,只是一直在思考要怎么隐瞒自己杀了莉兰·西亚的事实。
若是被知道莱伊杀了莉兰·西亚,他一定会被母亲痛骂一顿,叔父们也会异口同声地称他是乌尔古家的杂碎。
到目前为止所累积的无数的压力,以及面对那一瞬间时的恐惧感,让莱伊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所以他才会跑去质问赤姜。
在她回答不知道后,莱伊便策马奔向论科尔的宅邸。他并无意杀害老女仆,他只是要她带他去论科尔的房间,只是想在论科尔无法说谎的情况下问他问题而已,但老女仆却突然在长廊途中大声尖叫,挥舞两手抵抗。
而且当他闯入论科尔的房间之后,弄赞又追了上来。虽然莱伊撞开了他的身体,但那微微的接触,很有可能就被发现自己的真面目。
不过他又不能自己寻问弄赞是否有在怀疑自己。
莱伊佯装平静地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小的长期间离开政务,想必造成了不少困扰,但还是请让小的等到莉兰·西亚的葬礼结束之后再重执政务。」
「那是当然,在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结束之前,你可以继续扶持你母亲,善尽你户主的责任。今天我召你前来没有别的,是为了拜托你让赤姜参与莉兰·西亚的葬礼。」
「…这倒是无所谓……」
莱伊支支吾吾地回答。
若是让赤姜出席的话,乌尔古家的人们不知道会说什么。莱伊不自觉地认为弄赞的话中有话,这种感觉让他避免立即回答。
看到莱伊的犹豫的弄赞,露出温和的微笑。
「想必你的母亲,加上乌尔古屋主的各位,都不欢迎赤姜出席吧?但是那也只会到葬礼结束之前。」
「…怎么说?」
「赤姜和我约好,会在葬礼之后告诉我加害莉兰·西亚的犯人是谁。」
莱伊突然脸色大变。
看到那个变化,弄赞确信自己的假设没有错。
杀害莉兰·西亚的果然是莱伊。
自从论科尔的宅邸被袭击以来,弄赞就一直在思考莱伊奇怪的言行举止,还有他为了隐瞒祖父犯下的罪,不借犯下新的罪行的原因。那是因为他为了不让自己已经犯下的罪行被怀疑到自己身上的关系。
但那恐怕是个意外。
弄赞所知道的莱伊,不是个会计划杀害自己妹妹的人物。
「…请等一下,弄赞大人,您这句话的意思,我不是很懂……」
「赤姜似乎看见了犯人,就在她注意到自己的耳环掉落,而返回莉兰·西亚殿下房间的时候。」
「怎么会……」
莱伊发出惊讶的声音。他看起来相当动摇,身体不自然地摇晃着。
弄赞很怕莱伊会倒下去,因此轻轻地抓住他的肩。
那一瞬间莱伊跳了起来。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谨慎,虽然弄赞心里这么想,但却完令不会对他感到轻蔑。就是因为他这份谨慎,他才会坚持不懈地练习弓与剑。虽然他的本事在战场上没什么发挥,但弄赞的性命却好几度被莱伊所救。
只是并不代表这样就能原谅他的罪。
若是说出口,莉兰·西亚的死就会变得很微不足道。
不过就算现在问他是否有杀害莉兰·西亚,他也绝对不禽承认吧。他所害怕的并不是成为罪犯,而是害怕被家人知道自己杀害了妹妹一事,尽管那只是个意外。
「身为莉兰·西亚兄长的你,一定对赤姜没有立刻说出犯人是谁感到很不满吧?但赤姜似乎也有其难以启齿的原因,她就连艾德殿下偷窥一事,都不太敢说出口了。」
「那么为什么现在……」
「我不知道,赤姜会在葬礼后一并说出为何如此希望的理由。」
弄赞耸耸肩,望着莱伊等他的答案。
莱伊面色苍白,用高亢的声音问道:
「…松赞·干布王,您打算怎么处置杀害莉兰·西亚的贼人?」
「若是赤姜的证词值得相信,当然就是逮捕并加以惩罚。我想杀害莉兰·西亚殿下的是不是出自于伊导那边的人呢?」
「伊导人人…吗?」
莱伊讶异地重复道,弄赞点点头说:
「你也知道他很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王妃,而雅隆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故,有谣言说是神的怒气。我认为从莉兰·西亚的死到这一连串的事故,都是出自伊导之手。」
不会吧,莱伊低喃道,他嘴边露出虚弱的笑容。
其实弄赞也不认为莱伊会相信,杀害莉兰·西亚的人是他,就算去除掉这一点,要将结论归咎于全部都是伊导的责任也有一定的难度。
但弄赞还是希望事情能以这种形式结束。
实际上,悬崖崩塌之后的事故,也全都是伊导的手下所引起的吧。
弄赞平时就和掌握政治所有权力的伊导,在台面下进行激烈的攻防战。就连迎接第二名王妃,提出艾德的名字,也都只是这场对立当中的一个小小部分而已。
但莉兰·西亚过世后,到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却产生了由人民来判断这一切的情况。
若是这时发生天灾,人民一定会认为是无视神谕的弄赞的责任,就算他们不拾起武器来要求弄赞废除王位,也很
有可能会支持握有所有权力的伊导。
相反地若是没有发生天灾,将会出现怀疑伊导主张的人。
事故不过就是个事故。
但那些事故,会将大王和重臣间的争执摊在白日之下,最后招致家臣们不相信自己的结果。
国家若是崩坏的话,当中的权力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但是伊导却没注意到这件事,或是就算他有注意到,也已经不能抽手了。
看来年龄的累积并未让伊导的人格变成熟,只是让他越来越腐烂而已。
「成功断绝莉兰·西亚殿下性命的伊导,一定会再来要赤姜的命。之前虽然失败了,但他一定还会对赤姜下手。」
弄赞特别强调「一定」的部份。
而实际上,他并不觉得伊导会立刻有所行动,就算他再怎么焦急,要杀害蒙萨家的女儿还是会让他有所犹豫,而且他原本就很不擅长缜密的计算,虽然他脸皮很厚,但却不擅长策谋。
只是若把伊导逼到绝境,赤姜就很有可能会成为标的,这就算是她生下了皇太子,也无法解除这个危机吧。难不成要在皇太子即位之前都禁止她出门,只让她吃试过毒的料理,并随时随地派护卫在她身边?这是不可能的吧。就算真的这么做,赤姜说不定会感到疲倦,而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因此弄赞要在这里舍弃伊导。
并使用当事人赤姜当饵——
「若是出席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赤姜将会遇到危险吧。但是只要有你的协助,就一定可以保护得了她。而在葬礼之后,就应该可以逮捕杀害莉兰·西亚的犯人。」
弄赞的言外之意是要莱伊和伊导接触,想办法让他行动。
这么一来,莱伊就不会被问罪——
莱伊低下头,咬着下唇。
「你愿意让赤姜出席莉兰·西亚的葬礼吗?」
弄赞重复了同样的问题。
莱伊用纠结万分的表情望着弄赞,一脸快要哭出来般地笑说:
「赤姜殿下出席的话,想必莉兰·西亚也会很高兴吧。母亲和亲戚那边我会好好叫他们不要失礼的。请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