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行动了吗……?」
舜低头看向双手提着的青铜钺。浑圆大眼且龇牙咧嘴的两只人面钺正微弱地振动着,同时发出一般人类听不见的声响。
「得加快脚步才行……」
舜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寒风呼啸不已的山道上。
为了寻找引发这对钺发出鸣响的源头,他离家后已经过了四日。安置源头的咒术师想必是已预料到会有人前来寻找,在四处放弃了好几个赝品。
尽管几番陷入了敌人的圈套,舜仍是四处奔波,夜晚就睡在树洞中或是洞穴。
幸好这几天都是天气晴朗,尚未降下初雪,因此不至于迷失道路。若不是天候宜人,否则早就冻死了。
「在那里吗?」
舜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尖石林立的陡峭山面。两只人面钺正显示那里就是源头。由于不断被迫绕远路,导致他花了四天才抵达,但若是循最短的路径自家中出发,半日便可到达吧。
「真是让人浪费了不少时间呐……」
舜催促着自己因寒冷与疲劳而无法随意动弹的四肢,开始攀上岩石。
*
「也、也空……为什么……?」
喉咙遭到擒住后,晄仅能以破碎不堪的话声发问。
也空如无星之夜般的眸子覆上了薄雾,看不出他的焦点聚集在何处。
汪李迅速变幻成人形,用力拉开也空勒住晄咽喉的手腕。也空甩开他的手,往后一跃便跳了将近两丈远。
顿时空气一口气流进肺部,晄呛得连连咳嗽。
「你这笨蛋!这是在做什么?」
汪李将晄护在身后,与也空面对面。
「吃——」
也空开心地眯起眼睛。
晄的背脊瞬间泛起冷颤。也空不是在说笑,他是真的打算吃了自己。
「你疯了吗?」
「咻!」汪李的右手指甲倏地伸长,变得与手指几乎同等长度。他将只有炎招戈能斩断的化蛇鳞片变作了锐利的刀片。
「也空的猎物——」
也空又是一跳。速度实在太快,晄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汪李如子弹般迅速冲出,扬手朝降落的也空侧腹一划。下一秒,鲜血喷溅在他的一头银色长发上。
也空失去平衡后,在晄的眼前落下倒地。汪李立即捉起也空的衣领,将他扔进宽广的庭院中央。
「快逃!快带莉由躲进屋子里!」
晄连忙拉起呆站在原地的莉由,拔腿狂奔。
(为什么?也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晄的脑袋呈现一片空白。
也空按着侧腹站起身,尽管鲜血不断自指缝之间淌下,他的神情看来却毫不感到疼痛。
「肚子,饿了。」
他天真无邪地露出白牙灿笑。
「这个怪物!」
汪李一对金黄色的眼珠狠瞪着也空。
接着两人开始一来一往猛烈攻击。汪李如果露出本性,便能以风雨雷电制伏住也空吧,但他若是在这里变身,恐怕会将附近一带破坏殆尽。汪李的破坏力正是如此惊人。当然,人形汪李在臂力与移动速度上还是胜过普通人许多,但也空也有着不亚于汪李的战斗能力。也空以光速般的动作和惊人的跳跃能力,一一躲过了汪李的利刃攻势。
几近僵持的战斗持续一阵之后,也空率先感到疲倦。
「汪李,好强。」
冷不防地也空纵身扑向晄和莉由。他的移动毫无气息,让人根本预测不到下一个举动。料想用跑的来不及,汪李的背部赫然生出翅膀追上也空。
也空伸长手臂,指尖攫住了慢了一步跑在晄后头的莉由衣领。
「呀啊——!」
也空抱起莉由往横一跳,躲开汪李的爪子。
「莉姊!」
晄伸手想抓住莉由,但也空的速度实在太快。
背对着屋子墙壁,也空自后方以手臂勒住莉由的颈项,然后露出白牙一笑。
莉由的俏脸痛苦拧起,不断扭动想挣脱也空的手臂。
「也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晄气愤大叫,身子颤抖个不停。
「也空正在狩猎。」
他伸出舌尖舔舐莉由的脸颊,莉由发出细微的尖叫声别过脸庞。
「可是,我不吃莉由。虽然想吃,但不能吃。因为也空的猎物,是小晄。」
「别开玩笑了!」
至今一直占据着晄内心的恐惧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翻腾涌上的怒火。
为什么也空会突然做出这种事,又为什么他会想要吃自己,答案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你说狩猎?你把人命当作是什么了!」
「为什么?小晄也会狩猎啊,杀了野兽之后又吃下肚。」
——生命的重量要怎么衡量?人的生命比较重,是人类自己决定的吗?
晄忽然想起也空在杀死刺客们后,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直到如今他还无法找到答案。
(那种事怎样都好!根本没有答案嘛!)
「你这浑蛋!」
晄拔出腰际的炎招戈。他要用这把连水妖的鳞片也能斩断的神器,好好教训一下口口声声说着狩猎的也空。
「想吃我的话,就尽管过来吧!」
怒火烧得他的全身泛疼,视野也随着心跳一明一灭。
(刺客们为了得到报酬杀了爹和娘。舜哥则为了保护我杀了刺客。)
那些杀了爹和娘的刺客,死了最好。就连那名看见爹死后还高兴大笑的使寓少年,他也要杀了他。
可是,他不希望莉由死掉。
「什么生命的重量,都是大家各自擅自决定的啊——」
话声方落,炎招戈就自他的手中落地。原本带有乳白色泽的玉色炎招戈,现在成了一块普通的青铜兵器。
「咦?」
晄慌忙蹲下想捡起炎招戈,但炎招戈就像是吸附在地面一般,无法移动半分。
「被黄帝舍弃了吗?」
汪李紧皱起眉喃喃低语。
枫牙与累焰策马走在山丘的马车道上,往东前进。如同往常,他们正打算巡视为防止妖魔入侵而设置的各个壕洞和要塞,顺路拜访晄家后再返回居城。
忽然,累焰凝视着左手边远处的高山。
「怎么了?」
「有气在流动。那附近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大型的咒术。」
累焰注视的地方是处位于半山腰的岩石区,在枯叶落下的褐色树林当中,只有那一带露出了凹凸不平的白色岩表。
「咒术?调查一下比较保险吗?」
「臣虽然相当在意……枫牙殿下,现在赶紧到晄少爷的宅邸看看吧!」
累焰将视线拉回至前方的村落。
凝神细看之后,可以发现在半山腰进行的咒术延伸至了晄家的方位。咒术的轨迹极少会明显到肉眼清晰可见。
这阵子始终盘旋在胸口的那股不安,如今变得更加强烈。
*
周围是涂上了乌墨般的漆黑。
天与地既深且远,永无止尽,只有暗色不断蔓延。
黑暗当中,坐着一名男子。
若有光线,便能看出男子正戴着象征高贵身分的玉冠,身穿宽松舒适的玄端。
男子面前放置着一只青铜鉴,当中盛水,形成一面镜子。
然而,鉴中却未映照出男人的姿态,就像是漆黑的洞穴一般,只有永无止尽的黑暗。
尽管如此,男子那双让人联想到孤高猛虎般的锐利眼眸仍是紧盯着鉴。
鉴中正浮现出一般常人无法见到的景象。
「没错,吃吧。那是你的猎物。」
男子张口蛊惑着位于鉴中彼方的事物。
*
「也空,是为吃而杀。但人类不吃也杀。也空,没有错。」
也空一边用手臂勒住莉由的颈项,一边缓步逼近晄。
晄像是被对方迷惑住般,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用睁得大大的双眼注视着也空。
汪李举起利爪形成的刀片,将晄护在身后暂时不再攻击。倘若随便出手,莉由的脖子将会被也空折断。
「也空……放开莉姊!」
晄好不容易才发出话声。
「不行。放开的话,汪李就会砍过来。我要吃了小晄之后,再放开莉由。」
也空开心地走来。
就在这时——
「晄!」
随着马蹄声响起,枫牙的呼喊声也一并传进晄的耳中。
刹那间,也空的注意力被吸了过去。
几乎同时晄的衣领忽然被人猛然拉起,整个人飞进空中。原来是汪李抱着晄往上飞起。
汪李让晄坐在七叶树树梢上,也就是方才使寓少年出现的地方。
「虽然那家伙的跳跃力就跟跳蚤和蝗虫没两样,但总跳不到这里来吧。」
「汪李,拜托你救救莉姊!」
「我知道。」
汪李丢下这句话后,在也空上方盘旋飞行。
「
这是怎么回事?」
枫牙急忙下马,来回看着勒住莉由的也空,还有攀在七叶树上的晄。
「看不就知道了吗?这家伙发疯了。」
汪李不快地啐道。
「也空在狩猎小晄,枫牙不可以打扰。」
也空笑得像是个恶作剧的小孩。
「你说狩猎——?」
枫牙瞠大双眼。
正当也空抬头看向七叶树时,一只箭矢忽然刺进他的后背。也空的背部微微仰起,转过头来,只见前方不远处是已搭上弓箭的累焰。枫牙也趁机往前冲出,迅速拔出长剑砍向擒住莉由的手臂。霎时鲜血喷出,莉由发出悲鸣紧闭上眼。
然而也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刺在背上的弓箭和手臂上的伤口。先前侧腹上遭汪李划伤的红黑色缺口也已不再出血。
「枫牙也很强呢。」
也空像是打从心底感到赞叹。
「怪物吗——?」
枫牙哑然失声,但也空随即冲来欺近他身前。
枫牙曾是人称殷军最强·奄三师的将领,晄也听说过论剑技很少能有人与枫牙匹敌。但是,也空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枫牙的利刃。累焰紧接着射来箭矢,枫牙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发动攻势,汪李也挥下利爪攻击,但也空一派从容不迫。
也空起脚踢向枫牙侧头部后,枫牙整个人飞进空中,重重摔落在地。
「枫牙殿下!」
累焰毫不松懈地继续拉弓,并且冲上前来。枫牙单手支地,甩了甩头站起身。若不是立即护住身子,他搞不好已经当场死亡了。
枫牙捡起长剑后再次站稳。
也空高举右手在半空中挥舞,试图抓住在上空飞行的汪李。枫牙提起因染上鲜血而变钝不少的长剑,再次疾冲准备攻击也空。
晄的双脚勾住树梢,攀在树干上头,可以感觉到自己在剧烈发抖。
先前那股几乎让他失去理智的愤怒早已消失无踪。
好可怕。
也空只要力道一有差错,莉由可能就会死掉。
由于也空只用一只右手战斗,不至于会将枫牙等人的四肢扯下,但若是被他那种脚力踢中的话,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了小命。
晄害怕的不是也空,而是大家的死亡。
「拜托……大家都要活着。」
晄全身笼罩在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掐住的恐惧感中,拼命祈祷。
也空高高跳起,起脚踢向枫牙的头部。枫牙则低下头,闪过也空的踢击,随后汪李立即拍振翅膀在也空着地之前自后方擒住他。汪李伸长左臂勾住也空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是按住也空的右臂。先前那只剌中也空背部的箭矢在汪李的肚子前方断成了碎片。
「枫牙,趁现在!」
枫牙张口大喝一声,纵身往上跳起后,自上方提剑刺进也空的上左臂。枫牙单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捉住也空的左手腕,竭尽全力拉至自己眼前。也空抬起膝盖狠狠往枫牙的侧腹撞去,但枫牙没有放手。也空的右手又抓住枫牙的头颅,手腕处则被汪李拉住。
「枫牙!」
晄不由得大叫出声。
枫牙的玉冠脱落,黑色长发也凌乱披散。也空的手指紧紧地压过枫牙的头皮,好几道血丝流下枫牙的额际。也空再次抬起膝盖攻击枫牙的侧腹,但枫牙仍是不放手。
「唔唔唔~!」
枫牙咬紧牙根,紧捉住剑柄和也空的左手腕,并且拉向自己。鲜血不断自也空的肩头涌出,濡湿了莉由的衣裳。莉由脸色惨白,凝视着眼前的枫牙。
汪李环抱住也空额头的左臂肌肉也在微微颤抖,用着几乎要断骨般的蛮力扣住也空的脑袋。
「呜——」
也空手臂的力量逐渐放松。
「就是现在!」
汪李自身后伸出双手捉起也空的左臂,同时枫牙放开剑柄伸出长臂揽住莉由的腰肢,将她往下一拉。
随即莉由倒入枫牙的怀中,汪李则是抱着也空奋力张开羽翼往斜后方飞退。
枫牙趁这时候支撑着无法站稳的莉由,跌跌撞撞地跑向屋子墙边。
「枫牙殿下!莉由姑娘!」
累焰跑上前来,搭起弓箭护在两人身前。
(莉姊……得救了……)
晄浑身乏力地瘫坐在树枝上,整个人松了口气后连眼泪也要夺眶而出。
(啊,原来是这样啊……)
晄终于找到答案了。
(因为有心……人的性命才会这么重要。)
想必所有的生物,都有不想死的这种心情吧。
但是,就只有拥有心的生物,才会不想要失去重要的人,也会认为为了重要的人,自己不能轻易死掉。
半空中,也空的肩上仍然插着利剑,怒不可遏地想要挣脱汪李束缚住自己的双手。
身为妖类的汪李,他宣誓的对象是炎招戈的使用者,根本没有任何义务拯救莉由。
但是,莉由若是死了,晄会很难过——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汪李知道,某个人的死,一定会让另一个人感到悲伤。
(不可以仅凭自己高兴,就决定生命的重量……)
所有的人、生物和妖魔,都必须珍惜对待不可——
至今一直视为理所当然的真理,被他遗忘了。
——在备受呵护下长大的人,会懂得尊重他人的生命。
舜的话语在他耳中深处复苏。
(那名使寓的少年,从未觉得自己受到珍惜重视吧。)
所以憎恨宠爱着晄的爹,也恨备受宠溺的晄。
(其实,他也很想要有人疼爱自己吧。)
晄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虽然还无法原谅对方,但是那种焚烧着身体般的愤怒与憎恨已经消失了。
这时,他胸前的青铜鱼饰像是突然复活般再次跳了起来。晄握住三只小鱼。
(爹、舜哥……)
忽然间,晄觉得有人在呼唤自己,于是他转头望向来源。只见门口附近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已恢复成先前乳白玉色泽的炎招戈正闪烁着光芒。
(炎招戈,正在呼唤我……)
缓缓一明一灭的淡色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在前往遭到全灭的陕邑调查时,也曾出现过相同的情况,所以晄才会决定到陕邑一趟。
晄急忙开始爬下七叶树。
见状之后,也空开心地眯起眼睛。他挣脱汪李的手臂后,转手探向身后扣住汪李的颈项猛力甩出,紧接着纵身一跳冲向七叶树。
「小晄!」
汪李用力拍振翅膀,抓住晄后飞往上空。
「你怎么下来了!」
「炎招戈在呼唤我!快带我到那里去!」
晄指向不断明灭闪烁的炎招戈。
汪李刹那间露出犹豫之色后,低语道:「我知道了。」随即急速下降,让晄降落在炎招戈前方。
晄双膝跪地,伸手握住炎招戈的刀柄。
「拜托你,请你让也空恢复理智吧。」
瞬间炎招戈绽放出亮如太阳般的炫目光芒,刀柄吸附在晄的掌心当中。晄站起身,握好炎招戈转身面向自背后袭来的也空。刀身的光芒虽已不再闪烁,但明亮度丝毫未减。
也空长臂一伸想捉住晄的脸庞,但晄举起炎招戈拂开他的手腕。刀刃划过也空的大拇指虎口,顿时鲜血喷出。
晄几乎怀疑起自己的双眼。至今也空的动作都太过快速,晄根本看不见他,但是现在晄不仅能够看见也空的行动,甚至能比他更快移动。
「唔!」
也空脸庞皱起发出沉吟。无论是被剑砍伤、被箭矢刺中,还是被汪李的利爪划伤,也空都无动于衷,但如今第一次感到疼痛。
也空又将染上鲜血的手探向晄的咽喉,汪李本想切入两人中间,却还是来不及。然而晄迅速往后退了半步,提起炎招戈砍向也空的手腕,又急忙将炎招戈拉回,以免斩断也空的筋骨, 未料也空的手腕已被深深划破一个大洞,涌出的鲜血溅向晄的脸颊。也空跳了一大步退向后方。
「真不敢相信!」
枫牙瞠目结舌。晄明明从未学习过正统的武术,却能看穿也空的一举一动。
但映照在累焰眼中的景象,则是有两名武将正与晄的身形重叠,一同战斗。他们都穿着远古以前的战袍,手掌放在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炎招戈上。
「禹王陛下、汤王陛下——」
两人以往皆曾是炎招戈的主人,晄与汪李向炎招戈宣誓时,他们也都在场亲眼见证,如今甚至在助晄一臂之力。
「小晄……」
莉由背靠在墙上,也震惊地瞪大双眼注视着晄。
也空气喘吁吁地狠瞪着晄。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不断淌下鲜血,逐渐在他的脚边形成一片血泊。
「也空,快点清醒过来!」
晄眼神锐利地回望也空。
但也空没有回答。他的黑色眼珠蒙胧不清,似乎听不进晄的话语。
晄目不转睛地盯着也空的脸庞时,渐渐可以听见他内心的声音。
一开始晄感受到的,是难忍的饥饿感,接
着传入耳里的是——
——吃吧!狩猎晄后再吃了他。
不是也空,是某个人的意识。
(有人在操控他!)
晄愕然失声。的确仔细一想,就算再怎么失去理智,也不可能只执着于非吃晄不可吧。
(该怎么办才好……)
冷汗滴落晄的额际。
这时,明明还不是落日时分,天空却急遽变暗。
死死瞪着晄的也空也出现了异变。
*
在深沉的黑暗当中——
窥看着鉴的男子轻啧了一声。
「臭小鬼,已经振作起来了吗?」
男子那双犹如老虎瞄准猎物般的犀利眼睛危险眯起。
「不过,我还有其他手段。打倒化蛇,杀了那个小姑娘和枫牙——换言之,只要再让污浊的光芒变得更加混浊就好了。」
男子将关节分明的手指浸入鉴中的水。
妖魅不祥的咒语自他两唇缝隙间吟唱而出。
「觉醒吧!现出你的本性,好好大闹一场。然后——大快朵颐吧!」
*
「这回妖魔似乎出现在了洛邑呢。」
阳甲王手执笏板拍打掌心,同时在重屋的大屋当中来回踱步。
「利条,至少那个妖魔究竟何时会来到王都,就连这点也无法占卜到吗?如果是善于占卜未来的你——利条,怎么了?」
大王这时注意到安静端坐在原地的利条并未在听自己说话,脸庞转向了其他方向。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大王在利条面前微弯下身子,审视他俊美的面容。
「有股气息……他正在施展庞大的法术……」
利条凝视着虚空,竖起耳朵。
「他?」
「大王,重屋的木之间希望能暂时借微臣一用。」
利条将视线拉回大王身上。
嘴角上的优雅笑容虽未褪去,眼中却亮起了平时少有的锐利光芒。
*
天空仿佛被一团黑雾覆盖住,遮起了太阳的身影,周遭一带也沉入了昏暗的世界当中。
也空全身飘散出与覆住天空相同的黑雾。他的眼尾向上吊起,掀开的嘴唇下方可以瞥见异常尖锐的牙齿。
遭到炎招戈划破的伤口冒出腾腾的热气,转眼间一一愈合。刺在背上的箭矢则碎成片片落地,插于肩头上的长剑也松脱掉落。
晄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幕景象。
「噢噢噢噢噢噢——」
也空口中发出了让人发毛的低嗥声,就像是大力敲打着战鼓。
一种诡谲的吱呀声响起,也空的额头中央长出了尖锐的利角,四肢的指头开始萎缩,生出了弯曲的粗壮利爪,脚跟一带也冒出长长的小趾。
也空就像头野兽般四肢着地,身体逐渐膨胀鼓起,脸部也诡异地拉长,全身覆满漆黑的硬毛。
「那是……驳……?」
累焰低声说出了神话传说中一种妖魔之名。
脸部与体型似马,但额头长有一只独角,裂至耳际的口中露出了猛虎般的獠牙。四肢和老虎相差无几,趾尖则生有锐利的钩爪。
见到他这副异样的姿态,晄、莉由和枫牙都无法言语,笼罩在震惊当中。
驳立起后脚,仰天咆哮。宛如战鼓般的声响撼动大地。
「骗人的吧……」
晄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作一场恶梦。那只妖魔真的就是也空吗?也空为什么会突然变化成妖怪呢——?
驳往地面一蹬,跳跃力之惊人,根本不是人身时所能比拟。长有锐利钩爪的前足猛然袭向晄一行人。
晄迅速抱住莉由,枫牙与累焰则往前一站护住晄两人。汪李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飞来猛力捉住也空的前足,「沙沙——」脚跟在地面上拖行了数尺远。
「快逃!」
汪李张口大叫。
晄先将莉由推进屋内,再次飞奔而出。
枫牙握着累焰的长剑,累焰则搭弓拉弦,与驳保持一定距离。
驳前足一甩,将汪李撞至地面。又在汪李站稳身子之前,猛虎般的獠牙咬入汪李的颈项。化蛇的鳞片虽不至于被咬破,但咽喉遭到压迫后,汪李苦闷地皱起整张脸庞。
「汪李!」
晄握紧炎招戈冲向驳。
「也空!快放开汪李!」
见到晄冲来,驳衔着汪李用力一甩头,将他扔向地面,再抬起锐利的前足爪子袭向晄持着炎招戈的手腕。晄迅速扭身避开驳的利爪,接着抡起炎招戈砍向黑色的前足。然而驳在那一瞬间抽回前脚,往后大幅一跳。
累焰瞄准驳的头颅放出箭矢,箭矢却弹了回来掉落在地,
「人的武器伤不了他吗——」
枫牙紧咬住下唇。
驳将细长的眼睛转向枫牙与累焰,脚尖使力点向地面后,张开裂至耳际的血盆大口。在驳着地之前,汪李疾速飞来揽过枫牙与累焰两人,「喀叽!」最终獠牙仅是咬中了空气。
汪李抱着两人停在半空中,驳回过头来恨恨地瞪向汪李。
——没错,发狂吧!杀吧!吃光他们!
晄听见操控驳的声音后,内心升起战栗。刚自异界苏醒的汪李也是在受到诅咒后,盛怒之下疯狂暴走,但他仍是下意识地避免伤害人类。然而,驳不同。
驳拥有着和汪李相等,不,也许是更胜于汪李的力量,而且还被迫杀人。
「我要变身了。再维持人形下去的话,打倒不了那家伙。」
汪李视线紧盯着驳,嗓音生硬地开口。
「既然现在周遭瘴气弥漫,我的身影也不会被人发现吧。就算万一有人看见,也总比全城遭到歼灭来得好。」
「我明白了。」
晄急忙奔入屋内,从在主厅里一字排开的咒具当中拿起一个圆形青铜盾牌。上头刻着舜特有的,铜铃似的大眼和龇牙咧嘴的图形。先前汪李刚自异界苏醒之际,舜为了晄特地做了这面能够避雷的盾牌。
另外,晄又将其他戈上头的长柄卸下,与炎招戈绑在一起。平时晄虽未在炎招戈上绑上长柄,但在进行战车战时,可以接上比自己身高还长的棍棒,作为砍杀敌人首级的武器。
「小晄,你在做什么——」
莉由在屋内注视着外头的情形,见到晄进来后睁大眼睛。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晄让手腕穿过盾牌里的皮带,重新握紧炎招戈的长柄。
「想办法解决?面对那种怪物,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啊?太危险了,快住手!」
「汪李要是和现在的也空认真打起来,事态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只能使用炎招戈了。」
晄不顾莉由「不行呀,太危险了!」的呼喊声,冲出屋外。
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打倒对方,也不想打倒。因为那头妖魔是也空啊——
(一定要想办法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上回对汪李下咒的咒具,是根刺在鳞片当中的细针。也空的身体某处肯定也埋藏有咒具之类的东西吧。
屋外,已变化成大蛇姿态的汪李,正用其长长的躯体将驳层层缠起,同时用力束紧,驳则露出猛虎般的獠牙咬住银色鳞片。驳想必是使尽浑身的力量想挣脱汪李的束缚吧。汪李的身躯不断抖动,长长的尾巴在空中彼方来回猛烈摇动。
汪李的身体开始慢慢松开。是驳用它的臂力推开了蛇身。
紧接着驳立即自汪李的蛇身中冲出,降落在地面上,气喘吁吁。
「也空!」
晄朝妖魔扬声呼喊。枫牙与累焰转过头来,见到晄全副武装的模样后瞪大了眼。
「我就在这里,你那么想吃我的话,就过来吧!」
驳的目光转向了晄。
——不要……我下不了手。不可以杀人……
晄瞠大双眼。刚才那是也空心里的声音!
「也空!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晄继续呼唤。
——杀!杀了他们再大快朵颐吧!
然而也空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微弱,相对地其他意志则逐渐填满他的内心。
「也空!不要听那种人说话!」
晄提起炎招戈冲向驳。枫牙似乎在身后叫嚷着什么,但晄头也不回地继续奔跑。
驳的后脚蹬向地面,额际的独角瞄准了晄一直线冲来。
晄喉间迸发出激昂的怒吼声。但怒吼中不仅有自己的嗓音,寄宿在炎招戈里的某种事物似乎也正透过晄的喉咙一同发出呐喊。晄隐约感觉到那是禹王和汤王。
他举起盾牌挡下刺来的独角,转动身子将驳的力量引向身后,接着迅速提起炎招戈划向驳的脚部。但驳又在前一刻纵身跳开,闪过利刃。
汪李低下上半身来到晄的面前。
「你这是想做什么?」
「我想让他停下来。把他引诱到黄河那里去吧。」
晄紧盯着驳说道。
「——上来吧。」
汪李让头部贴近地面,晄便跃上大蛇的后颈。
「我的眷属们啊,出来吧!」
汪李以宛如轰雷
般的嗓音大声喝令。下一秒,「沙——」仿佛豪雨般的声音响起,某种银色物体便如同箭矢般纷纷自黄河的方向飞来。正是小化蛇们。
小化蛇们在驳的身旁来回飞舞,扰乱驳的注意力。
驳焦躁地发出嘶吼。它举起爪子挥打小化蛇们,又试图以独角冲撞它们。而小化蛇们聪明地算准距离,一点一点地后退往黄河移动。当中虽有些小化蛇无法赢过驳的移动速度,被驳的爪子擒住,但小化蛇的鳞片和汪李一样,凭驳的利爪无法划伤。
汪李的长长蛇身围绕在驳与小化蛇四周,缓慢地向黄河接近。
山丘上的马车道和黄河上空都覆盖着黑色的浓雾与乌云,四周陷入了日暮时分般的昏暗当中。也幸亏先前已事先贴出禁止外出的公告,四下杳无人烟。所有村人铁定都在屋里屏着气息,讶异地猜想着这些不祥乌云的来由吧。
汪李缓缓在黄河上空伸直身子。
驳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黄河岸边。它边用独角驱赶缠在自己身旁的小化蛇们,同时以锐利的视线紧紧盯住晄。
「开始了!」
汪李朝天发出咆哮,霎时一阵仿佛要撕裂天际般的轰隆声响起,几道闪电在乌云当中流窜。密实的闪电接二连三地直扑向驳,小化蛇们火速调头离开,驳的身体则以不自然的姿势往上跳起。
驳四肢着地时虽有些蹒跚,但还不至于昏厥。漆黑的胴体冒出了黑烟,它稳稳踏住地面,仰头回瞪汪李。
「闪电也没有用吗……」
晄愕然低语。虽说汪李已手下留情,但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生命力。
驳拱起身躯,跳向位于遥远上空的一人一妖,尖锐的獠牙刺进汪李白银色的羽翼。驳咬住翅膀,同时在半空中用力甩动脑袋。
汪李的身躯顿时倾斜,晄用腿部夹紧汪李的后颈,捉住银色的鬃毛。
汪李用力拍振了一下翅膀,四周便刮起了凶猛的暴风,卷起河滩上的砂尘。山丘斜坡上的灌木丛树枝也纷纷被吹断,往相同的方向飞远。
驳松开牙齿,身子被狂风吹飞原地。汪李的羽翼没有受伤,但还是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齿痕。
驳让肉食性动物般的柔软四肢在斜坡上一蹬,再次逆风扑向汪李。汪李唤来雷电后,无数道落雷劈向翱翔于空中的驳。
「磅!」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响起的同时,驳被撞飞了出去,但也导致附近的树木起火燃烧。驳在空中转了一圈,着地于水边。
它又奋然跳起,锋利的独角角尖瞄准了晄。晄瞬间举高盾牌挡下独角,但驳的力量实在太过巨大,晄险些失去平衡自汪李的背上坠落。
驳的利牙衔住炎招戈的长柄后,用力一甩头扔出炎招戈。晄没能拿得及放开长柄,整个人跟着抛进空中。
「呜哇——!」
「小晄!」
汪李的呐喊声自奇怪的方向传来,天空倏地变成在自己头部下方。
*
舜紧攀在岩石上往后回头,发现一团诡谲的乌云正低空覆住黄河某处,正好就是舜居住的村落那一带。
「是汪李在打斗吗……?」
察觉到现在情形刻不容缓后,舜再次在寒风呼啸的岩石群当中前进。
背在背上以布包起的两只人面钺正剧烈振动着。他早已发现到是什么东西引发它们共鸣,但是每当前进一步,与对方的距离也会相对拉开,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他明白自己是被对方施下的咒术迷惑住了。
「结界的中心应该就在某处。」
舜四下张望,登上满是岩石的陡峭斜壁。
攀爬相当倾斜的岩石区时,他必须手脚并用才行,但是他的双手双脚都已冻僵,常常险些被风吹落。
「呜——」
脚下踩着的岩石忽然松动掉落,舜的身子跟着滑下斜壁。他急忙捉住岩石,好不容易才免于坠落崖底。松脱的岩石正不断发出喀啦声响滚下断崖。
「我可不能死在这里呢。」
舜咬紧牙关,继续攀登。
冷不防地他在左手边的树木上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气息,于是转动脑袋,只见生长于岩石缝隙间的一株小树枝头上,挂着一只干涸的寓的尸骸。
「就是那个吧。」
舜自背上的布包当中拿出共鸣的两只人面钺的其中一只。他单手拿着人面钺,在狭窄的峭壁岩道上横向移动。接近小树后,他用空出的手捉住岩石,再以钺敲向小树树根。重复数次之后,已被敲断半截的小树就因自身的重量而逐渐倾斜断裂,最后连同枝头上钩着的寓滚落下险峻的岩壁。
同时结界也消失无踪,只见景色在一瞬间出现奇妙的扭曲。
抬头看向振动的人面钺指示的方向,岩石缝隙间正夹着一个既白且圆的物体。轮廓和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这回不是幻觉了呢。」
舜加快脚步攀上岩石朝目标前进。
*
鉴中的水忽然出现了涟漪。
「唔~有人破坏了结界吗?」
在深渊般的黑暗当中,男子发出沉吟:
「不过,被破坏的只是结界,并不代表操纵那家伙的诅咒就解除了。」
男子像在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咏唱着咒文抑制水面的波纹。
「驳,去吧!咬死枫牙和莉由,让晄被绝望和憎恨吞噬吧。」
男朝着鉴继续蛊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鉴的水面再次出现波澜。
「什么——?」
男子伸手覆在鉴上,吟唱咒语想压抑水波,但是水面接二连三地产生涟漪,激起了阵阵水花。
「有人在干扰我的法术……?」
男子停下镇压水面的咒文,寻找扰乱鉴中之水的来源。
「你是谁!」
一股睿智的气息倏地弹回他举高的掌心间。男子对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这十五年来,一直在自己身旁进行着占术的男人的气息。
「你是——利条!」
男子——章玄带着憎恨喊出曾是以往同僚的名字。
*
「难道我又掉进黄河里了?」
晄环顾四周。
一道温暖的光芒正包围着晄。
那是种既淡且轻柔,混合着金黄色与白色两种色泽的光芒,就像是蛋壳一般包起了晄。仿佛有人正用巨大的双手怀抱着他轻轻摇晃,感觉非常安详,完全感受不到置身于水中的恐惧。
光壁的另一头覆盖着浓密的黑暗。偶尔窜过上方的闪光,是汪李打下的雷电吧,在一瞬间照亮了黄褐色的河水。但是周遭既无雷响也无水声,笼罩着静寂。
「先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呢……」
汪李在遭到诅咒失控暴走之际,晄也曾掉进黄河里。但是他没有溺水,就像现在一样被光芒包围,当时还有道不可思议的嗓音在呼唤自己。
虽然看不见身影,但是那道声音让人联想到温柔的老人,他称自己是河伯的使者,然后又要他以炎招戈拯救化蛇,于是帮助晄回到陆地上。
(搞不好那个人可以告诉我解救也空的方法!)
晄顿时找到了一丝希望:
「河伯的使者大人——!」
他将两手放在嘴边,大声呼喊。话声被吸进了水中,周遭再度陷入静寂。晄竖起耳朵等待回应。
——您在呼唤我吗?
不久之后,脑袋的一隅响起熟悉的嗓音。
「太好了,你回应我了……!」
晄松了一大口气,接着说道: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如果有我办得到的事,请尽管说。
「河岸边有头失控的似马妖魔,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他被某个人操控住了!只要帮他拿掉咒具,我想他一定能恢复神智,可是我不晓得咒具在哪里。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吧!」
——这点我也知道,河伯大人亦相当怜悯它,希望能够解救它,但是……
话声带着明显的迟疑。
「靠我没办法解除诅咒吗?」
晄心生不安。
——那头驳身上,被人下了层层的诅咒,要全部解除恐怕相当困难吧。被逼迫做出违反己意的行为,驳也十分痛苦。与其长痛,不如以炎招戈毁灭它吧。河伯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毁灭……」
晄哑然失声。
「不要!那种事情我做不到!只因为无法解除诅咒就杀了他,这种残忍的事我做不到!」
晄伸手按在光壁上,朝着不晓得位在何方的河伯使者大喊。
——您的意思是,无论驳是何种妖魔您都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也空没有错,错的是操纵他的人啊!」
河伯使者似乎吐出了轻微的叹息。
——驳的身体与意志,各自是透过不同的咒具受到操控。身体部分,是埋在四只小趾里的黑玉。意志,是驳以前喝过的水。水已深深地渗入它整个身躯,无法去除。只要截断吟唱诅咒的源头,驳就能够恢复理智,但是渗入全身的水早已侵蚀了
驳的内心,令它铸下了大错。
「大错……?」
——是项难以挽回,非常严重的罪行。
「那项罪行……是什么呢?」
晄开口询问,但河伯使者没有回答。
——假使您认为驳犯下的罪行不能饶恕,就消灭它吧。这样一来驳也会轻松许多。但如果您有觉悟,认为与它一同背负罪孽也没关系的话,就斩断它的四只小趾吧。
使者的嗓音逐渐变得微弱。
「等一下!我不懂你的意思,究竟要我怎么做?」
晄拍打光壁。
——请您自己决定吧。
最后留下这句话后,河伯使者的声音便不再出现。
不知不觉间,无数只小化蛇正聚集在晄的周围。每当上方亮起闪电,黑暗中就有银色鳞片闪闪发亮。
小化蛇们围绕住光卵,慢慢地将晄往上推。雷电照亮的水面逐渐逼近,最后晄终于露出水面。包覆着晄的光芒一离开水面后,便化作细小的粒子飘散开来。小化蛇们使力拍振翅膀,将晄运往上空。
「小晄!」
汪李在上方大喊,随即将头颅下降至晄的面前。
「你没事吧?」
晄移动至汪李的背上。数匹小化蛇以背部扛着炎招戈,递至晄眼前。
「汪李……我遇到河伯的使者了。他说也空犯下了大错……如果我无法原谅他的话,就消灭他吧。但如果作好觉悟一起背负罪孽的话,就斩断他的四只小趾……」
「是吗……」
汪李仅是回以这句低喃。
晄拿起炎招戈,视线投向河岸。驳的全身冒着黑烟,但仍是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晄。
——我不想打斗,也不想杀人……我好想,结束这一切……
也空的内心正在痛切地倾诉,但同时又有另一道声音不断命令也空杀人。
一股怒火在晄的腹部熊熊点燃。
「居然玩弄他人的心灵——」
这种事情他绝不允许!就算是妖怪,也不能任意践踏它们的心。
「汪李,我想解救也空。」
晄紧握住炎招戈刀柄:
「我要斩断他的小趾。汪李,上吧!」
在晄大声令下的同时,汪李用力拍动羽翼,朝着驳急速下降。翅膀卷起了狂风,让黄河水面激起白色的水花。
晄以双腿夹紧大蛇的身躯,左手持盾,右手持炎招戈,将目标定在驳的四肢上。
汪李的头颅掠过驳的身侧,晄在交错之际提起炎招戈奋力一划,驳顿时踉跄地向后急退。
「当!」炎招戈的刀刃似乎砍中了某种坚硬的物体。
驳扯开喉咙发出战鼓击响般的咆哮,抬起前脚。它右后脚的小趾遭到斩断,一个漆黑玉块碎成碎片。
汪李往上窜升,身体划了一个大圆之后又面向驳。
「我要继续冲啰——」
汪李猛力挥动翅膀,一口气直冲而下,晄瞄准两只前脚举起炎招戈由左往右横劈。右边的小趾虽然勉强砍断,但驳又在瞬间往后飞跳,因此炎招戈没能碰到左边小趾。汪李拍动单边翅膀拉近双方距离,晄反转刀刃,这回由右往左挥去炎招戈,但驳的速度仍是快了些许,刀身划破虚空。
驳着地后,间不容发地纵身扑向晄。也许是已经除掉两个咒具,也空的动作变得迟钝许多,但是挥舞长柄戈时,在展开下一波攻击前必须花时间拉回武器。这时晄的胸口大开,驳的左前足猛烈袭来。
汪李以翅膀拍下驳,急速上升。驳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后,于河岸边落地。汪李转过身子又朝驳俯冲。
驳跳起时汪李钻过它的腹下,晄立即举起炎招戈锁定驳通过头顶上方的左后方小趾。他仰起身子一鼓作气挥砍。小趾飞起,当中掉出漆黑玉块落进黄河。汪李仰起头又快速飞上天际。
「剩最后一个——」
晄气喘吁吁,重新握好被汗水浸湿的炎招戈长柄。
驳在黄河的浅滩着地,抬头看向在上空飞舞的大蛇。
——好痛苦……我想早点结束。
「你等着吧,就快好了。」
汪李转了个弯疾速逼近驳。
毫无预警地驳调头转身,以不灵敏的动作在河滩上奔跑。驳的视线望向晄家的方向。
——杀了大姊和枫牙,弄脏晄的心吧!
操纵也空的声音传入晄的耳中。
「那家伙想命令他去莉姊那里!」
晄急声大喊,同时小化蛇群拦住驳的去路。但是驳似乎不将小化蛇们放在眼里,开始奔上山丘。汪李连忙转过身子用长长的尾巴将驳拍下山丘。
驳在空中稳住身子,立于河滩上。汪李在空中旋身的同时,俯冲直扑向驳。驳一跃而起,独角瞄准了晄的脸部。晄抬起盾牌,也瞄准驳的左前脚。
喀锵!
金属互相碰撞般的刺耳声响起,驳的利牙咬住了盾牌,同时晄手中的炎招戈削下了它最后一只小趾。
驳叼着盾牌踢向汪李的背部。然而黏在盾牌后方的两条皮带紧紧箍住了晄的手臂,他无法放开,紧接着他的大腿浮起,离开汪李的后背。
「呜哇!」
驳衔着挂有晄的盾牌,降落至地面。
晄掉落进水边溅起水花,同时驳的前脚压住他的胸口。
裂至耳际的血盆大口大开,锐利的獠牙抵住晄的喉咙。
*
那是一个形状和大小都与骷髅相差无几的白色陶制水瓶。
舜望进水瓶内部。当中虽然装满了水,但原是透明清澈的水此刻却看来无比漆黑,反射不出任何光芒,感觉就像是在看着一口极深的水井。
水当中有两个人的咒术气息,但舜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为何会如此。两只人面钺正在激烈振动。
攀在岩石上,站稳身子后,舜高举起人面钺,接着使尽全身的力量敲向水瓶。水散开的同时,黑雾般的瘴气猛然喷起。舜闭上眼睛别过脸庞。
瘴气逐渐散去,与咒术的气息一同溶于大气中再无踪迹。人面钺也不再振动。
「还真是费尽千辛万苦呐。」
舜回头看向远方家的方向。在笼罩着村落的乌云当中,瘴气已经消失,但不晓得究竟有没有赶上。
「小晄、莉由,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
几乎同一时间——
黑暗当中,章玄感受到水瓶遭人窥看的气息。为了操控驳,那是他放置于高山岩石群里的咒具。
是破坏结界的人找到了那个咒具。
章玄焦急起来。
「得先解决那家伙才行……」
他咏唱咒文,打算驱使栖于山中的杂妖,差遣它们前往现今在水瓶身边的碍事者。然而他的咒文没能传进山中的妖魔耳中。章玄的咒术是透过眼前的鉴,再由放置于远方山上的水瓶施展,但现在利条正在扰乱鉴中之水。
「可恶的家伙,每次都要妨碍我——!」
现在已无法通知使寓少年,就算通知了,以寓的飞翔速度也赶不及。毕竟直到方才为止,使寓少年都待在晄家附近。
章玄咬牙切齿,伸出双手覆在鉴中的水面上。只要能镇住水面,就还有办法。
他念出咒语,原本摇摆不定的水面开始趋于平静,但是仍无法完全消除涟漪。
章玄更加聚精会神,在两手手心中注入力量,几滴汗水淌下额际。
一股惊人的咒术压力正在推着他的掌心,鉴中之水微微晃动,溅起细小的水珠。
「唔唔~」
章玄咬紧牙根,忍受着推向手心的那股压力。
鉴中之水像是沸腾般开始冒泡,泡沫「啵啵啵」地悉数破裂,整个鉴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振动。
「岂能输给你……!」
章玄立起单膝,像要覆住鉴般将掌心推向水面。
啪沙——忽然手心中传来了某种东西裂开的感觉。
是那只水瓶破了。
「可恶!」
再继续镇压水面也毫无意义了。他在最后向利条释放出所有咒力后,抽回平举的双手。
下一秒鉴往上跳起,水以惊人的气势喷了出来。
章玄以老虎没能逮住猎物般的眼神,注视着鉴中喷起的水。
「可恶的利条!别以为这样就会结束,总有一天我绝对会——」
章玄霍然起身,瞥了一眼水面慢慢平复的鉴后,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
「也空……」
晄的大半身体浸在水中,以沙哑的嗓音呼唤压在自己身上的妖魔。
他连一根手指头也无法动弹。压住胸口的只有驳的左前足,想必是小趾的咒具已被去除,脚上并未施有多大力量。但是,晄连捉住驳的脚用力拨开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对于水的恐惧束缚住了晄的行动。
另一方面,汪李和小化蛇们皆屏住呼吸守在四周。驳的利牙正押在晄的咽喉上,若是随便出手,晄的喉咙随时有可能被咬碎。
也空就像是见到食物的野兽,发出阵阵低嗥。
——别害怕河伯的庇护,快吃了他!
诅咒的
话声持续低喃,也空疲惫不堪的心灵已逐渐乏力。
(可能真的不行了……)
就在晄如此心想之际,驳的身体忽然微微痉挛,原本没有焦点的双眼也恢复生气。
驳松开晄的喉咙,满脸诧异地仰头望天。瘴气在转眼之间消散无踪,只剩下汪李唤来的乌云。
(操纵他心灵的法术解除了——?)
晄注意到另一个人的话声已自驳的内心消失。
——这里是……也空至今都在做什么……?
过于年幼无知的心灵无比动摇,陷入混乱。
驳再次将视线拉回晄的身上。
杀——
那道声音还残留在驳的耳朵深处。它想起来了,这道声音是在遇见晄之前,它被囚禁在诡异黑暗空间里时听见的话声。
在黑暗当中,驳忍受着饥渴的折磨,而装在骷髅般白色水瓶中的水,治愈了它的干渴。但是,那只是一时性的。若是不杀了晄,吸他的血啃他的肉,这份饥渴就永远不会消除。驳在意识蒙胧中如此认为。
驳并不知道在黑暗中喝下的水对它下了诅咒。舜破坏了水瓶,藏在脚趾里的咒具也被削除后,它终于得以取回自己的神智和对身体的掌控权。但是它也不知道,渗入身体每个角落的剩余咒水会让它产生这种想法:
杀、杀、杀——
声音在它的耳中深处不间断地呢喃。
「不行……」
驳喃喃低语,接着咻~地白烟窜起,驳的身体变作了人形。
「也空——?」
晄瞪大双眼。
也空的一头黑发焦黑卷起,四肢内侧的皮肤脱落渗出血丝。他伸出左手按住晄的胸口,用一双让人联想到深沉黑暗的墨色眼睛凝视着晄:
「也空,想起来了。也空是妖怪……」
话声跟以前的也空不同。晄现在也能分辨出那是妖魔的嗓音。
「也空好饿,不吃掉小晄的话,就不会饱……可是我不想吃你……」
漆黑的双眼泛起泪光,也空抿起嘴唇:
「人和野兽,都是也空的食物。我肚子若是饿了,只要是活的、温热的生物,都是我的猎物。也空不晓得怎么衡量生命的重量……可是,小晄的生命……很重。」
斗大的泪珠纷纷落下,滴在晄的脸颊上。泪水带着烫人的热度。
「我不想要小晄死掉,我想待在活着的小晄身边……为什么不可以杀人,也空终于明白了……」
也空将脸埋进晄的胸前,右手捉着晄的衣裳,像个孩子般低声啜泣。
(他找到答案了……)
一股暖流在晄的心里扩散开来。晄勉强举起因浸在水中而变得十分僵硬的手掌,抚摸也空的脑袋。
然而,也空轻轻推回他的手——
「可是,也空已经……不能再待在小晄的身边了。」
「咦……?」
也空撑起晄的肩膀让他起身后,捡起落至水边的炎招戈递给晄。
「小晄,消灭也空吧……」
「你怎么突然——?」
也空以非常疲倦且悲伤的神情注视着晄。
「你是在后悔自己失控暴走吗?可是,那是诅咒的关系啊,而且大家也都平安无事,你用不着那么介意啦。没有到非得以死谢罪的地步吧——」
也空静静摇头:
「不是的……也空铸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你消灭我比较好。」
如黑暗般的双瞳沉痛地看向晄。
「那三座邑的居民,全部——都是也空杀的。」
「…………你骗人!」
一阵恶寒窜过全身,晄不禁猛烈颤抖。濡湿的衣物这时仿佛变作了冰块,让人感到无比寒冷。漂浮于上空的汪李变回了人形,站在晄的身旁,但晄完全没有发现。
「也空又饿又渴,无法忍耐,于是开始狩猎。可是,我没办法吃。我不晓得谁是小晄,所以统统试了一遍……」
也空垂下眼睑,泪水自浓密的睫毛底下不断滚落。
「我现在知道……我做错了事。也空不要存在于这个世上比较好。所以,消灭我吧……」
晄哑口无言,握着炎招戈呆站在原地。
(怎么会……也空居然毁灭了三座邑……)
视野忽然变窄且变暗,甚至听不见黄河的水声。汪李扶住脚步踉跄的晄。
「我……该怎么办……」
晄视线落在炎招戈上,发抖的指尖几乎快握不住炎招戈的长柄。
尽管是诅咒的缘故,但毕竟夺走了数千人的性命,这项罪过难以弥补。用不着也空开口,晄也应该让他以自己的生命来偿还。对也空而言,与其活在罪恶感当中,一死了之肯定比较轻松吧。
——假使您认为驳犯下的罪行不能饶恕,就消灭它吧。但如果您有觉悟与它一同背负罪孽的话——
河伯使者的话语在晄的脑海里复苏。
「决定的人是你。不管你的选择为何,我都会跟随你。」
汪李说道。
「可是消灭也空,这种事我办不到……」
若要一起背负,这项罪孽也未免太过深重。可是,他不想失去也空——就算知道他是残杀了好几千人的妖魔,这份心情还是没有改变。
——我好想回去。
忽然间,晄想起发现也空倒在岸边时,他心底闪过的这个愿望。
也空在饥饿的折磨之下,为了寻找晄才会不得已沿着黄河而下吧。若是没有受到诅咒,他一定还是在遥远的故乡,平静地过着与鸟兽相同的生活。
什么也不晓得,却被人类利用,无比痛苦的也空——
咒术师向也空下咒的目的,就是杀了晄。晄没办法让他一个人背负罪孽。
晄抬起脸蛋。
「也空,我和你一起背负罪孽吧。」
也空掀起低垂的眼皮,震惊地凝视着晄。
「我不会消灭你的……所以,活下来——一起偿还罪过吧。」
「小晄……」
也空正想说些什么时,炎招戈突然开始闪烁。晄再次握好长柄,见到炎招戈的光芒不断增强后睁大眼睛。
「小晄!」
就在这时,莉由与枫牙和累焰一同自山丘上跑来。
炎招戈的光芒包覆住也空。
在晄等人的注视之下,也空在光芒当中逐渐变成驳的姿态,但是覆住他身体的毛发不再是先前那种漆黑的硬毛,反而是带有柔和光泽的珍珠色。
最后只有尾巴和瞳孔仍是黑色,连额上的独角也像是磨光的玉般绽放出白色的光辉。
拥有发光独角,和神圣美丽珍珠色泽的马——这正是驳原本的姿态。
「这是黄帝的旨意,还是河伯的愿望呢——」
枫牙茫然自语。
冷不防地,累焰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气息,仰头望天。
「那是管理天上的庭园——平圃的神明,英招……」
听见累焰的轻喃后,晄一行人也抬起头来。
东方的天际已没入藏青色中,至于西方的天空,则有余晖将薄云染成了鲜艳的朱色。
想必是幻影吧,那位神明的身躯呈现半透明的模样。拥有马身和鸟类的巨大羽翼,与人类如出一辙的脸庞上充满慈爱,俯视着变为珍珠色泽的驳。
英招的身后还有无数头马匹。它们都和也空一样,身体呈珍珠色,只有尾巴漆黑如墨,猛虎般锐利的獠牙与爪子,额头中央长有发光的利角。
英招无声无息地拍动翅膀,轻盈地迅速飞落而下。同时翅膀逐渐变作薄绢,长有四只脚的马身也变成人形。
降落至也空的眼前时,英招已经幻化成绝美女神的姿态。发丝高高盘起,插有玉簪,身穿数层半透明的薄纱。
英招扬起洋溢着母爱的笑容,望着也空。
——我一直在找你呢。
英招掀开嘴唇,但话声却是在脑海中响起。
「你是谁……?」
也空大感不可思议地回望女神。
——你会不记得也是无可厚非。我是英招。驳,也就是创造出你的神只。你原本应该和其他的驳一同守护平圃。但是,我刚创造出你不久之后,大战便揭开序幕,天空破了个大洞,导致你坠落至人间。本来我也想赶快前来寻你,但是……
激烈的战火持续了一段漫长的时间,而且战争结束之后,女神女娲也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全修补好天际。天庭恢复安定之后,她来到人间寻找坠落的驳,然而最终却还是没能找到。想必是在天庭掀起战争的神,将来打算收服驳作为自己的座骑,所以藏起了驳不让英招发现吧——女神如此说明。
——借用黄帝的力量后,我终于找到你了。
英招将目光移向晄。
——多亏有你解除了施加在驳身上的诅咒,我要向你道谢。
女神露出微笑,但晄只能怔忡地连连点头。
英招再次将视线拉回也空身上。
——我们一同返回平圃吧,那里是你的家。
也空瞠大双眼,漆黑的眼眸出现动摇。
「也空不回去。
」
白马轻轻摇头。
「也空犯下了罪行。可是,小晄说他不消灭也空。也空想待在小晄的身边。」
英招微微一笑,又望向晄。
——驳已经这么说了,我能够将他托付予你吗?
晄用力点头。
「当然——!明明敌人的目标是我,却连累了这么多人。我想和也空一起补偿那些不幸逝世的人们。」
虽然也有以命赎罪的方式,但是现在还不能死。他不能丢下舜、莉由和汪李,自己死掉。
「我是炎招戈的使用者。不让其他妖魔像也空一样遇到这种可怕的事,就是我所能做的补偿。」
他以连自己也感到意外的坚决嗓音宣告。
——黄帝也说你铁定会这么说呢。
英招转头望向驳,轻抚他的脸颊。也空顿时被薄雾包围,变作人形。
——我将原本应该会在平圃习得的智慧,赐予你吧。
英招伸出几近透明的白皙双手,包覆住也空的小麦色肌肤,同时将额头抵在也空的额头上」。
一道柔和的光芒自额头覆向也空的全身,最后消失不见。
——我会在遥远的平圃守护着你的。
英招以母亲般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也空,开口说道。
——驳就拜托你们了。
英招向晄和汪李轻柔微笑后,仰起脸庞。女神缓缓飞向空中,最后身影融进了蓝色的天际里。驳群也万分不舍地俯视也空,尔后转身跟随英招消失了踪影。
晄一行人静静目送他们离开,但也空忽然转过头来。至今他脸上如同幼儿般天真无邪的表情已经褪去,变成了一名成熟懂事的成年人。
「小晄,我想向炎招戈发誓。也空想告诉黄帝、禹王和汤王,我会竭尽所能弥补我的罪过。」
以往也空的双瞳就像是漆黑的洞穴,并未映照出任何事物,如今正绽放着智慧的光采。眼瞳深处除了有深深的自责外,同时还有冀求弥补的强烈心愿。
「嗯,我也想好好告诉他们,我会和也空一起加油的。」
晄含笑点头。
也空在晄面前肃穆地跪下,采取臣子对君主所行的最高叩拜礼。
「也空谨在此向炎招戈、创造出炎招戈的黄帝,以及平圃英招起誓。今后我将会竭尽一生来偿还自己的罪过。原本理应被消灭的我,却得到了炎招戈使用者的怜悯,甚至还愿意与我同背负罪孽。我想回报小晄的心意。我愿宣誓遵从小晄,终生忠诚不悔。」
也空抬起头来,以漆黑的眼眸凝视着晄。
晄也回望也空心中不禁暗忖:也空的眼睛真像是星光闪烁的夜空。
「我也向黄帝和炎招戈发誓,我会与也空一同偿还罪孽。我希望不要再有其他妖魔被人利用,受到折磨了。如果有人试图操控一无所知的妖魔,逼迫它们做坏事的话,我会挺身而出与之奋战!」
炎招戈一明一灭的光芒倏地包围住晄,绽放出太阳般的耀眼光辉。
累焰在光芒当中见到了禹王、汤王以及黄帝的身影。他回想起先前晄与汪李互相宣誓时的情景。
「那两位陛下,也是像这样收服妖魔的吧……」
晄总有一天会成为能与禹王和汤王并驾其驱的存在吧——能够预知未来的占术师心想。
*
「利条,怎么回事?」
阳甲王战战兢兢地望进木之间。
自从利条将自己关在重屋的木之间之后,阳甲暂时和其他贞人一同待在大室当中等待,但是期间似乎有某种嘈杂的声响自木之间传来。
贞人们以紧张莫名的神色说道:「大人正在进行相当大型的咒术。」
随后声响立即停了下来,但利条仍是迟迟没有返回,阳甲王才会终于按捺不住地来到木之间。
「让陛下受惊了。」
利条勾起一如既往的优雅微笑。
「发生什么事了?」
一只青铜鉴翻倒在利条身前。当中的水溢出,泼湿了竹席。
「就你而言,鉴算是相当少见呢。而且这也是本王第一次见到你让水泼洒出来。」
拥有占卜未来能力的占术师利条,平时极少使用鉴,倒是具备千里眼能力的章玄时常望着鉴面——
而且平时总是冷静且身段完美的利条,这回似乎还出现了打翻鉴的失误。
「微臣没能镇压住最后一道反击——看来微臣的修行也还不足呢。」
利条看向自己白皙的手心。
「贞人们说你是在进行咒术——?」
「详情请容微臣稍后再禀,这回的缠斗确实让微臣相当疲惫。请容微臣先行告退歇息一会。」
利条拿起置于一旁的笏板,举止优雅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