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元治元年八月——

意图攻人御所而被幕府击退的长州藩士在京都放火之事,已经过了一个月。

在变得凉爽的早晨,早饭后藤堂被近藤叫了过去。藤堂在“禁门之变”时由于额头受伤而被任命留守,而现在,那伤也已经痊愈了。

在近藤的房间,土方和山南也在等他。藤堂在三人面前坐下,坐在中央的近藤开始说话,谈话的内容是将与藤堂同是北辰一刀流同门的伊东大藏迎接到这里来。

“那就让伊东先生加入新选组……”

近藤回想起伊东的面容,然后说道。

“嗯,伊东先生既是一位技艺了得的剑客,也是一位辩舌过人的论客,平助和山南也都这么认为吧?”

近藤向山南征求认同,坐在右侧的山南点了点头。

“嗯,不过伊东先生是属于水户流的尊王派,与我们新选组究竟能否合得来,还未可知……”

“担心什么,只要心怀道义相谈,他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近藤毫不怀疑地强调道,又将目光放在平助身上。

“平助,你和伊东先生是同门,就拜托你从中牵线搭桥了,我也迟早会去江户拜访的。”

“明白了。”

看到藤堂答应下来,近藤露出了充满期待的笑容,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山南在不安的皱眉。只有土方窥探到了山南那时的表情。

这天,千鹤跟随斋藤率领的三番组,进行着日间巡逻。这是“禁门之变”的大火之后,千鹤第一次随同进行巡察。京都和大阪都在清剿残党,新选组也加入了这次行动。听说,长州因进攻御所而被朝廷视为敌人,其江户藩邸也被没收了。刚一进入八月,接到受敕命的幕府便发出了征讨长州的命令。世间又开始变得动荡起来。

因火灾而无家可归,只靠一件单薄的衣服在路边度日的人们,与家人生离死别的人们,每当看到他们所露出的表情,千鹤的心就会隐隐作痛。

用烧毁了的房屋的残柱与木料建起来的看板上,可以看到贴着几张关于亲人朋友的寻人启事。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天,但是到处还都笼罩着烧焦的味道。

(真的,什么都被烧掉了……)

千鹤环视着这荒芜的街道,听说,从北边的一条到南边的七条都被烧光了。

祗园会看到的山鉾好像大部分也都被烧掉了。

(明明是那么漂亮的……)

就像是幻梦一般,千鹤这样想着。由于土方的关照,意料之外的和原田他们一起去观赏祗园会,那美丽的场景,一瞬间掠过自己的脑海。梦幻也好,荣华也好,也许越美丽的事物就越容易消散。更何况是在这战争年代,那就只会是昙花一现吧。

千鹤突然将目光停在了人群聚集的寻人扎所处。

“那个……斋藤先生!”

“怎么了?”

“我能去向那边的人打听下吗?或许他们会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千鹤指着扎所说道。

“不能耽搁太久。”

“是!”

千鹤立即点头,然后跑了过去。

但是,不管问谁,也没有人知道类似于纲道的人物。在人们看来,千鹤也许就像是因火灾而和父亲分离的孩子。与斋藤汇合后,千鹤的步伐自然比之前更为沉重。

“……”

在回屯所的路上,斋藤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千鹤。

“没事吧,雪村?”

“啊,没事。”

正在愣神的千鹤抬起头来。

“身体不舒服的话就赶紧说。”

“哎……?”

“如果你逞强累倒了的话,会很麻烦……”

面对这样不亲切的说法,千鹤一时语塞,不过立即就意识到了这是斋藤关心人的方式。对现在的自己而言,这比什么都令自己高兴。

“非常感谢。”

继续走在荒芜的街道上,千鹤露出了微笑。

数日后,千鹤正在中庭的井边洗衣服。

“啊,找到了,千鹤!”

随着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听到了藤堂的声音。

回头望去,藤堂一身远行的打扮,千鹤放下洗衣盆站了起来。

“告诉我你江户的家在哪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

看着藤堂手里拿着的苔草斗笠,千鹤问道。

“为了招募队士,我要去江户。”

“到江户招募队士?”

“最近我们的表现得到了认同,新选组的护卫地域范围扩大了!”

听着藤堂有些自豪地语气,千鹤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是这样,好厉害!”

“顺便我也尽量替你打听纲道先生下落,你就等着吧!”

“嗯。谢谢。”

千鹤向藤堂借了只笔,在纸上认真地写上了诊疗所所在的街名以及标志。

“那就拜托你了。”

藤堂接过叠好的纸和笔,将纸仔细的揣在怀里。

“那我走了哦!”

“路上小心!”

千鹤微笑着给轻装出行的藤堂送行。

也许父亲和自己走岔了,已经回到了江户的家——带着这样的期待,千鹤继续开始洗衣服。

不知不觉之中山茶花树已经结下红色的花蕾了。

在回廊观赏着这些的山南,走到了中庭里。紧实的花蕾比花的颜色更浓,简直像血一般鲜红。

一边从拂过脸颊的轻风感受着秋天,山南想起了前往江户的近藤和永仓。

将左手伸向山茶花的花蕾,可是,指尖在接触到花蕾之前就开始剧烈疼痛,山南立即放下了左臂。

“……”

用右手按住隐隐作痛的手腕,他好像看透了某种正在迫近的事物似地,凝望着虚空。

这时,近藤到达了江户,正在拜访由藤堂引见的伊东先生。

与近藤他们对坐的伊东是个肤色自皙的男人,言行举止温文尔雅,但其聪明却从话语中展现了出来。

“——如今异敌的威胁逐渐迫近,我认为我们应当联起手来,共同保卫国家。”

“完全同感!!”

近藤感动得使劲点头。刀法自不必说,而且还是这么博学的男人。一想到能将他作为参谋迎接到新选组,心情就雀跃不已。

“为了诚的攘夷,一起战斗,直到耗尽生命吧。”

“伊东先生!”

在藤堂以及伊东的门生的注视下,两个人用力的握手。

夜深之后,山南离开了八木邸屯所的自己的房间,进入了前面紧邻着的前川邸。

这里虽然和八木邸一样是新选组借来的宅邸,但因某种原因而不让无关人员进入,所以一般队士都没有进去过。

书架上塞满了各种书籍,地板上也堆积了很多研究资料。从角落里的蒸馏器中,能听到蒸馏出来的水滴滴下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山南坐在书桌前,从刚才就开始热心的拿着单口瓶调和药物。

(这样就行了……)

拿起白色瓷皿旁边的玻璃容器,将制作好的药物倒了进去。

这时,听到了一个内敛的声音。

“山南总长,还没睡么?”

“冲田吗?进来吧。”

山南平稳地回答道。这个房间的存在只有一部分干部才知道。

冲田静静地推开拉门走了进来,习惯性地坐在了山南的后边。

“真热心啊,但是为了研究弄垮身体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啦……”

“身体的话早就跨了。”

山南的嘴角露出自虐般的微笑,把刚刚调好的药物装到玻璃小瓶里。

“理论上这样就应该能抑制副作用。”

将小瓶拿在手里,回头看过来。冲田交替看着药和山南。

“有自信地话我就不会阻止你……要是失败了,我会杀了你的。”

冲田笑着说道。

“……"

不知山南是不是将这话作为玩笑,将小药瓶对着灯笼。

透过光亮来看,那颜色是如同血一般的鲜红,其晃动的样子具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

元治元年,十月——

在冬季即将到来的时候,近藤和土方接到伊东到达这里的消息,并在新撰组的屯所迎接他。伊东在江户时名字叫“大藏”,在上京之际将名字改成“甲子太郎”了。

永仓和原田、斋藤和冲田在中庭的暗处窥视着玄关的情况,只有山南站在走廊里。

“那位就是伊东先生。”

永仓轻轻扬起下颚。这时带着数名弟子的伊东甲子太郎正在接受近藤的热烈欢迎。

“我听说伊东先生是尊王攘夷派的,没想到他会愿意加入新撰组。”

“和长州那帮家伙志同道合吗?这种人能跟我们和睦相处吗?”

斋藤与原田说完这话,永仓像想起来什么似地向走廊望去。

“说起来,山南总长与伊东先生认识吧。”

“嗯,伊东先生是位学识渊博,能言善辩的人……”

山南冷

淡地回答道,然后向走廊的深处走去。

这样的冷淡语气使大家都愣了一下。

“山南总长,最近越来越冷淡了啊……”

永仓说道,永田也边叹气边点头。

“啊,近来也不怎么说话。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爱扯闲话的人。”

伊东他们进入到屯所内。

“……”

冲田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

这天夜里,近藤为上洛的伊东举办了欢迎晚宴。虽然是只有土方和山南同席的小宴会,坐在上席的近藤的心情却特别好。

“真是愉快,愉快,队士的增加令人高兴啊!而且还是人才就更喜上加喜!”

“嘛~,瞧您说的,呵呵呵。”

与近藤并排坐着的伊东发出不自然的笑声。土方背对门口、面对着伊东的弟子们坐着,伊东向土方侧眼看过去。

然后,伊东将目光移向土方左侧的山南。

“新撰组的队规很严格吧?还望多多指教。”

“哪里,岂敢谈我来指教伊东先生……”

山南心情不太好似地苦笑道。因为山南在学习天然理心流之前修行过小野派一刀流,所以与同为一刀流的伊东先生之前就认识。

“哎呀,这么谦虚可不像山南啊。”

山南将视线移开了,不过伊东继续保持着笑容,这次拿起德利小酒壶向土方搭话。

“来一杯如何?”

“不用了。”

不饮酒的土方伸手表示拒绝。

“听闻土方副长在队中人望颇高,行动力也很强,今后也请多指教。”

“……嗯。”

土方并没有抬起眼睛,就这样回答道。

“失礼了。”

拉门被推开,千鹤进来收空瓶。快速地将小钵和德利酒壶放到托盘里,然后出去了。伊东的眼神随之盯在了千鹤的身上进行观察,微醉的近藤给伊东一倒酒,伊东就又满面笑容的一饮而尽。

千鹤将收来的酒瓶运到井边,用盆里的清水浸泡,今晚酒肴的准备以及烫酒的工作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的,非常的忙碌。

(不过,队士人数的增加真令人高兴……)

这时。

“喂,你。”

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请、请问有什么事吗?”

回头看过去,伊东站在那里。

“你是——”

伊东略微歪了歪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千鹤。

“队士?……看样子不是吧?”

“……”

千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能地后退几步之后便动弹不得。不过,当向伊东的背后看过去时,她吃了一惊。

“!!”.

黑夜之中一阵寒芒闪过。

“!!”

伊东以适当的动作避开了。

千鹤看到了手握着刀的冲田,然后视线转向那朵贴在刀刃上的花,发现那是现在正在盛开着的,山茶花。

“……难得的酒宴,全是男人的话,缺少鲜花气质啊。”

冲田将刀尖递向伊东,伊东用他那皙白的手指拿起山茶花。

“嘛,多美的鲜花啊……”

互相之间确认对方的实力,视线产生强烈的碰撞。

异样的紧张气氛不断升级,千鹤的脊背感觉到一股寒气,下意识地蜷缩自己的身体。过了一会,伊东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再次看向千鹤,刚打算要说些什么。

“伊东先生,近藤局长在等你,快点回去如何?”

从暗处传来了土方的声音,伊东慢慢转过身去。

“……嗯,是啊。”

虽这么回答,之后却又瞥了千鹤一眼。然后面带微笑,以优雅的步伐穿过中庭,回房去了。

“……总司,做得有些过火了。”

“只是个余兴节目而已。”

冲田盯着伊东的背影,窃窃的笑了笑,离开了这里。

“……真是的。”

土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向千鹤走过去。

“从平助那里传来的口信。”

被冲田和伊东之间的交锋弄得表情僵硬的千鹤,一下子回过神来。

“嗯。”

(是父亲的事情……!)

但是从土方口中说出来的,是与千鹤的期待相反的话语。

“虽然去你家里拜访了一下……但并没有发现纲道先生回去过的迹象。”

“……是这样啊。”

千鹤垂下她那纤弱的肩膀,土方说道。

“平助还会在江户待上一阵。如果找到线索的话,就会再传消息来吧。”

(土方……)

说话方式很恰当,很清楚他是在鼓励自己。所以千鹤

也尽力露出了笑容。

“是,谢谢您。”

土方露出些微放心的表情,然后回去了。

元治二年一月——

天未亮就开始下的雪将中庭染上一层淡淡的白色。宣告新春到来的茁壮的福寿草的黄色,也马上就要被埋进这白一色的世界里了。

在烧水的期间,千鹤望着中庭,看到了刚晨练回来的井上。队士们在稍微恶劣的天气里也不会终止晨练。

“请喝茶。”

将刚泡好的茶递给坐在廊下擦拭着额头的井上。

“喔,麻烦你了,雪村。”

井上很高兴地用双手握住茶碗,饮了一口,然后吐出一缕雾气。

“一直以来谢谢你啊。”

“哎?”

恭敬地坐在旁边的千鹤看着井上的侧脸,不知他在说什么。

“你本是客,却让你做这么多杂活,其实真的帮了不少忙。”

这意外的感谢话语,使得自己心里就像刚喝过热茶一般温暖。在这不习惯的生活中,一直总认为自己尽是给别人添麻烦,能得到别人的赞扬真的很意外。不过这样的夸奖,还是真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只要帮上了忙我就高兴。”

井上亲切地看着害羞的千鹤。

“……不过还真快啊,雪村来这里都一年多了呢。”

(是吗,已经这么久了啊……)

千鹤盯着已经一片雪白的中庭。记得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清晨也是这样,院子里的树也都这样覆盖上了一层白雪。

(不过父亲的行踪还是怎么也找不到——)

虽然发生了不少事情,现在看来就像白驹过隙。

“……虽然会有很多不便,但在找到纲道之前还请忍耐一下。”

“是。”

(就是这样,因为有大家的鼓励——我才一直坚持走到现在。)

千鹤微笑着冲井上点头。

在这里的生活也一点点习惯了,有时也会得到像这样的认可。

得继续努力了,下次就该由我来鼓励新撰组的大家了,千鹤暗中下定决心。

这一天,在温暖春光照射着的近藤的房间,新撰组的干部集中在一起。包括伊东在内的大家,围着京都的地图坐着。

“预计队士还会再增加,还是要找个新的屯所为好。”

近藤盯着地图说道。永仓点头表示赞同。

“那些挤在一起睡的人,似乎也很难受啊……”

由于募集队士的活动,想入队的人好像增加了很多。但是,原本一般队士就已经是挤在一个很窄小的房间里睡觉了。

“但是,能接受我们新撰组的地方,你想到了吗?”

“晤……”

随着冲田的提问,近藤陷入思考。这时土方说了一句话。

“西本愿寺。”

“!?”

面对着过于意外的话语,近藤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互相对视。只有伊东的态度非常平静。

“……西本愿寺是以长州为首的,不法流浪武士的藏匿之地,根本不可能会接受我们。”

山南提出疑问。众所周知,过去西本愿寺的僧侣们好多次藏匿长州的不法流浪武士。冲田微微笑了一下。

“难道说要强制他们接受?”

“就是这样。”

土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遭到了山南焦急地反驳。

“以武力来压制僧侣……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我觉得山南总长说的很对。”

永仓表示支持山南。但是,土方并不动摇。

“至今为止,一直随意利用那寺院和和尚的是长州那帮家伙吧。”

“……有必要压制过激的流浪武士,这点我是同意的。”

听取了这两个意见的近藤说。

“土方的意见固然可取,山南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西本愿寺,不是很好嘛。”

这时,一直闭口不言的伊东忽然开口,用手指着地图上的西本愿寺。

“选作屯所的条件和环境都非常适合我们以寺院为据点,这样以来还能够封住长州那帮家伙的行动。”

“……确实,如此长州就会失去一处藏匿之所。”

“原来如此”,斋藤君点头道。

“……虽然那些和尚恐怕不会情愿,但是若是在西

本愿寺,行动也会比较方便。”

“这倒是……”

原田和永仓各自说道,近藤“嗯”了一声,然后陷入思考之中。

再次陷入沉默。

拉门被推开,千鹤拿着承载着九杯茶的托盘,进到房间里。自从那时以来已经过了四个月,伊东已经对千鹤没有任何兴趣了。

“但是……缺少正义的大义,终究会显出破绽。”

山南表情严峻地说道。然后伊东露出笑容,含蓄地说道。

“山南总长还是考虑的如此之深啊。”

“……”

山南没有说话。千鹤在给每位干部上茶。

“但是要推进事物的发展,强硬且大胆的策略也不可少,以防为主的心情我表示理解。”

“……以防为主?”

山南诧异地反问。伊东不客气地看着山南,轻描淡写地说道。

“您的左臂已经废了吧——”

“!!”

山南那眼镜背后的双眸立刻瞪大了。

“!!”

千鹤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自从在大阪受伤以来,大家都闭口不提山南手臂的问题。哪怕就算大家是担心过度,伊东用刚才的发言瞬间触动了全场的气氛,也太过于没神经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这点,伊东还继续说道。

“就算不能作为一名剑客活下去……也无需太过在意,山南总长凭借自身的才智和远虑,就足以为新撰组做出巨大贡献了……”

千鹤立即感受到队士们的杀气,特别是土方,毫不掩饰地盯着伊东质问道。

“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伊东先生!就像你说的,山南总长是位优秀的策士,但作为剑客也是新撰组所不可或缺的人!”

“土方……”

山南以非常无力的语气制止了土方。

“但是,我的手臂……”

话语中顿,他有些悲观地握住自己的左臂。

“啊,刚才我真是失言了……如果他的手臂能治好,就再好不过了……”

伊东装模作样地捂着嘴笑着说道。

“可恶……!!”

土方的怒气无处发泄,面容扭曲地说着。山南对于新撰组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自己是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但却被伊东反利用,反而伤害了作为剑士的山南,土方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千鹤给每个人上完茶之后,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这时候,近藤用力咳嗽了一声。

“啊——,大家抒发了诸多意见……就暂且先定位西本愿寺吧。”

伊东高兴地露出微笑。最先提案西本愿寺的土方却极不愉快的沉默着。

“……”

提出反对意见而被无视了的山南静静地站起来。千鹤慌张地拿起托盘向干部们行了个礼,跟在山南的后面走了出去。

“山南总长!”

望着山南总长那无精打采的背影,千鹤出声叫道,山南停下了脚步。

“……随着优秀参谋的加入,总长终于要被免职了啊。”

无论是回头看过来的眼神,还是那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力道。

(山南……总长……)

千鹤没能在说出更多的话语,只能看着离开的山南的背影。

这天的傍晚,千鹤将晚饭用的蔬菜运进玄关时,偶然遇到了正要外出的伊东和他的弟子们。

千鹤抱着蔬菜筐向他低头致意,伊东也面露微笑优雅地颔首。那态度就好像白天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千鹤怀着复杂的心情,快速地向厨房走去。

今天的炊事当班是永仓和原田。两个人在大锅里烧水,背对着坐在厨房邻间的土方和冲田,以及斋藤,五个人就这样进行谈话。

土方不知怎的在写一些东西,冲田大概在给他帮忙吧,将纸捆并列然后计数。斋藤在房间的角落里,专心地对刀进行保养。

原田接过千鹤从筐里递过来的葱,然后叹了口气。

“……山南总长也够可怜的啊,最近队士也在回避着他。”

“回避?”

千鹤不由得鹦鹉学舌地问道,永仓点头说道。

“因为他对谁都是那种态度……队士们都怕他,不敢接近他。”

“是这样啊”,千鹤这样想到。确实,那么阴暗的样子会让人退避三舍啊。

“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待人亲切,又懂关照,稳重和谐,至少表面上是。”

原田一边递过清理好的葱,一边说道。永仓将葱放在砧板上。

“是啊,那么温柔的待人态度,现在却变着这个样子了。”

听着这话的千鹤说着“……那个”,然后看着身边的原田。

原田稍稍蜷起自己那结实的臂膀。

“话说伊东那家伙,真是让人火大……”

说出了不满的话。

“嗯,该说装腔作势呢,还是瞧不起人呢……”

永仓将葱切成两段。然后,一直沉默的冲田开口说道。

“我也不喜欢那种人……不过他确实是个用刀的高手。”

“真是让人不爽……”

土方在旁边厌恶地说道,这时冲田提议。

“那土方副长你去退货吧,说新撰组不需要这种人。”

“近藤局长不可能会允许吧?他现在对伊东可是钦佩的不得了。”

听到这话,冲田撅起嘴。

“真是没用啊!蛮干硬来不就是你这恶鬼副长的工作吗?”

“那总司,你来做副长好了。然后把伊东派的家伙都从这里赶出去。”

“啊哈哈,我才不要呢,麻烦死了。”

明朗的笑声,最后还是变成“哈啊”的叹气声。

千鹤看着一直在角落不说话的斋藤,问道。

“斋藤先生也不喜欢和伊东先生相处吗?”

片刻之后,斋藤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只有积聚抱持各种理想的人,组织才会不断壮大……但是一味发展多样化,也可能造成内部瓦解。”

“……”

新撰组从内部瓦解……虽不愿去这么考虑,如果因为伊东导致这种情况发生就真的麻烦了。千鹤注意到自己停下了手上的活,慌忙地又开始切剩下的蔬菜。

夜色已浓,月亮将拉门外面照得格外明亮。千鹤睡不着,就在被窝里考虑问题。脑海里所浮现的,果然还是山南的事情。

(……如果能将手臂的伤治好的话。)

只要能治好手臂的话,山南一定会恢复到以前那样的。要怎么做呢?这么考虑着的千鹤的脑中,回想起冲田曾经说过的话。

——不管是药还是其他,都只能试试了。山南总长也会同意吧。

(用那时提到的药的话……)

也许就能治好山南的手臂,干鹤这样想着。

(但是……)

还是不要去考虑多余的事了,千鹤盖上被子试着人眠。可是,还是很在意。

(……药的话,在屯所的什么地方放着吧。)

怎么说自己也是兰方医的女儿,看到药品的话也许会明白些什么。可能能帮上山南先生一些忙。

千鹤从被窝里爬出来,夜里的冷气使得身体打颤,快速换上衣服,将头发扎起来。别上小太刀,推开了拉门。

(虽然知道是药……但要从哪里调查起呢?)

寒冷的夜间空气从领口钻进去。千鹤环视外面寂静的黑暗环境,才注意到自己根本不知该从哪查起。

就在这时候,中庭有人影在动。

“!?”

千鹤立即躲在房间里,然后窥视外面的情况。

看到横穿过中庭、将栅门打开的那个背影,千鹤吃了一惊。

(山南总长……?)

这样的深夜里要去哪里呢?千鹤急忙穿上木屐,跟在山南的后面。

山南进入了前川邸的后门里面。

千鹤没有进入过前川邸,因为土方他们没有给自己进入的许可,所以连房间布局都不清楚。为了不跟丢山南,隐藏着气息小跑着跟上去。

在最里边的房间处山南的身影消失了。

拉门少许打开着。千鹤感觉很奇怪,向这个点着灯笼的房间里窥视。看到山南背对自己站着。千鹤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打招呼。

“没想到竟然会被你发现……还真是出乎我预料。”

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山南这样说道,千鹤很是吃惊。

“!?”

被跟踪的事,看来早就知道了。

“雪村君。”

山南回过头来,微笑的看着身体缩成一团的千鹤。

“山、山南总长……?”

“进来吧。”

山南的语气很平稳,感受不到在八木邸时的那种阴郁。千鹤走进房间。与此同时,被眼前堆积如山的书物和各种器具给震惊了。

(这到底是……)

千鹤注意到山南的右手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

“你很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什么?”

南所展示的,是个装满红色液体的玻璃小瓶。

“这是你父亲纲道奉幕府密旨制作的药。”

“父亲奉幕府之命……?”

千鹤没想到这里会提到父亲的名字,很惊讶地盯着小瓶。

“据说原本是从西洋流入的,作为一种能让人产生激变的秘药……”

“……激变吗?”

千鹤战战兢兢地问道。

“是的,简单说来,就是能增幅身体肌肉的力量和自我治愈能力吧。”

“……”

有很不好的预感。胸口深处愈感混乱。不过,山南继续微笑着。

“但是同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其过于强力的药效会使人精神失常。喝下这药的人会变成什么样……那种身姿,你也曾目睹过吧。”

“……!?”

(那天晚上——!)

蓬乱的白发、高声狂笑着杀戮流浪武士的队士们……身穿新撰组服装的他们被疯狂所支配,千鹤也曾被他们用那发亮的鲜红眼眸注视过。

“……”

重新回想起那种恐怖,千鹤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看来确实目睹过啊。”

山南看到颤抖的千鹤,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了满意般的笑容。

“那么,那些人是因为药……?”

千鹤终于问出这么一句。

“被试药后的他们丧失了理性,沦为了嗜血的怪物。”

“那种药物,为什么要……”

“在战场上每当见血就会发狂的话,就算有多么强韧的肉体也没有意义。”

千鹤盯着山南。

“纲道先生在‘新撰组’这个试验场,进行过这种药的改良。”

“怎么会……!父亲怎么会做过这种使人发疯的研究……!?”

就算是幕府的命令,父亲居然与这种事情扯上关系,不愿意去相信。但是却也没办法否定,千鹤极度的动摇,双肩如窒息般的抖动着。

“但遗憾的是,他忽然失踪,药的研究就被迫中断了……我对他留下的资料进行改良后,就得到了这种药。”

山南一边柔和着微笑一边摇着小瓶,纯红的液体在千鹤的眼前摇动。

“将那个原液尽可能的进行了稀释。”

“那么,使用这个就没关系了吗?这个药的话,就不会发狂了是吗?”

对于这个问题,山南露出少许的难色。

“实话说,现在还不知道……因为还没有人试验过。”

眼睛向下看去。

“服下去,我的手臂也许就能好,只要这药调和成功的话。”

“只是……也许……太危险了!就算不依靠这种东西,山南先生也——”

山南并没有听完千鹤的话,就大声喊道。

“不依靠这种东西,我的手就好不了!我已经是一无是处的人了!连一般队士们都在背后这么说。”

“不是的,大家都是很喜欢温柔的山南先生的。”

千鹤拼命地喊道,如果不去阻止的话,事情会变得非常严重的。

“所以请不要说自己一无是处这种话……!”

“——作为一个剑客的自己已死,若要我沦为行尸走肉的话。”

那柔和的微笑,逐渐变得冰冷。

“不如让我带着一个人的尊严死去吧。”

说着便打开了瓶盖,山南将药一饮而尽。

“!!!”

眼镜背后的双眼睁得很大,右手里的小瓶掉在了地板上,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呜……”

从蹲在地上的山南的嘴角,流出一缕朱红色液体。

“山南总长!?”

千鹤的心脏剧烈跳动,山南用左手使劲抓在胸前,发出了可怕的呻吟声。

千鹤不由得靠近过来,山南伸出发抖的右手制止说“别过来”。

(……山南……总长……)

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千鹤还是向前踏出一步。山南转过身,用手臂以巨大的力气打中千鹤的腰部。千鹤连同小太刀一起被打飞,背部撞在了墙壁上。

“……咳……”

肺部受到压迫而咳嗽不止,身体剧烈疼痛。千鹤努力抬起了头,却看到山南的手向自己的脖颈伸了过来。山南的手指像是捕获猎物般地用力勒住千鹤的脖子。

“!?”

千鹤惊愕地睁大眼睛,其眼中映出的是山南的白发。从蓬乱的前发中间,露出蕴含疯狂而发亮的眼睛。

“!!”

一样的,千鹤想到。那个夜里在京都遭遇的、不是人类的某种东西——渴望血液、失去理性,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的同时热衷于杀戮的怪物。但是,现在眼前的是千鹤认识的山南。

“……”

俯视着因恐惧而无法动弹的千鹤的山南,嘴角流露出僵硬的笑容。

“咕呜……!”

没法呼吸了。

(山南……总长……!)

千鹤拼命地想喊出山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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