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唰一声挥响锡杖,舒畅地眯起了眼睛。
告知夏天结束的第一阵风,轻轻抚著脸颊吹过。
马车喀哒作响地行进,而跟在马车旁漫步于大道上,是多么令人心情平静?
一不经意松懈下来,就几乎要忘了自己正在执行护卫的委托。
身为神官的她,曾经在这种时候感受到神的气息。
飘著稀疏云朵的天空中,远方有著小小的黑影在飞。
是鹰?是鹫?还是猎隼?
「那只鸟,飞得好高呢。」
「就是啊。」
她说话的对象,坐在马车屋顶上。
这个带著弩的猎兵(Ranger)当然并非在偷懒,而是负责警戒四周。
猎兵在同伴们的信赖下进行戒备的身影中,看不出大意的神色。
「嗯?」
所以听到这狐疑的声音,她立刻握紧锡杖。
其他同伴们也接连拿好装备,开始准备因应这还看不见的威胁。
尚未注意到异状的,就只有拥有这辆马车的商人一人。
「什么?怎么啦?」猎兵无视商人四处张望,低声说:
「那只鸟,会不会太大了点?」
「……这么一说——」
事情就发生在她凝神观看的时候。
远处那一转眼便拉近距离的物体,是个有著深灰色皮肤、钩爪、喙,以及翅膀的——
「恶魔(Demon)!」
尽管得以对同伴猎兵的呼声做出反应,却仍晚了一步掌握主导权(Initiative)。
她这一慢,慢得足以致命;而恶魔——石头做的恶魔则快得致命。
侵袭她的并非宿命也非偶然,而是压倒性的能力差距。
「啊!?」当她惊呼出声,双脚已经离开地面。
再怎么乱踢也没有意义,她整个人一口气被拉上空中。
地面、马车、同伴,都在转眼间不断远离。
「呜、啊……好痛……咿!?」
她拚命试图抵抗,用锡杖在恶魔身上一敲,钩爪便用力掐进肩膀,剧烈摇晃。
往下一看,立刻被骇人的高度吓得发出断续尖叫。感觉得出下半身湿了。
「咿咿!?咿、咿!?」
灾厄还不仅如此。
一阵让她错以为大腿被火钳抵住的剧痛。
多半是猎兵射箭想救她吧,而这个恶魔就拿她当了挡箭牌。
透过因眼泪而模糊的视野往下一看,还能看见魔法师在咏唱咒语。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拚命挥动锡杖,摇头抗拒。
——不对,这不是恶魔。不是恶——……
「啊啊啊啊啊啊!?」
恶魔闪过迸射而来的雷电,这举动使她在空中大幅甩动。
插在大腿上的箭因此深深剜进肉里,她发出惨叫,全身颤抖。
这一下却要不得。
因为扣在双肩上的爪子撕开皮肉,沾到鲜血而一滑。
「咿——」
叫声从喉咙泄出。飘浮感。风。风。风。风。
好痛好可怕好可怕救命啊。知识之神、神啊,神啊……!
遗憾的是,她的呼喊是愿望,却非祈祷。
因此传不进天神耳中。
对她而言,幸运之处应该就是并未感受到丝毫痛楚吧。
而不幸之处,则是直到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为止,都无法放下意识。
虽说这些与如今沦为一团不断痉挛的肉块的她,都再无关联了。
§
「所以,该怎么办?」
狂风呼啸而过的荒野上,听见一个粗扩的男子嗓音。
他把长枪扛在肩上,穿著铠甲的身影,实实在在可说是个威猛的美男子。
长枪手眼前,耸立著一座在盛夏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纯白高塔。
外墙是带光泽的白石,但从毫无接缝、一路连向天际这点来看,多半是象牙之类的材质。
想到这世上没有如此巨大的象,这座塔也就无疑是魔法的产物。
「目测大概有六十楼吧?」
「要从正面硬闯,可有点费事啊。」
答话的是名雄壮威武、比起长枪手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壮汉。
肌肉发达的身躯穿著铠甲,背上背著长度几乎与身高差不多的阔剑。
名震边境的重战士,举起手掌仰望天空,眯起眼睛看向塔顶。
「想也知道盖出这种塔的家伙,十之八九个性很差,会在里面备齐各种怪物和陷阱。」
他脚边躺著一具满是裂伤,状似从高处被拋下来的尸骨。
挂在脖子上的识别牌已经回收。姓名、性别、等级、职业。
从外观推测是个年轻女子,但模样已经连她是死了以后才摔落还是摔死都看不出来。
由于曝尸荒野,尸体早就被野狗和野鸦啃食、啄食得一塌糊涂。
再看看塔的周围遍布红黑色斑点,真不知已经有多少人曝尸于此。
「就算是孤僻的魔法大师盖来隐居,这样已经没救了吧。」
重战士用鞋尖戳了戳尸体。塔的主人显然已经忘记祈祷(Non-Prayer)。
既然如此,对怪物破门掠夺(Hack and Slash),就是冒险者的工作。
「没必要老实应付。」
最后一人淡淡地开口,低声说道。
这名男子穿戴廉价的铁盔、脏污的皮甲,手上绑著一面小圆盾,腰间挂著不长不短的剑。
他把手伸进挂在腰间的杂物袋,翻找装备。
「爬墙吧。」
「喂喂,你是打算钩绳索上去?我看只会爬到一半就脱落,害我们摔下来吧。」
「用双手握住岩钉,打进墙上,把身体往上拉。」
长枪手本来摆出一副傻眼的模样耸肩,看到哥布林杀手拿出岩钉后不由得瞪大眼睛。
「你有攀登的经验?」
「爬山之类的有。还有悬崖。」
重战士双手抱胸,沉吟思索。他透过指头估算高度,咂了下舌。
「问题在于途中遭敌人攻击时的战斗。就算不如恶魔,石像鬼(Gargoyle)也一样可怕。」
「石像鬼?」
「就是石头做的像。」重战士用手概略比出大小。「有翅膀,会动,会飞。」
「唔。」哥布林杀手低呼一声。「还有这种家伙。」
「没错。我是希望至少有打击类武器……要是有施法者在,就轻松多了啊。」
「喂,你别真的考虑好不好?」
重战士正经八百地开始拟定作战,长枪手就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吐槽。
「不然你打算正面硬闯、见人就砍,沿路检查外加解除陷阱,慢慢探索上去?我可不干。」
重战士深深叹了口气,挪动背上大剑的位置,调整到两片肩胛骨之间。
「因为现在的我们,没有魔法师、僧侣,也没有盗贼啊。」
被他这么一说,长枪手也只能闭上嘴巴。
§
这世上从来不缺冒险的舞台。
四方世界中有著许多神代的遗迹,到了边境就更多。
无论秩序或混沌,国家一度繁荣,随即因乱世来临而灭亡,又再度兴起,不断反覆至今。
因此,找到一两处新的遗迹,也不至于惊动天下。
然而,若是在直到昨天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产生遗迹,那就又另当别论。
这座耸立于荒野中的象牙之塔,是由路过的行商队伍最先发现。
本来应该存在于去路上的森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睥睨众人的白色尖塔。
商人们的震惊自是难以估量,但他们没有时间发呆。
因为一群长有蝙蝠般翅膀的人形怪物,从头顶上扑了下来。
恶魔!可恨的混沌眷属!不祈祷者!
连滚带爬逃回来的商人们所回报的消息,透过冒险者公会,一路传进国王耳里。
派兵歼灭,一劳永逸?若能如此当然最好,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调动军队本身,就必须花费人力与资金。
人力就是人民,资金就是税金。
也许明年必须加税。也许被课以兵役的亲朋好友当中会有人战死。
人民可受不了。所以届时人民的不满也会累积。
而且还存在必须监视栖息在火山的龙,以及至今仍对周围造成威胁的魔神王余孽等诸多问题。
调动军队,也就意味著会有其他方面的防守变得薄弱。
如果这次的事件,乃是调虎离山的诱饵,那该怎么做?
虽说有恶魔群集,但终究只是座耸立在荒野之中的塔。
说不定是孤僻的魔法师盖的。还不能算是攸关世界或国家存亡的危机。
没有道理派兵。
若要问那么军队是为何而存在?答案是为了因应混沌势力的入侵。
上一次的大战,在新的白金等级勇者与魔神王的决战中,双方曾齐整战列、展开会战。
消耗十分剧
烈。死了很多人,伤了很多人。
这样一来,自然无法立刻展开下一场战事,下一场会战。
最重要的是,要是将大军投入遗迹或洞窟之类的地方,肯定会全军覆没。
军队是用来在野外与敌军战斗的,不是用来攻坚连马都进不去的密闭处所。
遗迹与洞窟里有怪物。怪物威胁到开拓村。
又如何能把军队派去这每一个地方呢?
正因为是好的王公贵族,才无法如此轻易说出「我会派兵」这种话。
「然而,事情却也不容忽视。」
年轻的王来探访久违的友人,深深呼出一口气。
树叶的缝隙间洒落柔和阳光,眼前是个平静又清凉,洋溢著宁静的所在。
草地经过细心修整,花的香气也很芬芳。排列在树木间的白色柱子,看上去就像一棵棵大树。
不知何处传来的潺潺溪水声,让紧绷的神经觉得舒畅。
「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才好?」
「哎呀。」
这里是神殿最深处的庭园。身为庭园主人的圣女露出嫣然微笑,略一歪头。
美丽的金发有如蜂蜜般流泻,洒落在她丰满的胸部上。
「哥布林那次明明就坐视不理,您可真会给自己方便……」
「即使就个人而言是悲剧,从大局来看就成了枝微末节的小事,这你应该也懂。」
国王短短地说完,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开她的话。
他在备妥的椅子坐下的动作虽然粗犷,却仍显典雅。
这就是所谓的王者之气?或许也可以说是格调。是那种与生倶来就拥有此般气质的人才看得到的动作。
「况且既然是冒险者,哪有打不过哥布林的道理?」
「……说得也是。」
这是纯粹的事实。
哥布林很危险,一旦落败,等著自己的命运只有悲惨二字足以形容。
但哥布林终究是最弱的怪物。而一旦打输就会下场凄惨这点,也并非只限于哥布林。
不管是被龙咬碎,被黏泥溶解,被巨像踩扁……
最后等著人们的,都和被哥布林玩弄时一样,只有死亡。
无论缺的是体力、等级,还是幸运,打不倒小鬼的人,都无法指望能有所发展。
「毕竟陛下太善良了……」
女子微微张开的嘴唇,流泻出戏谑的歌谣。
多么善良的领主大人
不向百姓徵税
还引泛滥的河水给他们
市政事必躬亲
让官员终日在床上高枕
施舍饥饿的人饭吃
对士兵颁布忍耐条款
朝小鬼巢穴派遣勇者
把都城化为洞穴巨人(Troll)的大餐
这嘲笑所谓善良贵族的歌,让国王皱起眉头,女子像个女童似的嘻嘻轻笑。
「这种时候不正应该让冒险者上场?陛下。」
「果然是这样吗……」
国王一边揉开眉心,一边点了点头。他早认为会有这样的结论。
单靠军队驱除怪物应付不来。
因此才会给予那些游民身分,给予酬劳,把他们当成「冒险者」送去解决问题。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运作到今天,这次也只要比照办理就好,就这么简单。
冒险者不正是专门驱除怪物的业者吗……?
「商队说是恶魔,但实际情形是否如此可没人知道。」
国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摇摇头,把体重深深放到椅子上。
在王座上就没办法这么做了。他闭上眼睛,将庭园清爽的空气吸满整个肺。
「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商人分得清恶魔和石像鬼。」
「那么,就是邪恶魔法师的塔啰。」
神殿主人发出几声轻笑,事不关己地说:「哎呀,好可怕喔。」
国王抬起头,半翻白眼瞪著她,但并未多说什么。
上次将小鬼造成的危害延后处理的决议,令她频频拿这件事来讥刺。
但所谓王者的气度,就是要连他人对自己政令的不满都甘之如饴。
要说我无能就尽管去说。
「这比哥布林危险多了。但,和那些魔神倒是没得比。」
「说得也是。」
「在南方,似乎有死灵术师(Neromancer)挖开了古坟。」
国王深深靠到椅背上,姿势甚至可以说有些邋遢。椅子被压得咿呀作响。
「那可是亡者的军队。我实在没有余力去跟小鬼或一座塔纠缠。」
「呵呵,看样子您累了呢。」女子说著,彷佛刻意展现似的从衣襬间微微露出大腿。
「立场这种东西实在棘手。」国王喃喃说道。「连见个朋友,都需要名目。」
「立场就是这种东西。」她轻声说著。「看得见的事物,看不见的事物,都会变。」
「像以前那样,执剑与同伴并肩作战就好——这样的话我已经说不出口了。」
国王叹了口气,心有戚戚焉地咀嚼著过去的记忆。
「我觉得单纯当个君主(Lord)攻略迷宫时,要比现在轻松得多。」
「哎呀,您是指被强盗(Bushwhacker)打得头破血流跑掉,还比较值得夸耀?」
「记得是不是有支团队老是遭到黏泥(Slime)攻击,被整得可惨了?」
听到这番揶揄的话,国王还以颜色地讥讽回去。剑之圣女轻声呼出一口气。「
我也不时会想拋下这立场,变回单纯的一个小姑娘。」
「连贵为至高神大主教的英雌也会这样?」
「会呀。」失明的圣女脸颊染成淡淡玫瑰色,嘴唇妖艳地松开。
她手按丰满的胸口,彷佛要镇住心脏的鼓动,发出爱的耳语般令人心神荡漾的声音。
「最近,非常想。」
「我们彼此都很难顺心如意啊。」
因此才有趣。国王这么说著,以威风凛凛的动作从椅子上起身。
「那么,我差不多要失陪了。好歹形式上,我只是来跟你借几个战司祭。」
「遵命,陛下。有幸和您交谈,小女子喜不自胜。」
「我看很难说吧。」
国王用含有几分亲密感的尖锐态度,轻快地笑了笑。
「听你的口气,像是有比我更心仪的对象啊?」
§
「不,应该没办法。」
重战士对国王署名的委托案,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有困难吗……」
「问题出在我们团里的人最近搞坏身体,不然我早就接下来了。」
重战士在柜台前面露难色,柜台小姐也跟皱起眉头:「这可伤脑筋了。」
她拿在手上的,是暂称「恶魔之塔」的遗迹探索委托书。
突然出现遗迹或迷宫,这样的情形在最近已经渐渐变得不是那么稀奇。
从前阵子的魔神王讨伐战以来,各地也同样有魔神王的余孽在暗中活动。
邪恶的魔法师似乎也打算趁军队从损害中恢复的期间活动,变得不怕被人们看见。
柜台小姐——乃至整个公会,对这种直接把委托扔过来的情形,若要说并无不满,那就是在骗人……
即使每件都有数十枚金币的酬劳,这样的委托却有一、两百件。
考量到国库并非取之不尽,也无法奢求更多。
「不是要对付恶魔吗?」
也不知是否明白她形状优美的胸中正暗自叹著气,只见重剑士仔细检阅委托书。
他戴著粗犷护手的指尖,慢慢顺著在纸上跃动的文字划过,然后猛然一拍。
「至少也得有施法者(Spell Caster)和斥候啊……而且得是银等级的。」
「要三个人是吗……」
「这是最低限度的人数。如果可以,最好能有魔法师和神官,前锋包括我在内要三个人,一共六人……」
呣呣呣。柜台小姐以正经的表情细细思索,无意义地翻动手上的文件。
冒险记录单(Adventure Sheet)。
各个冒险者经历过的无数冒险,以及因此而成长的能力,都记载在上面。
从某种角度来看,说这份文件就是冒险者的生命,也并不为过。
如果菜鸟也算在内,那么无论魔法师、神官、斥候、战士,都多不胜数。
但若要筛选出成长到了高手水准的人,数目就会大为减少。
虽说位于中坚阶层的老手最缺,的确是个问题……
——实在没那么容易刚好凑到人啊。
柜台小姐朝那些把公会挤得门庭若市的冒险者们瞥了一眼。
当然前提是实力高超,但同时也要保证人格没有瑕疵。
毕竟这件工作的委托人是国王,不能找那种只想炫耀自己实力的人。
多少有些利己倒是无妨,有野心也罢,不过必须分得清本末……
「最好还是法术与战斗能力兼备的人选,但这简直是……」
「这里
就有一个唷〜!」
痴人说梦这几个字尚未说完,就有人大声回应了这句不小心吐露的心声。
那人一副得其所哉的模样,意气风发地扛著长枪,直线冲到柜台前。
柜台小姐一认出他,就「啊啊」一声,把微笑贴到脸上。
「对了,记得您还学了法术?」
「毕竟冒险者就是要能对应所有状况!」
长枪手自信满满,强而有力地点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
一旁的重战士说了声「啊喳」,在自己额头拍了一记。她倒觉得这样的反应已经够明显了才对。
话虽如此,长枪手多和魔女搭档行动,这件事柜台小姐不可能不知道。
「呃,您的团队不要紧吗?」
「啊啊,没问题。毕竟冒险(约会)才刚结束,我想让她休息休息。」
——……这样好吗?
柜台小姐隔著肩膀朝他背后一望,便看见了魔女的身影。
她脸上始终挂著令人捉摸不清的微笑,悠哉地坐在长椅上歇息。
这时她轻轻举起一只手,朝柜台小姐挥了挥。意思会是「你随意」吗?
——就是这种态度最让人为难耶。
柜台小姐一边用指尖玩著辫子,一边微微叹气。
站在对方的角度,自己应该是情敌——所以她的意思是工作就另当别论?
——糟糕,可不能公私混淆啊我。
「那么,眼下就先登记两位……这样可以吗?」
「好,我无所谓。因为这小子值得信赖……我是说信用够好。」
重战士微妙地含糊其词,不过仍点点头,接著发牢骚:「但还是不够。」
长枪手说声「也让我看一下啦」,一把将委托书从重战士手上抢过去,歪了歪头。
「哪里不够?」
「至少要有斥候。」
「有本事的斥候很少喔。你们团里的小鬼头怎么啦?」
「对上恶魔,我可不打算只靠一个人去拖它出来。」
重战士苦涩地说完,又说「责任我担不起」,瞪了长枪手一眼。
「我不要求戒律属善,至少希望是中立。」
他所谓的戒律善恶,并非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利他或利己,以及好战与否。
斥候与盗贼之流,无论如何就是会有比较强的利己与积极倾向。
如果想省略紧要关头因为个性不一致而起争执的可能,这个要素就还有考虑余地。
「也就是说,需要的人才——」
是斥候,也是前锋。
实力没有问题,人格也要良好。
个性上不会公私混淆,戒律要属善或中立。
而且要肯接这种委托……
「嗯,有一个人可以!」
柜台小姐一拳捶在手掌上,站了起来,长枪手狐疑地抬头看著她。
他的视线一瞬间窜往自己胸部,这点柜台小姐也有留意到,但总之现在不去在意。
「奇怪,有这样的家伙吗?」
「他的本事可是挂保证的喔?」
她先露出满脸微笑,甚至做出朝他眨了眨一只眼睛的大放送,然后意气风发地踏出脚步。
用力把文件抱在胸口,踏出响亮脚步声的她,显得十分帅气。
她所朝向的,是公会等候室角落的一张长椅。是他每次固定坐的位子。
光是注意到她接近而将铁盔转过来,都令她觉得有些开心。
随后他以低沉的嗓音淡淡说道:
「……哥布林吗?」
§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肯接啊。」
「因为没有剿灭哥布林的工作。」
于是三名冒险者聚集在高塔前。以重战士为头目,长枪手与哥布林杀手随行。
凡人(Hume)男战士、凡人男战士、凡人男战士,这个团队的组合会让内行人不得不苦笑。
虽然会情非得已组成这种队伍(Party)的情形,往往所在多有。
「而且,我缺钱。」
「我看还不就是剿灭哥布林用的吗?」
「不是,但很急。」
「看金额大小,要我借你也行喔。」
重战士一边毫不大意地察看耸立在眼前的高塔,一边说道。
「因为你看起来还不会死。」
「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
「也罢,我无所谓。」
重战士点头回应,哥布林杀手就把手往杂物袋里一插。
一阵翻找后,他从杂物袋取出一束岩钉和小小的铁锤。
「而且我已经欠你们一次。」
「欠你个头。」
长枪手忿忿地啐了一声,用力皱起脸。
「就说我们是冒险者了。只不过完成委托,可不想搞得赚了一笔人情!」
「是吗。」
「再说那个时候你还真的只请我喝了一杯!你欠本大爷的还多著呢!」
「你怎么前言不对后语啊?」
重战士傻眼说出的这句话,两人似乎都并未听进去。
哥布林杀手接著掏出一捆绳索,套到自己肩膀上挂著。
「当时说好报酬是一杯吧。」
「唔……!?」
被哥布林杀手若无其事地回嘴,长枪手哑口无言。
听著两人的互动,让重战士必须拚命忍住不笑。
长枪手尴尬地连连咂舌,敲了敲外墙。
「……不、不过话说回来,这墙壁似乎很硬喔。岩钉打得进去吗?」
他是在掩饰尴尬,但其他两人倒也不吐槽。
的确,这是一夕之间盖出来的塔,用的显然并非寻常建材。
「来,先借我试试。」
「好。」
哥布林杀手把岩钉与铁锤,交到朝他伸出的手上。
重战士接过,将岩钉抵在墙面后,用铁锤连连敲打,接著沉吟起来。
「原来如此,的确很硬。」
高塔那平滑且带光泽的外墙,看上去并未留下一丝伤痕。
于是重战士缓缓自双手脱下了皮护手与手环。
将装备塞进背包后,取出一只装满红色液体的药瓶。
他拔开栓子、一饮而尽的,想必是提升肌力药水(Strength Potion)。
重战士收起空瓶,接著拿出单手剑,以及镶有一颗发光红宝石的戒指。
「哦——强化身体(Physical Enchant)的戒指吗?」
长枪手兴味盎然地问了一声。
至于重战士拥有魔剑这点,他根本不吃惊。
魔法武器固然稀少,但到了银等级,有个一把已经是理所当然。
「平常有剑术熟练的手环和魔法的皮护手可用,所以不太有机会轮到这玩意出场啊。」
重战士将单手剑配挂到腰带上,然后用戴上戒指的手紧握岩钉。
接著「哼」一声奋力敲击——这回岩钉可不是轻易打进外墙了吗?
「哥布林杀手,看清楚。这才是一流冒险者该有的装备。」
重战士一副想说「为何是你在自豪?」的神情,但长枪手不理会他,趾高气昂地续道:
「你要不要也带把魔剑试试?现在这样不够称头吧。」
「不打算带魔剑,但戒指之类的我有。」
「是喔?」
「水中呼吸。」哥布林杀手简短地说了。「就算被小鬼抢走也无害。」
「这要用在什么地方……等等,竟然是以被抢为前提喔?」
长枪手按住眉心。「那当然。」铁盔纵向摇动。
「哥布林的手指戴不住那个。」
「对这小子说什么都没用,这点教训你早该学到了吧?」
重战士按捺住笑意,抓住岩钉,用力将身体往上拉。
「啊,药水就算在必要开销,没问题吧?从酬劳里扣掉再分成三等分。」
接著重战士只用单手维持姿势,又打进一根新的岩钉,继续往上爬。
虽然称不上身轻如燕,身手仍相当矫捷。
毕竟他是背著铠甲与大剑在攀爬,凭半吊子的蛮力是办不到的。
「没问题。」
「好唷。」
哥布林杀手立刻回答,长枪手也没特别反驳。
要吵酬劳怎么分配,在酒馆里吵就够了。这对能够独当一面的冒险者而言已是常识。
况且要是留著舍不得用,自己却先死了,那么不管是多贵重的道具都没有意义。
哥布林杀手接在重战士之后抓住岩钉,长枪手就在背后露骨地啐了一声。
「呿,我垫后喔。」
哥布林杀手立刻停止动作,手搭在岩钉上回头问:
「你要先吗?」
「肉盾(Tank)带头,斥侯(Scout)第二。好啦,别卡在那快爬快爬。」
「是吗。」
用力把身体往上拉,抓住下一根岩钉,脚也踏到前一根岩钉上,一段一段往上爬。
之后就只需要一心一意重复这样的动作。不看上面
,也不看下面,只对左右警戒。
默默持续做著眼前的事,相信迟早会爬到塔顶。
他们都是累积了应有经验的冒险者,当下也有地方可供手脚抓踏。
只要留意爬得愈高就愈强的风,攀登外墙这件事本身并不困难。
问题在于,障碍并非只有风。
哥布林杀手担任斥候,持续警戒左右,这时突然「喂」了一声。
「西边。」哥布林杀手说了。「数目三,有翅膀,不是哥布林。」
「来见客啦……皮肤颜色呢?」
「灰色。」
「果然。」重战士听见他的回答,点了点头。「肯定是石像鬼。」
「石像鬼。」哥布林杀手「哦」了一声。「那些就是吗。」
「虽然也可能是石恶魔(Stone Demon),但十之八九错不了。」
这种带翅的恶魔,有著像是暖炉边黑灰般的颜色。
乍看之下会令人这么联想的石头怪物,即是雨漏(石像鬼)。(注1)
注1石像鬼(Gargoyle)原文作「樋嘴」,意指雨漏,又称滴水嘴兽。为建筑输水管道喷口终端的一种雕饰。
石像鬼本是保护神圣领域的卫兵,如今却已沦为不祈祷者。
是否归罪于那勇猛而凶煞的外貌已不可考,他们在漫长的岁月尽头,被混沌夺去了心智。
既然原本是石像,怎么想都不觉得拍动翅膀就飞得起来,但石像鬼就是会飞。
除此之外还生著石造的身体与手臂,可说是相当难缠的对手。
「你真的没看过吗?在遗迹之类的地方偶尔总会碰到吧。」
「有过几次。」哥布林杀手缓缓摇头。「我不知道那是石像鬼。」
「没什么,反正它们马上就会死了。」
露出鲨鱼般狰狞笑容的长枪手视野之中,也飞来了怪物的身影。
从它们以螺旋状绕著塔飞行来看,想必是这座塔的哨兵。
它们八成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爬外墙上来,正忙著下降。
距离开战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但冒险者们并未显得畏惧,不改剽悍态度。
「说石像鬼怕阳光,应该是假的吧。」
长枪手挪动踏在岩钉上的脚,调整姿势瞪著石像鬼。
「被抓住就跟它们扭打。」
哥布林杀手用绑著盾牌的左手维持身体姿势,反手拔出了剑。
「让它们垫在底下,摔下去也不会死。但免不了脱离战线。」
「得加上『减速』的法术就是了。再说,你指的是一剑没砍死的情形吧?」
重战士拔出了微微笼罩一层白光的单手剑。那是魔力的光芒。
接著用嘴叼住从柄头垂下的装饰绳,在手腕上绕了几圈。
「我用单手就很够了喔?」
「白刃战之前要先进行魔法战好吗。受不了,你们这些肌肉脑。」
接著长枪手眯起眼睛,单手触碰耳环——魔法的发动体。
哥布林杀手往脚底下一瞥,看清楚他的动作后,摇了摇头。
「我有在思考。」
「同下。」重战士说。
「少废话,闭嘴啦!会害我不能专心!」
「GARGLEGARGLEGARGLE!」
伴随一阵稀哩呼噜像是在漱口的混浊叫声,恶鬼的雕像飞了过来。
但长枪手不慌不忙,念出了能改写世界定律、拥有真实力量的话语。
「『荷拉(时间)……赛梅尔(暂时)……西伦特(停滞)』!」
下一秒,风停了。
空气的流动凝止,远方传来的声音断绝、停滞,不再传递。
长枪手的话语充斥在世界中,扭曲了事物的道理,让一切迟缓下来。
是停滞(Slow)的咒文。
「GARGLEGARG!?GARGLEGARG!」
「GARGLEGARGLGRA!」
即使拍动翅膀,也产生不了升力,不容石像鬼继续停留在天空。
困在重力之手当中的三只怪物,花了几秒钟摔下几十层楼的高度,彻底粉碎,归于尘土。
既然已经化为残骸,相信这些活石像再也不会动起来了。
「搞什么,这样就全灭啦?真没用。」
「果然从这种高度摔下去,几乎都会死啊。」
重战士感到无趣地噘起嘴,哥布林杀手把剑塞回鞘中。
两人也不多说,抓住岩钉继续攀登,长枪手脸上透出了明显的不满。
「你们两个,多少对我的法术夸个几句。」
「这招不错。」
回答他的是哥布林杀手平淡的几个字。
「改天试试。」
「用在哥布林身上喔?」
「不然要用在哪。」
这句乘胜追击般的回应,令长枪手露出由衷倒胃口的表情摇头。
把哥布林弄到高空再摔下去——这不是脑子正常的冒险者会做的事。
何况这点子的灵感还来自自己,那的确只会想说「饶了我吧」这句话。
「别说这些了,你还剩下几次法术?」重战士的问题,让长枪手回过神来。
他一边不肯落后地抓住岩钉把身体往上拉,一边朝上呼喊:
「剩一次。」要承认这点令他有些难堪,但事实就是事实。「毕竟不是我本行。」
「好,要是攀登中再遭到袭击,我们就先下去,休息一个晚上,改成正面硬闯。」
重战士的判断下得很快,而且很适切。
要在法术用光的情形下杀进敌阵,还是先恢复之后再杀进去?
怎么想都是选择后者的生存率比较高。
长枪手明白这点,但仍嘴角一扬。
「即使塔顶就在眼前?」
「近在眼前就另当别论吧。」
长枪手随口一问,重战士露齿一笑。
「头目(Leader)是你。」
哥布林杀手静静点头。
「都听你的。」
「好,那我们上。」
重战士手往下伸去讨岩钉,哥布林杀手从杂物袋里抓出一束,交了过去。
多亏他觉得这种工具好用而带了很多,看来不用担心会不够登顶。
「反正我们来的事情都已经被对方知道了,就让主人为我们准备盛大的欢迎会吧。」
「嗯。」
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抬头看向去路。
在重战士背上,一把极宽的阔剑正铿锵作响地摇动。
哥布林杀手正经八百,以严肃的声调开口:
「别卡到了。」
「少啰嗦。」
长枪手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重战士一脸郁闷,狠操自己的肌肉。
目的地所在的塔顶,已经不远了。
§
塔顶是一处散发经典风情的空间。
内凹成圆盆状的空间是一座厅堂,外围有著成排圆柱围绕。
屋顶是弧形的顶盖,整个空间正好可以装进一颗巨大的球。
天花板上画著天体图,但那不祥的异样线条,已经和任何既有的星座都不一致。
地板与柱子都是纯白色。从柱子的缝隙间可以看见蓝天,却仍带有一种几乎要把人碾碎的压迫感。
重战士的手牢牢抓住边缘攀上去,抬头看向星座,忿忿地哼了一声。
「这肯定是混沌的尖兵。我们用不著顾忌,大开杀戒吧。」
皮护手抓住了他说著朝外伸出的手掌。
哥布林杀手在重战士用力拉扯的帮忙下,爬上了最顶楼后,目光望向四周。
「上来得比想像轻松。」
「毕竟我们三个都是男人啊。」
重战士一边从手上拔掉戒指,塞进背包,一边这么说。
他迅速取出护手与手环装备好,握紧背上的阔剑。
「实在不想让队上的小伙子们这样攀登。」
「啊,这我有同感。」
回答他的,是对伸到眼前的皮护手有所迟疑,皱起眉头的长枪手。
长枪手的手紧紧握住粗犷而简陋的皮护手——最后一人也把身体拉上了顶层。
「我也不想让她爬,再说她根本就爬不上来。毕竟自备两个大包袱。」
这说法虽然下流,神奇的是并不会让听者觉得猥亵,难道是拜人品所赐?
长枪手用双手在胸前比出捧起东西的动作,重战士对他投以狐疑的视线。
「不难理解。」哥布林杀手也闷著声点头。
「不想浪费后卫的体力。那家伙很娇弱。」
「竟然是担心这个。」
长枪手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就没有——别的念头吗?女孩子的外表不就是用来夸的吗?不管是胸部、腰还是屁股。」
「夸了能怎样。」
「讨她们喜欢,让自己有女人缘!」
「是吗。」
哥布林杀手只回了这句话,就不再理他,拔出了剑。
接著还把绑著圆盾的带子也检查过,持剑的右手
腕转了转。重战士朝他瞥了一眼。
「体力没有消耗太多吧?」
「没问题。」
「好。」
重战士轻轻拍了拍哥布林杀手的肩膀。
「你呢?」
「我才没那么弱。」
长枪手露出剽悍的笑容,双手握枪轻轻挥动。
头目展现自己掌握住所有队友的状况,是消除团队紧张的重要举动。
何况已来到决战前,自然更加重要。
重战士毫不大意,将剑尖指向屋顶的一处,轻轻舔湿嘴唇。
「要开始啰。」
敌人果然就在那儿。
屋顶的正中央,凹陷的盆状区底部,有个影子缩在地上。
伴随这个蠢动的影子以滑溜的动作起身,黑暗便像受到吸引似的聚集过去。
黑暗转眼汇集成发霉外套般的形体,这人一边如蜃景般摇曳,一边站了起来。
「该死,你们这些愚蠢的命定者(Mortal)……!」
这阵嗓音就像枯木被风吹得弯折时的声响,怎么听都不像是由人类发出来的。
外观就像个瘦骨嶙峋、千纠百结,伫立于沼地中的影子。
皮包骨的手指,紧握著同样老旧的杖,外套下燃烧著鬼火。
眼前这名邪恶魔法师扮相经典得无从挑剔的男子,对恨之入骨的冒险者吐出诅咒的言语。
「竟敢妨碍余思索,这是多么可……!?」
然而他这番话未能说完便被截断。
是一把剑。
一把不长不短,粗制滥造的剑。
这把剑咻一声从空中直穿而过,分毫不差地插上了魔法师的胸口。
魔法师「嘎」的一声,蹲下去伸手乱抓喉咙。
「喂喂,让他说完好不好?要知道他再也没别的机会说了啊。」
「没必要老实应付。」
是哥布林杀手。
长枪手说得贼笑兮兮之际,若无其事掷出剑的这名男子,摇了摇他的铁盔。
「而且看样子,对方也不是老实的对手。」
他说得没错。
当场倒地的魔法师,胸口的剑一眨眼就迅速腐朽。
这把剑转眼间化为爬满红锈的残骸,皮包骨的手用力一抓,当场折得碎裂。
「仪式,已然,完成!」
魔法师一边拔去锈蚀的剑刃,一边咆哮著站起。
眼前这人是不祈祷者的事实,已经再明白不过。
重战士举著大剑,视线朝哥布林杀手瞥了过去。
「我看问题出在你刺到的是胸口吧?」
「那是哥布林头的高度。」
哥布林杀手拔出短剑举好,深深蹲低。
随著脚步一点一点往前逼近,魔法师眼窝中燃烧的鬼火跟著晃动。
「即刻起,余将无法再被有言语者所弒……!」
「人家这么说喔〜」长枪手口气像是在压抑呵欠。「怎么办?」
「他说不会被杀,但没说不会死啊。」
重战士露出了生平第一次打倒大黑虫(Giant Roach)时的笑容。
哥布林杀手用和面对哥布林时同样的态度,点了点头。
「那么,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整个团队连相视点头也省了,迅速组成战列,进入临战态势。
魔法师立刻高声嚷出真言,将空间大幅度扭曲。
不知是否该说不出所料,随著两、三句咒语显现的,是灰色的石魔。
他们忠实地侍立在主人背后,听从挥下的手杖指示,一举扑向冒险者。
在可恨的星座下振翅飞行的石像鬼,概略一数,起码有十只以上。
「焚琴煮鹤的低等蛮族(Barbarian)……!屈服在余的睿智之下吧!」
但这一方却是以一当千、纯粹走战士这条路一路升上银等级的人。
重战士那以努力与忍耐支撑的剑技,不可能会是半吊子。
「你漏讲了『伟大的(Great)』啦……!」
重战士将阃剑使得呼啸生风,迎击这群怪物,拦住正面与左右的敌人。
「GARGLEGARGLEGA!」
「GARGLE!GARGLEGA!」
每当石像大意地踏入攻击范围,逮到机会的他便加以破坏(Destroy)。
这名威风凛凛蹂躏石之敌的男子,只消有自己的肉体与剑,就什么都足够了。
区区人海战术算得了什么?每当大剑挥过时喷散的粉尘,飘扬得有如军旗一般。
「那就尽管迎接蛮族该有的死法吧!」
魔法师法杖一挥,躲在石像鬼们背后大声吆喝。
「『特把特尔斯(雷电)……欧发利恩(发生)……』!」
拥有真实力量的言语导引下,高涨的魔力在空间中翻腾。
明明无风吹起,却有著风暴般的压力扑向冒险者们。
「『闪电(Lightning)』吗!」
长枪手看出这是什么法术,一边毫不大意地伺机而动,一边大喊:
「『抗魔(Counter Magic)』……不,应该没用!不好意思,行不通!」
但这也意味著他明确理解对方是比自己高竿的魔法师。
为了不知道管不管用的尝试而浪费剩下的一次法术,是非常差的一步棋。只是在碰运气。
「好。」重战士点点头,一边宰杀另一只石像鬼,一边大声指挥:
「摀住嘴巴!」
「摀住嘴巴。」
彷佛在复诵重战士的指令,早已放开短剑的哥布林杀手开始翻找杂物袋。
一颗白蛋从他抽出的手上投掷出去,动作一气呵成。重战士拉起外套的领子。
蛋划出漂亮的拋物线,却被魔法师用昆虫般的手拍落,一脚踏烂。
「耍小聪明……——……!?」
下个瞬间,红色烟雾猛然从魔法师脚底下喷发。粉尘混著碎裂的蛋壳往上窜升。
眼睛、鼻子、喉咙,都产生令人发麻的剧痛。连呼吸都有困难,也发不出声音,当然更不用说施展法术了。
魔法师忍不住按住脸,发出不成声的惨叫,身体大大往后弓起。
飞散开来的是一种红色粉末——把辣椒粉与其他多种物质封入蛋壳内而制成的催泪弹。
无论如何穷究魔导,只要有眼睛与口鼻,就很难逃过催泪弹的影响。
「得、手……啦!」
长枪手立刻以羽箭离弦般的势头,从楼层上飞奔而过。
那些被重战士绊住的石像鬼,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长枪手从旁溜过,一举逼近魔法师,同时用单手触碰耳饰。
「『阿拉内亚(蜘蛛)……法基欧(产生)……利加图尔(束缚)』!」
「!?」
迸射而出的『黏丝(Spider Web)』,轻而易举地缠住了痛苦难耐的魔法师。
当魔法师体内的鬼火见状而猛然燃起的瞬间,刺出的枪尖早已贯穿他的心脏。
喷出的血沬呈蓝黑色,长枪手赶紧一脚踹在他那被蛛丝裹住的躯干,拔出长枪跳开。
想当然,就如先前所言,魔法师并没有因此断气的迹象。
魔法师口中吐出蓝黑色的血糊,仍想开口吟咏咒语……
「闭嘴吧你。」
长枪手用枪尖缠上一团『黏丝』末端的丝线,送进他嘴里当成了口辔。
但魔法师仍不死心,两团鬼火燃起杀意,让长枪手耸了耸肩膀。
「看来他说不会被杀倒是真的。」
「是啦,虽然不会说话的魔法师根本不可怕……」
但还真麻烦。重战士喃喃之余,大剑一劈,终于粉碎了最后一只。
之后只要找出这座塔内的魔力来源,并加以破坏,应该就可以了。
然而,只要这个魔法师还活著,八成无法让陷阱与怪物消失。
「唔……」
重战士正沉吟,一旁的哥布林杀手毫不松懈地用短剑抵住魔法师。
接著他似乎忽然发现了什么,铁盔缓缓一歪。
「扔下去不就好了?」
「……」
「……」
重战士与长枪手对看一眼,露出笑容——实实在在是坏孩子的笑容。
「就这么做。」
「就用这招吧。」
嘴被塞住而胡乱挣扎的魔法师,被拖到塔的边缘,然后遭三人从背后一脚踹了下去。
魔法师被没有言语的重力之手捉住,转眼就走上了与其他冒险者们同样的命运。也就是轻而易举地摔死了。
「可是这家伙为什么要盖出这种塔?」
长枪手从屋顶边缘,俯瞰著地上溅开的一滩蓝黑色污渍,歪了歪头。
这类家伙多半不是盘踞在塔顶,就是躲在地下迷宫的深处,话虽如此……
「如果是在迷宫最底层之类的地方,要打倒他想必就得多费点工夫了。」
「大概是收到了神的启示(Handout
)还什么的吧?」
重战士冷淡地这么一说,把大剑背回背上。
但他仍毫不大意地警戒四周,或许是因为残余敌人与陷阱的危险并未减少。
「好啦,赶快找宝藏啰。都死了,动作再不快点,难保塔不会消失。」
「喔,说得对说得对!说到冒险,怎么可以没有宝藏!」
长枪手兴奋得一马当先跑了起来,重战士倒也不想阻止他。
态度与行动是两回事。不松懈与不紧张也是两回事。
「他在这方面,就拿捏得很好啊。」
「嗯。」
哥布林杀手捡起生锈碎裂的剑,咂了下舌后拋开剑柄,点点头:
「有很多地方值得看齐。」
「分不清是你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喔。」
重战士一边犹豫著不知道该不该笑,一边和哥布林杀手同步展开探索。
要找的是财宝、宝箱、木柜,总之就是这一类东西——对冒险者而言,这是无上的喜悦。
过不了多久,他们发现的,是个安置在屋顶角落的红橡木制长柜。
「这不是我本行。别太期待。」
哥布林杀手话说在前,然后单膝在长柜前跪下。
他翻找杂物袋后拿出的,是几件专用工具。
首先把磨得像刀刃一样薄的挫刀伸进缝隙间,绕著盖子与箱子探了一圈。
确定没有细索机关(Wire)后,再用手镜照向钥匙孔,查看内部。
做完这一步,才总算轮到铁丝出场。哥布林杀手开始进行开锁。
「说到这个,喂哥布林杀手,今天你不是连一只都没干掉吗?」
长枪手从哥布林杀手的肩头凑过去看他作业,一脸灿笑。
「这也就表示……」
「什么。」
「我裸了!」
「嗯。」
哥布林杀手并未反驳,果断承认这个事实,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好啊!」长枪手握拳大呼痛快,重战士仰天无语,觉得这人没救了。
「因为不是哥布林。」
长枪手欢天喜地而漏听的这句话,清楚地被重战士收进耳中。
没多久,锁喀洽一声开了,哥布林杀手呼出一口气。
「虽然现在才提,回去大概会被嚷嚷。」
「嗯……哦,你是说森人大小姐?」
重战士想起了小鬼杀手团队中那个爱唱反调又泼辣的森人。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偷跑啊。
「总觉得会挨骂的反而是我就是了。你死心吧,在吵闹声中分配财宝、大口喝酒,可是传统。」
「……记得拿到的财宝扣掉开销,分成三等分吧。」
「对,我是这么打算。」
「财宝吗。」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用淡淡的声调说了:「不坏。」
重战士用略显亲密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布林杀手默默接受,掀开了宝箱咿呀作响的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