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呜……呼、啊……」
天刚亮时冰凉的空气刺痛肌肤,她一边发出呻吟,一边在毛毯里动了动。
换作平常,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今天却始终没有脚步接近的声息。
「……呜〜……」
虽然她绝非爱赖床的人,但少了平常会听见的声响,就不容易清醒。
从草杆床上爬出来,她揉揉沉重的眼睑,大大伸了个懒腰。
她一边发著抖,一边一如往常地,把内衣裤套到健康丰满的身体上。
「嗯、嗯嗯……有点、紧,吗?」
是胖了?还是发育得更好了?不管怎么说,她不太乐见这种情形。
因为要频繁买新的内衣裤和衣服,对舅舅就太不好意思了。
——只是听说,硬穿不合身的尺寸,似乎也不太好啦。
乾脆重新修改一下吧?
她一边思索一边开窗,早晨清爽的风就轻轻吹进房里。
舒畅的感觉让她笑逐颜开,同时将丰满的胸部放到窗框上,探出上半身。
一片她熟悉而亲近的风景。
辽阔的牧草地。远处传来的牛叫声。鸡鸣声。远方镇上升起的烟。世界。
「……啊,对喔。」
她毫不吝于让肌肤暴露在金色的朝阳下,傻气地喃喃道:
「他……不在啊,今天。」
§
「你怎么不去镇上逛逛?」
「咦咦?」
牧牛妹用完早餐,把叠起来的碗盘端到洗碗的地方后,听到舅舅这么说,转头看了过去。
一旦他不在,要洗的碗盘就很少。说变轻松是好事,也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说,你要不要去镇上逛逛。」
仔细一看,舅舅的脸粗犷而敦厚,一本正经地直视著她。
见到他的表情,牧牛妹歪头「嗯?」了一声,拿起泡进水里的盘子擦乾。
「不用啦。去了也没什么事做。」
「不会没事做吧。」
舅舅始终正经八百,毫不动摇,斩钉截铁地继续主张。
「你不也有朋友吗?」
「朋友啊?」
牧牛妹含糊地笑了笑。
她从放在一旁的桶子里掏起一把沙子,往盘子表面抹上去。
——要说那个人是朋友……也的确算朋友吧。
「说起来,比较像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偶尔出去玩玩是好事。」
「嗯〜……」
牧牛妹发出了令人分不出是赞成还是拒绝的声音。
她确定沙子磨掉了盘子上的脏污后,用水再洗了一次。
最后仔细擦掉水珠,把盘子塞进碗橱。
「可是还得照料家畜,还有收割,也要检查石墙跟栅栏的状况,还得送货,还有准备明天的……」
掐指一数,工作果然很多。有一大堆事情都非做不可。
今天非做不可的事。最好能在今天之内做完的事。
许多作业都该避免拖延,早日完成最好。
牧牛妹「嗯」的一声,点点头带得胸部晃动。
「这样可没时间玩耍了。有工作是好事嘛!」
「我就是在叫你去玩。」
他的口气不容分说。
舅舅斩钉截铁的声调,让她投以不解的目光。
舅舅的姿态毫不动摇。一旦变成这样,舅舅就会顽固得像岩石一样,绝不改变心意。
都让他养育了十年,即使什么都不说,她也看得出来。
「咦,可是……呃……」
「你不也正值青春年华吗?自己说说你几岁了。」
「呃,嗯,十八。」她说著连连点头。「……虽然就快十九了。」
「那么,又何必从早到晚只埋头工作?」
牧牛妹拚命动脑,试图抗辩。
——……咦?我为什么会排斥出门呢?
这样的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又渐渐消失。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例、例如说,也得顾虑到钱……」
「所幸我们家并非农奴,生活并不是那么吃紧。」
「这——是没错啦……」
行不通。
微弱的抵抗转眼间就被压制下来,让牧牛妹哑口无言。
该怎么办呢?餐具已经收拾完毕,也没有其他话题可以搪塞。
她在厨房来来去去地游荡了一会儿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舅舅面前坐下。
「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
舅舅声调始终温和,像是在开导小孩子。
牧牛妹微微噘起嘴唇,心想何必用这种语气说话,但并不反驳。
不然岂不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如果反驳的话。
「出去玩玩吧。」
舅舅见她如此,忽然缓了缓巨石般的表情,放松力道。
「年轻姑娘从早到晚都在牧场里忙著工作,你总有一两件少女情怀的事情想做吧?」
「有吗……」
牧牛妹并不清楚。
——少女情怀的事?
会是什么呢?打扮漂亮?吃点心?
脑子里浮现的尽是些虚浮又模糊的念头。
比起这些念头,甚至会觉得明天的天气还比较清楚明白……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牧牛妹连自己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简短地回答。
「那么,我就出门走走。」
「好,你就去吧。」
「……嗯。」
面对舅舅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牧牛妹只能点头。
§
没有台车,也没有他在,孤身一人。
虽说只是经过熟悉的道路前往镇上,但步伐就是有些不踏实。
搞得她歪头纳闷,心想平常我是用什么样的步调在走的。
于是她从往来冒险者与商人之间穿梭而过,通过大门进入镇内。
换成平常,双脚都会自动自发地率先走向冒险者公会,让牧牛妹苦笑了一会儿。
她用意识覆写掉下意识,一路笔直走向更里头的广场。
熙熙攘攘,商人叫卖声、孩童嬉戏声、母亲呼唤声、冒险者的闲聊。
牧牛妹委身于喧嚣之中,随便找了块花圃边石,坐下发呆。
男孩与女孩从她眼前跑过,年纪大概十岁上下,她用目光追向他们的身影,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
「我,有朋友吗?」
自幼就有来往的人们,已经不在了。
十年前搬到这里之后的五年之间,都只顾著做好眼前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
真亏那个时候的自己,会被摇摇晃晃走在路上的他叫住。
当时他的铁盔还长著角,自己的头发也还很长。
之后又过了五年,满脑子都是他的事,实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玩耍。
「啊,不过……」
她摇摇头,想到几乎每天都见面的公会柜台小姐,以及女服务生。
也许她们可以算是朋友,可是——也只有两个啊。不,有两个就很够了?
毕竟世上有很多人,已经没办法再交朋友。
「……好奢侈啊。」
这样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她瘫软无力地笑了笑,就这么茫然看著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众人表情五花八门,有人开心,有人悲伤,有人寂寞,也有人高兴。
但每个人都怀著某些目的,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
是工作?是用餐?是回家?是玩乐?又或者,又或者……
和自己不同。
牧牛妹瘫坐在边石上,抱住挤压胸部的膝盖。
——这样看来,我病得不轻啊。
到头来,自己除了和牧场之间的联系以外,什么都没有——……
「——?请问,你还好吗?」
从头上落下的,是个熟悉的嗓音。
抬头一看,一名金发少女睁大了眼睛,望向自己。
她身材娇小苗条,身上的麻布衣服非常不起眼,令人连用朴素二字形容都会觉得或许还太客气了。
牧牛妹眨了眨眼,正要回想这人是谁,接著猛然在手掌上一槌。
「咦,你是地母神的——……」
「啊、是的。你是牧场的人吧?」
「嗯,是没错。」
牧牛妹点点头站起,拍拍浑圆的屁股,拨去灰尘。
「怎么了?看你穿成这样。」
女神官身上并非平时的神官袍,而是便服,而且还像个刚离开农村的村姑会穿的服装。
「这次冒险我没参加,所以就想说偶尔出来走走,可是……」
她模样缅腼,用纤细的指尖不知所措地搔了搔脸颊。
「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啊啊,我懂我懂。我也是,毕竟平常只要在牧场里把该做的事做一做就好了。」
搞什么,原来和我一样嘛。
尽管觉得擅自抱持这种同类意识太过
一厢情愿,牧牛妹仍然多少松了口气。
她生性就喜欢和人亲近,并不会感到退缩。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是他的成员。
虽然心中隐约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牧牛妹仍决定尽量保持轻松友善。
「不过你说没参加,是怎么回事?」
「啊啊,呃,这个……」
女神官突然含糊其词,漫无目标地东张西望起来。
双颊就像发烧似的染红,眼睛也低垂下去。
牧牛妹正狐疑,立刻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今天……有点,吃不消……」
「啊啊。」
牧牛妹苦笑著点点头。这是每个女人都要面对的事。
被别人硬问出来,相信对这个害羞且年纪比她小的少女来说,是很难受的。
「你平常都做些什么?我是说,没去冒险的时候。」
「在祈祷。」
尽管觉得这样转换话题太露骨了些,但女神官的回答果断而率直。
和她远远看著而在心中描绘出来的形象,几乎完全一样。
「是喔?」牧牛妹正觉得佩服,女神官就用白而细的手指按住嘴唇,略加思索。
「其他时候就是读读圣典、读读怪物辞典(Monster Manual),还有锻炼……」
「哇,你好认真喔。」
「只是因为我学得还不够。」
牧牛妹吃了一惊,结果女神官似乎不习惯受人夸奖,害羞地红了脸颊。
——唔姆。
看这样子,之后可得叫他好好夸奖这孩子才行。
只是他表面上冷淡,却也有用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别人,所以也许会变成多管闲事……
「……我说啊。」
「什么事呢?」
「我们就去溜达溜达吧。」牧牛妹笑著开口。「难得碰到。」
「……说得也是。」
女神官也脸颊一松,那是个如小小花朵绽开般的微笑。
「好的,我们就去溜达吧。」
§
「说到这个,虽然时候还早,但夏天一过马上就是收获祭了说。」
「啊,是的。神殿里似乎也差不多要开始准备敬神演舞了。」
「这次的舞者会是谁呢?你要不要乾脆自告奋勇?」
「不,我无法胜任的。那是责任重大的职务,我还早得很。」
「会吗?不晓得我们牧场是不是也该去摆个滩……不要只是供奉食物。」
「虽然天气不知不觉变得很炎热,不过转眼间就到秋天了呢。」
两人一起漫无目的地闲晃,一边聊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聊得十分开心。
边境之镇是拓荒的最前线之一,来访的人当然多,路过的人也多。
只是说到底,终究比不上水之都与王都,往来行人当中不时会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
「啊,你好。」
「午安。」
牧牛妹和认识的冒险者擦身而过,简单行了个礼,女神官一鞠躬。
自从上次哥布林王进犯这个镇以来,熟面孔硬是增加了不少。
——感觉好怪。
牧牛妹不由得嘻嘻一笑,女神官随即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歪头纳闷。
「没事。」牧牛妹挥挥手,但脸上露出的笑容并未消失。
说来说去,他似乎还是与许多人建立起了联系。
——和我不一样啊。
「……问你喔。他平常——怎么样?」
「你是指?」
「就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牧牛妹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来,女神官摇手回答:「哪儿的话。」
「每次都承蒙他帮助,不如说反而是我在给他添麻烦……」
女神官的话语和表情,似乎都不带一丝虚假。
牧牛妹放下心来,手按丰满的胸部松了口气。
他没给人添麻烦。他没被讨厌。她不明白自己是针对哪一点感到放心。
「……不过。」女神官压低声音,淘气地眨了眨眼睛。「也是有,给我添了一点点麻烦。」
「是喔?」
两人对看一眼,嘻嘻一笑。
共通的话题是他,实在有点令人别扭,却也因此容易聊开。
毕竟他孤僻、正经八百,是个沟通白痴,令人无法放著不管。
不缺聊得开的话题种子。
「我一直受他照顾是真的喔?」
女神官这么谈起的,是牧牛妹不知道的他。
第一次见面时,乍看不禁以为是怪物的他。
听说正试著让自己的举动像个银等级冒险者的他。
和团队(Party)围成一圈喝酒,三两下就醉倒的他。
说因为这个团队(Party)里施法者多,扎营时都主动担任警戒工作的他……
牧牛妹心想,这些很有他的风格;又心想,原来他也会跟大家一起喝酒。
「除此之外,他也教了我很多冒险的事。」
「例如?」
「我想想……」女神官指尖按上嘴唇。「像是炼甲,之类的?」
「炼甲啊……」
牧牛妹在脑中隐约描绘出来的,是他在仓库里保养的种种武具。
炼甲是他爱用的装备之一。记得他会仔细上油、擦拭。
牧牛妹还看过他用铁丝临时修补松脱部分的过程。
「不过——」她脑中浮现长年来的疑问。「那个,不重吗?」
「只要用带子绑紧腰和肚子之类的地方,重量就会分散到全身,所以也不至于太重喔。」
女神官说「可是,肩膀会酸」,牧牛妹随即以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点点头。
「冒险者好辛苦啊……」
「我是只穿炼甲,可是像法师好像都不爱穿。」
虽然矿人(Dwarf)似乎就不放在心上。
牧牛妹对女神官这句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金属会妨碍魔法运作。牧牛妹并不清楚这个口耳相传的知识有几分真实。
即使觉得可能是迷信,但相对的,偶尔也会有人来讨马蹄铁避邪。
魔法啦、妖术啦、诸神的神迹之类的,牧牛妹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比起这些,她更好奇的是……
「炼甲,是吧。」
「怎么了?」
「……问你喔,像炼甲、铠甲、头盔这些的,公会都有在卖?」
「咦、啊,是。」女神官赶紧连连点头。「我也是在公会买的。」
「那——」
牧牛妹就像瞒著双亲要偷溜出去玩的孩子似的,满脸甜笑。
「我们就只看不买地去逛一下吧。」
§
「呜、哇……」
而现在,牧牛妹眼前摆著一套内衣裤。
不,说得正确一点,是套有如内衣裤般的铠甲。
整套只包含胸甲以及护胫的铠甲。以分类来说属于轻装。
就方便活动的观点而言,绝非板金铠甲能够比拟。
装甲本身也刻划出优美的曲线,做工非常精巧,而且坚固。
以这方面来看,想必完全无从挑剔。
问题出在有装甲遮蔽的部位之少。
毕竟只有胸部——严格说来只有乳房——以及下腹部获得遮蔽。
虽说有肩甲,但面积根本不值一提。
「咦,这个底下要穿什么吗?」
「不,这套铠甲本身就是完整的。」
在柜台后头把剑放到旋转砥石上打磨的少年学徒,瞥了一眼过来。
似乎是有女性拿起这件铠甲这点令他在意,从刚才就一直是这样。
「这个……有人买吗?」
也不知是否注意到他脸颊泛红,女神官以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问起。
「毕竟身体很好活动,而且最低限度的保护是有的……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少年学徒语带辩解地加了句『虽然不晓得由我来说妥不妥当』。
「这个,哎,该怎么说——会买的应该是,想对男性、展现自己魅力的人吧。」
「展现魅力?我总觉得穿了反而会把男性吓跑耶……」
牧牛妹「哇〜」的一声红了脸,拿起这件内衣铠甲(Bikini Armor)看看前面,再翻过来看看背面,手指勾上高衩的部分,摊开来看。
「不,这个,不会露出来吗?」
「……就是有一定的需求,才会摆在店里喔。」
少年学徒小声说著,若无其事地撇开了目光。牧牛妹唔唔作声地沉吟起来。
「光是敢穿这么危险、像泳装一样的铠甲,就已经是勇者了吧。」
「就是啊……」
女神官以含糊的表情点点头。她感到稀奇地继续看著架上的武具,一路往前进。
是因为担任后卫,不太会接触到武器或护具吗?不过牧牛妹也一样由衷觉得新鲜。
「啊,这个……」女神官忽然停下脚步的地方,是护具陈列区。
她不禁莞尔,笑得眼
尾下垂地拿起的,是一顶头盔。
「喔,是眼熟的货色。」
也难怪牧牛妹会笑著说「眼熟」。
女神官手中捧著一顶发出亮晶晶廉价光芒的铁盔。
除了两旁有角延伸出来,以及是全新未使用外,和他的铁盔是同型的。
牧牛妹放低视线,从空洞的面罩下往里头瞧,然后一拍手说:
「对了,要不要戴戴看?」
「咦,可以吗?」
这突然想到的主意,让女神官不知所措地歪了歪头。
「那边贴著布告说可以试戴。」
「那,呃,我就不客气了……?」
女神官战战兢兢地抱著头盔,先拿起写著「试穿用」,掺了棉的露眼帽。
她一边留意长发,一边套上帽子,然后再戴上铁盔,结果——……
「哇、哇、哇……」
或许是铁盔终究有些分量,她纤细的身体猛然一斜。
牧牛妹赶紧伸手去搀扶,结果发现她纤细娇小的身体轻得吓人。
「小心小心,你还好吗?」
「啊,还好。只是有点脚步不稳……」
面罩下看得到女神官那双仍显稚气的眼神。
从脸颊微微泛红这点来看,她似乎莫名有些害羞。
「欸嘿嘿……这、这还挺重的耶。而且,会觉得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毕竟是全罩式的啊。护颊部分也都牢牢锁住,当然会这样啰。」
听少年学徒这么说,女神官摸索著解开扣具,让护颊掀起。
「噗啊——」
听到这忍不住发出的松懈声,牧牛妹不由得窃笑,女神官满脸通红。
「何、何必取笑我嘛……!」
「啊哈哈哈哈,对不起喔,抱歉。那,下一个换我了。」
女神官脱掉头盔,摘下露眼帽。牧牛妹接过来一戴上,就闻到一丝甜甜的汗水气味。
——嗯?
这并非香水,会是她与生倶来的气味吗?好羡慕。牧牛妹一边这么想,一边盖下面罩。
「……呜、哇。这还挺窄的说。」
「就说吧?」
透过细小格状护颊看出去的视野,昏暗、狭隘,令人窒息。
她一边支撑著摇摇晃晃的视野而转头,一边吸气,吐气。
——这就是他所看到的世界吗?
不知道他究竟如何看待自己、女神官,以及其他同伴们。
脸上有著什么样的表情。
「虽然我大概想像得到。」
「什么?」
「嗯。我是想说,只有我看得到对方的脸,实在很贼。」
「哦——」女神官想通了,嘻嘻一笑。「就是说啊。」
「虽然他应该没打算要遮住脸不给人看啦……嘿咻。」,
少年学徒说:「请放回原位喔」,牧牛妹点点头,将头盔和露眼帽摆回架上。
牧牛妹深深呼出一口气,带得胸部晃动,转了转头。
她不认为自己的身体缺乏锻炼,但穿戴上武具,还是会让肩膀酸痛。
——哼嗯。
「欸。」
「什么事呢?」
「机会难得。」
牧牛妹露出像是孩童想到要怎么恶作剧时的笑容。
「就来穿穿看吧?那件铠甲。」
看到她所指的方向,女神官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
§
「啊啊真是的,国家灭亡了啦。」
「哎呀呀……不,其实不该笑才对。」
「根本是那头龙太强了吧?装备和能耐都不够。」
「也就是说,搞得定这种问题,才够格当白金等级吧。」
两人在工坊里纯看不买地玩了一轮,前往酒馆后,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幅奇妙的光景。
下午,傍晚前的公会附设酒馆,上门的客人不是太多。
不如说大部分椅子都盖在桌上,营造出一副还在准备的模样,女服务生也忙著擦拭地板。
而在其中一个角落,监督官、柜台小姐,以及妖精弓手三人,正围著桌子摊开了几张牌。
这个阵容说奇妙,的确也满奇妙。
「请问各位在做什么呢……?」
女神官连连眨眼,凑过去看看桌上,战战兢兢地问起。
大概是还没镇定下来吧,只见她脸蛋微微泛红,急忙整理好略显凌乱的服装仪容。
「啊啊,这是桌上演行(Table Game)。」
向后抬头看著她回答的柜台小姐,现在穿的也不是制服,而是便服。款式清新,又时髦。
牧牛妹暗自心想「好好喔」,一边把目光朝向她所指的桌上。
原来如此。的确没错,一张盘面上有几颗旗子、几张卡片,以及骰子。
「昨天我整理旧资料时翻出了这个,所以就想说……来试试看吧。」
「结果啊,龙有够强的啦,太强了。」
「不强就不是龙了嘛。理论上说得通,但还是希望饶了我们。」
妖精弓手把她单薄的胸部伏到桌上,同样身穿便服的监察官苦笑了几声。
照这番话推测起来,坐镇在盘面正中央的红色龙形棋子,就是她们说的龙啰?
而散乱倒在四周的棋子,就是迎战龙而阵亡的冒险者们堆出的累累死尸。
「话说,你身体还好吗?」妖精弓手只转动头部,看了女神官一眼。
「啊,是。」女神官害臊地点点头。「已经稳定多了。」
「是吗?」妖精弓手回答,接著朝她招招手。
「那,你来帮我一下啦。冒险者好缺好缺。」
「桌上演习……的冒险者?」
牧牛妹歪头纳闷。虽然隐约猜得出一部分,但就是搞不太懂。
结果柜台小姐帮忙解释:「简单来说呢——」
「就是扮演冒险者的意思。只不过规则之类的都规定得很详细。」
「扮冒险者。」牧牛妹反刍似的复诵一次。「这么说来,是玩剿灭哥布林之类的啰?」
「是啊。也有把视点放得更低,完完全全就只是在探索洞窟之类的内容。」
柜台小姐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放在盘上的金属棋子——一个有点寒酸的轻战士或盗贼,微微一笑。
至少以牧牛妹的角度来看,这颗旗子没戴头盔。这让她觉得有点可惜。
「这边则是视点拉得更高一点,以如何阻止世界的危机来当题材。」
「只不过得在龙醒来之前,收集到传说的武器与护具,兼提升等级。」
妖精弓手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垂著一双长耳朵发起牢骚。
「行动次数跟时间根本都不够嘛。」
「村子的委托也得接,装备也必须收集,然后打倒龙。」
监督官屈指数著条件,自顾自地连连点头。
她这明明打了败仗却自信满满的模样,看在他人眼里真不知道在可靠什么。
「所以要考验的,其实是所有工作都非做不可的冒险者公会指挥功力。」
「也有这样的啊。」
牧牛妹兴味盎然地伸手,拿起一个身穿盔甲,一副骑士样貌的棋子。
虽然那个人的装备更破烂,不,是更廉价一点……仍是位出色的骑士。不坏。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要说她想得到的玩乐,就只有凑出牌型来取胜的那类纸牌游戏。
再来就是听听歌、玩玩升官图之类的,顶多在庆典上还会有各式各样的竞技。
她盯著棋子打量,又看看游戏盘。柜台小姐见她这样,呵呵一笑。
「要不要玩玩看?」
「咦,可以吗?」
牧牛妹表情一亮,柜台小姐便眯起眼睛,点头回答:「当然啰。」
「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等著,岂不太难受了?」
牧牛妹呜的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真是敌不过她。
——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女性吗?
也不知道柜台小姐是否看出自己的这种心情,脸上笑容始终不变。
「冒险者增加,我们当然非常欢迎,请坐请坐。」
「那我就不客气了……难得有这机会,我们一起玩吧?」
「啊,好的。」
牧牛妹抓著女神官的衣袖,半拉半劝地要她就座。
五名女性围著圆桌。
要是知道有这样一幅光景,相信很多冒险者都会怨叹自己没早点来酒馆。
「那么,就请先选择棋子啰。」
柜台小姐的声调与微笑,都比平常在柜台接待时更为柔和。
「嗯〜……」
牧牛妹双手环抱在胸前,目光盯著排列在盘上的许多冒险者。
——嗯,还是、这个吧。
她犹豫之余选出的,是刚才曾拿起来端详的骑士棋子。
虽然因为穿戴盔甲而看不见脸,但骑士举起剑盾,直视前方。
「我就挑这个人好了。」
「啊,呃,我……」
女神官一边将她白嫩的手指抵在嘴唇上思索,一边
不知所措地看著棋子。
接著不由得「啊」的一声喊了出来,先环顾四周,才选出一颗旗子。
「就、就请让我用这个人!」
那是个以长袍包住丰满肢体的森人(Elf)魔法师棋子。
妖精弓手摆出一副明白她心思的表情,笑著说:「没什么不好吧?」女神官便扭扭捏捏起来。
「至于我呢……」
妖精弓手以猎人盯上猎物的表情,轻轻摇动长耳朵。
「好,这次就选这个!我选矿人战士!」
「哎呀,这样好吗?」柜台小姐这么问起,「当然」妖精弓手挺起单薄的胸部答道。
「因为我要对矿人证明,我能做得比他们好。」
「那我就继续用斥候了。」
「呣呣呣。这样就没有僧侣了啊。那,我就挑这个玩吧。」
柜台小姐笑咪咪地把装备简陋的轻战士排到盘上,监督官则挑了握著圣符的老人。
于是冒险者阵容齐全了。
盔甲骑士、森人魔女、矿人战士、轻装斥候,以及老练的僧侣。
这个团队为了拯救世界,将挺身对抗巨大的龙。
牧牛妹听柜台小姐简单讲解完规则后,用力握紧了骰子。
——好。
「这个冒险者会成为一位保护村庄、救出公主,连龙也能打倒的勇者!」
牧牛妹表明决心的同时,朝盘上掷出了第一把骰子。
§
「唉——输了输了。」
太阳西沉,天空与市镇都渐渐染上深青色。
牧牛妹仰望远方闪闪发光的星星,说得十分乾脆。
她双手背在身后悠哉地走著,女神官则像只小鸟般踩著细碎的脚步,跟在她身旁。
「毕竟没拿到屠龙魔剑嘛。」
「就是砍不穿鳞片啊。」
到头来,她们光是剿灭哥布林就忙不过来了。
一行人被龙击败,又一次未能拯救世界,然而——
「可是,好好玩呢。」
「真的。」
牧牛妹也同意女神官的感想。
尽管觉得日子还早,吹过的风却已经朝秋天的意境渐渐转凉。
他所看的世界。
他所活的世界。
她得以小小窥见其片鳞半爪。
牧牛妹一边让风轻抚她玩游戏玩得发热的肌肤,一边笑著说:「不过啊——」
「去逛武器店,到酒馆玩,就一个女孩子来说,好像不太对吧?」
「啊哈哈哈……」
女神官只能苦笑带过。
牧牛妹觉得这个小了她三、四岁的少女,简直就像自己的妹妹。
——不晓得他又是怎么想呢?
呼。也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她这小小的叹气声。
女神官以豁达的表情,抬头看著牧牛妹:
「好想,改天再玩一次。」
「……嗯,的确会想再玩。」
「既然这样,」
女神官轻快地小跑步到前面,转身面向牧牛妹。
洒开的一头金发,在即将西沉的夕阳最后余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们改天再一起去吧?」
——什么嘛。
牧牛妹不由得深深吐出一口气。
——明明就有啊,与他人的联系。
本来还以为只有跟他、跟牧场之间存在关联。
但由他所系起的缘分,让自己也像这样牵挂上去。
「……嗯。」
牧牛妹用力揉了揉眼角,笑了笑:
「下次再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