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以新的身体
“唔哇——日语啊!”
到达成田机场的时候是傍晚四点左右。入国审查结束后,一直到抵达终站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奏一路上都又跳又笑的。
“好怀念!日语!日语!全是日语!”
提示呀、招牌啊,无论看向哪里,周围都充斥着日语。如饥似渴的渴求着日语的奏,光是看到这些就高兴得无法自抑了。(由于是汉莎航空公司[注1]的航班,所以机内仍几乎全是德语……日本航空公司的机票很贵,为了节约就没有坐。)
“喂喂,奏!别跳得那么厉害,会跌倒的。”
“没——关系,没——关系,啊啊,拉面店!去吃啦!”
虽然为了预防感染症而不得不带上口罩,但是从医疗器械中解放出来的奏,和要去德国之前的奏简直就是两个人。奏对能够自由的使唤自己的身体感到高兴得不得了,虽然医生们曾说过手术成功的话,身体状况就会发生戏剧性的好转,没想到真的会达到这种程度。
“啊——宏武哥哥,凉音姐姐!”
在候机室里绪方家的表兄表姐们正在等待的,手里抱着一捧很大的花束。
“欢迎回来,奏!手术成功了,恭喜!”
“好厉害哦——奏!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呐!”
表兄表姐旁边站着的自小时侯起就在东京大学附属医院里受到照顾的护士富山,她也来了。
“富山阿姨,您也来了啊!”
“嗯,我一听说小奏今天回过,就坚持要了休假。须贝先生也很高兴哦,恭喜!”
也来了其他的很多的人,候机室里充满了欢呼声,问候声,一时间人声鼎沸。
“太棒了,实在是太棒了!真的被吓了一跳哟!奏没有坐着轮椅而是自己走过来的。简直觉得像另一个人似的。”
“凉姐姐,当了大学生后,变漂亮了呀。”
“奏,你真的好了不起呐!好好的努力过了,真的,太好了!”
被宏武揉着脑袋,奏被弄得晕头转向的,却是一脸笑容。
“父亲会在晚上从出差的地方回来。今天肯定要开祝贺会哦!”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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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德国汉莎航空公司:于1926年在德国柏林正式成立。汉莎航空的核心业务是经营定期的国内及国际客运和货运航班,飞行网络遍布全球450多个航空目的港。
奏所居住的绪方家在东京以西的郊外,青梅市。紧邻着黑多摩群山,是座山清水秀的小城。由于奏很早以前就去市中心的大学医院住院,实际上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到青梅的家了。刚回到家里。不久,叔父努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绪方家回响起了久违的爽朗笑声。
“恭喜你,奏!这是叔父给的痊愈贺礼。”
“哇,好棒——!笔记本电脑!谢谢,努叔父!这样就能上网了!”
“太好了呢,奏。但是不可以偷偷地上奇怪的H网站哦。”
“老妈啊,奏也不是小孩子了啦。”
“阿努,你在胡说什么啊!做事出格到寄出那种不切实际的请求的明信片过来,还引起了大骚动的,到底是谁?!”
“好啦,鸡素烧已经做好了哟——”
凉音端着锅从厨房里出来了,饭桌上并排放着奏最喜欢的春卷和小汉堡。
“啊啦……虽然庆祝一下也不错。但奏走了那么多路也累了吧。”
“我的话完全没问题,肚子也快饿扁了。得把吃饭的时差给纠过来才行。”
“不用勉强哦,刚才已经尽情地闹过一番了。”
虽然口头上这么抱怨着,但最高兴的其实就是瞳叔母了。宏武第一个发起了干杯的祝酒。一家四口外加一人围坐在温暖的饭桌旁,度过了一个热闹的夜晚。
第二节·完
奏回到了久违的自己的房间。
那是在二楼四叠半大小的房间。虽然绝对说不上大,但是却让奏产生了回归自我的感觉。这是世界上最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大概是凉音打扫过了的原因吧,无论在或不在,桌子也好地板也好都亮堂堂的。床上也铺了新的床单,奏坐了上去。
(……终于回来了啊)
奏在心里感慨着。心脏移植手术。脑海中曾多次掠过最坏的结果。一时还抱着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房间的悲壮心情。
“我回来了。”
书架上排满了漫画。
对多数时间卧床不起的奏来说,它们是最大的乐趣。叔母夫妇也喜欢漫画,从过去的到新出的,都看过很多。虽然也玩玩游戏,但不能玩得太久。学校的朋友还以为奏躺在床上休养,“可以一整天都玩游戏,真好啊”这样羡慕着。但那会给心脏造成负担而过疲劳。看漫画则不会,结果,奏的房间就自动地转变成漫画系了。
“我回来了,小摩卡。”
奏对他喜欢的美少女手办打了个招呼。
“明天很快就能用笔记本电脑上网了……”
在被自己喜欢的东西包围着的房间里,奏终于有回归到平常生活的感觉。对过了太久的医院生活的奏来说,这是比什么都幸福的事情。
(恐怖分子什么的……只要回到了日本,就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吧)
一下子倒在床上,果然是累了。睡魔终于袭来。“奏——过来洗澡——”依稀听到瞳叔母呼唤的声音,奏滑入了梦乡。
这是最幸福的时刻。这样的每一天,都是宝物。
第三节·完
虽然回到了日本,但也并不意味着立刻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归国第二天,奏回访了经常就诊的大学医院附属心脏中心,和多年来受到照顾的主治医生见了面,谈了谈今后的事情。心脏移植即使在手术成功之后也不能就此告一段落。要与从捐赠者那移植而来的心脏长此以往的打交道,必须坚持定期性的检查,若有什么异变的话立刻就能做出应对措施,最重要的则是要调和状态。
“很好。自己要写管理笔记哦。不可以偷懒,每天都要记哟。”
“是,须贝医生。”
主治医生须贝看到奏健康的脸色,也是很高兴的样子。
“从阿兹玛医生那里听说了,搬运直升机坠毁了。”
须贝和那边的执刀医生阿兹玛是同期进入这所大学医院的。
“是的。虽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都已经是开胸之后才发生的事情。所以还以为不得不就这样合上了呢。搬运直升机坠毁什么的,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这个事件在日本也有报道的样子。但是接受方是奏这件事,只有一部分医疗相关人员才知道。
“真是经得起直升机坠毁事故的心脏啊。相当坚强的心脏呐,要好好地与它相处才行。”
“是。”
从瞳叔母开的车里,奏直直的眺望着久违的东京街道。在拥挤着风情全无、四角四面的摩天大楼的商业街人行横道上,午休的工薪族呀、拎着钱包的OL呀,都小跑着穿行而过。
对面的高架桥上,银色的电车像一条衣带一样横切过去。
习惯了德国美丽的街道铺陈于眼前的眼睛,光是看着这只让人觉得繁杂混乱的市景就感到疲倦了。但现在,也有些怀念这副杂乱无章的光景。
“奏,还能再稍稍坚持一会吗?”
“呃?”
“顺道去趟学校吧。”
“嗯。”奏微微一笑。但立刻又感到有点踌躇。
“但我没穿制服。”
“只是去问候一声,没关系的。”
车子离开市中心回到青梅,果然就安下心来了。无论怎么说,这里都离山很近,没来过御丘附近的人看到了都会感慨:“哎?这里是东京?”讶仪于这里的深山绵绵和乡土气息。在多摩川的源头附近还可以烧烤,稍微再走一点就到多摩湖了。奏最喜欢这样的青梅了。
“嘉手纳——!你来了呀!”
奏上的中学就在青梅市的市中心,以前的班主任猪熊老师正在办公室里。
“恭喜!的确是健康起来了。真的太好了。”
待在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围了上来,祝贺着奏。
“恭喜手术成功!”
“心脏移植什么的,真是了不起呐。辛苦了,你可是英雄哦!”
“哈哈,大概吧。大家都还好吧。”
“啊啊,现在正是应考时期的冲刺阶段,大家都很紧张呐。”
奏本来也应该参加应考的,但是一直住院几乎没来学校,所以还在二年级。从小学就一起上学的朋友们都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二月正是所谓的应考冲刺阶段。
“要去露个面吗?”被这么问了一句,奏被带到了刚结束第五个学时的三年二班。
看到突然出现穿着便服的少年,教室里的学生们似乎一时间都没想起来这是谁。
“嘉、嘉手纳——!”
喊出声来的,是玩得最要好的内海淳也。
“终于来了啊,嘉手纳(kadena)……不对,奏(kadena)……啊啊,奏嘉手
纳(kanadekanade),嗯?嘉手纳奏(kadenakanade)……啊咧?”
“是嘉手纳奏。”
“没错,就是这个!还是这个像冷笑话一样的名字呢。”
“你故意这幺说的吧!”
“不说这个了。太好了哦!手术成功了吧!干得不错嘛!”
“谢谢。”
“赶得上毕业真是太好了。总算是安全上垒啊。”
奏越过说个不休的内海的肩膀,环视教室后发现了女子组里以前熟识的面孔。是山濑美咲。视线刚一对上,她就浅浅地笑着挥手。
“我们第六节课是体育课。在体育馆打篮球。有空的话来看看吧,我还想和你再多聊会儿。”
瞳叔母和老师正在商量今后的相关事情,于是奏就被内海带到了体育馆。虽说是体育课,但基本上就是自由时间。奏坐在体育馆的舞台上,看着以前的同年级的学生们在篮球场里跑来跑去的样子。奏为能和内海久别之后重逢而高兴不已。
“话说回来,来的人还真是少啊。”
“啊啊,因为今天要参加考试的人可以不用来。”
“哦,这样啊。私立学校已经开始考了呀。内海你呢?不好好冲一下?”
“我老早就决定好了。推荐保送。”
“哎,哪里哪里?”
“鸿星。是男子学校啊——啊~啊,能顾盼女孩子的日子也只到下个月了呢。”
里面的球场上,女生们正在打排球。体育馆的地板上乓乓的大声回响着篮球带球落地的声音。奏怀念着这一切。应试生们像是只能在这里发泄压力似的,男生也好女生也好都热中地投入到比赛中去了。
“那有没见过的面孔。”
奏看着篮球场这幺说道。是那名现在正跑入罚球区的男生。
“啊啊,那个是我们班的转校生,上个月进来的。”
“转校生?这个时候?”
“好象是归国子女的样子。说是为了高中应试而匆匆从墨西哥还是秘鲁什么的地方回国的。”
“又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啊。”
这么说来仔细一看,他的皮肤晒得黑黑的,五官的轮廓分明,是这个班里没有的类型。独特的行为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日本人。
“他日语说得不是很好的样子。”
“但是运动神经很好啊……”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尤其是像奏这样上体育课只能见学的人,到最后只学到了观察力而已。奏可以看得出别的男孩子动作的停顿,但他的动作之流畅,要想找出破绽只能是浪费时间。可以感觉到他连最细微部分的肌肉都没有闲置地运动着,他的动作是如此漂亮,所以自然地就把眼光吸引过去了。
这样的人并不止奏一个,旁边场地的人们亦然。
从内海的脸上却只看出了嫉妒的神情。
“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神乐崎卓。”
奏嘟囔着“哦”,回头又盯着那个人,看得出神。奏觉得能行动自如到那种程度才能真正感受到体育的乐趣吧。奏也换上了健康的心脏,从今往后多少也是能运动一下的。但是,由于现在心脏和神经还没完全联系起来,所以目前被要求控制剧烈运动量,大脑发出的指令传不到神经,一旦增大运动量,脉搏立刻就会加速或减缓,之后也无法调整过来。
(但是一定,要达到那种程度才行)
奏在心里暗暗订下的目标是出场青梅马拉松比赛。
“嘉手纳君。”
从舞台下面传来了一个可爱的声音。一看,是一位身着针织毛衣的女孩子。干脆利落地扎着半长的头发,很可爱。是山濑美咲。
“山濑……”
“好久不见。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啊啊,嗯。总算是好了。”
奏和美咲是从小学就在一起的朋友。她是个顽皮的女孩子,以前总是“嘉手纳!”这么叫他,现在却不这样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加上了“君”这样的称呼。
“山濑才是,考试准备得如何了?”
“嗯。私立学校怕是考不上了。所以目标是都立学校。”
“那么,这以后就要好好努力了吧。”
“嗯。”
“嗯,什么时候能来学校呢?”
“最早也是中旬左右了。”
“这样啊,我等你哦。那么,我先走了。”
留下这一句话,美咲回到对面的球场去了。奏呆呆地目送着跑开的美咲。
“女孩子只要一会没见就会变成女人呐……”
“你在说什么不知所谓的话啊。不提这个,来我家玩吧。又增加了很多新的手办模型哦!”
“什么!”奏立刻就来劲了。
“又增加了多少个手办?”
“大概有10个左右吧。‘悸动的轮舞’里的穆亚啊、‘粉雪日记’里的照叶——……照叶可是戴着猫耳的特别版哦!”
“呜哇,真的假的!”
没错。
这两个人是手办同好。
“要去要去,我要去看看,绝对会去的。”
“是吗!现在穆亚正在上色中。做好了我就给你发短信了。对了,你没有行动电话来着。嗯,这样吧,给你打电话吧。一定要来看哦!”
球场上正有一个学生正一直望着热闹讨论中的两人。正是神乐崎。和奏偶然的目光相接了。那是比怒意还要锋锐的眼光。奏不明所以的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呜哇,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呐)
说不定他是个很严肃的人吧。
接触到久违的学校的空气,奏终于有了真实感。这是普通的生活啊。这样渐渐就能回归到日常生活中去了吧。
第四节·完
注:原文中提到的两个手办的出处“悸动的轮舞”和“粉雪日记”我都没有在yahoo日本上找到相关资料,应该是桑原老师编出来的。
“哟,奏,回来了呀。笔记本电脑已经可以上网了哦。”
奏他们刚回到家里,宏武已经在客厅里把作为痊愈贺礼的笔记本电脑调试好了。
“Thankyou,宏武哥哥。唔哇,好快!”
奏马上就联网试了试速度,惊人的快。空了一阵子的绪方家完全的宽带化了。
“这个东西无论是多大的图象传输都可以看了哦。然后呢,这是我给的痊愈贺礼。”
宏武这么说着,把移动电话公司的包装袋递了过来。
“难道是手机!太棒了。我刚好想要这个东西。送的正是时候哟!”
“既然都已经装上起搏器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吧?那么用行动电话也没什么大碍了。你也十五岁了嘛。啊,已经得到父亲的允许了。其实契约就是父亲去签的。”
“真的吗。”
奏感动极了,眼睛都变得润润的。
“谢谢,谢谢,宏武哥哥!”
“不用啦。我好歹也是进了社会的人嘛。为了可爱的弟弟做这点事情不算什么。”
这么说着的宏武总觉得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另外,我终于要换车了。虽然才刚定货,但是我一拿到手就载你去兜风哟。去街上兜个一圈吧。”
“不要。”
“不用那么快拒绝吧。”
“因为,宏武哥哥开车简直是乱来嘛。”
“也不是那么粗暴吧。那只是在进攻而已嘛!”
“那还不是一样。”
自称“疾弛屋”的宏武每到星期六就会越过奥多摩山山顶回老家。但是以他那令人无法恭维的开车技术,奏坐的话一定会晕车。
“傻瓜,我已经开得很得心应手啦。我拐弯的超快速度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栏杆可是用别人纳的税造的哦。”
“没有撞啦,真是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等着瞧吧,奏。我一定会成为‘奥多摩的黑色彗星’给你看看。”
“是是。”
“开饭了哟——”瞳叔母从整体厨房那边喊道。
奏晚饭后回到房间,马上就开始设定手机,电脑一直都是家人合用,然而现在却有了自己的专用电脑,奏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像个大人似的了。
(我的手机,我的电脑)
奏本想满心欢喜的立刻开始随心所欲的上网,却被映入眼帘堆积如山的习题集给打住了。
(那之前得把这些给处理掉呀)
从进中学开始,认真算起来去学校的时间也不过一年而已。虽然在住院的时候若身体状况好些了,就会在床上学习。但是这几个月都没有这么做。身体迟迟恢复不了,渐渐就把学业放一边去了。看到已是应考生的同级生们,奏感到相当地着急。
(再这么放着不管的话,我就会成为班上的叔叔级人物了)
不过,奏对自己的娃娃脸还是很有信心的(就连最近也有被误认为是小学生的时候),但只是两三年的话应该还是能稍稍能和年级相称的。
而且,好不容易做如此大的手术成功后回到学校了,以前的同级生们的反应却……
虽不至于想要被怎样拍马奉承一番,但总觉得大家都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和老师们的反应比起来,“哎,就这样?”的感觉。
(大家都没有去关心一直缺席的家伙的闲心吧)
但这对应考生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呐。
(……大家,好无情啊)
奏把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纷纷然地,白色的东西正飘舞着。
“啊,下雪了。”
不由得打开了窗子。凉丝丝的空气一下子冲了进来。从夜空中缓缓降下像白色棉絮一样的东西。对面住家的屋顶也好,道路也好,已然薄薄地覆上了一层白雪。奏突然地想去踏雪。
“我去一趟便利店。”
留下这么一句话,奏到外面去了。虽然还没有鞋底踩在凝雪上嘎吱作响的那种感觉,但在雪地上留下了足迹仍是让奏开心不已。路灯像聚光灯一样映照着降下的雪。
(柏林的雪景也好美啊)
那边有很多古老的建筑,所以空空荡荡的街角的有种像电影里那样的气氛。
(赫鲁曼先生和艾扎克都还好吧……)
虽然分别的日子还没到一周。
也许是因为体会到了在日本的失落感之后,开始怀念起德国的大家来。
(已经开始在为下一位患者的事而奔忙了吧)
这样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自在外面散步了啊。不,自从“那个时候”以来。
在湖边与乌尔蒂亚相会的那个夜晚。
因为没有带钱包,所以无可奈何地只好站在便利店里看漫画杂志。在下个不停的雪天中,如此明亮的便利店里便挤满了肩并着肩的学生,难道只有自己是游离于大家之外的吗,虽然奏突然间注意到了一点,然而这只不过是自我意识过剩罢了,周围根本没人会去计较奏的事情。
就在这样琐碎的瞬间里,从捐赠者那里得到的心脏也仍然在跳动着。
一刻也没有停歇。
读完一本杂志之后,奏离开了便利店。雪只不过下了一小时而已,却已积了不少,运动鞋的一半都被埋在雪里了。
等待人行横道的信号灯变绿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瞳叔母因为担心而打来的电话。
“对不起,站着读了会书。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哈哈,没事的。马上就回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这个手机的第一通电话呢。当自己的手机响起的时候,感觉很好。正想着终于也可以给内海打个电话了,于是开始在存档的地址栏里搜索起来。
突然,从身后感到了一道视线。
(是谁)
一回头却没看到什么人。雪飘落的交差点中除了奏以外,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刚才的,是什么啊)
错觉吧。
关掉手机,手插进衣兜里跑了起来。但是,仍然能感觉到。感觉得到那道身后的视线。即使是走出去了那种感觉仍然没有消失。环视周围却四下无人。总觉得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奏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却仍没有从那视线中挣脱出来的感觉。像是被那视线紧紧咬住不放了一样,奏渐渐感到了恐惧。
(被谁盯上了吗?在便利店里和什么坏蛋的视线对上了吗?还是……)
“呜哇!”
突然之间有什么从头顶上砸了下来,是从电线上滑落的雪块。
差一点就瘫软下去了。
“吓、吓我一跳。”
早点回去吧,奏这么想着,于是小跑到了青梅线的铁轨旁。眼前道口的警示音轰鸣着,遮切机也开始放下来。停下脚步的奏蹦出了句“啊咧”,瞪圆了眼睛。
道口的对面,有一个不知在哪见过面的年轻人。
是一位穿着带帽夹克衫,身型略高的黑发少年。
(那是……)
轮廓分明的五官,那双像要被吸进去一样的黑色瞳孔,手插在衣兜里,一直盯向这里。奏吃了一惊,不正是那个转校生吗,叫作神乐崎的。
心脏与铛铛铛高声回响的道口警示音以同样的速度高鸣着。侧脸印染在明暗交错的红色光亮中,转校生从轨道的对面直直地盯着这边。奏一时之间动弹不得。感觉像是把胸口的正中央晒在激光光线中一样。
轰鸣着警笛,电车的前照灯渐渐靠近了。马上就要接近这里了。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杀气,同时警觉到了什么人的手伸了过来。在这瞬间感到自己正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奏,突然以握拳的姿势转向身后,然而那里却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电车厉声扬起了警笛,从道口飞驰而去。
铁轨的对面被橘色的车体给遮住了。电车离开之后,转校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刚才的那是,什么)
刚才确实感到背后有什么人。像是要把奏从身后推出去一样。但是那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对面的一侧只有那个转校生而已。
理应,是在那里的。
(眼睛的错视……?抑或刚才的也是“幻觉”?)
遮断机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那道视线了,但是,回想起来却留下了被什么东西纠缠不休的厌恶感。
直直地盯着这边的转校生。
那双黑色的瞳孔在被遮断机的红色警告灯照亮的一瞬间,如同染上了异样的色泽一般。
(绿色的)
这个画面到底是什么。内心深处的记忆里,有什么正被唤醒起来。怎么回事,大脑里面有什么正蠢蠢欲动。
雪静静地飘落,覆盖在轨道上。鸦雀无声的街道如同屏住了呼吸一般,在奏的胸中萌生了些须的不安。
第五节·完
这之后不久,奏就回到学校生活中去了。
然而不能一下子就出满全日的课程,一开始只能出席中午之前的那几个小时。这一切让奏感觉好极了。由于心力衰竭而卧病在床的日子太久了,全身的肌肉都衰退了,要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还需要一些时间(若要完全恢复则需要和卧病在床的日子同样的时间)。不过,奏正是生长发育旺盛的年龄,所以体力的恢复也会快一些。
班里同学都比自己低一届,所以基本上没有认识的人。而且从这个学期开始制服都换成新的运动款式,制服不同的奏,不管怎么看都很引人注目。
(……呜哇——……这简直就像是在给自己宣传“我是留级生”一样嘛)
因为心情恶劣,一到休息时间就无意识的走到了三年级的教室。
“嘉手纳——我把小穆做好了哦!”
内海立刻欣喜若狂地把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奏看。
“噢,好可爱——”
“是吧,是吧?呐,今天下午我没课,来不来我家看看?”
在三年级的教室里还能悠哉游哉的似乎只有内海了。由于大家也可以在家里的学习,所以教室里的人屈指可数。
奏的视线不由得搜寻那个转校生的身影,……却没有看到。
“呐,今天过来吗?要来的吧?”
“啊,啊啊。”
“太好了,我让你看看我的收藏。”
奏环视了一圈,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之后总有被人监视着的感觉。实际上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不仅仅是在外出的时候,在家里的时候也感觉得到。难道仍然只是错觉——还陷在那个“意识障碍症状”之中吗?
(被害妄想症?这也属于“伴随着移植而来的精神症状”的范畴里?)
虽然也和须贝医生在电话里谈过这件事,然而具体是怎么回事也无法立刻就弄清楚。下周门诊的时候(仍然不得不接受见周一次的检查)再进行详细的诊察。
(虽然并没有情绪不安定的感觉)
然而内海却没有注意到奏那种类似于不安的一切不快,只是心花怒放的炫耀着自己的收藏品,手舞足蹈。到了内海家,刚进房间的时候,奏“哇”的惊叫了一声,彻底臣服了。
“锵——这就是本人华丽的收藏!”
“好、好厉害——!”
房间里摆满了美少女手办,从初版珍品到各式各类的模型,在眼前展开的正是内海的世界。
“好、好强啊!‘牛奶天使’的小荷,‘由你而赠的千之花束’的米希……厉害——这个姿势好棒!”
“哈哈,如何。我还是很有一手的吧。”
内海的手办并不仅仅是汇集而已。厉害的是,自己上色加工后便成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作品”。
“不过,正因为要做这些,就没时间去认真对待考试了。”
“内海,你真的好厉害。”
奏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内海。
“给手办加工的同时还有拿到推荐保送的学力,真的太强了。”
“还好啦!”
内海大声的笑开了。
“不提这个,有你中意的话就当作礼物送你。这是我给的痊愈贺礼。心脏移植什么的,你一定渡过了很多难关吧。无论喜欢哪个,拿去好了。”
“真的吗——!”
奏越来越感动了。
“呜,内海~你真的~……”
“我很有风度吧
。”
“像你这样值得交的朋友,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啊。有你在的话,我才不要别的朋友呢。”
“哈哈,还好啦。你想感谢的心情我知道了啦。”
于是奏随心所欲地开始挑选手办。眼睛大大的漫画人偶们穿着骚动男人之心的衣服,还摆着萌动男人之心的姿势,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凝望着奏他们。
拿不定主意的奏的目光最终停在书架一角的一个手办上。身板挺得直直的,身上包裹着战斗服,一头赤红色的长发飘扬着,是一个八头身大小的御姐型角色。背后生着一双天使一样的翅膀。
“这、这个……”
“嗯?喜欢这个吗?‘爆裂☆御姐’的哈米亚大人。”
“内海……这个,可以把头发染成金发,也把那羽毛的颜色染成金色吗?”
“哎?这算是订做吗?哈米亚大人的红发正是她的精华所在啊。”
“这个触角一样的东西,还有这个表情,已经是超一流上等品的质感了。”
(是乌尔蒂亚小姐……)
只看了一眼而已,奏就想起了“那个人”的事。
(长长的金发,蓝色的瞳孔,金色的翅膀……乌尔蒂亚小姐!)
一旦这么想道,就已经看不上别的手办了。也在内海跟前说死了,不能撤回前言了。在奏强硬的命令下,内海一副要哭的样子按照奏的要求开始进行改造。
“不对!大腿的内侧应该这样,要更紧一点!紧靠内侧!”
“这、这样?”
“不是这样,膝盖靠向这边!”
奏像魔鬼一样的呵斥着(一旦开始挑刺就滔滔不绝、停不下来的类型),内海边啜泣着应诺,边继续着那没边没际的改造作业。
第六节·完
“什么?你迷恋上了外国人?!”
在把奏送到便利店的途中,听到奏表明了对乌尔蒂亚的心里话,内海惊讶地嚷了出来。
“什么?你迷恋上了外国人?!”
在把奏送到便利店的途中,听到奏表明了对乌尔蒂亚的心里话,内海惊讶地嚷了出来。
“所以说,她不是普通的外国人,是守护天使哦。”
“外国人作守护天使?你漫画看多了吧。不可能不可能。”
“手办是三次元的浪漫。再说了,日本人的守护灵本来也肯定是日本人嘛。”
“是真正的真的啦。把我和我的心脏从恐怖分子的手里保护了出来。”
内海此刻的表情很奇妙。一时竟变得认真起来。被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的奏,把这一连串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不是吧,那个事件!在德国发生的运送脏器的直升机坠毁事故……那个是你的心脏?”
奏只是点了点头,内海一时间目瞪口呆,接着兴奋了起来。
“厉害——好厉害——呐,嘉手纳。那个事故的当事人原来是你呀。”
“没错。但是由于捐赠者的心脏被乌尔蒂亚小姐给保护住了,所以现在才能像这样在这个身体里跳动着。”
内海偷偷地瞄了奏一眼,然后用非常佩服的样子打量着奏。
“世界也真是小啊。啊呀,虽然我听说了你去德国接受移植的事,但没想到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事件的当事者竟然就是你。”
“我倒也没在现场目击到啦。虽然一言难尽……但是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不是梦也不是幻觉,确实也发现了被乌尔蒂亚小姐放倒的警官。”
“呼——嗯。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呐。”
走在仍留有残雪的步行道上,内海抱着胳膊开始冥思苦想。
“讨厌外国人的恐怖分子为了妨碍移植进行而导致直升机坠毁这一点我倒是明白了……但移植之后仍在袭击你,总有点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
“嗯。恐怖分子正是为了想要申明什么主张而进行破坏活动的吧。只针对你个人进行袭击总有点说不过去。有种抹杀与暗杀的感觉哟。但如果你是个有权有势的政治家那还好说,特地大费周折地去追杀一名无名的亚洲少年,总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不愧是得到了推荐保送的人,观察力相当敏锐。
“难道不是为了不给移植后的人留下活口?”
“然而却没有做到那份上。如果我是恐怖分子就会在做移植手术的医院里安放炸弹。先是让直升机坠毁,然后是要你的命。然而非杀你不可这一点,总觉得说不过去……”
“说不过去?”
说到这里的内海闷哼了声“嗯”又陷入了沉思。然而没有笃定的把握,于是笑着说了句“没什么”给糊弄过去了。
“不过既然回到日本了,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是有奇怪的外国人转来转去应该立刻就能发现的。现在,他们已经去袭击别的移植案件,早就把你的事情忘干净了。”
“说……说的也是。”
这么说着,这回是奏陷入了沉默中。不安突然之间涌了上来。“追击手”?若是这几天来感到的那道视线是——
(那些恐怖分子们?怎么可能?)
不对,正如内海所说,手术结束了之后,只应该在停留于德国的期间袭击自己。没可能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也没那个空闲吧),恐怖分子特地追到这里来确实是不可能的。
奏来回摇晃着脑袋。
(只是患上了被害妄想症而已。只是出现了“伴随着移植而来的精神症状”而已)
“啊——但是我也想见见那位外国的守护天使呐。下次见到了,一定要叫我。”
“啊……啊啊。手办就拜托了。”
“我很乐意哦。我的‘神之手’创作出的作品可是比本物还要萌(注1)哦!”
“这不可能。”
“什么——”
在夜晚的街道上渐渐看到了从一角射过来的灯光。那是在肩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人面前的便利店。为了犒劳彼此,内海请客买来了肉包子。坐在停车场里,两人大口大口地吃着,正好此时电线之上的新月割破了云层,出现在夜空中。
“好想一直这样下去啊……”
听到奏的喃喃低语,内海瞪大了眼睛。
“一直吃肉包子?”
“嗯,也包括这个啦。因为我总是关在病房里的原因吧。日常的行走,去去便利店,只要能做到这些,我就别无所求了……我一直这么祈求着。”
“从现在开始渐渐就能实现了哦。想要手办,也想要女朋友。”
“啊——乌尔蒂亚小姐!”
把肉包子柔软的表皮与乌尔蒂亚胸前的触感重合起来,奏把脸埋了进去,躁动不安。
第七节·完
注1:“萌”是动漫OTAKU之间流行的术语,意思是喜欢,中意的意思。日本人认为对角色产生“爱”是件“残酷”的事,所以用“萌”这个词来代指喜欢的心情。
以上观点参考《动感新势力》某期萌文化研究报告。
虽然身体状况有好转,终于可以稍微安心了,但在精神上也许比自我感觉到的更加不安定。虽然现在状况不错,但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恶化起来。奏一直担心着这一点。移植之后的三个月内,急性反应的风险仍然很高,动脉病变的可能性在将来也一直存在。目前应对这个风险的措施就是为了预防病变的发生而一直服用免疫抑制剂。然而在美国,“移植心脏十年后仍在生的概率”只有50%,奏考虑过好几次后,变得越来越不安了。自己能进到这个50%的生存率中去吗。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决定接受移植的时候,难道不是想着只要能再活一两年就满足了吗。若是第二天病情急转直下,人就回不来了也毫不奇怪。
(若还能再活十年,就已经够本了。本来就应该是这么打算的)
在回去的路上,奏眺望着新月,边走边这么想着,不能朝坏的方面想。只能向前看。在这种时候只要想想乌尔蒂亚的事情,心里就安定下来了。
(但是,被湖水吞没了之后,她怎样了呢)
奏担心着。但既然是天使或女神的话,应该平安无事吧。是神对把心脏仍在跳动的人的心脏取出来,移植到另一个身上这件事动怒了吗。
于是神对协助了这件事的乌尔蒂亚动怒了吗。
(果然,情绪无法稳定啊……)
奏感到有些累了。明明体力就还没有恢复,加之过度活动,一定是累了吧。
今天就早点睡吧,这么想着的奏走进了绪方家的玄关。
“我回来了。”
晃一看脚下,有一双不曾见过的鞋子。既不是叔父的东西也不是宏武的东西。是一双大上一圈的茶色皮鞋。
(谁来了?)
在客厅里的一桌子吵嚷着的人,正等着刚进来的奏。
“啊啦,奏,欢迎回来。”
奏下意识间呆呆地站住了。
难道那不正是一位围坐在餐桌旁混在绪方一家子人中的外国人吗。端正的五官,戴着细框架眼镜的金发的白人青年。
“艾……艾扎克……?”
笑容满面的艾扎克举起了手中的啤酒杯。
“呀啊。欢迎回来,奏。”
第八节·完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