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艾扎克?!你怎么在这里!”
奏所能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了。觥筹交错间,不知是否是气氛热烈的原因,艾扎克满面红潮的笑着。
“哈哈哈,我来日本了哟。”
“不是‘我来了哟’这样的回答吧!内部调查呢?协调员的工作呢?!”
“哎呀,调查根本收不到成果,于是移交给别人去做了。”
“哈啊?”奏纳闷了。总而言之,即是没派上什么用场给降职了?
“艾扎克是作为研修指导员来日本的。”
瞳叔母在一旁很高兴的补充道。据说是为了指导日本脏器移植系统的捐赠方协调员,被欧洲脏器移植基金会派遣而来的。暂时滞留在日本,周旋于成为脏器提供设施的医院之间。
“紧急出现了人员欠缺情况,于是我就成了填补不足的要员的样子。哈哈。”
所以就立刻赶来看奏了。奏目瞪口呆地站着。
(虽、虽然是想着若还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一问,就说是从今天开始要在日本待上半年的样子。
“半年——?!”
“也不能老住在酒店里,所以艾扎克一直在找房子。于是呢,奏,我们正在劝他来家里住。反正凉音和宏武的房间是空着的。”
“家里?住这里?艾扎克?”
“是啊,研修所在国分寺一带,所以就算要搭中央线来回也不是那么麻烦,没错吧?房子的租金又贵,在我们家的话还能好好的吃到自家做的饭菜。”
“但、但是叔父怎么说?”
“难道不好吗?和艾扎克在一起觉得很开心,奏以前也受了很大照顾,把这里当成民宿就可以了嘛。”
在国外有过民宿经验的叔父努也来了兴趣。奏在想这是如此容易就顺口答应的事吗?
再加上喝醉了,又同是喜欢足球的同好,两人彻底地意气投合起来。
“如果我能住进来,那可是帮了我大莽——(注1)啊。奏觉得如呵——呢?”
又用那种“奇怪的日语”、两只眼睛炯炯发亮的探着奏的口风。
“你就算问我意见……”
“当然是赞成咯?因为奏难道不是很想念艾扎克吗?”
“好,决定了!明天就立刻搬过来吧,艾扎克。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歇歇!努歇生!我灰加油滴!”
把奏晾在一边,很快就把话说开去了,当回过神来的时候,艾扎克寄住的事已经决定下来了。
第一节·完
注1:仍是艾扎克很奇怪的外国腔调,所以用了谐音字。
“呜哇!这是诹的放间!”
奏刚把艾扎克带到自己的房间,他就高兴得不知所以。表现出一副对房间里的漫画和手办相当感兴趣的样子。
“就是遮个!日本的‘科爱’,日本的‘御宅租’!”
“现在就别那么说话了吧,怎样都好啦,马上给我回到正常的说话方式。”
“哈哈,对不起对不起。”
艾扎克边说边挠着脑袋。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但也是事出突然,而且也想突然出现吓你一跳。不提这个。进展不错呐。”
终于恢复到以往的艾扎克了,奏放心地点了点头。
“总之,现在也没有出现排斥反应。”
“也回学校上学了?真是了不起的恢复力啊。这是移植心脏理想地生着中的证据。”
艾扎克紧随奏坐在床上,温和地说:“发生了那样的事件和事故,赫鲁曼先生也很重视。我也一直很在乎奏的事情。这之后没有发生什么变故吧?”
刚被说到“重视”的时候,奏的眼睛就一点一点地变得湿润了。果然情绪仍是不安定。从被不安动摇着的内心中一下子涌上了泪水,奏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怎么了,奏?”
“艾扎克……我……”
奏把直到今天发生的事都毫无保留地向艾扎克说了。
“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嗯。”
最初感觉到视线的那个夜晚,在道口的幻觉,感觉到的视线里总觉得笼罩着一股恶意似的,有好几次警觉到自己正身处危险之中。奏也说了关于乌尔蒂亚的事情,袭击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从心脏仍在跳动的捐赠者身上把心脏取出来给了自己,讲明了心中逐渐萌芽的罪恶感。
“……原来是这样。奏,你一个人闷着,很难受吧。”
“艾扎克。”
“你现在怀着的罪恶感在接受移植的人们中并不是少见的心绪。但是,奏,这样想好吗。虽然我还以为以前赫鲁曼先生对你说明过,但是提供脏器给你的人,即是所谓的脑死,就算心脏仍在跳动,但也是无力回天的患者了哟。”
“但是,心脏在跳。”
“嗯,我理解心脏尚未停止跳动之前,就还能感到生存着的实感这种心情。但脑死和植物状态不同,它是掌管着呼吸和循环系统的脑干部位的脑机能处于完全丧失状态的意思。处于植物状态的时候,仍残留着脑干的机能,所以也能自发呼吸,也有恢复的希望。然而脑死则是脑干彻底丧失功能,无法再一次恢复了。拜开发出来的医疗器械所赐,这之后虽然也能维持一定的心拍,但这也只是一时的,几天后心脏就会停跳。所谓脑死移植即是,在医疗器械产生的死亡与死亡之间的损耗时间中进行的,法律上承认‘以脏器提供为前提的场合为限,判定脑死为人的死亡’。我认为这是医疗发达时代对死亡概念的新定义。即使用机械使亡故了的人的心脏跳动着,捐赠者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奏专心地倾听着艾扎克语气平淡的说明。
“对脑死的判定是以细心注意为原则,严格地进行的。你的心脏也是经过了严格的判定才给予提供的。你没必要抱有罪恶感。”
艾扎克把奏手上的指甲与自己的手重合了,说道:“捐赠者的死并不是你的错。”
“艾扎克……”
点了点头,艾扎克像是要鼓励他似的,抱住了奏的肩膀。
“……我对艾扎克说了出来,真是太好了。”
“稍微安心一点了吗?”
“嗯,谢谢。艾扎克来日本真的让我感到很安心。”
这是奏发自内心的想法。在就诊的医院里虽然他常常跟在自己的身边,但是就好象突然自己一个人被丢到了外面的世界一样,奏害怕着。
“不愧是捐赠方协调员,脑死的事也不得不对捐赠者的家人们说明吧。”
“……啊啊。”
“我觉得这真是好了不起的工作呀。家人突然亡故了,这决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得到对方的理解,真的好了不起。”
奏还很小的时候,双亲就因为事故去世了。艾扎克看着这边,抱着奏的肩膀的手稍稍加了些力。
“啊咧?”
奏看着他的手叫了一声。
“被撞到的指头还没好么?”
“啊,啊啊。又撞到同一个地方了,我一定是没有当守门员的才能吧。”
奏爽朗地大声笑了出来。
“我本以为艾扎克是无所不能的精英分子呢,但意外的……”
“意外的?”
“哈哈,没什么。”
艾扎克扳过奏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
“比起这个来,回到感觉被谁盯上了的话题。如果又感到了那种感觉,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艾扎克你?”
“啊啊,如果频繁地感觉到了,时不时和我在一起或许会比较好。”
“这是什么意思?”
奏绷紧了脸。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哟。”
艾扎克一本正经地说给奏听。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保护你。一定哦。感到不安的时候,无论是多么微小都没有关系,告诉我。把我当成骑士,任何事都可以依靠我。你就由我来保护。”
以从未见过的郑重表情,像念咒语一样,奏也像是被这咒语迷惑了一样,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知、知道了。”
但是奏的眼神突然变得坏坏的,“不准再说那种奇怪的日语了哦。”
“有那么奇怪吗?”
“很奇怪。”
就这样,这位突然的来访者在第二天大大方方地搬进了绪方家。
第二节·完
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奏给捐赠者的家人写了封“感谢信”(匿名寄出的感谢状)。重要的人亡故了,向感到悲伤的捐赠者家人传达了“对您们来说很重要的人的心脏,在我的身体中健康地生着着”这样的一句话。这样做的话,或许能缓和这些人们的悲伤吧。也因为写这封信,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
但是写这样的文章却非常的难以下笔。要周到地顾虑到对方的心情来写,奏对这样的作业感到非常头痛。正在嗯唔哼哼琢磨着的时候——
“喂——嘉手纳——!手办做好了哦——”
家的窗子底下有一个人正这么大声喊道。奏被吓了一跳,打开窗子,楼下抱
着一个大箱子的内海挥着手。
“你在干什么啊。摁门铃呀。”
“没啦,因为灯亮着,所以想你肯定在房间里。”
进到家里来的内海递给奏一个扎了缎带的箱子。
“看,做好了哦。”
“唔哦——!”
一看到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手办完成品,奏惊呆了。
“厉厉厉厉害!乌尔蒂亚小姐就是这样的感觉!内海你真是天才啊!”
“还——好——啦——”
“是乌尔蒂亚小姐!太强了——!真的太棒了——!‘神之手’内海!”
这是一个染成黄色头发的八头身御姐角色,姿势也好表情也好都比原来更加斯文秀气,黄色的羽翼拜内海上了凝固的彩色所赐,美艳非常。威严之中也总能感到年长女性包容力的气质,正是乌尔蒂亚的感觉。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乌尔蒂亚小姐就是这种感觉。啊啊,welcome,欢迎光临我的房间,乌尔蒂亚小姐!”
看到喜极而泣的奏,内海也感到十分欣喜。
“啊呀——天才是没有极限的。我也对自己的手艺很迷醉呢。”
“我回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艾扎克回家了,也在奏的房间里露了脸。
“哦呀,奏,有客人?”
“啊,你回来了,艾扎克!”
内海被突然出现的白人青年吓得呆住了。奏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是以前的同学内海。内海,这个人是移植协调员的艾扎克。在德国的时候受了他很大照顾。现在因为研修指导到日本来,住在我家里。”
“你、你——好……我是内海。”
内海紧张兮兮的样子低下了头,艾扎克也恭恭敬敬地行了日本式的礼。
“初次检面,我司艾扎克。”
“比起这个来,艾扎克,看呐!这个。这个,是内海做的哟,乌尔蒂亚小姐的手办。”
“乌尔蒂亚?”
艾扎克些许讶异地瞄了一眼,奏兴奋地无法抑制地说:“哎呀,就是我曾经说过的在湖边救过我的那个女人呀。完全就是这样的气质。”
“这是乌尔蒂亚……”
艾扎克表情严肃的注视着这个手办,一副十分微妙的表情。奏不由得叫一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好、好厉害呢,奏。日本的小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人偶。”
“嗯,这个是原本就有的,但是内海自己给改造了。”
“这样啊。更重要的是,今天是检查日吧?没什么事吗?还感到什么奇怪的感觉没有?”
“啊啊,托你的福,完全没有。检查也没有问题,你先去吃晚饭吧。”
“好强——呐,嘉手纳你这家伙。”
“什么?”
“你懂德语啊。”
“哈?”奏睁圆了眼睛。
“没有,完全不会。只懂只言片语而已。”
“但是你刚才不是和那个人说话了吗?”
“呃,因为艾扎克说的是日语嘛。”
“你在说什么啊,那个人说的是德语吧。”
奏溜了句“哎?”,呆住了。
第三节·完
都说是你弄错了嘛!
奏笑喷了出来。内海的惯性思维太奇怪了。因为看到地的的确确是个德国人,所以就认为他似乎说的也是德语。由于艾扎克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的原因,所以混乱了吧。一定是这样。因为长着一张纯正的欧洲人的脸,却没有口音能如此自然地说日语倒也是件稀奇的事,所以觉得混乱了也不是没有道理。
奏刚一这么说,内海就坚决地否定了。
——不是什么惯性思维啦!那个人说的是德语……或是别的什么语言虽不是非常清楚,总之说的是外国的语言!
由于内海变得认真起来,奏也补了一句。
——不是的!就是惯性思维。
——确实因为似乎他能对话,所以懂日语的样子。但是那个人说的话不是日语!
最后终于演变成了口水仗。
“怎么可能是德语。因为我听不懂德语嘛!”
这么一说,内海也变得没有自信,最后不了了之了。但在回去的时候,内海留下“因为一直待在那边,所以其实就学会德语了,难道不是这样吗?”这样一句话。奏也稍稍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自己仔细回想了一下……然而……
(对方说的话是日语还是德语,这点区别还是分得清的吧)
但总觉得还是很在意。奏不由得向在厨房里正洗着东西的瞳叔母问了一句。
“那个,艾扎克说的是日语吧。”
“啊啦,奏,你在说什么呐。”
洗着茶碗的手并没有停下来,瞳叔母答道。
“艾扎克当然说的是日语,讲的不那么好就是了。”
“……大概是吧。”
艾扎克这个时候正在洗澡。奏仍然还是打算确认一下,于是从浴室的外面问道:
“艾扎克,方便说话吗?”
“可以哟——”
艾扎克像是在高兴着什么似的,仍用那种“奇怪的日语”答道。奏打开了浴室的门,面向着舒舒服服泡在浴缸里的艾扎克,问道:
“那个——艾扎克日语说得这么好是因为留过学吧。”
“嗯,没错。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朋友非说艾扎克讲的是德语。”
艾扎克微微楞了一下,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难道不是因为觉得外国人说的就是外语吗?”
“就是这样的吧。惯性思维也真是可怕。”
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奏这么想着,背对浴室出去了。
再说了,若能达到那种程度的德语听力的话,也能听懂赫鲁曼先生他们对话的内容才是。
(果然是内海弄错了呐)
如此理解道,奏出去了。透过浴室的门缝,艾扎克直直地盯着奏的背影。
第四节·完
这个时候,奏上的中学正举办着惯例的冬季球技大会,结束了都立高校应试的三年级生大体上就只是等待合格发表,看准了消化授课(注1)的时间去处理与毕业相关的事情。
这是在租借的就近市民体育馆里举行的规模满大的事件,男女各两个项目的淘汰赛制。虽然要求全校参加,但今年奏仍然还是在见学组。虽然暂且给自己的班级加油了一会,但因为彼此还不是那么熟悉,所以结果很快又跑去看三年级的比赛了。
(能参与竞技的家伙,真好啊——……)
总觉得在加油的圈子里也一无所获,所以奏就一个人从体育馆的二楼眺望着楼下。下面正进行着二年级的男子篮球比赛和三年级的女子排球比赛。
(球技什么的,已经好些年没练了呐……)
视线向四周巡视的奏,突然发现了对面的美术品陈列室里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今天除了见学的人,大家都应该穿着体育服才对,所以很显眼。看到对方的脸,奏吓了一跳。是那个三年二班的转校生。名为神乐崎的家伙。
奏犹豫了片刻后,下定决心要试着打声招呼看看。
“呀,啊……”
转校生没有表情地把头转向这边,奏紧张地说:
“你,是三年二班的神乐崎……君吧。记得我吗?前段时间体育课的时候穿着便服稍稍露过脸的嘉手纳。”
“啊啊……”
转校生含糊地答复道。奏问了句:“可以在你旁边吗”预先打了个招呼,走到他身旁。
“为什么不换衣服呢?不出场吗?”
“见学。”
“哦。感冒了?”
“自主见学。”
爱理不理的回了一句,转校生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把右手靠在栏杆上。总觉得是很难再聊下去的气氛。然而奏还是在他跟前毫不羞怯的说:
“真是可惜啊。明明运动神经那么好呢。降低了战斗力,难道不是让大家觉得失望吗?”
转校生随随便便地点了下头,目光追随着飞来飞去的排球。看到他倚在栏杆上的右手,奏吃了一惊。手指上带着枚银制的戒指。明明还是中学生却戴着饰品来学校吗。不愧是归国子女,就是不一样,奏佩服不已。
(但是,这个戒指)
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是蛇的戒指。为了饰上漂亮的装饰,二条蛇交错环绕着手指。
(没错,乌尔蒂亚小姐戴的正是这样的纹样)
不过,以蛇作为主题本身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对银制饰品完全没什么兴趣的奏把它们统统一视同仁。
(真不错呐……我也去买一个吧)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从下面的球场上对准这里飞来了一个回球失误的球。向用手护着那边的奏直击而去的球却意外地被转校生若无其事的单手接住,向下投了回去。奏佩服地笑着说:
“不愧是你啊。”
转校生只是沉默着。
“……啊,我因为生病而留级了,所以还是二年级。前段时间倒是在德国,但是神乐崎君以前是在南美洲
吧?南半球正是仲夏所以准备衣服什么的也很头痛吧。”
对方根本没有理睬,奏突然心头火起,但是想起了曾听说过他不是很会说日语,语言不通所以有些孤僻的事情。这样啊,奏同情道。特意放慢了说话的速度。
“如果,班里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觉得我还行的话,就当你说话的对象吧。啊,只言片语也完全没有关系。我在现在的班里也没有朋友。”
这么说着,转校生终于看向这边了。东洋人独特的平板而无表情的气质,轮廓分明的五官,凛凛的黑色瞳孔令人惊讶的有力度,奏在一时间把话全吞了回去。
(这、这在女孩子之间一定很有人气吧)
稍稍这么猜测了一下,奏想起了从前几天开始就有的不得不确认的事情。鼓起勇气问道:
“那个。前段日子,我们见过面吧。晚上在道口的事情。”
转校生一脸讶异的神色。
“不、不记得了吗。在道口等车通过的时候。我倒是在对面,你那个时候——”
“……不明白。”
神乐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奏没有听清,“呃?”一声反问道。
“为什么能这么热中于打球呢?想不明白。”
“哈……那——个……”
“能有忙这种事情的工夫,不如去帮忙家人的工作。”
奏顿感泄气。那是流畅的日语。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像平常一样说话呢。
“不、不是的。打球这回事,那是体育哟。体育。这是为了给毕业生留下回忆而举办的吧。”
“没时间。无聊。连这样的事情都如此热中,才无法交往下去。”
“无、无聊什么的,不是这样的哟。”
突然奏的语调变了,稍稍吃了一惊的神乐崎“呃”了一声,看向那边。
“什么叫做无聊啊。体育不是什么无聊的事情哟。身体的运动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哟。你知不知道自己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啊!”
对转校生傲慢的态度,奏是真的生气了。
“因为运动神经好了那么一点就可以洋洋得意了吗。即使因为打得好也不能小看人啊!明明就有想要做运动却做不了的人!”
神乐崎呆呆地站着,奏更加较真了。
“你什么都不明白!身体衰弱到无法运动的人的心情!除了看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的人也是大大存在的哟。一看到明明就能运动却不去做的家伙,就让人生气!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朋友啊!”
像是要发泄一通似的,撂了句“算了,随你便”,转身背对过去,奏走开了。神乐崎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目送着他。
怒在心头的奏,下楼梯的时候也一直小声碎碎念着。
“同情他的我真是笨蛋。看不起运动。所以才说,能做运动的家伙真是……”
正要从楼梯口出去开门的时候,奏和从迎面走来的女学生撞了个满怀。哇,彼此都扬起了悲鸣。一看,不正是山濑美咲吗。
“嘉、嘉手纳君……”
“山濑。”
“对不起。神乐崎在上面吗?马上就开始男子的比赛了。”
“在的哟。但是他决心要溜号了。”
“怎么这样。因为和足球比赛重了,所以人手不够。就是硬拖也得让他上场。”
气势满满地,美咲上楼去了。感到扫兴的奏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和打从一开始就微不足道的自己真是有天壤之别啊。
“我可不会让你给骗过去哟,山濑。”
身后传来这个声音的时候,正是奏要走出去的一瞬。
(啊咧?)
——没时间,无聊。
奏停下了脚步。这种感觉。
不对。这个声音。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在哪里呢?)
那种语气,那个声音。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在什么时候却想不起来。
(错觉……?)
像是要抹去这微妙的记忆的触感似的,高扬起了欢呼声。似乎是跟前的球场的比赛结束了。然而奏只是呆呆地站着。
从头顶上方,神乐崎用阴沉的视线,一直注视着那样的奏。
第五节·完
“很好,写完了——”
面对着自己家房间里的桌子的奏,手里拿着两封已封缄好的信,高声欢呼。终于完工的两封信。一封没有署名,另一封则是普通信件所以附有署名。抽出那封没有署名的信,用另一只手拿着。
“我去趟邮局。”
于是奏出去了。
“不赶紧的话,窗口就关门了。”
这封信是寄给“拜伦的大阿姨”的,这是回国后的第一封信。写了近况,恢复的过程,艾扎克来日本感到很开心的事情,同级生他们的事情,为了与以前提到过的“移植后的精神症状”所做的相关努力。
“艾扎克平时有点迟钝,但是一旦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不愧是捐赠方协调员就会变得很可靠,对他的专业知识也常常感到佩服。其实我有点憧憬呢,我将来也想成为某个领域的专业人士。”
“艾扎克的日语说得很好,好到连内海都错听成他说的是‘德语’。内海也很喜欢手办,并且制作技术是半职业级的。我也终于接近健康的身体了,得快点找到能投身其中的事情才行……”
“不好,还有5分钟!”
在邮局即将关门的时候冲了进去,顺利买到邮票后向邮筒里投了信。放下心来,奏顺路照例去了那家便利店。
(果然还是想不起来呐)
那个转校生的事情。其实那之后奏一直想着他的事情。
那个声音。说不上是特别有鲜明特征的声音。并不太高也不太低,非要说的话那是种硬质的,没有起伏的声音。是和谁的声音很像吗?将要抓住却又无法触及的记忆让人急噪难耐。
(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个时候那家伙会出现在那里?)
在道口,背后感到杀意的时候,那家伙就在铁路的对面。
那真的是我的幻觉吗?
(这种时候转来的转校生。怎么会——)
“不可能吧。”
奏立刻就打消了那种没来由的想法。对方始终是日本的中学生。又不是德国人。至少这一点是可以打包票的。会产生那种幻觉都是因为第一印象太过强烈了。不是意识障碍症状,而是羡慕。我只是嫉妒那个长得帅运动神经又好的转校生罢了。
(虽然性格倒是不怎么样)
站着读完书,因为洗发液用完了,就顺便买了新的,还有一瓶自己爱喝的茶。等待结帐的奏,突然注意到收银员旁边放置的箱子,里面装着黄色的卡片。
(这个,确实是)
模样可爱的天使图案上方印刷着“脏器提供意愿表示卡片”几个大字。奏拿在手里端详着。
翻到背面,就看到了[1.2.3]的数字与文章,指示上写着在愿意提供的脏器旁的相应数字上面画○。[1]写着“我服从脑死判定,脑死后以移植为目的提供画○的脏器”。这下面是并排排列着的脏器名称。[2]是“心脏停跳之后”提供脏器。[3]是“我不愿意提供脏器”。其下是署名栏。
奏拿了一张回家。
(意愿表示啊……)
如果德国也有这样的卡片,给奏提供心脏的捐赠者也一定在[1]的“心脏”处画了○吧。
收银员的前面有很多客人在排队,谁也没有看向捐赠卡。
(喂,就在这里哟)
(拜那张卡片所赐,移植了健康心脏的人就在这里哟)
真想对便利店里的所有人这么说。然而并没有付诸行动。
(没错,这次轮到我了)
想在捐赠卡上画○。自己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像用不知谁的心脏救活了自己一样,也想用自己健康的脏器去救助别的什么人。
(向大阿姨报告的事情又增加了一件呐)
奏感到很自豪,走出了商店。但是就像是要在这好心情里泼冷水一样,一出门就有一大滩水坑。险些踩进去的奏惊叫了声“哎呀”向一旁闪开了。就在这个时候。
紧贴身侧有什么庞大的物体掠了过去。下一瞬,像是炸弹引爆了一般让人毛骨悚然的爆破音在身后响起。
“呃”惊叫一声回过头去的奏,大吃一惊。
火车直冲进了店的入口。门的玻璃全部粉粉碎了,复印机和ATM被挤碎压瘪,不成样子。车子直撞到L字型的收银台才停了下来。此时悲鸣与怒骂四起。万幸没有人受伤,似乎没有人卷进去。
(哇,哇,哇)
奏吓得直发抖。
(车!车子冲了进来……!)
现场一片骚动。人群乱哄哄的围作一团,不久就渐渐听到紧急车辆的警笛,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大骚动。
第六节·完
“我回来了!听我说听我说!刚才我看到了很了不得的大事件哦!”
瞳叔母和艾扎克在客厅里迎进了兴奋不已的奏。恰好是吃晚饭的时候,瞳叔母正把再添的饭碗递给艾扎克。
“很了不得的大事件?怎么回事
?”
“啊,艾扎克,你回来了!刚才我去便利店的时候,我正好迎面目击了车子冲进店里面去的那一瞬哦!哇哦——店也好车子也好都不成样子!”
“车子撞进店里去了?”
“嗯”,奏满面红潮的。
“警察什么的也来了,已经成了很大的事件了哦!开车的人像是受了轻伤的样子!他本是打算向前开却没想到往后退了。我差点就给卷进去了。因为那就是我刚刚离开店里发生的事!”
“奏没受伤吧?”
“我?完全没有。比起这个来,等会艾扎克要来我房间哟。有想要给你的东西。”
这么说道,奏急匆匆地跑上二楼去了。想马上发邮件给内海告诉他这件事。
(啊——随身带上手机就好了嘛!这样的话就能拍下现场照片一并发送过去了!)
心中跃动着这条独家新闻,正要跑进自己房间里的奏,却被从身后追来的艾扎克用手给抓住了。
“怎、怎么了。艾扎克?”
“那是偶然吗?”
艾扎克一脸严肃。
“那个事故,真的是偶然吗?”
“什么意思?”
“你说你刚从店里出来,车子就撞进去了,那只是偶然吗?”
奏一下子僵直了。艾扎克到底想说什么,明白了。
“——但是……虽然很险,倒也没有撞到我……”
话才说了一半,奏就想起来了。要是那个时候没有去躲那片水塘子。
要不是偶然地避开了,自己就应该会被那辆车从正面给撵倒压扁了。
“啊……”
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一下子像是全身血气往上涌一般的感觉。此时,听到房间里手机短信的声响。
“……是短信。内海发来的。”
像是要从眼前这个现实中逃出来似的,奏正把房间门打开的时候,却发出了“啊——!”的一声大叫。身旁的艾扎克也飞奔过来。这悲鸣传遍了家里,所以在客厅里的瞳叔母也吓了一跳,跑上二楼来了。
“怎——么了,奏!”
“乌、乌、乌尔蒂亚小姐她!”
一看,是经内海彩色加工过后的乌尔蒂亚手办,被砸坏后凄惨地掉在地板上的样子。奏战战兢兢地把它捡了起来。手脚都被拧断了,羽毛也缺失了好几片,怎么看都是一副残不忍睹的模样。
“瞳叔母?!”
最先怀疑上的是每天打扫(这也是为了预防感染症)而进出房间的叔母。
“不、不是我哦!打扫完的时候,还好好地摆在桌子上的!”
“那么,艾扎克?”
“Nein,Nein(不是的不是的),我可没有进奏的房间哟!”
“那么,是谁?”
叔父努还没回来。宏武和凉音都各自独居在别的房子里。原本,奏从房间里出去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地摆在那里的。
“发生了大地震?”
没有,艾扎克他们摇着头。乌尔蒂亚的手办躺在奏的手掌中,以一副凄惨的模样暴露在大家眼前。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给内海发的短信,最终写成了SOS。
第七节·完
结果,手办当天就被内海给领回去接受紧急修理了。奏垂头丧气的。究竟破损到了什么程度呢?如此重要的重要的……比起健康来第二重要的乌尔蒂亚的手办,却坏掉了。
因为太过沮丧的缘故吧,第二天早上的早饭几乎无法下咽。
但是这沮丧的原因并不仅仅只是手办的事,艾扎克是知道的。
“……真是的,奏也真让人没有办法呢。只不过是一个人偶就那样不依不饶的。”
奏出去了之后,瞳叔母边吃着昨天艾扎克买回来的高糖蛋糕,边向艾扎克抱怨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时候被我们惯坏了。再说了,十五岁的男孩子会为人偶给弄得哭哭啼啼的?……艾扎克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
想着什么事的艾扎克回过神来,两手托着腮帮子说:
“啊,啊啊,因为那个人偶很特别吧。”
“哪里特别了?”
“嗯……说得上是恋爱吧。”
“和人偶恋爱?啊啊啊,我是漫画读多了没错,但艾扎克拜托你啦,至少奏喜欢上的也该是有血有肉的女孩子吧。”
“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的。……那是……”
这时候玄关的门铃“丁冬”响了起来。瞳叔母说了句“啊啦”。
“会不会是宅急送呢。来了来了。”
边这么说着边拿起了受话器。但总觉得不像是宅急送的人。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让瞳叔母好一阵困惑。
“呃……阿兹玛?阿兹玛,是哪里的阿兹玛……难道!……是那位阿兹玛医生吗?!”
艾扎克吃惊地回过头去。瞳叔母与艾扎克连忙到玄关那里去迎接,在门的对面站着,一见到那个衣服皱皱巴巴还有些脏的中年男子,两人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
“——您是……”
“啊……啊……”
他的脸色分外憔悴,那衣服到底穿了有几天了。脏兮兮的满是泥巴。
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一看到瞳的脸,就在玄关外面一下子像崩溃了一样坐在地上。
“无、无论如何,请原谅我吧——!”
“原谅什……什么?”
“是我的错……那是……那果然不是该移植的时候啊!”
刚一说完,就用额头使劲地搓着地板,完全没有要抬起头来的意思。像是要保护脸色变得铁青的瞳似的,艾扎克也完全换了一副表情,默然地盯着那位心脏外科医生。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