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光景一闪而逝,在浩瀚的记忆之海中随波摇摆。
不知跑了多远的距离,我感到喘不过气来。
弟弟的呼吸声自背后传来,听起来比我痛苦万分。
非逃不可。
我焦躁地握紧手中的灰枪,朝后方射击,扣下两次扳机。
我应该有击中目标才对。
但黑影依旧紧追不舍,不断朝这里逼近。
他为什么都不会倒下?我紧紧拉住弟弟的手,拚了命地逃,心中尽是千百个后悔。我不懂,死魂之枪不是能够置阿特密斯于死地的唯一武器吗?
脚步声再度迫近,甚至盖过了我的脚步声。
我再一次回头,举枪射击。尽管子弹已被我全数用尽,敌人的脚步声依旧持续不断。
得赶快逃……非逃不可……他快要追上来了……!
眼前霎时一片黑暗,仅有红光喷洒飞溅。
「啊……!」
我听到一声细微的悲鸣,然后,我叫了弟弟的名字,苍……
弟弟失重的身躯往下坠落,我赶紧抱住他,温热湿黏的触厌从手臂传来。
眼角瞥见一名穿着黑衣的男子,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十字架造型的刀,上面攀附着华美的装饰,当中有个乌溜溜的宝石如眼睛般闪烁。
滴滴、答答……
苍的血沿着银色十字架滴落,在地面画下斑驳痕迹。
「啊……」
恍惚之中,过度沉稳使人恼火的嗓音震荡着我的鼓膜。
发话者身上挂着一条比那把刀再小一点的银色十字架;左右摇摆的十字架,甩出了点点血沫。
「不管看几次,『死』都是如此的美丽……」
死、死、死…………
我不接受!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
胸口一阵剧痛。
无力倒下的苍……再也不会动了。
似乎有人在远方呼唤我的名字。
夜色打从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宿醉的这么严重。
尽管医生千叮咛万交待今天要好好静养,夜色却不予理会,才起床没多久就离开了医院。穿越东都署的走廊时,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酒精以外的外伤造成的闷痛始终萦绕不散。
遭到不明黑衣男子袭击以来,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以上,身体四处仍隐隐作痛,被狠狠踹了一脚的侧腹留下了凄惨的瘀伤,头也阵阵抽痛;差点就要进行缝合手术的上臂包着白色的绷带,铺在伤口上的纱布浸过了消毒药水,刺鼻的味道不时钻进鼻腔。
夜色越来越讨厌医院了。
「嗨,夜色,身体还好吗?」
「没零时惨。」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夜色的肩膀叫住他。
「你手不是也挂彩了?这样跑出来真的好吗?」
夜色稍稍亮了下满是消毒药水味的手臂。
「还有零时啊,你不是一起被送进医院的?医生没叫你们要静养吗?」
「我只是撞到头罢了,验伤报告也没啥问题,明明就活蹦乱跳的却要我躺着睡觉,我才觉得自己病了呢。」
零时说着说着露出贼笑。
「而且啊,想追可爱的护士小姐不在有大床的空间怎么行呢?」
爽朗的笑声才持续了没多久,零时就用力抱住了后脑勺。
「呜~~好痛喔……可恶,那个臭小子!害我头肿了一个大包!」
零时边喊痛叫屈,边打开了搜查一课的门。
一看到零时和夜色两人同时走进来,伊欧塔立刻像小动物一样疾速回头。
「零时哥!夜色哥!」
伊欧塔的大叫传遍了整个搜查一课,零时嫌他吵似地耸耸肩,伊欧塔却迅速站起来黏了上去,椅子在身后应声倒下。
「你没事吧?听说你们受伤被抬进医院……到底怎么了?我可是担心得不得了耶!」
那对投射而来的水汪汪大眼实在太过认真了,害零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开始解释起来。
「唉——没事没事,你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会死掉呢……」
叽叽喳喳聒噪了一阵子之后,伊欧塔总算冷静下来.全身脱力地放开零时的外套。
夜色不禁流露会心一笑,学着零时搔乱伊欧塔的头发。
「我不是常说吗?我们的生命力顽强得很。」
「呜呜……夜色哥!」
看来是自己让他担心了,零时和夜色无奈地看着彼此,狼狈地苦笑几声。
「没事没事,你别哭嘛。」
伊欧塔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忍不住喜极而泣,穿着蓝色全套制服的男子精神抖擞地拍了拍他的背,他的胸前绣着「鉴识课」三个大字。
「都说没事了嘛,哎唷不要哭啦,小菜鸟~~来!打起精神!」
「那、那那伊!我才不是小菜鸟呢!」
突然被人叫出羞耻的外号,伊欧塔噙着泪发出哀号,鉴识官——濑良那那伊却开怀大笑。
「不用害羞嘛,你刚刚不是才抱着我大哭『零时哥和夜色哥要死掉了啦~~』吗?怎么他们一归队你就立刻复活啦?」
「我、我才没有抱着你大哭呢!」
伊欧塔气得满脸通红,零时拍了他的头一下凑上前去。
「我说那那伊啊,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他是零时还在念警察学校时结识至今的损友。这个濑良那那伊染了一头金发,即使拍马屁也很难说他像个知识分子,那副小混混模样怎么也无法和「鉴识官」这个职业作联想;他的两耳加起来一共戴了七只耳环,在东都署……不,在整个极东管辖区无人能出其右。
「我找到了好东西,正想现给真课长看呢。」
那那伊指着搜查一课的最里侧说道,那是搜查一课课长的座位。
察觉到有人在说自己,真抬起头来对零时和夜色挥挥手。
「嗨!欢迎归队,幸好没有伤及重要部位。」
「讨厌~~课长好色喔~~」
零时故意看着上司的手贼嘻嘻地笑,真用手背把眼镜往上一推,同样浮现打趣的笑容。
「我是在说你的『脑袋』喔?」
「要是头壳里也没事就好了。」
夜色指着零时冷冷地说道,伊欧塔闻言睁大了眼睛。
「咦?什、什么意思?有检查出什么异状吗?」
「哪有可能啊——就算真有哪里出毛病,光靠意志力就会痊愈啦。我要是在这里倒下了,世界上的可爱小猫咪们可是会伤心难过的。」
零时笑着弹了伊欧塔的额头一下。
「好痛!你干嘛啦!」
伊欧塔揉着被弹的地方,看起来倒是挺开心的。
「零时哥喜欢猫咪啊,这附近也有可爱小猫出没喔,牠最近越来越不怕我了呢——」
「喔——怎样?是美人吗?」
零时兴致勃勃地打量伊欧塔的表情。
「美人嘛……好像有点不一样,牠很可爱喔!是只白底乳牛猫……」
「啥?你说花纹吗?」
听到零时和伊欧塔没有交集的对话,夜色轻声笑了出来。
「看来伊欧塔的女朋友是真的小猫。」
「呃……亏我刚刚还期待了一下,真是蠢毙了。」
「什么东西?我们不是在讲猫吗?」
那那伊笑着摸了伊欧塔的头发几把。
「好啦,各位,来看片啦!」
真指着桌上的两根细柱。他已经戴上了电子咸应手套,轻轻触碰投映在细棒之间的萤幕,如此一来便可利用仪器做情报的整合及存取的动作。
「比起看片,我比较喜欢货真价实的女人。」
零时又开始耍起嘴皮子了,那那伊瞇起眼睛笑了出来。
「这部片可此路边的美女要血脉贲张多啰。零时,你看,就是这个,这是分派到伊里耶教会附近的汪达•杰在深夜拍到的影像。」
真用指尖点击画面,位在四方形框框中的昏暗影像立即开始播放,负责在市街及各机构的高空中巡查监视的超小型甲虫造型监视器——汪达•杰,传回某教会广场的影像。
「这台机器好像故障了,所以拍到的画面很模糊,我们费了好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在刚刚完成影像分析,我就立刻送来给搜查一课的各位啰。」
「晚上十一点啊……距离教会钟响还剩一个小时。」
伊欧塔注视着画面下方的时间,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这就是连续集体自杀事件的案发现场,一般警察在攻坚时遭到全灭的地方,教会的正门已经被严密地封锁起来,目前看来没有任何异常。
「啊!有人来了!」
正如伊欧塔所说,疑似是幕后黑手的人物在几盏路灯的映照下现身了,他穿着一身长及脚踝的传教士黑袍,耀眼的银发在身后摇曳。
「什么!这个人不就是……!」
夜色五味杂陈地说道。他虽然惊讶,但是并不意外,零时也跟着点点头。
想当然尔,对方的胸前挂着一条十字架。银发男子笔直地向前进,在教会的门口稍稍驻足,拾起头仰望天空,过了一会儿才走进伊里耶教会。他的动作宛如把教会当成了自家般泰然自若。
真伸指一点,将画面停格。
「汪达•杰只有跟拍到这里,接下来进入教会的只有全体死亡的自杀者以及警察。顺道一提,我们也没有拍到警察展开攻坚后的影像,因为被停在教会门口的警车挡住了,十分难以辨识。」
那那伊双手插腰,自信地露齿一笑。
「怎样啊,我带来的影像对侦查大有帮助吧?」
「真有你的。」
「对刚出院的病人来说太刺激了。」
夜色和零时回话的声音比想象中严肃,那那伊眨了眨眼,从真的手中接过录像芯片,在眼前晃了晃。
「干嘛?这段影片是拍到鬼了吗?」
「你说呢。」
语毕,只见夜色早已离开放映机,正将搜查一课专用的咖啡倒入杯中,放在一旁的糖接二连三地被投入琥珀色液体中,转眼间就空了七包。
夜色的发言使伊欧塔脸色一阵铁青。
「咦?真、真的拍到幽灵了吗……?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被诅咒啊?」
「他只会在人家的后脑勺打出一个肿包啦。」
零时用指尖轻触差点被他遗忘的头伤,肿起的地方还有那么点灼痛。
「你是说……幽灵会打人吗?」
伊欧塔一头雾水地歪过了脖子。
「错了错了,我在说那个自杀教传教士啦。」
「这是什么意思?零时。」
真将椅子转了一圈,忧心忡忡地看着下属,零时率性地靠到了窗边,一拳挥向褪了色的百叶窗。
「多亏那个银发男脑袋有病,害我们昨天没有回到温暖的家。喝了美酒的好心情也全被他毁了。对吧!夜色。」
夜色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加第八包糖,幸好他最后忍了下来,把糖包放回罐子中。
「嗯,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
低语没入咖啡杯之中,夜色将咖啡一口饮尽,香醇甜腻的液体滋润了喉咙。
「什么!意思是……零时哥和夜色哥,你们遇上了连续集体自杀案的凶手啰?」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们被不是人的阿特密斯袭击了。」
那那伊将手抵在下颚有感而发,零时则一脸怨恨地斜睨着他。
「很丢脸耶,不要一直挂在嘴边啦。」
「才不呢!凶手可是阿特密斯耶……幸好你们平安无事……」
伊欧塔再次红了眼眶,那那伊则在一旁点头称是。
「小菜鸟说的没错,你们真是大难不死啊。」
「唔……是这样没错啦。」
不要忘了敌人可是备有凶器的,零时暗自庆幸只是被殴打、踹了几脚而没有被杀简直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让凶手逃走的遗憾占据了心头。
「……他为什么没有当场杀了我们呢?」
夜色自言自语道,没有人知道答案。
「五个好男人聚在一起是在聊什么呀?」
凛然的声音忽然插进来,这群『好男人』同时仰起头来。高跟鞋规律地踩踏着地板,缪丝卡在课长的面前停了下来,深褐色的长发在胸前弯曲跳跃。
「真课长,我有话要对你说……不好意思,可以请濑良小弟先暂时回避一下吗?」
「啥?只有我被抛在一边!?」
那那伊指着自己,明显受到打击,缪丝卡对他嫣然一笑。
「乖孩子,听话。」
「唔!」这下那那伊再也无法回嘴了,零时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
「缪丝卡大姐都开金口了,你就放弃挣扎吧。」
「呿——好好喔,小零和小夜都可以和缪丝卡姐姐一起玩~~」
那那伊九十度鞠躬,大笑着留下一句「我会再来玩的」,接着便消失在象牙色的门后。
「抱歉,打断你们谈话,我想尽可能避免消息走漏到其它部门。」
缪丝卡等门完全关上后,才用有些生硬的声音说道。
「别放在心上,我们已经和那那伊讲完事情了。」
真一如往常露出稳健的微笑,把手搭到桌面撑起下巴。
缪丝卡悄悄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慎重其事地开口了:
「我查到阿特密斯集团【普雷提斯】高层干部的成员名册了。」
「真、真的吗?」
伊欧塔一不小心大叫出来,缪丝卡示意他小声点,然后点头继续说:
「首先是艾克斯托拉……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他了吧。」
「对,你说的是那个又高又壮的家伙吧,他真的是干部啊……」
这个彪形大汉前一阵子才在港口和他们挑衅,零时的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不屑的讥笑。
「无庸置疑。其它成员分别叫做艾斯泰罗佩、梅罗佩、凯拉、泰坦、玛亚……以及爱尔奇恩。」
「嗯……一共七人啊,知道他们的长相吗?」
「还不知道,不过当中或许有人可以在不死管理警察的数据库中找到档案,目前普雷提斯就是以这七个人为中心运作。」
事实上,由阿特密斯引发的犯罪事件,绝大多数都是普雷提斯所指使策划的,他们确实存在于世界的某一角,但组织的实态和内部状况却是一团谜。
「缪丝卡大姐,你好厉害喔!这些全是我们目前没有的重要情报耶……!」
伊欧塔用既讶异又钦佩的眼神望着缪丝卡,然而缪丝卡却有些黯然,从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出一丝喜悦。
「缪丝卡大姐,你到底是从哪里取得这些情报的呢?」
伊欧塔的话纯粹出自好奇心,零时及夜色则悄悄瞥了缪丝卡一眼。
不习惯被人猛盯着瞧的艳丽美女,「呵呵呵」地发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随便打探女孩子的隐私可是大忌喔。」
「隐私……?」
夜色瞄了眼歪头苦思的伊欧塔,冷静地在众人面前开口:
「总之呢,我们先来比对数据库现有的姓名数据吧,说不定会有某个笨家伙留下前科。」
「真,我明白了。」
缪丝卡温柔地以微笑作结。语落,零时和伊欧塔随即打开自己桌上的仪器。
当中唯有夜色只身站在窗前,视线抛向了遥远的天边。
(玛亚……)
不知何故,夜色觉得自己似乎听过缪丝卡刚才说的第六个名字。
东都署三楼走廊一角有间休憩用的茶水间,里面摆放了事先冲泡好的咖啡和自动贩卖机。
真坐在黑色沙发椅上闭目养神,微弱的机械声回荡在耳中。窗外已经完全天黑了。
「自杀啊……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浮现轻生的念头呢……?」
虽然这些自杀的人一样被认定为牺牲者,但「死」是他们的心愿。
里面的人大多有所苦衷,或是留下遗书抒发内心的烦恼,有人家财万贯心灵却是干涸的,有人只是一时想不开,还有人单纯是好玩一试……轻生的理由千奇百样,不知他们在刀口指向自己时,是否仍然发自内心想要求死?但若不是这样,就无法造成鉴识报告中的伤口。
『……用双手握住锐利的刀器,稍稍将刀口从下方斜刺入胸口,并于同时将身体往前倾。』——鉴识报告断定牺牲者并无逃跑的迹象,真不禁认真地揣测起轻生者的心境。
「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黑暗面……」
高层的人认为所谓的黑暗面,就是指那些在暗地里蠢动的阿特密斯,真对这个说法则未置可否。
那么,总是在他身边从旁协助的她又是怎么想的呢?真因为高跟鞋的脚步声而睁开眼,对着入口处的那盆观叶植物喊道:
「缪丝卡,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吵到你啦。」
真邀她一同坐下,可是缪丝卡依旧伫立在门口不动,并没有打算要促膝长谈。
「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在大家面前说。」
每当她要说悄悄话时,都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能和美女秘密会谈是我的荣幸。」
真灿然一笑,抒解了缪丝卡的紧张。
「我要和你谈谈普雷提斯干部的其中一人,也就是玛亚……有情报指出,他从以前开始就有杀害特定人物的倾向。」
「喔?怎么说?」
「他锁定的对象,都是在暗地里活跃的职业杀手,以及拥有特殊战斗能力的人。」
提供缪丝卡内部情报的男子表示,这是玛亚的喜好。
「但我无法认同。」缪丝卡眉头微皱,将从脸颊两侧垂至胸前的长发往后一拨。
「原来如此……挺有趣的嘛。」
「我还取得了玛亚下次锁定的目标相关情报……是卡尔马‧水沼‧真。」
真仰首注视着缪丝卡,沉静的目光中透出了然于胸的震撼。
「拜托了……还请您务必小
心……」
缪丝卡以优美的动作背过身去,这时真突然开口叫住她,丰盈性感的背影因而停下脚步。
「这笔情报和你刚刚说的普雷提斯成员名单,究竟是从什么管道取得的?」
仿佛触及禁忌一般,情感在真看不到的角度下,唰地从缪丝卡的脸上消失不见。
「恕我无法回答。情报绝对不会出错,还请您放心。」
会被怀疑也是可想而知,意外的是,真并没有拉高戒心表现出反感。
「这我知道,你……没有铤而走险吧?」
他只是单纯地关心自己而已,缪丝卡忍不住笑了出来,稍稍回过头去。
「别担心,我没那么笨。」
「……也是。」
「那么我先失陪啰?」
「好。」
待缪丝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真摘下眼镜,将之搁置桌面,两手掩面、委身于沙发之中。
一转过身,不死管理警察东都署便映入眼帘,即使现在早就过了晚餐时间,大楼的窗户却灯火未熄。
「这么晚了大家还在加班,真是辛苦啊。」
穿着军用大衣的真低语过后,再次迈开步伐。
绕过东都署的后巷。眼前除了一栋仍覆盖着塑料布就被人遗弃在此的施工中大楼外,没有任何的人工建筑物。这片寸草难生的荒芜之地,是昔日浩劫肆虐留下的伤疤。
真单独一人来到此地,他的身旁是一座辽阔的湖泊,占地之广甚至可将东都署及其周边完全沉入湖底。这里本来是一个巨大的陨石坑洞,也是〈月神之子〉发生时月球的碎片最先砸落的地点。
虽然只是猜测,但据说东都署现在之所以会迁移至此,就是为了警惕大家不要忘了名为〈月神之子〉的浩劫所带来的伤痛。
这座被倒灌的海水及雨水填满的湖,被命名为『半人马之蹄』。
「喔,还真来赴约啦。」
一道人影沿着马蹄状湖畔从另一端走来,真停下脚步。
在朦胧月光下淡淡浮现的人影,穿着传教士的黑袍,每踏出一步银发便在身后摇摆。
「晚安。」
胸前戴着十字架的银发男子微微颔首致意,仪态恭谦有礼。
「你就是玛亚吧。」
「您知道我啊?」
真将手伸出大衣口袋,夜风阵阵吹过。
「感谢你的热情赞助,让我们不死管理警察的数据库越来越丰富了,我看你涉嫌不少杀人案嘛。」
真用食指把眼镜往上一推,镜片下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
「还有啊,说到最近的集体自杀案,问你应该最清楚了吧。」
在不死管理警察的数据库中找到、名为『玛亚』的杀人犯,是一个长相慈蔼的男人。
银发男子在真的眼前浅浅地微笑。数据库的凶嫌简历中附上了一张照片,里头的人物和这名男子长得一模一样。
「亏你们查得到呢。」
玛亚表面上看来一脸祥和,眼底却连点温柔的影子都找不到,光是注视着他,就彷佛会被夺去生命力。
真感到背脊发凉,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他们两个能逃过一劫真是太走运了。)
玛亚依旧文质彬彬地轻启薄唇。
「卡尔马‧水沼‧真,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一把雕工精美、中央镶着黑宝石的银色十字架,从黑袍的袖口滑至玛亚手中。他轻轻地一挥,十字架顿时化身为一把利刃。
「无论是过去我方占据霍瑟港引发的多人围剿事件,还是在华滋德地区居民伤害事件的枪战中,我们都没能掌握到您的行踪,让您全身而退……!」
玛亚的声音散发出热意,宛如将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秘密做出表白。
「您似乎可以预知到自己即将遭遇的危险。」
真伤脑筋似地搔着胡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苦笑以对,但玛亚却愉悦地漾起微笑,感觉莫名阴森。
「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伪,是多久以前的事都无所谓。」
「……!」
玛亚突然杀入近身,真眼捷手快地退后了一大步,银光伴随着风压一划,真早一步闪开了刀锋。
「传闻果然不假。」
真发挥能在近距离下躲过子弹的特殊能力,玛亚确认后加深了笑意。
「任谁都无法伤害到您,我真想见识见识您的『死』是多么美丽。」
玛亚的声音明显透出兴奋。真一个翻身,远离仅差咫尺之近却没刺中他的刀尖。
「真,就让我见证您的死亡吧!」
真再次弯腰闪避,十字架刀身擦过了头顶。
「那怎么行呢。」
真迅速退了数步,玛亚再次逼近,一颗子弹从他身旁呼啸而过、打断了他。
「到此为止!」
远离争扰的半人马之蹄湖畔传来威吓之声。
「我不准你动他!」
实时开枪的缪丝卡身段仍不失艳丽,随着她的喝止,零时、夜色、伊欧塔接连从覆盖废弃大楼的塑料布下现身,举枪瞄准玛亚。
「上次承蒙你的爱护,让我狠狠睡了一觉,这是回礼!」
零时手拿长长的金枪,夜色也握紧了附有细长瞄准器的银枪。
「那就是不死管理警察自豪的死魂之枪啊?」
包围玛亚的范围圈逐渐缩小,他只是边惬意地挥刀向真挑衅、边远眺着那群身穿黑色外套的警察。
「不用白费力气,我有神的加护。」
「喔——那个什么鬼加护的这么厉害啊,看我把它打得屁滚尿流!」
零时狂妄地扬起嘴角,和站在稍远处待命的夜色交换了眼色。
眼前的敌人是普雷提斯的高层干部,这正是换零时和夜色这对黄金搭档上场的时候。
然而,零时的想法夜色却没有收到。
就在零时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夜色紧握着枪开口了,强烈的情感在红色的双眼中燃烧,直直射向玛亚。
「那个十字架……」
玛亚微微歪着头说:
「喔?你是……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说什么!?」
他指的当然不是喝完酒回家那天,零时皱眉思索。
「啊,我想起来了……」
玛亚温柔地笑着转向夜色,看来他终于回忆起来了。
「记得你那个时候没死成嘛,真教人同情呀……我应该要连你一并铲除的。」
发色相同的白银之瞳冷酷地瞇起。
「没错,应该要让你们一起死的。」
(这小子在说什么啊……他的眼神不正常。)
零时听见细微的金属声,不解地回头看向夜色,只见枪身设置了细长瞄准器的银枪锁定了玛亚且蓄势待发。即使从远方望去,也可以轻易发现他的枪口在颤抖。
「喂!夜色,怎么了?振作点啊!」
零时一边留意着玛亚的动向,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近夜色。震颤不止的枪口就仿佛是夜色心情的写照,总觉得现在的他随时都会崩溃……
「夜色,你要瞄准我这边才对!」
但夜色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穿着制服的笔挺肩膀,正不自然地大幅上下晃动。
「夜、夜色哥,你还好吗!?」
远方传来伊欧塔关切的询问,尽管如此,夜色的注意力依旧全集中在玛亚身上,紧瞅着他不放;他的心已被牢牢锁住了。
「零时!夜色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总觉得不太对劲……」
缪丝卡的音色中带着警戒的意味,零时知道情况紧急,却只能困惑地如此回她。
「……!」
夜色似乎呢喃了几句,声音又低又沉。
零时感到背脊发凉,他从来没听过夜色发出这种声音。
他的声音……好沉痛……
这时,玛亚轻轻地将眼神转向零时。
脸上挂着稳健的微笑,让人摸不透他的真心,零时只能焦躁地回瞪着对方。
零时不明白夜色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将枪口指向玛亚。
「呵呵呵,还是你希望我杀了你的朋友?如此一来,你就会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了。」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色!?」
枪声紧接在夜色的咆哮后响起。
夜色驱使颤抖的手用力握紧枪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指尖传来阵阵抖动。
「唉……我就知道你很弱。」
玛亚的手遗憾地放到了胸前,莫名地感伤了起来,他的手掌上留有夜色的子弹擦过的痕迹,小小的铅弹没伤到玛亚半根寒毛。
「唔……!」
「夜色!喂!夜色,你冷静一点!!」
零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粗暴地抓住夜色正准备将第二颗子弹上膛的手。
血红之瞳散发出混乱的杀意,早已失了焦捕捉不到零时。
真和缪丝卡赶紧掩护零时漏洞百出的后背。
「零时!!快把夜色带走!!」
「可是课长,他好像……!」
零时的反对被真的枪声所掩灭,紧接着,在距离缪丝卡稍远的地方待命的伊欧塔也扣下扳机。
即使受到枪林弹雨的侵袭,玛亚仍一派怡然自得,真课长的脸不禁越绷越紧。
「让现在的夜色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可是零时却无视于他的命令,拿出浑身的力量握住夜色的手,手指因此深深陷入夜色的肌肤里。
「夜色!好好地看着我啊!」
零时站到了晃动失焦的银色枪口正前方。
「零……零时……!」
夜色那对投射到不属于这个时空的遥远彼方、略过了零时狠狠攫住某个点的双眼,终于逐渐回了神,在千钧一发之际缓缓放下直指零时胸膛的枪口。
「你在发什么呆啊!真是的……」
零时总算放心地吁了一口气,缪丝卡随即从他身后冲上前来。
「玛亚,给我等一下!」
回头望去,只见玛亚站在陨石坑洞的边缘,夜风拂过湖面,吹乱了他的长袍和银发。
「这个地方太没情调了……真遗憾哪。」
「伊欧塔、缪丝卡!」
接着是真的呼喊及两道枪声,其中一发子弹擦过了玛亚的肩头,他微微晃了一下,换了一个位置站。
「真,我们择日再战!」
奇妙的是,他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夜色。
水花剎时四处飞溅,玛亚纵身投入湖面。
「站住!别想逃!」
伊欧塔赶紧追了过去,登上越来越热闹的半人马之蹄。
他奔驰的背影,瞬时勾起了夜色的记忆角落。
「伊欧、塔……」
(不可以过去……!)
心痛如绞,无法换气,不好的预感席卷夜色的心,他发足急起直追。
会出事的……!
「伊欧塔!不要过去,快回来!」
「咦?为什么……」
伊欧塔疑惑地回过头,夜色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离湖畔,两人不小心绊到脚,双双跌在斜坡上。
「好痛……!」
伊欧塔在尘土飞扬中猛咳嗽,夜色迅速起身,急着确认泪眼汪汪的少年是否安然无恙,然后才松了一口气。
过没几秒,四周便是一阵天摇地动,地面竟然开始往下沉。
「地震!?」
伊欧塔惊慌地弹起来,地震不久就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地底的轰隆低鸣。
「不是……你看。」
真一边松开领带,一边用眼神示意站在半人马之蹄的大家往前看。辽阔的湖泊正发出阵阵低吼,慢慢地形成一个湍急的漩涡。
「湖水……被吸进去了……!?」
伊欧塔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惊讶地出声,音量完全不输给湖的沉吟。
夜色彷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所吸引,想走过去看得更仔细点。
「伊欧塔小弟,你应该听过半人马之蹄是〈月神之子〉降临时留下的陨石坑洞吧?」
缪丝卡走到真的身旁待命,将枪收回枪套中。她拿的是巴掌大的小型手枪。
伊欧塔茫然地望着湖面,然后肯定地点点头。
「这片土地被月之碎片砸成一个大窟窿,接着经倒灌的海水所填满。我听说半人马之蹄的湖底有一道裂痕,连接着大海及其他的陨石坑洞。」
「想必夜色早就发现了——随着大海的涨潮及退潮,半人马之蹄每天都会固定在某个时间干涸。」
真用手抚平乱掉的头发,拍去裤管沾上的泥土。他已经好久没有站到最前线战斗了。
「伊欧塔,还不快向夜色道谢,你刚刚差点就和那个自杀狂热者一起被冲走了。」
「真、真的耶……」
伊欧塔吓得浑身发抖。玛亚是阿特密斯,就算被水冲走也不会有事;要换作是伊欧塔这个平凡的人类,恐怕难逃一死。
双膝一阵无力,伊欧塔当场跪瘫下来。
「夜色哥,谢谢你,我差点就……」
「嗯……没事就好……」
夜色深吐一口气,零时轻拍他的肩膀,夜色虽然仰起头,却没有办法注视零时的双眼。
他始终盯着水位骤降的陨石坑洞瞧,玛亚的话犹如不祥的预感盘绕在心头。
——『还是你希望我杀了你的朋友?』
夜色握紧拳头,指甲因此刺入掌心。
不知是他下定了什么决心,还是被情势所迫?
零时目不转晴地盯着夜色的侧脸,他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