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高无上的神呀,
你竟是如此地弱小而丑陋。
慈爱的母亲呀,
而你又是何等地美丽。
玛亚把门带上,在昏暗的光线中找到了熟悉的面孔,全身湿淋淋的他蹙起了眉头。
慵懒的拍手声惹人不悦。
「啊哈哈哈,怎么全身湿淋淋地回来啦,偷吃也不把嘴擦干净~~玛‧亚~~!」
难听的嘲讽直达天花板顶端,玛亚生气地拨开黏在额上的发丝。
「凯拉,少挡路,我要去换衣服。」
一名穿着白色军服的高个子男阻挡了去路,他受不了似地吊起黑框眼镜下的三角眼讥笑玛亚。
「这回取悦了哪个湿漉漉的男人啊?哈!品味不错嘛。」
叫做「凯拉」的男子手扶额头仰天大笑,十分扰人耳目。
「玛亚。」
微光之下,又有另一个语带魄力的男子叫住了他。
但是玛亚不理会对方的粗声粗语,当场瞇起了眼睛。
「看看你做了什么!不是叫你杀了零时和夜色吗!」
身穿墨绿色装束的高大男子发出滔天怒吼,连地面都为之震动——是艾克斯托拉。
「你这样无功而返,是要我怎么向他交代!」
「艾克斯托拉,我只对美丽的事物感兴趣。」
玛亚丢下这句调头就走,但凯拉发出低俗的嗤笑,存心就是不让他过。
「美丽的事物?笑死人了~~人类的尸体不就是又臭又脏的废弃物吗?怎样?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凯拉的漆黑豆眼示意他看看屋内的旧沙发,那里坐着一个像幽灵一样的飘渺男子。
玛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是爱尔奇恩……为什么要把这小鬼叫来这里?」
少年穿着一套淡桃色的女用和服,上头披着白色素衣,空灵的双瞳望着虚空;长长的浏海盖住了左半脸,头发下是一层层白色绷带。
失去血色的唇办微微开阖,一点一滴编织着飘渺的曲调。
玛亚恨不得捂住耳朵,并在长叹一口气后再次迈开脚步。他眷恋着人类死亡的刹那,如今又犯了隐。
「玛亚,给我等一下!」
「……你又要干嘛?」
艾克斯托拉再次叫住他,不过他这次不打算回头了。
火焰般的强光射向艾克斯托拉,一道巨大的影子落在墙面上。
「零时和夜色的死魂之枪会碍到我们的计划,未来将对我们造成威胁。」
「造成威胁?……会吗?」
玛亚以哀悼的目光注视着在胸前摇晃的十字架,这个小小的印记代表了看透人类生死的信仰。
「凭他们是杀不了我的,因为如此渺小、低贱的生物连杀人的资格都没有。」
除非是遍及全世界的神之眷属——阿特密斯……或像自己这样的强者。
「少啰唆!叫你杀就给我杀!不准再有闪失!」
「……我明白了。」
玛亚厌烦地垂下肩膀,这时,一句彷佛会随风而逝的飘渺细语投向他。
「玛亚……你死定啰。」
是爱尔奇恩,玛亚瞪向沉入沙发的幽魂,他还是老样子,空泛的褐色双眼微带笑意,投向虚空。
明知说了没用,玛亚还是忍不住对穿着淡桃色和服的身影回嘴:
「我的死亡代表我达成了神的使命;而现在,我的使命还没结束。」
黑袍与银发交相起舞,玛亚语毕便离开了现场。凯拉对他爬上二楼的背影发出不屑的嗤笑,艾克斯托拉则是一脸无趣地抱怨了两句。
一边聆听着这些噪音,不在任何人视线范围内的爱尔奇恩一边轻轻地开口了:
「永别了,玛亚。」
虚幻之瞳的深处漾起些微的笑意,他再次哼起小调。
当时见证的死亡,实在是太美丽了。
他大口喘着气,红发纷飞奔驰的背影,简直像只不知该往何处逃的小动物。
看他那个模样,想必无法再做什么困兽之斗,既然这样,我就别再伤害他,尽量让他死得美一点吧。
我的目光捕捉着尚未成年的少年背影,边跑边抽出手中的『十字架』。
听说这名少年偷偷潜入普雷提斯总部,窃取了重大的机密逃逸,但是看他那不识战斗、只会一味逃跑的背影,真让我怀疑我们有必要这么怕他吗?
不管情报是真是假,我都不会改变我的预定行程,因为,「死亡」是神平等赋予所有人类的恩惠;将之带给世人便是我的使命。
只差一点就可以逮到他了,我要趁他转过来时将十字架刺入他的胸膛,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咽下最后一口气呢?
突然之间,前方冲出一个陌生男子。
「哥——!」
我狩猎的少年像在汪洋中看到浮木般,表情为之一亮。
「苍,幸好你没事!」
半路杀出来的青年立刻将少年揽至身后,并将灰色的枪口指向我,那对瞪着我的愤慨双眸十分酷似那名少年。
我停下脚步,对躲在青年身后拍抚胸口的少年微微一笑。
「这位是你哥哥啊?来得正好。」
啊——对了,让他和家人携伴共赴黄泉路似乎不错。
「不准动!」
举枪的青年朝我奋力大吼,我歪歪头,总觉得他身上穿的衣服有点眼熟。
「我是不死管理警察‧极东管辖区‧东都署搜查一课的美娘夜色,给我乖乖弃械投降!否则……」
「喔——原来是不死管理警察啊。」
灰色的外套上绣着太阳与弓的造型徽章,这个特别设置的警政机构持有能够置阿特密斯于死地的死魂之枪,难怪我会觉得那么眼熟。
这代表……他手中的枪是死魂之枪啰。思及此,我的心跳微微加速鼓动。
如果那是死魂之枪,应该就杀得了我。自从我成为阿持密斯以来,就「失去了死亡的资格」……他或许可以让我再次品尝神那至高无上的美丽恩赐。
实在是太棒了,神慈悲为怀,为我悉心安排了如此美妙的邂逅。
「很好,快点朝我开枪吧!」
「什么……?」
那名不死管理警察却发出讶异之声。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急着想要品尝『死亡』呢……
「不快点的话,我就要杀了你弟弟喔?」
我本来只想开个小玩笑,却走运地让这名哥哥眼中燃起怒火。
「你这败类……!」
枪声和他的吼叫一同响起。我不怎么喜欢枪声,虽然它是赋予人们死亡的工具,但却太流于暴力了。
我不曾目睹死魂之枪杀死阿特密斯的瞬间。
「……?喔?」
我低喃着望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微弱的冲击,遗憾的是……接下来什么也没发生。
啊啊——我懂了。
直到看见那对红发兄弟慌忙逃逸,我才总算理解过来。
原来我没死成。
「我被赋予的使命还没有达成。」
那对企图逃跑的兄弟肯定很意外吧,真遗憾啊。
既然神没有助我一死,我该做的只有一件事。我重新握好手中的十字架展开追击。
哥哥边跑边不忘回头开枪。无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的金属诉说着他的弱小,一股同情感油然而生。
我再一次体认到人类是多么地渺小,和神选中的眷属阿特密斯是如此天差地远,光凭小小的一把刀就可以夺去他们的生命光辉;正因如此,他们的娇弱才显得弥足珍贵。
「来吧!让我见证你的死亡!」
我迅雷不及掩耳地追上逃亡者,他们的体力似乎已近临界点,脸上写着痛苦的表情。
真可怜啊。
不过别担心,我很快就会让你们从痛苦中解脱,因为,死意味着完全的解放。
我决定要先拿哥哥来开刀,于是对举枪的他刺出手中的十字架。
他噤声不语。我又可以欣赏死亡的瞬间了,甜美的预感使我忍不住将手伸向心窝。
贯穿皮肉的手感,芳醇的血之飘香,大量涌出的鲜血令人心旷神怡。
白衬衫逐渐被染成一片赤红。
「苍!」
接着传来了痛彻心腑的惨叫,我笑着拔出十字架——从甩开哥哥的手、用毫无防备的胸膛挡下白刃的「弟弟身上」。
血液四横的身躯应声倒下,青年抱住了他。
「夜色哥……」
「苍!苍——!!」
少年将手无力地伸向哥哥,他已经失去生命的跃动,微弱的生命之火犹如风中残烛般惹人心疼。
零星烛火慢慢地燃烧殆尽。
我不自觉地轻声吐息,充实感填满了我的内心,没有其他事物能够取代。
轻触在胸前摇摆的十宇架,上面沾染了少年的鲜血。
将手指划过表面、含入口中,少年微微残留的体温甜美无比。
少年神情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胸前染红的衬衫逐渐往下沉落;生命
的光辉于焉燃尽,少年化为空洞的躯壳倒下。
「死亡的瞬间果然很美。」
相较之下——神情忘我、不断呼唤着弟弟的哥哥,真是丑恶得令人作呕。
虽然还活着,却失去了灵魂。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特地费力送他上路。
想必不出多久,他的生命就会自行燃尽。
这里已经没有留下令我心动的事物。
我将十字架收进刀鞘,离开这对被天人永隔的兄弟。
玛亚任水自发梢滴落,点亮放在窗边的台灯。窗外是一片黑暗,玛亚凭借着玻璃上的朦胧倒影握住在胸前摇晃的十字架,用指尖拭去银色肌肤上的水珠。
他回想起自己杀了夜色弟弟的经过,打从那天起,他的枪连一点长进也没有,是个伤不了自己的无用铁块。
「他竟然没有死掉。」
失去弟弟的强烈打击造成他精神错乱,甚至分不清生与死的界线,所以玛亚才放他自生自灭的。
「在杀了卡尔马‧水沼‧真之前……我得先解决他才行。」
他的死早在当时就已注定,任谁也不得违抗神的旨意。
特别是谈到迷人的「死」时,更是不可轻忽大意。
因为,这是注定一死的人所拥有的幸福。
——让我送你一路好走吧。
「送他上路便是我的使命。」
近期内,我将为你准备好死亡专用的舞台。
一个被白花环绕。让你静静睡去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