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浮在半空之中。
一道新月撕裂了深沉的夜空。然而碎了一角的新月,无法画出完美的弧度。
那是百年以前的伤痕。一颗巨型陨石的冲撞,使月亮失去了完整,再也无法修得圆满。长久以来,月亮都以残缺的模样示人。
伤残丑陋的月亮,在星辰闪耀的夜之海中载浮载沉,尝遍孤独。
若将金黄色之月换上人类的面孔,不知它将以何种眼神俯瞰大地?是否会憎恨、睥睨着侥幸逃过一劫,圆满而无所欠缺的地球?抑或苦苦追寻着遗落在地球的部分自我,为伤痛与丧失感折磨而抱头饮泣?
他认为,这就宛如只身一人置身荒野之中。
可以肯定的是,月之女神丝毫没有为他展露幸福的微笑……
※
从前的他,最钟爱浑圆的月亮。即使到了现在,只要闭上眼,满月便在眼底复苏,井然有序地刻划着月龄,渐次化为大而圆满的银盘。
他阖上双眼,在心里读秒,强风开始在他头顶上方的天空呼啸。
大气盘旋,气压骤变,云朵不知从何方群众而来,以他的头顶为中心层层堆叠。丝薄且略微泛白的云层遮蔽了微弱的月光,颜色不断地变浓加深。
不知何时,澄澈无云、一望无际的夜幕,变成了沉重烦闷的混沌;饱含湿气的厚重云朵,催人遗忘了晶莹闪烁的夜空。
「月亮在……哭泣……?」
某人喃喃自语道,并将右手举向天际。于上握着一把枪。
磅————!
冰冷无情的枪声划破寂静……不消多久,倾盆大雨抹煞一切,侵袭了周遭大地。
干涸的土地瞬时增生出数条细小的溪流,交织冲刷着地表。低矮的野草无一幸免地弯腰低头。
他形单影只地置身大雨中,与渺小的杂草一同承受箭雨的洗礼。唯一不同的是,他将脸孔面向晦暗的雨云,睁眼注视着雨水倾注而下,
沉甸甸的雨滴,使空气也为之凝重。雨势越发加大,毫不停滞地冲刷着大地。
如果这是月亮在哭泣,无疑是场悲壮的恸哭。如此伤痛欲绝的兴叹,究竟来自何方?
手拿枪枝伫立在雨中的他……已经分辨不清了。
※
滴答……起初,那只是一滴小水滴。
第二滴、第三滴……当肌肤意识到的瞬间,杂乱不一的滴答声已然化为整齐割一的多重奏,淅沥淅沥地降下细长的雨柱。
「哇!下雨了!」
还来不及叹完气,小雨点便瞬间增强,哗啦哗啦地倾盆而下。三个男人在骤雨中奔跑,他们脚上的鞋子被雨水打湿,踢着水花直直冲进前方的建筑物中。
那是一栋门口有两位警卫坐镇左右的高耸建筑,正门上方挂着太阳与弓的精神标章。
这里是不死管理警察·极东辖区·东都署。百年前的浩劫〈月神之子〉,将某种未知的蛋白质〈涅克达尔〉散播至地球,接触到该物质的部分人类,因而突变为长生不老的新人种「阿特密斯」。为了维护人类宁静和平的生活,政府成立了此一特殊警政机关居中斡旋。
在雨中冲刺的三人,身上不约而同地穿着一件灰色外套——这是不死管理警察的制服。
他们的肩膀上,皆绣着与建筑入口的标章如出一辙的不死管理警察徽章,以及A·E·P三个英文字母缩写,意即「Artemis Extermination Police」。
一马当先跑在前头的黑发男子——鹭宫零时,以粗鲁的动作甩着濡湿的短发。雨滴从他的发梢滴落,如汗珠一般沿着小麦色肌肤流下。
男子穿着外套的肩膀紧实笔挺,气势锐不可当,如今却因为大片水渍而显得有点窝囊。
「哇咧——雨也太大了!」
举头一望,屋檐之外大雨如注,宛如蒙上一层窗帘。这场骤雨威力虽不及暴风雨,但雨量完全不落人后。
站在零时身旁的红发青年——美娘夜色下意识地呆望起这场倾盆大雨,并且伸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吸足雨水的发丝结成条状,小水滴不断沿着发梢滴落。
「还好我们有先折回来,要是在车站前遇到大雨可就糗大了。」
夜色边说边拂去肩膀上的水珠。不过是在雨中奔跑了数公尺,他穿戴整齐的外套就湿到领口,身体因此变得沉甸甸的。
最后一人——高尾伊欧塔,则是郁郁寡欢地瞪视着一片灰白的天空,他那对明亮的淡棕色杏眼,由于天气突然翻脸不认人而难掩失落之色。
「刚刚明明还是大晴天啊……连点预兆也没有。」
「哦!伊欧塔,你也懂得观天象啊。」
「零时哥,你又把我当笨蛋了对不对!」
伊欧塔心有不甘地狠瞪零时一眼。他们两个明明就肩并着肩,个头却差了10公分以上,两相比较之下,更突显出伊欧塔的柔弱与单薄。
零时露出灿烂的笑容,豪迈地搔了搔这名学弟蓬软的头发。
「伊欧塔底·迪,我开玩笑的啦,别气嘟嘟的嘛。」
「你说谁气嘟嘟啦!」
三人就这样观望着大雨一边喧闹。这时,后方不远处传来耳熟的清脆脚步声;那是高跟鞋特有的喀喀声响。
「哎呀,你们都在,不是要去吃午餐吗?」
回头一望,身后站着一位将长发高高盘起的艳丽女性——大泽缪丝卡,只见她摇晃着高衩迷你裙一步步走向零时等人。
「我们正好吃完赶回来,要是再慢一步,恐怕就得直奔淋浴间啦。」
零时自嘲地说道。这时又有其他警官从他身后慌忙走避,冲进建筑物内,同样被这场突来的大雨弄得措手不及。零时瞄了他一眼,那人显然已成了落汤鸡,可以直奔淋浴间冲澡了。
「我看你就别逞强了,赶快去淋浴吧?否则换我把你们这群宁可淋雨不买雨伞的臭男人押进浴室哟。」
「呃!拜托不要!」
零时毫不顾忌地摆出厌恶的表情,惹来缪丝卡的阵阵轻笑。
「……也对,这个提议或许不错。」
夜色用指尖拨起沾附在白皙额间的浏海低喃道。可以肯定的是,慢一步的伊欧塔注定得冲澡了。
「不过……」
缪丝卡双手抱胸地仰望天空。大雨毫无停息的迹象,非但如此还逐渐增强,天空被广大辽阔的乌云完整覆盖。
缪丝卡不禁蹙起眉头。
「最近常常突然下雨昵。」
「啊,您是指……最近在山区不定期发生的局部豪大雨特报?」
伊欧塔一说,缪丝卡迅即点头。
最近这一阵子,山区地段时常发生范围极其狭小的局部性豪大雨,此种气候怪象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不见好转;有时下雨的半径范围甚至窄到仅有数公尺。说是气候变化所招来的雨水嘛,时间未免拖得太长、雨势太猛烈了些;说是西北雨嘛,似乎又太跳脱气象法则,总是突如其来地造访。
根据数天前的新闻报导,大雨发生的原因极有可能与山区近日偶发的强风有关。
「感觉好像是人为创造的,真不舒服。」
「人为啊……有这么夸张吗?不过就是下下雨嘛。」
「嗯,是这样没错。」
缪丝卡别过头背对正门口,转身时,垂在脸颊两侧的长发随之摆晃。
「我倒是不排斥。」
零时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童心。
持续在窗外降下的细雨,俨然成了天空的独裁者;除此之外,还贪得无厌地欺压着大地,将世界染上冷雨的色彩。
「一下子刮风,一下子下雨的,我们完全被天气玩弄于股掌。这也显示出人类是多么的无力而渺小。」
「谁像你一样,一看到下雨眼睛就闪闪发亮。」
「别这么说嘛,夜色,你不也乐在其中?」
「和你完全没得——」
「哈——啾——!」
夜色的话被喷嚏的巨响打断了。
缪丝卡反射性地转向零时与夜色站立的方向,见到伊欧塔面带潮红地搔着鼻子。
噗!这会儿,缪丝卡真的打从心底爆笑出来。
「好了,快点去冲澡吧,各位男士是想在职勤时间感冒吗?」
「哇咧!我可敬谢不敏,我今晚还有约耶。」
零时换上今日最认真的表情,爽快脱下湿透的外套。所幸外套下的黑衣暂且逃过了一劫。
夜色褪下同款的外套,对零时投以调侃的眼神。
「祝你今晚顺利。」
「停停停……每次被你那乌鸦嘴一说,我九成都没有好下场。」
「少推拖到我身上。」
「零时哥,夜色哥,我们走吧!我开始发抖了……」
伊欧塔抱着手臂直打哆嗦的模样,使零时和夜色纷纷苦笑了一下。
「再这样拖下去伊欧塔铁定感冒。」
「好吧。缪丝卡大姊,我们去去就回!」
零时「嘿咻」一声把手一甩.将湿答答的外套披挂在肩膀上,率先迈开步伐,夜色与伊欧塔也跟在他身旁。三对湿脚印不断在地砖上印
出水痕,蔓延而去。
「一群讲不听的孩子。」
缪丝卡目送他们离去后,转而朝搜查一课前进。
大雨使空气湿度大增,变得加倍凝重,就这样持续不断地下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