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射穿猎户座的爱 Code4 Heart

天空飘过淡淡的浮云。

遥远的天边逐渐铺上晚霞,没有一片云朵遮挡或是留下。

不管天上有没有那朵浮云,世界都不会因此而改变,然而缪丝卡却望着天空,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为那朵云竟被时光摆弄而忧伤。

「爱尔……」

缪丝卡将上半身倚在铁栏上,任由沉吟随风而逝。

她爬上东都署的顶楼眺望着『半人马之蹄』,看那恬静无痕的水面、至今仍寸草未生的贫瘠土壤,以及弟弟消失的那个地方。

「爱尔奇恩……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早听艾克斯托拉说弟弟丧失了心智。

明明知道再次相见时对方将变得六亲不认,她仍坚持不下,并深信着弟弟终有一天会想起自己。

那个时候,爱尔奇恩的确叫了自己一声「姐姐」,眼神与从前一模一样,是她可爱的弟弟,既没有丧失心智,也没有丝毫改变;缪丝卡反而强烈感受到自己的改变。

心痛如绞。

呼吸困难。

如此令人失魂落魄的情感,究竟该称之为什么才好?难道这就是真所说的「爱」吗……?

(如此一来……我将无法承受呀,真。)

形同枯叶般干燥的晚风,轻抚着缪丝卡的长发。

她沉浸在思考中,直到听到后方传来开门声才回过神来。有个人肆无己i惮地来到顶楼。

「缪丝卡大姐。」

听到对方的声音,缪丝卡微微笑着回过头去。

来的人是伊欧塔,他那头软蓬蓬的栗色发丝被风吹得左右摆荡。

「怎么啦?伊欧塔小弟,你应该不是来顶楼抽烟的吧?」

「当然啦,我是来……」

伊欧塔前进了几步便停下脚步。

他与背对铁栏的缪丝卡保持了几步远,仿佛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有点……担心你……」

纵使语气有多所顾虑,他那双眼仍笔直地捕捉着缪丝卡。

不知怎地,缪丝卡就是无法回避他那双过分正直的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讨厌。我之前不也说过,我看起来那么像弱女子吗?」

「不,完全不像。」

伊欧塔直视着缪丝卡,清楚地摇头否定。

「我认为缪丝卡是个女强人,不但做事牢靠,工作也很有一手。虽然有点严厉,但只要我们肯上进,你就会认同我们的努力。在我心中,你一直都很帅气。」

「……谢谢,这是我的荣幸。」

「可是,我并不认为身为女强人,就不可以伤心哭泣。」

缪丝卡闻言睁大眼睛。她之所以感到惊讶,并不是因为伊欧塔说出这句大道理,而是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意外。那句毫不矫情、单纯正直的话敲响了她的内心。

她开始觉得,自己稍微沉浸在悲伤也未尝不可。

「虽然听起来可能很像逞强……不过我并不是为了爱尔奇恩消失而感伤。」

缪丝卡再次看向『半人马之蹄』,纤纤玉指攀爬在铁栏上。

「我早就对这一天有所觉悟了,相信那孩子也明白得很。即使今天我们幸运地逃过一劫,同样的情形迟早会再度上演。」

缪丝卡成为了不死管理警察,爱尔奇恩却加入了普雷提斯。当他们选择分道扬镳的时候,就明白到两人的心再也无法获得交集。

这就是贯彻一己的后果,不论内心如何不舍,他们都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可是,你又为什么……」

伊欧塔难过得无从回应,只是再度向前迈出一大步,那重重的脚步声惹得缪丝卡发笑。

「嗯,就算如此,我也不可能不痛不痒。竟然让伊欧塔小弟弟为我这么操心。」

零时、夜色和真一定也担心得不得了吧,这些男人真爱小题大作。缪丝卡暗自苦笑。

「不过呢……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对,她不再沉溺于悲伤,只是有点感慨罢了。她怀念着彼此相处的时光,并为错过的岁月深感惋惜。

缪丝卡把垂至胸前的长发向后一拨。

「抱歉,说得这么不干己事。不过多亏于此,我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这样吗?那就好……」

「虽然无法立刻振作起来,不过我会逐渐习惯的……幸好我有用不完的时间。」

这样一来,刚好可以拿来打发漫长的时光。她的首要课题,就是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缪丝卡大姐……你真的是阿特密斯啊。」

伊欧塔困惑的音色不是质问,而是确认。

缪丝卡的笑容中多了分自嘲,转头说:

「让你失望了?」

「呃、为什么?!当然不会!」

伊欧塔即刻否定,眼中没有半丝迷惘,显然把缪丝卡当成了自家人。

那对正直纯洁的眼眸令缪丝卡感到汗颜,却忍不住再次询问:

「我可是骗了你们喔?假装成人类,若无其事地和你们朝夕相处。」

「请别这么说!」

伊欧塔的眼神有些受伤。

他的反应令缪丝卡感到十分欣慰,她也深信着伊欧塔会这么说。那句顺应本能的话,令她听起来无比窝心。

「我以前……一直以为阿特密斯是想消灭人类的坏蛋,但是现在已经搞不懂了。什么是人?什么又叫阿特密斯呢……?」

最近伊欧塔甚至不明白区分两者的必要。

「而且,缪丝卡大姐就是缪丝卡大姐啊,就算你是阿特密斯,这点也不会变嘛。」

「伊欧塔……」

缪丝卡垂下眼帘,深深地吁口气。这孩子远比自己所想的还坚强。不知不觉间,缪丝卡也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我就是我。——这个道理明明这么简单,她却一直都想不通。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缪丝卡打从心里感激对方。伊欧塔这才松了一口气,绽放笑颜,缪丝卡受到他的影响,也不由得发出轻笑。

「……我再吹一下风就回搜查一课,可以帮我转告他们一声吗?」

迎面吹来的风比起白天时还要冰冷,东方天空已经悄悄换上夜幕。

伊欧塔顿了一下,然后回给缪丝卡一个强而有力的笑脸。

「是,我知道了!入夜后会变冷,小心别感冒了喔。」

伊欧塔说完便旋过身子,踏着平稳的步伐速速退场.

缪丝卡目送他离开后,抬头看着发出微光的月亮。

她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歌谣,那首弟弟常唱的月与蝶之歌。

不知那只从爱尔奇恩的灰烬中飞出来的白色蝴蝶,是不是已经抵达月球了?

缪丝卡轻轻低下头,任由冷风恣意吹着自己的长发。

将滤网冲泡的热咖啡倒入十来个塑胶杯后,宜人的香气顿时四溢在狭小的茶水间。

真对成果满意地点着头,一一把咖啡放上大型托盘,准备返回搜查一课。

一走进办公室,里面充斥着专注于使用电脑查资料的不死管理警察总部员警;真依序在他们桌上放下咖啡。

艾列斯和修许正在使用开发室特制、不受磁场干扰的机种;真在他们桌上放下最后两杯咖啡。

「辛苦了,请用。」

「真……?!」

艾列斯正在专心致志地分析资料,因为看到这意想不到的人物而吓了一跳。

「这……这点事我们自己来就好,真,你坐着休息。」

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不过真毕竟曾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让上司帮自己泡咖啡有违艾列斯的原则。

「没关系没关系,让闲着没事干的人来弄比较不浪费成本嘛。」

指挥权交移到总部手上的现今,搜查一课的人只能等着听报告,所以没有真上场的余地,也难怪他会闲得发慌了。

「话不是这么说……让你给我们泡咖啡,我们哪里还喝得下去啊。」

「修许,我没有那么伟大。这是我的私人兴趣,你们随意就好。」

由于人数众多,所以真也带了不少咖啡豆过来。

见他笑咪咪地询问要不要加奶精或糖,艾列斯和修许先是面面相觎,然后有些迷惘地伸手拿起一包糖。艾列斯撕开包装,算准一半倒入自己的杯中,并将另一半递给修许。

「你该不会也为零时或夜色倒咖啡吧?」

修许一面搅溶剩下来的半包糖,一面疑惑地问道。

真灿然一笑,点了个头。

「是啊,但是不常啦。」

「那群人……未免太夸张了……!」

即使他们人不在现场,修许依旧忍不住瞪了他们的座位:心中升起微微的醋意,整个人再次怒火中烧。

「哈哈,在你眼中,他们大概很欠缺常识吧。」

「那还用说!特别是那个鹭宫零时,他不但擅自冲向『半人马之蹄』,还满口歪理耶!」

「美娘夜色也差不到哪去,明明自己的搭档很显然就是违抗命令,他非但不阻止还火上加油,真是太夸张了,我

完全搞不懂他们两个。」

艾列斯似乎对他们很感冒。

真却笑笑地耸肩道:

「那两个人的确是不定时炸弹。」

真一面嗅着温醇的香气,一面倾杯啜饮,眼睛依然笑咪咪的。

「真不知该说是随便还是不受拘束……不过啊,尽管他们有点不按牌里出牌,那古道热肠却非常的吸引人,让人感到莫名痛快。」

「古道热肠……」

艾列斯和修许纷纷低头望向杯中。在湖边和嚣张的零时和夜色共同作战时,他们不知不觉间也受到影响,想要凭着直觉行动;那是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

「……我无法理解。」

「为什么连真都认同他们这样胡来?!」

他们赌气似地背过身去啜饮咖啡,喝着喝着表情也逐渐放松,真见了短笑道:

「你们过度把我理想化了。有人能觉得我冲得咖啡香,我就心满意足了,就是这么单纯。」

「我不信……!」

艾列斯如铜墙铁壁的扑克脸瞬间瓦解,焦躁地站了起来,真却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要他坐好。

「很多时候啊,在上面负责发号施令的人都只是出一张嘴,真正跑第一冲锋陷阵的另有其人:就是因为有这些人拼命地去争取,上面的人才能坐享其成。」

对真来说,能有好几个愿意置生死于度外的下属,就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零时和夜色洋溢着古道热肠,拥有炽烈的灵魂,很多事情正因为有他们在才能完成。」

虽然他们不在这里,不过那威风凛凛的姿态与炽热的死魂之枪双双浮现脑海。

在不知不觉中,艾列斯与修许也受到了潜移默化,开始追逐起他们的身影。察觉这点后,两人不服气地甩甩头,却无法抹除脑中的倒影。

有些事情,只有像零时和夜色那种人才能完成。

不知怎地,他们也开始崇信这份信仰。

「……我们接下来势必得面对一场严酷的挑战,光凭两人的力量是无法打胜仗的,到了那个时候,希望你们也能协助他们。」

不久之后,他们将与位居普雷提斯顶点的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二度交战,这同时也是他们与普雷提斯的最终决战。

纵使情势如此紧迫,眼前的真依旧露出平稳的目光,艾列斯与修许终于招架不住、举白旗投降。

「……露出那种作弊的表情,你想我们还能拒绝吗……」

艾列斯佯装不满地叹了口气。那打从心底信赖部下的眼神,想必搜查一课的人都了然于心,所以大家才能上下一条心地按照真的指示行动。

修许烦躁地望着天花板。

「唉,好啦好啦——知道了!支援他们就对了吧!」

他面向真,这次眼中多了份确信。

「我会把你的部下一个不少地带回来,不过不能保证完好无伤就是了。」

修许「嘿嘿」笑了两下打趣说道。真强而有力地点头心想——

从以前到现在,我真是遇到了不少好部下。

强烈的水柱不断流向白色洗脸台,男人以小麦色的手掌捧起水,大把大把地洗着脸,冰冷的水花因此喷洒到镜子上。

「……呼——」

零时放任自己的浏海、鼻尖至下巴都滴着水,长长地呼了口气。接触到肌肤的水固然冰冷,但是他的体内却有把火在燃烧。

零时一口气转紧水龙头,东都署三楼的男厕随即陷入宁静。

「零时。」

耳边传来一句轻声呼唤,紧接着一条白毛巾被人从旁递来。

零时把它挂在肩膀上,粗鲁地拉起一角擦拭脸部。

「嗨,夜色。」

「领子也湿罗。」

「嗯?……啊,真的耶。」

零时抓起毛巾,粗鲁地抹去溅到身上的小水珠。

「……你还好吧?」

夜色淡淡地丢出这句话。

零时浮现讽刺的笑脸。

「老实说,实在不能说是完全没事。」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怒火中烧了,沸腾的怒意与焦躁使他的胃部一阵翻搅。

「你的脸上写着:我就是爱生气,怎么样?」

夜色倒是有点羡慕这对从不隐藏真心的黑色眼瞳,同时也对他的情绪化甘拜下风。

「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现在就杀去普雷提斯的老巢。」

「已经在调查了……你再忍一下。」

「我知道。」

尽管回得很理智,其实夜色心里也焦急不已。零时静静地用力靠在墙壁上。

「……夜色,你应该很恨普雷提斯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零时和夜色中间还隔着洗脸台,所以看不见彼此。夜色站在另一面镜子前,以眼角余光瞄到零时奋力抓着毛巾。

「没有啦,就心血来潮。也怕说了会害你心情不好。」

「零时居然懂得体恤人?我要起鸡皮疙瘩了。」

「别这么说嘛,我没那么迟钝好吗?」

零时立刻倔强地回嘴。夜色不禁在心里挖苦:你不是谁是啊?

「我大致上已经理出头绪了,不过还是想和你确认一下。」

零时的情绪一旦被点燃,只有越烧越旺;有时会喷出火花,有时则会突然爆发。能当他倾吐的对象,夜色也颇乐在其中。

「我在想,如果没有发生阿特密斯之战,人类和阿特密斯的关系是不是会大不相同……」

长久以来,旧人类与新人类互相争辩着谁才是符合时代潮流的主宰。

阿特密斯不会死亡,得到了最高层次的「永生」,而人类发明出死魂之枪,以灵魂之力抹消名为阿特密斯的存在。

两个种族会开始互相排挤,一切都起因于阿特密斯之战,

跨越数十年的漫长战争,使阿特密斯找到杀人的理由;也使人类找到歼灭阿特密斯的手段。

「尽管我还是有点排斥他们,不过阿特密斯里有好人也有坏人,感觉就和人类一样,或许偶尔也会遇到合得来的家伙。」

零时虽然说得很轻佻,却放任头发滴着水不停思考。

「……说不定阿特密斯也可以和人类交朋友,一起去喝酒。」

零时怎么也忘不了前阵子才交到的好友。那个阿特密斯和自己一样祈求着世界和平,只是用错了方法。

「让月球坠落——那家伙竟然为了这么蠢的理由死于非命。」

光凭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那种玩玩的心态,是不可能操控全世界的;这场战争也是人类和阿特密斯的懦弱所招致的结果。

但是,这个世界的确因为那对双胞胎的童书童语逐渐失控,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小孩子打发时间的游戏,大多数人都是秉持着自己的信念而白白牺牲。

「……真巧,我也正好在想同一件事。」

夜色厌叹地接口,静静闭上眼睛。

「要是没有那场战争,说不定就不会有普雷提斯了;要是没有普雷提斯的话……」

那个少年说不定就不用死掉。

零时勾起嘴角,停滞的时间仿佛又再次流动。他就和平时一样,露出毫无畏惧的稳健笑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把手背在头部后方。

「不过心情还真是复杂啊,竟然被夜色关切。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关心你不是吗?」

零时「嘿咻」一声,将身体从墙壁撑起,展开湿毛巾挂在脖子上。

赤红之瞳一阵流转,瞥向搭档的黑眼珠。

「你说这是托谁的福啊?」

「拜我所赐?」

「天晓得。」

夜色微微放松嘴角,自然而然地向前迈进,以眼神及下巴提醒对方「该出发罗」。

「呿——爱逞强。」

零时不甘心地丢下这句话,咯咯笑着跟上搭档的脚步,身上穿的灰外套迎风翻飞,连人迅速消失在走廊。

普雷提斯最高干部爱尔奇恩在『半人马之蹄』的湖畔消失、不死管理警察与普雷提斯的主导者——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展开对峙又过了三天的晚间六点。

不死管理警察极东辖区·东都署搜查一课课长——卡尔马·水沼,真的面前,有群人一字排开。

他们分别是隶属于搜查一课的鹭宫零时、美娘夜色、高尾伊欧塔、大泽缪丝卡,以及来自不死管理警察总部·普雷提斯防治特别小组的李艾列斯和修许·冯司。

立体影像开出的地图中,闪着一个显眼的红点——那里是A07地区。

该地区是战争时期遭受毁灭性冲击的超高级住宅区,当年的奢华感如今可从成排的废弃豪宅窥知一二。

他们的目的地是当中的某幢大宅子。

「目前,普雷提斯残存的干部就只剩下梅罗佩及艾斯泰罗佩二人,他们失去了二度引发〈月神之子〉的手段,现在应该正在寻找替代方案。」

缪丝卡把投影地图放大,以沉稳的语调分析现况。

「我方目前还没掌握他们的具体动向,不过普雷提斯的阿特密斯似乎都聚集到这间屋子里。」

真课长的手指「咚」地敲了下桌面,透过镜片严肃地审视着聚集在此的成员。

「这是刚刚才入手的最新情报。现在开发室正在讨论中和各地S磁极的方法,不过不知何时才能定案。为了阻止普雷提斯二度引发〈月神之子〉,我们的首要之务就是破坏他们的根据地……上头那些大人物是这么说的。」

尽管秉持着事务性口吻,不过真课长的脸笑咪咪的。这种冲突感既让人感到紧张,又令人觉得斗志满满。

「不巧的是,今晚正好是满月之夜……尽管知道有其风险,也请各位尽早消灭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敌人一旦转移阵地,我方又得花上时间调查,这段期间很可能足以让他们引发〈月神之子〉。」

满月会使阿特密斯的特殊能力——『月之救赎』增伏,发挥出十成功力;这意味着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的「命令」也会威力倍增。

「简单来说,这说不定是阻止月球坠毁的最后机会了!求之不得!」

「满月才好,如此一来便不需要照明。」

看到零时和夜色一点也不紧张,艾列斯和修许纷纷白了他们一眼,不过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我也会一起努力奋战的,真课长!」

伊欧塔摩拳擦掌地说。

缪丝卡退至后方,双手抱胸,表情有点忐忑不安。

「我知道这个计划很胡来……不过还请各位务必小心,平安归队。」

「缪丝卡大姐都这么担心了,我们死也会回来的。」

稍稍开个玩笑后,缪丝卡不禁无奈地绽放微笑。现有有这样就够了。——零时转身披上外套。

「那我们出发了!」

他回过头来,游刃有余地比起大拇指,夜色则立刻跟上;比两位学长早一步抢下车钥匙的伊欧塔也急忙追过去。

「……真。」

艾列斯无奈地看着几个满脑子只想横冲直撞的男人们离去,那对常被批评为无情的双眼在真课长眼中看来,是多么地值得侰赖。

「我会遵守上次的约定。」

「谢谢,你们真是我的救星。」

面对上司温和的笑脸,修许有些害臊地抓抓头。

「真是的,你还是老样子。」

「我就姑且把它当成是称赞吧。」

「那么我们走了。」

艾列斯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修许也跟着立正敬礼。

接着,两人踏着平稳的脚步走出搜查一课。

和平时一样,真课长与缪丝卡目送众人前往作战,不过今天目送的对象比起平时又多了两人。

然后,他们站到百叶窗前的老位子,目送两台轿车驶向暗夜。

满月妖邪地照亮了夜空,使静谧变调为死寂。

一幢洋房伫立在无风的夜晚。

这幢洋房已经在这块土地建盖十年、不,百年以上,过去庄严神圣的红砖屋如今爬满了藤蔓,变得若隐若现。

房屋外侧的庭院理所当然地荒废多时,草木乱无章法地恣意生长,使这里的气氛显得十分诡谲。

在这块空间中,有一尊雕像沐浴在月光下。

雕像的头部已经粉碎,不过从身形可判断出是一名女性。精心雕制的薄纱线条柔软滑顺,肌肤的轮廓也圆润有致。不过在经年累月下,雕像的手部和脚部也爬满裂痕。

雕像的左手持弓,腰挂箭筒,伸长的右手宛如在指挥身旁的猎犬瞄准天边的月亮。

以弓箭与猎犬为特征的月之女神——阿特密斯像。

这里是位于A07地区的某幢洋房。

也是普雷提斯最高干部的基地。

两台车停在半毁损的大门前方,其中一台坐着零时、夜色和伊欧塔;另一台则是艾列斯与修许。

「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伊欧塔走下驾驶座,关上车门后紧张得心脏怦怦跳。

这里除了外围点着路灯外,附近一片漆黑,杳无人烟……

「我想没错。」

零时露出自信的微笑。

他以锐利的眼神瞪向洋馆正门内侧,那里有一群阿特密斯打量着众人缓缓逼近——他们是所属于普雷提斯的阿特密斯。

「尽管上吧!」

依目测判断,大门距离主屋那扇华丽的正门仅五十公尺远,然而那里聚集了数十人左右的阿特密斯,每一个都是有备而来、蓄势待发。

夜色迅速扫视己方阵营,相较于敌方的数十人,我方只有仅仅五人。

「看来无法一对一了。」

「该怎么办呢?」

「这还用问?」

零时拍了拍伊欧塔仰起的头,眼神兴奋地瞪着洋房。

「我们强行突破吧。」

「呃!你是认真的吗?那里有一堆阿特密斯耶?!」

「反正他一定是认真的啦。」

后方传来修许无奈的声音。

「要全员平安无事地冲破敌阵、抵达正门吗……成功率不高啊。」

艾列斯以既无奈又超脱的口吻说道。

修许从腰间拔出自动手枪,耸了耸肩膀。

「唉,就陪你玩吧。」

「怎么回事?今儿个这么老实。」

零时忍不住挖苦,结果被怎么看都不像心服口服的修许瞪了一眼。

「少罗唆,我们也有我们的顾虑。」

「所以呢?到底是冲还是不冲?」

他们没有时间争执了,艾列斯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零时只得跟着耸肩。

「……唉。是说,那两个小不点实际上究竟几岁?」

「说不定和我差不多大?」

修许不自觉地和零时一搭一唱。艾列斯揉揉太阳穴,乘着月光瞪了修许一眼。

「……别闲聊了,修许、零时。」

两个男人别开视线,无视艾列斯微愠的警告。

「真是的……修许,看看你,都被带坏了。」

艾列斯不禁唉声叹气、无言以对。不过他也同时自觉到,自己正逐渐被搜查一课散漫的风气感染。

「暖身够了吗?」

夜色挂着淡淡的笑意问道。

率先带头向前站出一步的果然还是零时。

「没问题!好啦,殿后的人记得要请大家喝咖啡喔。」

零时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不过,兴奋过头或许就是他表达紧张的方式吧。

他们打算全力冲刺五十公尺,直接杀到正门前。

零时压低身势准备起跑,接着使出瞬间爆发力向前冲。其他人也跟着冲出去,手上各自紧握自己的枪。

「唔、哇啊啊啊!」

伊欧塔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向前冲就对了。前方随即出现一名阿特密斯男子挡住他的去路,伸出粗壮的手臂朝这边挥来,伊欧塔赶紧将枪口对准他的胸膛。

干燥的破碎音响起,比伊欧塔高大许多的阿特密斯在极近距离下中弹,瞬间灰飞烟灭。

「太、太好了,不是协调型阿特密斯……」

这样一来,自己就不会只是碍手碍脚了。伊欧塔松了一口气,不料背后又被突然冲出的阿特密斯逮到空隙。

「噫……?!」

伊欧塔被阿特密斯一把揪住,对方的手上抓着一把刀。就在脏污的刀锋逼近眼前之际,那名阿特密斯忽然全身一僵、朝后方倒去,瞬间回归尘土。

「少发呆了,臭小鬼!」

从前方开枪支援的人是修许,他接着又朝伊欧塔的身旁连续开枪,一下子便解决五名阿特密斯。

「对、对不起!」

就在伊欧塔重整态势之时,修许的枪又歼灭了三名敌人。

这就是善于连射的自动枪最大的好处。

「喝啊啊啊啊!通通给我闪边站!」

带头跑在前方的零时边发出吼叫边击出右直拳,打飞从正面扑来的阿特密斯,手脚俐落地揪起对方的颜面施以踢击。

敌人被踢到数公尺外,脚步颠簸地站了起来。

「啧,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是啊。」

零时接着扭住对方持枪的手腕,夺下武器抛至远方,夜色捏把冷汗之余也不禁泛起笑意。

「可是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想必建筑物内还有更多的敌人在等着自己。

「我们只能赤手空拳,实在太吃亏啦!」

一名穿著作业衣的阿特密斯朝零时扑来,零时迅速锁住他的喉头,狠狠地施以肘击。但是才刚清出的路,立刻又被两名阿特密斯阻挡。

零时愤懑地咂舌,从腰间拔出金枪作为武器,但仅以枪身攻击对方,杀伤力实在有限。

「伊欧塔,借我子弹!」

他决定朝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学弟求援,却被艾列斯拦下。零时顿时气得牙痒痒。

艾列斯来到零时身旁,接二连三地开枪解决阻挡者,每一个敌人都以一发子弹解决。只见他以极其准确的枪法扣下扳机,弹壳接二连三地弹至地面。

「你们先温存战力,留着对付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

「艾列斯……

那对冰冷细长的眼眸紧盯着零时。

「那对双胞胎之前吃了我和修许的子弹,却只有造成轻微擦伤,凭我们的力量恐怕无法打倒他们。」

艾列斯的子弹飞越零时的肩头,贯穿了正与夜色发生激斗的阿特密斯。

「一切的可能性都赌在你们的死魂之枪。为了最后能以强大的灵力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请两位尽可能先不要射击。」

「我也想啊,可是……!」

再怎么说,不能开枪仅以肉膊战杀出重围实在太吃力了。零时话还没说完,修许和晚了一步的伊欧塔也迅速赶至。

「这里交给我们来掩护,你们只管前进就对了。」

艾列斯平静地说,伊欧塔不禁睁圆着眼。

「呃……所以我们要以寡击众罗?!」

眼前的敌人一共有五名,他们很勉强才杀出重围,如今还想以二敌五实在太冒险了。

修许「哼」地嗤之以鼻。

「这点状况就算只有我和艾列斯也应付得来。」

听到这句话,东都署现在唯一能发动死魂之枪的伊欧塔一时语塞,呆若木鸡地看着修许一一解决敌人。

「是真拜托我们的。」

修许边说边卸下瞬间用尽的弹匣,填入全新的弹药。

「他要我们支援你们。开什么玩笑,竟然要我们当配角!」

他苦笑着拉开保险,将子弹上膛。

这时,在对面一手包办开路工作的艾列斯也更换弹匣。

「好不容易杀人敌阵,要是后方遭到追击就没意义了,必须有人留在这里作掩护。」

艾列斯高傲地眯起眼睛,不过眼神不如先前凶恶,感觉甚至带点微笑。

「我们的实战经验远远超过你们,所下的判断绝对比只懂得横冲直撞的人精确。」

「老实说,你待在这里晃来晃去也只会妨碍到我!」

艾列斯和修许的一番话把伊欧塔批得体无完肤,不过这正是他们充满自信的佐证。看来即使状况如此棘手,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好吧,就交给你们了。」

夜色做出决断,并挡下想逞威风的伊欧塔,以理性的目光向支援的两位示意。

「由我们先进去,一举歼灭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

「你们也别太逞强啊,解决了小兵就先回去休息吧。」

零时调侃道,修许露出不服气的眼神比出中指吐出舌头。

「等你们回去时,保证被一干二净的庭院吓到。」

两人微微四目相接,互相挖苦对方。接着零时便一个转身向前冲。

前方再度被数名敌人阻挡,阿特密斯们纷纷举起武器朝他走来。零时没有拔枪,而是拔腿奔驰。

夜色和伊欧塔也紧跟在后头。

他们的眼里已容不下那些阿特密斯,专心一志地看着那扇古老大门。

艾列斯与修许则在后方一一为他们以子弹开路。

零时推开门、滑入门缝,夜色迅速跟上,殿后的伊欧塔很快地朝后方看了一眼,点头示意后才关上门扉。

一名高大的阿特密斯立刻想开门追上,不过立刻被艾列斯就地解决;修许也开枪击败一名站在二楼窗前拿着机关枪的阿特密斯。

月亮静默地观望着地上的斗争。

艾列斯与修许在恬淡的月光守护下,分别杀至洋馆正门,背对着背互相掩护。

阿特密斯很快便将二人团团围住。

「咳!又冒出一大堆。」

看到庭院外侧出现敌方支援,修许不由得发起牢骚。

艾列斯迅速扫视全场,整了整稍嫌凌乱的头发。

「没办法,只能全面扫荡了。」

「这次说不定会刷新纪录。」

修许拉松领带后,以双手稳稳地持枪。

死魂之枪所发动的每一击,都必须悉心注入灵魂方能生效,因此通常都会采用转轮式手枪,然而艾列斯和修许拿的却是自动手枪—之所以选用灵魂会大量耗损的自动枪,也是两人灵魂的特性使然。

零时和夜色的灵魂,就像能够根除顽强巨木的闪光;而修许和艾列斯的灵魂,则犹如无穷无尽的涌泉,适合用于大型扫荡。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艾列斯想起零时和夜色的主张,终于恍然大悟。

「好戏要开锣罗,修许!」

「让他们见识一下『最强的死魂之枪』吧,艾列斯!」

死魂之枪如果在短期内使用过度有可能丧命,不死管理警察当中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人拥有如此源源不绝的灵魂。

这正是艾列斯与修许发挥实力的舞台。

洋房内的气氛远离庭院的喧嚣、陷入死寂,反而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室内没有点灯,三人仅能仰赖从窗外射入的月光前进。

挑高的天花板回荡着零时、夜色和伊欧塔的脚步声,走廊朝漆黑的内侧无限延伸。

他们一路上行经许多房间。这幢洋房大得异常,不过里面的房间几乎都门户大开,看起来长年无人使用。

他们通过一间墙面挂着十字架的简朴个室,接着又行经一间墙壁和家具都残留着弹痕的房间。这一带与其他地方相比较具有生活感,感觉直到最近都有人使用。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零时哥、夜色哥。」

伊欧塔越走越是不安地问。

「什么意思?你说艾列斯和修许啊?」

零时回头看着他,看起来一脸稀松平常,身上穿的外套随着脚步摇晃。

「那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比较担心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

伊欧塔斜眼看着较具生活感的那间房,发现房内的书桌上摆满了书本与资料夹,墙壁上还挂着一件白袍。

「我看着你们一路与强敌交战至今……说真的,有好几次都捏了把冷汗。」

「怎么?你这么看衰我们啊?真教人伤心。」

零时扁扁嘴,戏谵地说道。伊欧塔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忧心忡忡地叹着气。

「真是的,零时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想他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夜色喃喃说道,瞥了零时一眼。

奔跑的三人接着又通过一间家具特别大,使空间变得异常窄小的房间。这里也感觉直到最近都有人居住,仔细一看,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相框。

「因为之前的敌人一次只来一个嘛,但是这次却有两个……而且还是引发阿特密斯之战的罪魁祸首……!」

伊欧塔回想起前天在『半人马之蹄』对上的双胞胎兄弟,他们那双恐怖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股寒意超越了不死,也超越了普雷提斯的其他成员。

「加上他们的『月之救赎』特别棘手……」

那种脑袋被人占据、四肢不听使唤的感觉教人难以甩开。伊欧塔擦去手心冒出的汗水,重新握好死魂之枪。

在一间未挂窗帘也未铺地毯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寂寞的摇椅,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下。

「我好担心……自己会不会再度拿枪指向零时哥……」

「傻瓜。」

零时乐观的声音扫去了长廊的阴霾。

「就是因为你老爱胡思乱想,才会被对方控制啦。要坚定一点。」

「这……根本是强人所难嘛……」

看到伊欧塔尽说些丧气话,零时也无言以对。他曾被下过一次命令,那种感觉的确令人绝望,不过……

「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只会在人心动摇时趁虚而入,只要你坚定意志,就不会被他们控制。」

夜色边说边看向窗外的中庭。他们似乎绕到了后侧,所以无法看到门口的战况。

「坚定意志吗……」

「没错……你可以想想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对对对!像是酒啦、或是正妹啦……」

零时找回了自信的表情,停下脚步。

夜色和七上八下的伊欧塔也接连停步。

走廊尽头出现一扇唯一紧闭的门扉,从门的对侧传来孩童天真的嬉笑。

打开门,眼前出现一片散乱的广大空间,一个大衣橱突兀地挡在路中央,把室内隔为亡字形。

眩目的月亮从大大的天窗洒落,玩具汽车、玩偶和各式图画书被丢得满地都是。房内有张附天盖的大型睡床,上面放着一只手拿锣鼓的猴子布偶。

房间内侧点着昏黄的灯光,将所有物品的影子凌乱地投射至天花板;当中有两个娇小的人影。

嘻嘻嘻、嘻嘻嘻。

笑声与柴火劈哩声接连传来。

零时循着令人不快的笑声,蹑手蹑脚地靠近对方,夜色和伊欧塔则躲到暗处绕路前进。

零时以那座大衣橱作为掩护朝内侧偷瞄,看到一座大型壁炉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两名少年趴在壁炉前的地毯上一起看着书,蓝色的书皮上以白点连成数不尽的星座。

乍看之下就像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然而下一秒,孩童倏然停止嬉笑,把书阖上,随手一扔

(被发现了……?!)

双胞胎兄弟并没有抬起头,不过零时本能性地缩回衣橱后方。就在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全身的寒毛登时竖起。

「————?!」

零时忍住大叫的冲动,一面转身一面将枪口扭向身后。有个黑色棒状物从斜下方扫了过来,擦过零时的鼻尖。

「唉,可惜。」

「唉,只差一点。」

眨眼间绕到零时后方的双胞胎少年,看着毫发未伤的零时发出耻笑。

梅罗佩的手中抓着一根看上去十分笨重的火钳,大概是从刚才那座壁炉中顺手拿出的。

「零时哥!」

伊欧塔从床铺后方飞奔出来,高举死魂之枪锁定目标,一连扣下三次扳机。

「好痛!」

艾斯泰罗佩以双手将子弹在面前挡下,厌烦似地把子弹一挥,随手抓起身旁的大花瓶丢了过来。

「唔哇!」

伊欧塔急忙弯腰闪避,花瓶有惊无险地从他的头顶飞过,掉落中庭摔个粉碎。

「居然闯得进来。」

「搞什么嘛,真无趣。」

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依序审视着举枪的零时、坐倒在地上的伊欧塔,以及谨慎拉开距离的夜色。

「你们闯进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的家,有什么事吗?」

「你们闯进艾斯泰罗佩和梅罗佩的房间,有什么事吗?」

「来玩的吗?」

「或者是……」

本来还泛起甜笑的嘴唇瞬间垮了下来。

「……又想来搅局?」

低语合而为一,两人接着轻灵起跳。

他们一起抓着梅罗佩先前挥舞的火钳,朝零时的头部扫去。

「咕……!」

零时勉强以两手紧握的枪身挡下火钳,现场响起「铿」的一声,枪身的涂漆被削去了一角。

双胞胎兄弟轻飘飘地跳过零时,朝后方的夜色挥出火钳,一座书柜代替夜色的骨头应声崩塌。

夜色千钧一发地闪开攻击,迅速从怀中掏出子弹。火钳擦过身旁的恐惧感如顽强的蜘蛛丝紧黏不放。

「妨碍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的人最讨厌了!」

「妨碍艾斯泰罗佩和梅罗佩的人通通去死吧!」

艾斯泰罗佩伸出细瘦的手臂,拿起放在床边的水果刀。

两双眼睛瞬间对上伊欧塔。

他们一人拿着火钳,一人拿着水果刀对伊欧塔甜甜一笑。

「大哥哥,你也这么想对吗?」

「咦!我吗……?」

叽————!

伊欧塔提醒自己留意耳鸣,赶紧用手捣住耳朵。又是那个声音。

「伊欧塔!」

零时朝他大叫,但是他的呼喊被侵入脑中的童声覆盖。

〈杀了他们。〉

〈杀、杀、杀——!〉

伊欧塔拼命与那声音搏斗,手腕却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既无法转动脖子移动视线,更无法眨眼。抖动的手默默把枪口对准夜色,停了下来。

「住手……!」

眼睛因为干燥而分泌出泪液。一旦在这里开枪,伊欧塔又会给他们添麻烦,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算了。

(我不要……!我好歹也是……好歹也是……!)

伊欧塔看着零时和夜色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离学长们还差了一大截,但有朝一日,他也想以如此坚定的灵魂应战。

「唔哇啊啊啊啊啊!」

伊欧塔奋力闭上眼睛,使出全力将枪丢开。枪飞到了熊熊燃烧的壁炉里,伊欧塔凝视着被火焰吞噬的爱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呼……!我……我……」

伊欧塔满身大汗,盘据脑海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

「什么……!明明是弱到派不上用场的小菜鸟……」

「明明是个只会给人添麻烦……扯人家后腿的废物……」

双胞胎少年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

伊欧塔平定呼吸后抬起头来。现在离敌人最近的人是自己,于是他想也不想便扑过去。

「伊欧塔,小心啊!」

夜色急忙冲出去,伊欧塔却一反常态愤恨地扑向敌人。

「我……我才不是小菜鸟!」

他从怀中拿出逮捕凶手时用的手铐。

「可恶……!」

然后一面闪躲挥舞的水果刀,一面扣住了艾斯泰罗佩的手,并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另一端扣上支撑床铺天盖的柱子。

「呀啊!」

「艾斯泰罗佩!」

艾斯泰罗佩愤恨地瞪着自己不慎被囚的手腕,旁边的梅罗佩则目露凶光。

「我、我成功了……夜色哥、零时哥,趁现在……!」

只要制住他们的行动便插翅难飞!但就在伊欧塔兴奋得又叫又跳时,空气中传来尖锐的破裂声。

「伊欧塔,快离开!」

零时飞身扑来,将伊欧塔压在地面,躲到床底下。

火钳几乎在同一时间横扫过来,把原先位于伊欧塔头部后方的床柱应聋打断。

破裂的木片从天而降。

「好痛好痛!」

伊欧塔赶紧爬起来,看到夜色已经摆出射击动作。

「零时!」

夜色于大叫的同时扣下扳机,将注入灵魂的子弹传送给零时。

零时一个回身,以弹仓稳稳地接下子弹,把枪口对准少年。太近了,还不到有效射程范围……不过零时也只能选择开枪。

「呀啊啊啊啊!!」

梅罗佩随即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按住额头,修剪整齐的亚麻色发丝被黑色的血染污。

「梅罗佩——!」

「哇,好痛……痛死我了……!!」

少年发出愤怒的哀号。

艾斯泰罗佩一看到梅罗佩受伤流血、那副泪眼汪汪的模样,表情刹时一变。他甩甩手,诅咒般地瞪着零时的脚。

「唔、咕……!」

零时闪避不及,胸前立刻多了一道斜切的伤痕。

「我绝不原谅你们……绝不原谅你们……!」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成串咒骂。

小小的身躯淌着血向上一跳,把所有垂手可得的物品抓起来丢掷。

表情疯狂扭曲,杀气逼人,如天使般可爱的模样已荡然无存。盛怒的双胞胎少年只顾着把所有进入视野的东西砸坏。

包括放在窗边的衣柜、单脚桌,甚至于大型衣橱。

「啊——!」

伊欧塔不小心被倒下的衣橱压住,正想逃跑时,耳鸣再次传来。

叽————!

「呜、啊……!」

〈去死!〉

一股寒意窜过背脊,定住了伊欧塔的脚,就在他的眼前突然变黑时……

从旁边冲出的人影抱起了伊欧塔,把他奋力抛向橘色的火光下。

就在伊欧塔意识到自己被抛到温暖的壁炉前时,衣橱同时落地,老旧天花板因为这阵冲击随之崩塌,大量瓦砾与木材掉落在救了伊欧塔的夜色身上。

夜色的胸部以下都被瓦砾压住,顿时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他想以幸运没被困住的双手爬行脱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唔、可恶……!」

夜色把红色浏海拨到一旁,难得失去冷静地发出咒骂。

「夜色哥,你没事吧?!」

伊欧塔急忙掉头奔回,帮夜色搬开压住他的瓦砾堆。尽管负伤的手又痛又麻,他还是努力咬牙搬运。

胸前染着血痕的零时摇晃着赶到,腾出一点距离挡在夜色的前方。

金色枪口指着从黑影中爬出来的双胞胎兄弟。他们才刚发过一顿脾气,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你还活着吗?夜色。」

零时维持举枪的姿势瞥向后方关切。

夜色微微发出低吟,卸下弹仓检查。刚才特地填入的子弹果然在混乱中弹飞了。

「你呢?零时。」

「还撑得住吧。」

零时露出招牌笑脸。胸前的伤口比想像中还深,疼痛夺走了膝盖支撑的力量。

「刚才的死魂之枪他们完全不痛不痒耶,这下怎么办?」

一道冷汗沿着额侧流下。

「零时哥和夜色哥的死魂之枪竟然无效……?这、这下完了啦……!」

这个始料未及的现实,使伊欧塔搬运瓦砾的手抖个不停,怎么也搬不起压在夜色背上那块水泥墙。

#插图

梅罗佩的额头中弹时,确实发出了惨叫,但是他非但没有消失,还残存着大肆反击的力量。

「零时,你说呢?」

「也只能硬干罗,不过刚刚那枪已经是奋力一击就是了。」

其实零时心里比任何人都还震惊,刚才那枪就距离上来说是有点勉强,但已经倾注他的全副心力了。

夜色在他的背后露出微笑。

「既然如此,有没有人能借一下子弹?我手上的子弹全掉在脚边,被埋在瓦砾下。」

「哇

咧,这个玩笑有够难笑。」

没有了子弹,就别想发动死魂之枪。

零时继续以枪口瞄准怒目相视的双胞胎,眼神迅速扫视全场,却没看到类似子弹的玩意儿。

伊欧塔也趴下来寻找,却完全没找着。他很乐意贡献自己库存的子弹,但是备用子弹全在前院的混战中用尽了,剩下来的子弹都在弹仓里面了;问题是,他的枪就在刚刚掉进壁炉里了。

「啊……对不起,我的子弹也没了……」

伊欧塔的心中顿时吹过一阵绝望的凉风。

「……没办法。」

零时轻轻叹了口气,改以单手拿枪,另一手紧紧握住垂挂在胸前的坠饰。那条古董金色锁链上,一直挂着一颗子弹。

喀喳一声,零时把锁头打开,将那条坠子丢到被压在瓦砾下的夜色面前。

坠饰不偏不倚地滑到夜色伸手可及之处,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它。

「这是最后一发罗。」

「……我们有办法击倒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我来告诉你秘诀吧。」

夜色将子弹从锁链上取下,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同时,压在身上的重物也使他的下半身逐渐失去知觉。

夜色抬起头来,发觉零时加深了笑意。

「真是的,有秘诀怎么不早点说出来?」

「没办法,我直到刚刚才想起来。」

对,一直以来,夜色都忘记了一件事。

他们明明就握有「关乎普雷提斯存亡的重要情报」。

「零时,提示就是苍曾说过的话。」

「什么……?」

过去,夜色的弟弟——苍曾经赌上性命追踪普雷提斯,取得了关乎普雷提斯存亡的重要情报;他在临终前,把那句话告诉了心爱的哥哥。

「想想我们刚领到死魂之枪时听到的话吧……死魂之枪的强度,与灵魂的强度成正比。」

也就是说,只要拥有强韧的灵魂,就能使死魂之枪威力倍增。

「所谓的灵魂究竟是什么?」

那是能够战胜「不死」的人类意志。

他们的灵魂深处,究竟渴望着什么呢?

双胞胎兄弟愤慨地瞪着他们,紧紧握住彼此的小手面向众人。

「杀了你们!」

「去死吧!」

同时迸出的恶意双重奏,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叽————!

在耳内响起的高分贝音波,使伊欧塔吓得捣住耳朵,零时则皱起眉头。有人在拉扯他的意志。

〈受死吧!〉

双胞胎兄弟的声音在脑中呢喃。

〈你们给我互相残杀!〉

「呜、呜呜呜……」

伊欧塔用力抱着头跪倒下来,指尖深深陷入发问。

夜色拼命集中精神,对手上的子弹献上一吻。挂在零时负伤胸前的子弹,微微沾染着血的气味。

「……夜色,我随时都OK。」

零时的弹仓正等着接收灵魂。

夜色的手指将注入灵魂的子弹送入弹仓,以仅能活动的上半身瞄准零时的手边。

看到他们完全不受命令操控,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明显露出动摇。

〈给我互相残杀!〉

他们再一次下达命令,却无法阻止零时与夜色放下枪枝。

双胞胎兄弟愤怒地咬紧下唇。

零时他们坚定的意志已经凌驾一切,稳稳支配着自己的所有感官,甚至没有产生耳鸣。

夜色的手指扳下击锤,银色子弹随之上膛。

「你们去死……去死啊!」

「不是叫你们互杀吗!」

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的命令已然失效,只能焦急地大吼出声,并且向上一跳。

歪斜高举的火钳与水果刀锁定了零时。

俯冲而来的双胞胎浏海一阵飞扬,额头上双双浮现发动『月之救赎』的图腾,却只是徒劳无功……

夜色的银枪轰然炸裂,零时将收下子弹的金色弹仓压入枪身。

接着扳下击锤,以手指扣住扳机。

——不要忘记,「我爱你」。

零时和夜色纷纷想起苍留下的遗言。

他们在脑中描绘着思念的人事物,并在心中深深祈愿。

每当工作结束后,与最爱的搭档举杯共饮的清脆干杯声。

灵魂代表着生存的渴望。

为了某一天势必会造访的「死」,竭尽全力地爱着今天或是明天。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金枪瞄准了他们的双重诅咒。

「一旦失去灵魂……」

「就可以宣判出局了。」

飞射而出的子弹纵向贯穿了紧抱在一起的双胞胎。

#插图

两个娇小的身躯硬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们紧握的小手已经松开,仅以那条银色锁链相系。这恐怕是他们有生以来头一次离得这么远,只见那条锁链被拉长到了极限。

壁炉的火势即将燃烧殆尽,房间内仅能仰赖月光照明。

「呜……」

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同时发出呻吟、并且仰起脖子,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

接着,梅罗佩仰望着洒落头顶的月光,眼前有一扇四方形的大型天窗与天空相连。

「看呐,艾斯泰罗佩。」

梅罗佩一脸开心地发出赞叹,眼睛闪烁着光芒。

「好美的月亮喔。」

天窗的对侧,有一颗歪斜的满月高挂天边。月光柔和地俯耀大地,形成温和的白色波纹,照亮了这对小兄弟。

「真的耶,好美的月亮喔。」

艾斯泰罗佩有样学样地盯着天窗,幸福地眯起眼睛。

「我们一起去月球玩吧,艾斯泰罗佩。」

「嗯,去月球玩吧,梅罗佩。」

「我们要住在月球上。」

「和星星们住在一起。」

「两个人一起。」

「永远在一起。」

嘻嘻嘻、嘻嘻嘻。

嘻笑的双胞胎眼中只看到了彼此。闲杂人等好不容易散去了,为什么身体却动不了呢?两人的手明明以手铐系在一起,但不管怎么伸长,手指都触碰不到彼此。

「艾斯泰罗佩。」

「梅罗佩。」

双胞胎兄弟注视着彼此,颤抖着尝试伸展动不了的手指。

伊欧塔在他们的身旁跪下,捧起他们活过漫长岁月却不见成长的小手,重叠在一块儿。

两人开心地攀住彼此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半身。

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眸愉快地笑了。他们就这样幸福地沉醉在月光下,小小的身躯逐渐化为尘埃。

如歪斜之月的双胞胎阿特密斯,在仅容得下彼此的世界慢慢消失,零时、夜色和伊欧塔则在一旁为他们送终。

零时缓缓推开大门,缠绕在胸前用来止血的布条稍稍渗出红渍。

身旁的搭档则仰赖着后辈的搀扶,拖着被瓦砾压伤的脚前进。

刚才通过这里的时候,还有数十名阿特密斯回过头来打量,如今却宛如幻影般消失无踪:他们还在蜿蜒的铺石路缝隙间看到了小小的花朵。

铁栏对面停着两台车,其中一台前面蹲坐着两名男子。

脸上多了块瘀青的银色黑人发辫男,举起沉甸甸的手。

坐在他身旁的男子则以手将乱掉的黑发向后抚平,脱下的外套绑在手部止血。

「不好意思,下次再来除草吧。」

零时一露出微笑,银发男便开口说道。

「那我改天再请你们喝咖啡。」

两人的身旁不约而同傅来放松的苦笑。

刚来这里时的阴森感不知何时已被微风吹散。

两台车发动引擎,离开了方才大肆活跃的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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