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过淡淡的浮云。
遥远的天边逐渐铺上晚霞,没有一片云朵遮挡或是留下。
不管天上有没有那朵浮云,世界都不会因此而改变,然而缪丝卡却望着天空,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为那朵云竟被时光摆弄而忧伤。
「爱尔……」
缪丝卡将上半身倚在铁栏上,任由沉吟随风而逝。
她爬上东都署的顶楼眺望着『半人马之蹄』,看那恬静无痕的水面、至今仍寸草未生的贫瘠土壤,以及弟弟消失的那个地方。
「爱尔奇恩……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早听艾克斯托拉说弟弟丧失了心智。
明明知道再次相见时对方将变得六亲不认,她仍坚持不下,并深信着弟弟终有一天会想起自己。
那个时候,爱尔奇恩的确叫了自己一声「姐姐」,眼神与从前一模一样,是她可爱的弟弟,既没有丧失心智,也没有丝毫改变;缪丝卡反而强烈感受到自己的改变。
心痛如绞。
呼吸困难。
如此令人失魂落魄的情感,究竟该称之为什么才好?难道这就是真所说的「爱」吗……?
(如此一来……我将无法承受呀,真。)
形同枯叶般干燥的晚风,轻抚着缪丝卡的长发。
她沉浸在思考中,直到听到后方传来开门声才回过神来。有个人肆无己i惮地来到顶楼。
「缪丝卡大姐。」
听到对方的声音,缪丝卡微微笑着回过头去。
来的人是伊欧塔,他那头软蓬蓬的栗色发丝被风吹得左右摆荡。
「怎么啦?伊欧塔小弟,你应该不是来顶楼抽烟的吧?」
「当然啦,我是来……」
伊欧塔前进了几步便停下脚步。
他与背对铁栏的缪丝卡保持了几步远,仿佛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有点……担心你……」
纵使语气有多所顾虑,他那双眼仍笔直地捕捉着缪丝卡。
不知怎地,缪丝卡就是无法回避他那双过分正直的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讨厌。我之前不也说过,我看起来那么像弱女子吗?」
「不,完全不像。」
伊欧塔直视着缪丝卡,清楚地摇头否定。
「我认为缪丝卡是个女强人,不但做事牢靠,工作也很有一手。虽然有点严厉,但只要我们肯上进,你就会认同我们的努力。在我心中,你一直都很帅气。」
「……谢谢,这是我的荣幸。」
「可是,我并不认为身为女强人,就不可以伤心哭泣。」
缪丝卡闻言睁大眼睛。她之所以感到惊讶,并不是因为伊欧塔说出这句大道理,而是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意外。那句毫不矫情、单纯正直的话敲响了她的内心。
她开始觉得,自己稍微沉浸在悲伤也未尝不可。
「虽然听起来可能很像逞强……不过我并不是为了爱尔奇恩消失而感伤。」
缪丝卡再次看向『半人马之蹄』,纤纤玉指攀爬在铁栏上。
「我早就对这一天有所觉悟了,相信那孩子也明白得很。即使今天我们幸运地逃过一劫,同样的情形迟早会再度上演。」
缪丝卡成为了不死管理警察,爱尔奇恩却加入了普雷提斯。当他们选择分道扬镳的时候,就明白到两人的心再也无法获得交集。
这就是贯彻一己的后果,不论内心如何不舍,他们都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可是,你又为什么……」
伊欧塔难过得无从回应,只是再度向前迈出一大步,那重重的脚步声惹得缪丝卡发笑。
「嗯,就算如此,我也不可能不痛不痒。竟然让伊欧塔小弟弟为我这么操心。」
零时、夜色和真一定也担心得不得了吧,这些男人真爱小题大作。缪丝卡暗自苦笑。
「不过呢……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对,她不再沉溺于悲伤,只是有点感慨罢了。她怀念着彼此相处的时光,并为错过的岁月深感惋惜。
缪丝卡把垂至胸前的长发向后一拨。
「抱歉,说得这么不干己事。不过多亏于此,我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这样吗?那就好……」
「虽然无法立刻振作起来,不过我会逐渐习惯的……幸好我有用不完的时间。」
这样一来,刚好可以拿来打发漫长的时光。她的首要课题,就是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缪丝卡大姐……你真的是阿特密斯啊。」
伊欧塔困惑的音色不是质问,而是确认。
缪丝卡的笑容中多了分自嘲,转头说:
「让你失望了?」
「呃、为什么?!当然不会!」
伊欧塔即刻否定,眼中没有半丝迷惘,显然把缪丝卡当成了自家人。
那对正直纯洁的眼眸令缪丝卡感到汗颜,却忍不住再次询问:
「我可是骗了你们喔?假装成人类,若无其事地和你们朝夕相处。」
「请别这么说!」
伊欧塔的眼神有些受伤。
他的反应令缪丝卡感到十分欣慰,她也深信着伊欧塔会这么说。那句顺应本能的话,令她听起来无比窝心。
「我以前……一直以为阿特密斯是想消灭人类的坏蛋,但是现在已经搞不懂了。什么是人?什么又叫阿特密斯呢……?」
最近伊欧塔甚至不明白区分两者的必要。
「而且,缪丝卡大姐就是缪丝卡大姐啊,就算你是阿特密斯,这点也不会变嘛。」
「伊欧塔……」
缪丝卡垂下眼帘,深深地吁口气。这孩子远比自己所想的还坚强。不知不觉间,缪丝卡也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我就是我。——这个道理明明这么简单,她却一直都想不通。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缪丝卡打从心里感激对方。伊欧塔这才松了一口气,绽放笑颜,缪丝卡受到他的影响,也不由得发出轻笑。
「……我再吹一下风就回搜查一课,可以帮我转告他们一声吗?」
迎面吹来的风比起白天时还要冰冷,东方天空已经悄悄换上夜幕。
伊欧塔顿了一下,然后回给缪丝卡一个强而有力的笑脸。
「是,我知道了!入夜后会变冷,小心别感冒了喔。」
伊欧塔说完便旋过身子,踏着平稳的步伐速速退场.
缪丝卡目送他离开后,抬头看着发出微光的月亮。
她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歌谣,那首弟弟常唱的月与蝶之歌。
不知那只从爱尔奇恩的灰烬中飞出来的白色蝴蝶,是不是已经抵达月球了?
缪丝卡轻轻低下头,任由冷风恣意吹着自己的长发。
※
将滤网冲泡的热咖啡倒入十来个塑胶杯后,宜人的香气顿时四溢在狭小的茶水间。
真对成果满意地点着头,一一把咖啡放上大型托盘,准备返回搜查一课。
一走进办公室,里面充斥着专注于使用电脑查资料的不死管理警察总部员警;真依序在他们桌上放下咖啡。
艾列斯和修许正在使用开发室特制、不受磁场干扰的机种;真在他们桌上放下最后两杯咖啡。
「辛苦了,请用。」
「真……?!」
艾列斯正在专心致志地分析资料,因为看到这意想不到的人物而吓了一跳。
「这……这点事我们自己来就好,真,你坐着休息。」
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不过真毕竟曾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让上司帮自己泡咖啡有违艾列斯的原则。
「没关系没关系,让闲着没事干的人来弄比较不浪费成本嘛。」
指挥权交移到总部手上的现今,搜查一课的人只能等着听报告,所以没有真上场的余地,也难怪他会闲得发慌了。
「话不是这么说……让你给我们泡咖啡,我们哪里还喝得下去啊。」
「修许,我没有那么伟大。这是我的私人兴趣,你们随意就好。」
由于人数众多,所以真也带了不少咖啡豆过来。
见他笑咪咪地询问要不要加奶精或糖,艾列斯和修许先是面面相觎,然后有些迷惘地伸手拿起一包糖。艾列斯撕开包装,算准一半倒入自己的杯中,并将另一半递给修许。
「你该不会也为零时或夜色倒咖啡吧?」
修许一面搅溶剩下来的半包糖,一面疑惑地问道。
真灿然一笑,点了个头。
「是啊,但是不常啦。」
「那群人……未免太夸张了……!」
即使他们人不在现场,修许依旧忍不住瞪了他们的座位:心中升起微微的醋意,整个人再次怒火中烧。
「哈哈,在你眼中,他们大概很欠缺常识吧。」
「那还用说!特别是那个鹭宫零时,他不但擅自冲向『半人马之蹄』,还满口歪理耶!」
「美娘夜色也差不到哪去,明明自己的搭档很显然就是违抗命令,他非但不阻止还火上加油,真是太夸张了,我
完全搞不懂他们两个。」
艾列斯似乎对他们很感冒。
真却笑笑地耸肩道:
「那两个人的确是不定时炸弹。」
真一面嗅着温醇的香气,一面倾杯啜饮,眼睛依然笑咪咪的。
「真不知该说是随便还是不受拘束……不过啊,尽管他们有点不按牌里出牌,那古道热肠却非常的吸引人,让人感到莫名痛快。」
「古道热肠……」
艾列斯和修许纷纷低头望向杯中。在湖边和嚣张的零时和夜色共同作战时,他们不知不觉间也受到影响,想要凭着直觉行动;那是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
「……我无法理解。」
「为什么连真都认同他们这样胡来?!」
他们赌气似地背过身去啜饮咖啡,喝着喝着表情也逐渐放松,真见了短笑道:
「你们过度把我理想化了。有人能觉得我冲得咖啡香,我就心满意足了,就是这么单纯。」
「我不信……!」
艾列斯如铜墙铁壁的扑克脸瞬间瓦解,焦躁地站了起来,真却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要他坐好。
「很多时候啊,在上面负责发号施令的人都只是出一张嘴,真正跑第一冲锋陷阵的另有其人:就是因为有这些人拼命地去争取,上面的人才能坐享其成。」
对真来说,能有好几个愿意置生死于度外的下属,就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零时和夜色洋溢着古道热肠,拥有炽烈的灵魂,很多事情正因为有他们在才能完成。」
虽然他们不在这里,不过那威风凛凛的姿态与炽热的死魂之枪双双浮现脑海。
在不知不觉中,艾列斯与修许也受到了潜移默化,开始追逐起他们的身影。察觉这点后,两人不服气地甩甩头,却无法抹除脑中的倒影。
有些事情,只有像零时和夜色那种人才能完成。
不知怎地,他们也开始崇信这份信仰。
「……我们接下来势必得面对一场严酷的挑战,光凭两人的力量是无法打胜仗的,到了那个时候,希望你们也能协助他们。」
不久之后,他们将与位居普雷提斯顶点的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二度交战,这同时也是他们与普雷提斯的最终决战。
纵使情势如此紧迫,眼前的真依旧露出平稳的目光,艾列斯与修许终于招架不住、举白旗投降。
「……露出那种作弊的表情,你想我们还能拒绝吗……」
艾列斯佯装不满地叹了口气。那打从心底信赖部下的眼神,想必搜查一课的人都了然于心,所以大家才能上下一条心地按照真的指示行动。
修许烦躁地望着天花板。
「唉,好啦好啦——知道了!支援他们就对了吧!」
他面向真,这次眼中多了份确信。
「我会把你的部下一个不少地带回来,不过不能保证完好无伤就是了。」
修许「嘿嘿」笑了两下打趣说道。真强而有力地点头心想——
从以前到现在,我真是遇到了不少好部下。
※
强烈的水柱不断流向白色洗脸台,男人以小麦色的手掌捧起水,大把大把地洗着脸,冰冷的水花因此喷洒到镜子上。
「……呼——」
零时放任自己的浏海、鼻尖至下巴都滴着水,长长地呼了口气。接触到肌肤的水固然冰冷,但是他的体内却有把火在燃烧。
零时一口气转紧水龙头,东都署三楼的男厕随即陷入宁静。
「零时。」
耳边传来一句轻声呼唤,紧接着一条白毛巾被人从旁递来。
零时把它挂在肩膀上,粗鲁地拉起一角擦拭脸部。
「嗨,夜色。」
「领子也湿罗。」
「嗯?……啊,真的耶。」
零时抓起毛巾,粗鲁地抹去溅到身上的小水珠。
「……你还好吧?」
夜色淡淡地丢出这句话。
零时浮现讽刺的笑脸。
「老实说,实在不能说是完全没事。」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怒火中烧了,沸腾的怒意与焦躁使他的胃部一阵翻搅。
「你的脸上写着:我就是爱生气,怎么样?」
夜色倒是有点羡慕这对从不隐藏真心的黑色眼瞳,同时也对他的情绪化甘拜下风。
「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现在就杀去普雷提斯的老巢。」
「已经在调查了……你再忍一下。」
「我知道。」
尽管回得很理智,其实夜色心里也焦急不已。零时静静地用力靠在墙壁上。
「……夜色,你应该很恨普雷提斯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零时和夜色中间还隔着洗脸台,所以看不见彼此。夜色站在另一面镜子前,以眼角余光瞄到零时奋力抓着毛巾。
「没有啦,就心血来潮。也怕说了会害你心情不好。」
「零时居然懂得体恤人?我要起鸡皮疙瘩了。」
「别这么说嘛,我没那么迟钝好吗?」
零时立刻倔强地回嘴。夜色不禁在心里挖苦:你不是谁是啊?
「我大致上已经理出头绪了,不过还是想和你确认一下。」
零时的情绪一旦被点燃,只有越烧越旺;有时会喷出火花,有时则会突然爆发。能当他倾吐的对象,夜色也颇乐在其中。
「我在想,如果没有发生阿特密斯之战,人类和阿特密斯的关系是不是会大不相同……」
长久以来,旧人类与新人类互相争辩着谁才是符合时代潮流的主宰。
阿特密斯不会死亡,得到了最高层次的「永生」,而人类发明出死魂之枪,以灵魂之力抹消名为阿特密斯的存在。
两个种族会开始互相排挤,一切都起因于阿特密斯之战,
跨越数十年的漫长战争,使阿特密斯找到杀人的理由;也使人类找到歼灭阿特密斯的手段。
「尽管我还是有点排斥他们,不过阿特密斯里有好人也有坏人,感觉就和人类一样,或许偶尔也会遇到合得来的家伙。」
零时虽然说得很轻佻,却放任头发滴着水不停思考。
「……说不定阿特密斯也可以和人类交朋友,一起去喝酒。」
零时怎么也忘不了前阵子才交到的好友。那个阿特密斯和自己一样祈求着世界和平,只是用错了方法。
「让月球坠落——那家伙竟然为了这么蠢的理由死于非命。」
光凭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那种玩玩的心态,是不可能操控全世界的;这场战争也是人类和阿特密斯的懦弱所招致的结果。
但是,这个世界的确因为那对双胞胎的童书童语逐渐失控,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小孩子打发时间的游戏,大多数人都是秉持着自己的信念而白白牺牲。
「……真巧,我也正好在想同一件事。」
夜色厌叹地接口,静静闭上眼睛。
「要是没有那场战争,说不定就不会有普雷提斯了;要是没有普雷提斯的话……」
那个少年说不定就不用死掉。
零时勾起嘴角,停滞的时间仿佛又再次流动。他就和平时一样,露出毫无畏惧的稳健笑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把手背在头部后方。
「不过心情还真是复杂啊,竟然被夜色关切。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关心你不是吗?」
零时「嘿咻」一声,将身体从墙壁撑起,展开湿毛巾挂在脖子上。
赤红之瞳一阵流转,瞥向搭档的黑眼珠。
「你说这是托谁的福啊?」
「拜我所赐?」
「天晓得。」
夜色微微放松嘴角,自然而然地向前迈进,以眼神及下巴提醒对方「该出发罗」。
「呿——爱逞强。」
零时不甘心地丢下这句话,咯咯笑着跟上搭档的脚步,身上穿的灰外套迎风翻飞,连人迅速消失在走廊。
※
普雷提斯最高干部爱尔奇恩在『半人马之蹄』的湖畔消失、不死管理警察与普雷提斯的主导者——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展开对峙又过了三天的晚间六点。
不死管理警察极东辖区·东都署搜查一课课长——卡尔马·水沼,真的面前,有群人一字排开。
他们分别是隶属于搜查一课的鹭宫零时、美娘夜色、高尾伊欧塔、大泽缪丝卡,以及来自不死管理警察总部·普雷提斯防治特别小组的李艾列斯和修许·冯司。
立体影像开出的地图中,闪着一个显眼的红点——那里是A07地区。
该地区是战争时期遭受毁灭性冲击的超高级住宅区,当年的奢华感如今可从成排的废弃豪宅窥知一二。
他们的目的地是当中的某幢大宅子。
「目前,普雷提斯残存的干部就只剩下梅罗佩及艾斯泰罗佩二人,他们失去了二度引发〈月神之子〉的手段,现在应该正在寻找替代方案。」
缪丝卡把投影地图放大,以沉稳的语调分析现况。
「我方目前还没掌握他们的具体动向,不过普雷提斯的阿特密斯似乎都聚集到这间屋子里。」
真课长的手指「咚」地敲了下桌面,透过镜片严肃地审视着聚集在此的成员。
「这是刚刚才入手的最新情报。现在开发室正在讨论中和各地S磁极的方法,不过不知何时才能定案。为了阻止普雷提斯二度引发〈月神之子〉,我们的首要之务就是破坏他们的根据地……上头那些大人物是这么说的。」
尽管秉持着事务性口吻,不过真课长的脸笑咪咪的。这种冲突感既让人感到紧张,又令人觉得斗志满满。
「不巧的是,今晚正好是满月之夜……尽管知道有其风险,也请各位尽早消灭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敌人一旦转移阵地,我方又得花上时间调查,这段期间很可能足以让他们引发〈月神之子〉。」
满月会使阿特密斯的特殊能力——『月之救赎』增伏,发挥出十成功力;这意味着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的「命令」也会威力倍增。
「简单来说,这说不定是阻止月球坠毁的最后机会了!求之不得!」
「满月才好,如此一来便不需要照明。」
看到零时和夜色一点也不紧张,艾列斯和修许纷纷白了他们一眼,不过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我也会一起努力奋战的,真课长!」
伊欧塔摩拳擦掌地说。
缪丝卡退至后方,双手抱胸,表情有点忐忑不安。
「我知道这个计划很胡来……不过还请各位务必小心,平安归队。」
「缪丝卡大姐都这么担心了,我们死也会回来的。」
稍稍开个玩笑后,缪丝卡不禁无奈地绽放微笑。现有有这样就够了。——零时转身披上外套。
「那我们出发了!」
他回过头来,游刃有余地比起大拇指,夜色则立刻跟上;比两位学长早一步抢下车钥匙的伊欧塔也急忙追过去。
「……真。」
艾列斯无奈地看着几个满脑子只想横冲直撞的男人们离去,那对常被批评为无情的双眼在真课长眼中看来,是多么地值得侰赖。
「我会遵守上次的约定。」
「谢谢,你们真是我的救星。」
面对上司温和的笑脸,修许有些害臊地抓抓头。
「真是的,你还是老样子。」
「我就姑且把它当成是称赞吧。」
「那么我们走了。」
艾列斯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修许也跟着立正敬礼。
接着,两人踏着平稳的脚步走出搜查一课。
和平时一样,真课长与缪丝卡目送众人前往作战,不过今天目送的对象比起平时又多了两人。
然后,他们站到百叶窗前的老位子,目送两台轿车驶向暗夜。
※
满月妖邪地照亮了夜空,使静谧变调为死寂。
一幢洋房伫立在无风的夜晚。
这幢洋房已经在这块土地建盖十年、不,百年以上,过去庄严神圣的红砖屋如今爬满了藤蔓,变得若隐若现。
房屋外侧的庭院理所当然地荒废多时,草木乱无章法地恣意生长,使这里的气氛显得十分诡谲。
在这块空间中,有一尊雕像沐浴在月光下。
雕像的头部已经粉碎,不过从身形可判断出是一名女性。精心雕制的薄纱线条柔软滑顺,肌肤的轮廓也圆润有致。不过在经年累月下,雕像的手部和脚部也爬满裂痕。
雕像的左手持弓,腰挂箭筒,伸长的右手宛如在指挥身旁的猎犬瞄准天边的月亮。
以弓箭与猎犬为特征的月之女神——阿特密斯像。
这里是位于A07地区的某幢洋房。
也是普雷提斯最高干部的基地。
两台车停在半毁损的大门前方,其中一台坐着零时、夜色和伊欧塔;另一台则是艾列斯与修许。
「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伊欧塔走下驾驶座,关上车门后紧张得心脏怦怦跳。
这里除了外围点着路灯外,附近一片漆黑,杳无人烟……
「我想没错。」
零时露出自信的微笑。
他以锐利的眼神瞪向洋馆正门内侧,那里有一群阿特密斯打量着众人缓缓逼近——他们是所属于普雷提斯的阿特密斯。
「尽管上吧!」
依目测判断,大门距离主屋那扇华丽的正门仅五十公尺远,然而那里聚集了数十人左右的阿特密斯,每一个都是有备而来、蓄势待发。
夜色迅速扫视己方阵营,相较于敌方的数十人,我方只有仅仅五人。
「看来无法一对一了。」
「该怎么办呢?」
「这还用问?」
零时拍了拍伊欧塔仰起的头,眼神兴奋地瞪着洋房。
「我们强行突破吧。」
「呃!你是认真的吗?那里有一堆阿特密斯耶?!」
「反正他一定是认真的啦。」
后方传来修许无奈的声音。
「要全员平安无事地冲破敌阵、抵达正门吗……成功率不高啊。」
艾列斯以既无奈又超脱的口吻说道。
修许从腰间拔出自动手枪,耸了耸肩膀。
「唉,就陪你玩吧。」
「怎么回事?今儿个这么老实。」
零时忍不住挖苦,结果被怎么看都不像心服口服的修许瞪了一眼。
「少罗唆,我们也有我们的顾虑。」
「所以呢?到底是冲还是不冲?」
他们没有时间争执了,艾列斯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零时只得跟着耸肩。
「……唉。是说,那两个小不点实际上究竟几岁?」
「说不定和我差不多大?」
修许不自觉地和零时一搭一唱。艾列斯揉揉太阳穴,乘着月光瞪了修许一眼。
「……别闲聊了,修许、零时。」
两个男人别开视线,无视艾列斯微愠的警告。
「真是的……修许,看看你,都被带坏了。」
艾列斯不禁唉声叹气、无言以对。不过他也同时自觉到,自己正逐渐被搜查一课散漫的风气感染。
「暖身够了吗?」
夜色挂着淡淡的笑意问道。
率先带头向前站出一步的果然还是零时。
「没问题!好啦,殿后的人记得要请大家喝咖啡喔。」
零时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不过,兴奋过头或许就是他表达紧张的方式吧。
他们打算全力冲刺五十公尺,直接杀到正门前。
零时压低身势准备起跑,接着使出瞬间爆发力向前冲。其他人也跟着冲出去,手上各自紧握自己的枪。
「唔、哇啊啊啊!」
伊欧塔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向前冲就对了。前方随即出现一名阿特密斯男子挡住他的去路,伸出粗壮的手臂朝这边挥来,伊欧塔赶紧将枪口对准他的胸膛。
干燥的破碎音响起,比伊欧塔高大许多的阿特密斯在极近距离下中弹,瞬间灰飞烟灭。
「太、太好了,不是协调型阿特密斯……」
这样一来,自己就不会只是碍手碍脚了。伊欧塔松了一口气,不料背后又被突然冲出的阿特密斯逮到空隙。
「噫……?!」
伊欧塔被阿特密斯一把揪住,对方的手上抓着一把刀。就在脏污的刀锋逼近眼前之际,那名阿特密斯忽然全身一僵、朝后方倒去,瞬间回归尘土。
「少发呆了,臭小鬼!」
从前方开枪支援的人是修许,他接着又朝伊欧塔的身旁连续开枪,一下子便解决五名阿特密斯。
「对、对不起!」
就在伊欧塔重整态势之时,修许的枪又歼灭了三名敌人。
这就是善于连射的自动枪最大的好处。
「喝啊啊啊啊!通通给我闪边站!」
带头跑在前方的零时边发出吼叫边击出右直拳,打飞从正面扑来的阿特密斯,手脚俐落地揪起对方的颜面施以踢击。
敌人被踢到数公尺外,脚步颠簸地站了起来。
「啧,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是啊。」
零时接着扭住对方持枪的手腕,夺下武器抛至远方,夜色捏把冷汗之余也不禁泛起笑意。
「可是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想必建筑物内还有更多的敌人在等着自己。
「我们只能赤手空拳,实在太吃亏啦!」
一名穿著作业衣的阿特密斯朝零时扑来,零时迅速锁住他的喉头,狠狠地施以肘击。但是才刚清出的路,立刻又被两名阿特密斯阻挡。
零时愤懑地咂舌,从腰间拔出金枪作为武器,但仅以枪身攻击对方,杀伤力实在有限。
「伊欧塔,借我子弹!」
他决定朝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学弟求援,却被艾列斯拦下。零时顿时气得牙痒痒。
艾列斯来到零时身旁,接二连三地开枪解决阻挡者,每一个敌人都以一发子弹解决。只见他以极其准确的枪法扣下扳机,弹壳接二连三地弹至地面。
「你们先温存战力,留着对付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
「艾列斯……
」
那对冰冷细长的眼眸紧盯着零时。
「那对双胞胎之前吃了我和修许的子弹,却只有造成轻微擦伤,凭我们的力量恐怕无法打倒他们。」
艾列斯的子弹飞越零时的肩头,贯穿了正与夜色发生激斗的阿特密斯。
「一切的可能性都赌在你们的死魂之枪。为了最后能以强大的灵力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请两位尽可能先不要射击。」
「我也想啊,可是……!」
再怎么说,不能开枪仅以肉膊战杀出重围实在太吃力了。零时话还没说完,修许和晚了一步的伊欧塔也迅速赶至。
「这里交给我们来掩护,你们只管前进就对了。」
艾列斯平静地说,伊欧塔不禁睁圆着眼。
「呃……所以我们要以寡击众罗?!」
眼前的敌人一共有五名,他们很勉强才杀出重围,如今还想以二敌五实在太冒险了。
修许「哼」地嗤之以鼻。
「这点状况就算只有我和艾列斯也应付得来。」
听到这句话,东都署现在唯一能发动死魂之枪的伊欧塔一时语塞,呆若木鸡地看着修许一一解决敌人。
「是真拜托我们的。」
修许边说边卸下瞬间用尽的弹匣,填入全新的弹药。
「他要我们支援你们。开什么玩笑,竟然要我们当配角!」
他苦笑着拉开保险,将子弹上膛。
这时,在对面一手包办开路工作的艾列斯也更换弹匣。
「好不容易杀人敌阵,要是后方遭到追击就没意义了,必须有人留在这里作掩护。」
艾列斯高傲地眯起眼睛,不过眼神不如先前凶恶,感觉甚至带点微笑。
「我们的实战经验远远超过你们,所下的判断绝对比只懂得横冲直撞的人精确。」
「老实说,你待在这里晃来晃去也只会妨碍到我!」
艾列斯和修许的一番话把伊欧塔批得体无完肤,不过这正是他们充满自信的佐证。看来即使状况如此棘手,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好吧,就交给你们了。」
夜色做出决断,并挡下想逞威风的伊欧塔,以理性的目光向支援的两位示意。
「由我们先进去,一举歼灭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
「你们也别太逞强啊,解决了小兵就先回去休息吧。」
零时调侃道,修许露出不服气的眼神比出中指吐出舌头。
「等你们回去时,保证被一干二净的庭院吓到。」
两人微微四目相接,互相挖苦对方。接着零时便一个转身向前冲。
前方再度被数名敌人阻挡,阿特密斯们纷纷举起武器朝他走来。零时没有拔枪,而是拔腿奔驰。
夜色和伊欧塔也紧跟在后头。
他们的眼里已容不下那些阿特密斯,专心一志地看着那扇古老大门。
艾列斯与修许则在后方一一为他们以子弹开路。
零时推开门、滑入门缝,夜色迅速跟上,殿后的伊欧塔很快地朝后方看了一眼,点头示意后才关上门扉。
一名高大的阿特密斯立刻想开门追上,不过立刻被艾列斯就地解决;修许也开枪击败一名站在二楼窗前拿着机关枪的阿特密斯。
月亮静默地观望着地上的斗争。
艾列斯与修许在恬淡的月光守护下,分别杀至洋馆正门,背对着背互相掩护。
阿特密斯很快便将二人团团围住。
「咳!又冒出一大堆。」
看到庭院外侧出现敌方支援,修许不由得发起牢骚。
艾列斯迅速扫视全场,整了整稍嫌凌乱的头发。
「没办法,只能全面扫荡了。」
「这次说不定会刷新纪录。」
修许拉松领带后,以双手稳稳地持枪。
死魂之枪所发动的每一击,都必须悉心注入灵魂方能生效,因此通常都会采用转轮式手枪,然而艾列斯和修许拿的却是自动手枪—之所以选用灵魂会大量耗损的自动枪,也是两人灵魂的特性使然。
零时和夜色的灵魂,就像能够根除顽强巨木的闪光;而修许和艾列斯的灵魂,则犹如无穷无尽的涌泉,适合用于大型扫荡。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艾列斯想起零时和夜色的主张,终于恍然大悟。
「好戏要开锣罗,修许!」
「让他们见识一下『最强的死魂之枪』吧,艾列斯!」
死魂之枪如果在短期内使用过度有可能丧命,不死管理警察当中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人拥有如此源源不绝的灵魂。
这正是艾列斯与修许发挥实力的舞台。
※
洋房内的气氛远离庭院的喧嚣、陷入死寂,反而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室内没有点灯,三人仅能仰赖从窗外射入的月光前进。
挑高的天花板回荡着零时、夜色和伊欧塔的脚步声,走廊朝漆黑的内侧无限延伸。
他们一路上行经许多房间。这幢洋房大得异常,不过里面的房间几乎都门户大开,看起来长年无人使用。
他们通过一间墙面挂着十字架的简朴个室,接着又行经一间墙壁和家具都残留着弹痕的房间。这一带与其他地方相比较具有生活感,感觉直到最近都有人使用。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零时哥、夜色哥。」
伊欧塔越走越是不安地问。
「什么意思?你说艾列斯和修许啊?」
零时回头看着他,看起来一脸稀松平常,身上穿的外套随着脚步摇晃。
「那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比较担心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
伊欧塔斜眼看着较具生活感的那间房,发现房内的书桌上摆满了书本与资料夹,墙壁上还挂着一件白袍。
「我看着你们一路与强敌交战至今……说真的,有好几次都捏了把冷汗。」
「怎么?你这么看衰我们啊?真教人伤心。」
零时扁扁嘴,戏谵地说道。伊欧塔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忧心忡忡地叹着气。
「真是的,零时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想他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夜色喃喃说道,瞥了零时一眼。
奔跑的三人接着又通过一间家具特别大,使空间变得异常窄小的房间。这里也感觉直到最近都有人居住,仔细一看,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相框。
「因为之前的敌人一次只来一个嘛,但是这次却有两个……而且还是引发阿特密斯之战的罪魁祸首……!」
伊欧塔回想起前天在『半人马之蹄』对上的双胞胎兄弟,他们那双恐怖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股寒意超越了不死,也超越了普雷提斯的其他成员。
「加上他们的『月之救赎』特别棘手……」
那种脑袋被人占据、四肢不听使唤的感觉教人难以甩开。伊欧塔擦去手心冒出的汗水,重新握好死魂之枪。
在一间未挂窗帘也未铺地毯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寂寞的摇椅,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下。
「我好担心……自己会不会再度拿枪指向零时哥……」
「傻瓜。」
零时乐观的声音扫去了长廊的阴霾。
「就是因为你老爱胡思乱想,才会被对方控制啦。要坚定一点。」
「这……根本是强人所难嘛……」
看到伊欧塔尽说些丧气话,零时也无言以对。他曾被下过一次命令,那种感觉的确令人绝望,不过……
「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只会在人心动摇时趁虚而入,只要你坚定意志,就不会被他们控制。」
夜色边说边看向窗外的中庭。他们似乎绕到了后侧,所以无法看到门口的战况。
「坚定意志吗……」
「没错……你可以想想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对对对!像是酒啦、或是正妹啦……」
零时找回了自信的表情,停下脚步。
夜色和七上八下的伊欧塔也接连停步。
走廊尽头出现一扇唯一紧闭的门扉,从门的对侧传来孩童天真的嬉笑。
※
打开门,眼前出现一片散乱的广大空间,一个大衣橱突兀地挡在路中央,把室内隔为亡字形。
眩目的月亮从大大的天窗洒落,玩具汽车、玩偶和各式图画书被丢得满地都是。房内有张附天盖的大型睡床,上面放着一只手拿锣鼓的猴子布偶。
房间内侧点着昏黄的灯光,将所有物品的影子凌乱地投射至天花板;当中有两个娇小的人影。
嘻嘻嘻、嘻嘻嘻。
笑声与柴火劈哩声接连传来。
零时循着令人不快的笑声,蹑手蹑脚地靠近对方,夜色和伊欧塔则躲到暗处绕路前进。
零时以那座大衣橱作为掩护朝内侧偷瞄,看到一座大型壁炉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两名少年趴在壁炉前的地毯上一起看着书,蓝色的书皮上以白点连成数不尽的星座。
乍看之下就像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然而下一秒,孩童倏然停止嬉笑,把书阖上,随手一扔
。
(被发现了……?!)
双胞胎兄弟并没有抬起头,不过零时本能性地缩回衣橱后方。就在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全身的寒毛登时竖起。
「————?!」
零时忍住大叫的冲动,一面转身一面将枪口扭向身后。有个黑色棒状物从斜下方扫了过来,擦过零时的鼻尖。
「唉,可惜。」
「唉,只差一点。」
眨眼间绕到零时后方的双胞胎少年,看着毫发未伤的零时发出耻笑。
梅罗佩的手中抓着一根看上去十分笨重的火钳,大概是从刚才那座壁炉中顺手拿出的。
「零时哥!」
伊欧塔从床铺后方飞奔出来,高举死魂之枪锁定目标,一连扣下三次扳机。
「好痛!」
艾斯泰罗佩以双手将子弹在面前挡下,厌烦似地把子弹一挥,随手抓起身旁的大花瓶丢了过来。
「唔哇!」
伊欧塔急忙弯腰闪避,花瓶有惊无险地从他的头顶飞过,掉落中庭摔个粉碎。
「居然闯得进来。」
「搞什么嘛,真无趣。」
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依序审视着举枪的零时、坐倒在地上的伊欧塔,以及谨慎拉开距离的夜色。
「你们闯进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的家,有什么事吗?」
「你们闯进艾斯泰罗佩和梅罗佩的房间,有什么事吗?」
「来玩的吗?」
「或者是……」
本来还泛起甜笑的嘴唇瞬间垮了下来。
「……又想来搅局?」
低语合而为一,两人接着轻灵起跳。
他们一起抓着梅罗佩先前挥舞的火钳,朝零时的头部扫去。
「咕……!」
零时勉强以两手紧握的枪身挡下火钳,现场响起「铿」的一声,枪身的涂漆被削去了一角。
双胞胎兄弟轻飘飘地跳过零时,朝后方的夜色挥出火钳,一座书柜代替夜色的骨头应声崩塌。
夜色千钧一发地闪开攻击,迅速从怀中掏出子弹。火钳擦过身旁的恐惧感如顽强的蜘蛛丝紧黏不放。
「妨碍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的人最讨厌了!」
「妨碍艾斯泰罗佩和梅罗佩的人通通去死吧!」
艾斯泰罗佩伸出细瘦的手臂,拿起放在床边的水果刀。
两双眼睛瞬间对上伊欧塔。
他们一人拿着火钳,一人拿着水果刀对伊欧塔甜甜一笑。
「大哥哥,你也这么想对吗?」
「咦!我吗……?」
叽————!
伊欧塔提醒自己留意耳鸣,赶紧用手捣住耳朵。又是那个声音。
「伊欧塔!」
零时朝他大叫,但是他的呼喊被侵入脑中的童声覆盖。
〈杀了他们。〉
〈杀、杀、杀——!〉
伊欧塔拼命与那声音搏斗,手腕却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既无法转动脖子移动视线,更无法眨眼。抖动的手默默把枪口对准夜色,停了下来。
「住手……!」
眼睛因为干燥而分泌出泪液。一旦在这里开枪,伊欧塔又会给他们添麻烦,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算了。
(我不要……!我好歹也是……好歹也是……!)
伊欧塔看着零时和夜色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离学长们还差了一大截,但有朝一日,他也想以如此坚定的灵魂应战。
「唔哇啊啊啊啊啊!」
伊欧塔奋力闭上眼睛,使出全力将枪丢开。枪飞到了熊熊燃烧的壁炉里,伊欧塔凝视着被火焰吞噬的爱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呼……!我……我……」
伊欧塔满身大汗,盘据脑海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
「什么……!明明是弱到派不上用场的小菜鸟……」
「明明是个只会给人添麻烦……扯人家后腿的废物……」
双胞胎少年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
伊欧塔平定呼吸后抬起头来。现在离敌人最近的人是自己,于是他想也不想便扑过去。
「伊欧塔,小心啊!」
夜色急忙冲出去,伊欧塔却一反常态愤恨地扑向敌人。
「我……我才不是小菜鸟!」
他从怀中拿出逮捕凶手时用的手铐。
「可恶……!」
然后一面闪躲挥舞的水果刀,一面扣住了艾斯泰罗佩的手,并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另一端扣上支撑床铺天盖的柱子。
「呀啊!」
「艾斯泰罗佩!」
艾斯泰罗佩愤恨地瞪着自己不慎被囚的手腕,旁边的梅罗佩则目露凶光。
「我、我成功了……夜色哥、零时哥,趁现在……!」
只要制住他们的行动便插翅难飞!但就在伊欧塔兴奋得又叫又跳时,空气中传来尖锐的破裂声。
「伊欧塔,快离开!」
零时飞身扑来,将伊欧塔压在地面,躲到床底下。
火钳几乎在同一时间横扫过来,把原先位于伊欧塔头部后方的床柱应聋打断。
破裂的木片从天而降。
「好痛好痛!」
伊欧塔赶紧爬起来,看到夜色已经摆出射击动作。
「零时!」
夜色于大叫的同时扣下扳机,将注入灵魂的子弹传送给零时。
零时一个回身,以弹仓稳稳地接下子弹,把枪口对准少年。太近了,还不到有效射程范围……不过零时也只能选择开枪。
「呀啊啊啊啊!!」
梅罗佩随即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按住额头,修剪整齐的亚麻色发丝被黑色的血染污。
「梅罗佩——!」
「哇,好痛……痛死我了……!!」
少年发出愤怒的哀号。
艾斯泰罗佩一看到梅罗佩受伤流血、那副泪眼汪汪的模样,表情刹时一变。他甩甩手,诅咒般地瞪着零时的脚。
「唔、咕……!」
零时闪避不及,胸前立刻多了一道斜切的伤痕。
.
「我绝不原谅你们……绝不原谅你们……!」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成串咒骂。
小小的身躯淌着血向上一跳,把所有垂手可得的物品抓起来丢掷。
表情疯狂扭曲,杀气逼人,如天使般可爱的模样已荡然无存。盛怒的双胞胎少年只顾着把所有进入视野的东西砸坏。
包括放在窗边的衣柜、单脚桌,甚至于大型衣橱。
「啊——!」
伊欧塔不小心被倒下的衣橱压住,正想逃跑时,耳鸣再次传来。
叽————!
「呜、啊……!」
〈去死!〉
一股寒意窜过背脊,定住了伊欧塔的脚,就在他的眼前突然变黑时……
从旁边冲出的人影抱起了伊欧塔,把他奋力抛向橘色的火光下。
就在伊欧塔意识到自己被抛到温暖的壁炉前时,衣橱同时落地,老旧天花板因为这阵冲击随之崩塌,大量瓦砾与木材掉落在救了伊欧塔的夜色身上。
夜色的胸部以下都被瓦砾压住,顿时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他想以幸运没被困住的双手爬行脱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唔、可恶……!」
夜色把红色浏海拨到一旁,难得失去冷静地发出咒骂。
「夜色哥,你没事吧?!」
伊欧塔急忙掉头奔回,帮夜色搬开压住他的瓦砾堆。尽管负伤的手又痛又麻,他还是努力咬牙搬运。
胸前染着血痕的零时摇晃着赶到,腾出一点距离挡在夜色的前方。
金色枪口指着从黑影中爬出来的双胞胎兄弟。他们才刚发过一顿脾气,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你还活着吗?夜色。」
零时维持举枪的姿势瞥向后方关切。
夜色微微发出低吟,卸下弹仓检查。刚才特地填入的子弹果然在混乱中弹飞了。
「你呢?零时。」
「还撑得住吧。」
零时露出招牌笑脸。胸前的伤口比想像中还深,疼痛夺走了膝盖支撑的力量。
「刚才的死魂之枪他们完全不痛不痒耶,这下怎么办?」
一道冷汗沿着额侧流下。
「零时哥和夜色哥的死魂之枪竟然无效……?这、这下完了啦……!」
这个始料未及的现实,使伊欧塔搬运瓦砾的手抖个不停,怎么也搬不起压在夜色背上那块水泥墙。
#插图
梅罗佩的额头中弹时,确实发出了惨叫,但是他非但没有消失,还残存着大肆反击的力量。
「零时,你说呢?」
「也只能硬干罗,不过刚刚那枪已经是奋力一击就是了。」
其实零时心里比任何人都还震惊,刚才那枪就距离上来说是有点勉强,但已经倾注他的全副心力了。
夜色在他的背后露出微笑。
「既然如此,有没有人能借一下子弹?我手上的子弹全掉在脚边,被埋在瓦砾下。」
「哇
咧,这个玩笑有够难笑。」
没有了子弹,就别想发动死魂之枪。
零时继续以枪口瞄准怒目相视的双胞胎,眼神迅速扫视全场,却没看到类似子弹的玩意儿。
伊欧塔也趴下来寻找,却完全没找着。他很乐意贡献自己库存的子弹,但是备用子弹全在前院的混战中用尽了,剩下来的子弹都在弹仓里面了;问题是,他的枪就在刚刚掉进壁炉里了。
「啊……对不起,我的子弹也没了……」
伊欧塔的心中顿时吹过一阵绝望的凉风。
「……没办法。」
零时轻轻叹了口气,改以单手拿枪,另一手紧紧握住垂挂在胸前的坠饰。那条古董金色锁链上,一直挂着一颗子弹。
喀喳一声,零时把锁头打开,将那条坠子丢到被压在瓦砾下的夜色面前。
坠饰不偏不倚地滑到夜色伸手可及之处,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它。
「这是最后一发罗。」
「……我们有办法击倒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我来告诉你秘诀吧。」
夜色将子弹从锁链上取下,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同时,压在身上的重物也使他的下半身逐渐失去知觉。
夜色抬起头来,发觉零时加深了笑意。
「真是的,有秘诀怎么不早点说出来?」
「没办法,我直到刚刚才想起来。」
对,一直以来,夜色都忘记了一件事。
他们明明就握有「关乎普雷提斯存亡的重要情报」。
「零时,提示就是苍曾说过的话。」
「什么……?」
过去,夜色的弟弟——苍曾经赌上性命追踪普雷提斯,取得了关乎普雷提斯存亡的重要情报;他在临终前,把那句话告诉了心爱的哥哥。
「想想我们刚领到死魂之枪时听到的话吧……死魂之枪的强度,与灵魂的强度成正比。」
也就是说,只要拥有强韧的灵魂,就能使死魂之枪威力倍增。
「所谓的灵魂究竟是什么?」
那是能够战胜「不死」的人类意志。
他们的灵魂深处,究竟渴望着什么呢?
双胞胎兄弟愤慨地瞪着他们,紧紧握住彼此的小手面向众人。
「杀了你们!」
「去死吧!」
同时迸出的恶意双重奏,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叽————!
在耳内响起的高分贝音波,使伊欧塔吓得捣住耳朵,零时则皱起眉头。有人在拉扯他的意志。
〈受死吧!〉
双胞胎兄弟的声音在脑中呢喃。
〈你们给我互相残杀!〉
「呜、呜呜呜……」
伊欧塔用力抱着头跪倒下来,指尖深深陷入发问。
夜色拼命集中精神,对手上的子弹献上一吻。挂在零时负伤胸前的子弹,微微沾染着血的气味。
「……夜色,我随时都OK。」
零时的弹仓正等着接收灵魂。
夜色的手指将注入灵魂的子弹送入弹仓,以仅能活动的上半身瞄准零时的手边。
看到他们完全不受命令操控,梅罗佩与艾斯泰罗佩明显露出动摇。
〈给我互相残杀!〉
他们再一次下达命令,却无法阻止零时与夜色放下枪枝。
双胞胎兄弟愤怒地咬紧下唇。
零时他们坚定的意志已经凌驾一切,稳稳支配着自己的所有感官,甚至没有产生耳鸣。
夜色的手指扳下击锤,银色子弹随之上膛。
「你们去死……去死啊!」
「不是叫你们互杀吗!」
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的命令已然失效,只能焦急地大吼出声,并且向上一跳。
歪斜高举的火钳与水果刀锁定了零时。
俯冲而来的双胞胎浏海一阵飞扬,额头上双双浮现发动『月之救赎』的图腾,却只是徒劳无功……
夜色的银枪轰然炸裂,零时将收下子弹的金色弹仓压入枪身。
接着扳下击锤,以手指扣住扳机。
——不要忘记,「我爱你」。
零时和夜色纷纷想起苍留下的遗言。
他们在脑中描绘着思念的人事物,并在心中深深祈愿。
每当工作结束后,与最爱的搭档举杯共饮的清脆干杯声。
灵魂代表着生存的渴望。
为了某一天势必会造访的「死」,竭尽全力地爱着今天或是明天。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金枪瞄准了他们的双重诅咒。
「一旦失去灵魂……」
「就可以宣判出局了。」
飞射而出的子弹纵向贯穿了紧抱在一起的双胞胎。
#插图
※
两个娇小的身躯硬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们紧握的小手已经松开,仅以那条银色锁链相系。这恐怕是他们有生以来头一次离得这么远,只见那条锁链被拉长到了极限。
壁炉的火势即将燃烧殆尽,房间内仅能仰赖月光照明。
「呜……」
梅罗佩和艾斯泰罗佩同时发出呻吟、并且仰起脖子,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
接着,梅罗佩仰望着洒落头顶的月光,眼前有一扇四方形的大型天窗与天空相连。
「看呐,艾斯泰罗佩。」
梅罗佩一脸开心地发出赞叹,眼睛闪烁着光芒。
「好美的月亮喔。」
天窗的对侧,有一颗歪斜的满月高挂天边。月光柔和地俯耀大地,形成温和的白色波纹,照亮了这对小兄弟。
「真的耶,好美的月亮喔。」
艾斯泰罗佩有样学样地盯着天窗,幸福地眯起眼睛。
「我们一起去月球玩吧,艾斯泰罗佩。」
「嗯,去月球玩吧,梅罗佩。」
「我们要住在月球上。」
「和星星们住在一起。」
「两个人一起。」
「永远在一起。」
嘻嘻嘻、嘻嘻嘻。
嘻笑的双胞胎眼中只看到了彼此。闲杂人等好不容易散去了,为什么身体却动不了呢?两人的手明明以手铐系在一起,但不管怎么伸长,手指都触碰不到彼此。
「艾斯泰罗佩。」
「梅罗佩。」
双胞胎兄弟注视着彼此,颤抖着尝试伸展动不了的手指。
伊欧塔在他们的身旁跪下,捧起他们活过漫长岁月却不见成长的小手,重叠在一块儿。
两人开心地攀住彼此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半身。
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眸愉快地笑了。他们就这样幸福地沉醉在月光下,小小的身躯逐渐化为尘埃。
如歪斜之月的双胞胎阿特密斯,在仅容得下彼此的世界慢慢消失,零时、夜色和伊欧塔则在一旁为他们送终。
※
零时缓缓推开大门,缠绕在胸前用来止血的布条稍稍渗出红渍。
身旁的搭档则仰赖着后辈的搀扶,拖着被瓦砾压伤的脚前进。
刚才通过这里的时候,还有数十名阿特密斯回过头来打量,如今却宛如幻影般消失无踪:他们还在蜿蜒的铺石路缝隙间看到了小小的花朵。
铁栏对面停着两台车,其中一台前面蹲坐着两名男子。
脸上多了块瘀青的银色黑人发辫男,举起沉甸甸的手。
坐在他身旁的男子则以手将乱掉的黑发向后抚平,脱下的外套绑在手部止血。
「不好意思,下次再来除草吧。」
零时一露出微笑,银发男便开口说道。
「那我改天再请你们喝咖啡。」
两人的身旁不约而同傅来放松的苦笑。
刚来这里时的阴森感不知何时已被微风吹散。
两台车发动引擎,离开了方才大肆活跃的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