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的时候,天河发现自己坐在已被查封的家中,吃着早餐。
刚烤好的厚片吐司上,涂着满满的奶油及香甜的蜂蜜。一瞬间,上等小麦的香气,在他的嘴巴里扩散。他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炒得滑嫩的炒蛋、从德国直接进口的香肠以及煎得酥脆的培根。
对天河来说,这是非常熟悉的早晨景象。
「果然,那是……」
所有财产遭到查封及无家可归的事,原来全都是梦啊。天河如此深信着。因为自己现在就在家里吃着美味早餐。这才是现实,昨天发生的都只是恶梦。
天河满足地吐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天河听到餐厅的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谁?」
但是,对方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敲着门。
「吵死人了,契诃夫,去开门。」
然而,却找不到契诃夫的身影。
「真是的……」
没有办法,天河只好站起身子,将手伸向门把。
「……哇哇哇哇哇!」
打开门的瞬间,上百张写着「查封」的字条……不,是成千上万张,被强风吹进房间里。数量多到吓人的纸张,就这么贴在所有家具及装饰品上。最后,连天河的身上也贴满了。
「搞什么啊!契诃夫!契诃夫你在哪里啊?」
天河竭尽所能地呼唤着。不过,不要说契诃夫了,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天河的嘴巴也塞满了纸张,他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我不要!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意识逐渐消失,就在他感觉自己快断气时——
清晰的叩叩声,突然传入他的耳里。
「——什么声音?」
天河醒了过来,全身汗流浃背。
他坐起身子,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是在Butler System的房间里。
睡了一晚,身边的一切仍旧没有改变,自己一样待在这个三坪大的穷酸房间中。
(原来刚刚是在作梦……这才是现实生活。)
天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无奈地想着,虽然能从恶梦中醒来是件好事,醒来后却是这样的环境……哪一边才算是真正的幸福呢?
天河思考时,敲门声仍然持续着。
「唉……」
他带着不愉快的脸色,站起身子打开房门。
满脸笑容的劳伦斯正站在门口。
「天河,Good Morning……哇!你头发乱得可以。」
天河露出生气的表情,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但是不听话的头发,仍旧东翘西翘。
「阿烈说他早餐还没收起来,叫你快下去吃。」
劳伦斯说完便走下楼去。
(说起来,肚子还蛮饿的。)
昨晚没有进食就睡了,肚子里没有半点食物,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
(要换什么衣服好呢……)
天河想到昨晚没换衣服便入睡,于是左顾右盼地看着狭小的房间。他看到一个衣柜,走过去将它打开,没想到里头除了衣架之外,什么衣服也没有。这里不是之前住的饭店,当然没有睡衣、浴袍。
(我竟然连续两天穿着同样的衣服——)
天河没办法,只好直接下楼。
天河来到昨天去过的客厅,劳伦斯正坐在餐桌前,喝着饭后的红茶。
「天河,你终于下来啦。」
「…………」
天河避开了劳伦斯的目光,走到餐桌的另一头,坐在离他最远的位子上。
以往这个时候,只要天河一坐到餐桌前,契诃夫就会立刻将早餐送来。
然而,契诃夫没有出现。
「契诃夫呢?」
这个时候,也只能问劳伦斯了。
「刚刚出门去了。天河家好像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的样子。」
「…………」
(家里的事……)
虽然天河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晓得一定还有许多麻烦事需要解决。
(想也知道,那个笨蛋老爸一定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别人善后。)
一想到失踪的父亲,天河的心情变得更糟。他好想立刻去找寻父亲的下落。
但是,身体的能量早已耗尽,根本没有动力。
「肚子饿死了~早餐呢?」
「啊,只要跟阿烈说一声,他就会帮你做。」
劳伦斯一说完,便主动地替天河点了早餐。
「收到!」
高邸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
「还要特地跟他说,真是麻烦。」
天河感到不满,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
「因为Butler System的每个人,用餐时间都不一样,所以早餐是点了之后才会做。对了,基本上早餐的时间只到九点哦。如果阿烈不在的话,就自行处理。阿烈的行程表贴在墙上,要记得事先确认唷。」
「嗯——」
天河愈来愈觉得麻烦。
(请一位专属的厨师不就得了?契诃夫真是小气。)
「今天因为受到契诃夫的拜托,我才叫你起床的,明天开始你就要自行起床吃早餐哦。」
虽然天河对于劳伦斯直接使用「契诃夫」这个绰号,有些不高兴,但是更让他在意的是起床一事。
「啥!我要自己起床?」
「呃?你又不是小孩子,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劳伦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答。
「…………」
(平民的生活还真是麻烦啊……)
天河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后,双手撑在桌上托住下巴。
突然,有人敲了他的头。
「!」
「久等的早餐送来罗,饿肚子的小鬼。」
天河抬起头,看到单手拿着托盘的高邸。
「不要敲我的头!」
「歹势、歹势。」
高邸一边笑着,一边将托盘放在桌上。
托盘上放着白饭、酱菜、海带豆腐味噌汤、煎蛋以及芝麻牛蒡。其实就是一般常见的日式早餐。
「这是早餐?」
天河皱起眉头问道。
(看起来像是贫民在吃的。)
白饭、味噌汤及煎蛋,都冒着热气。除了酱菜之外,竟然还有一样冷的配菜,那就是芝麻牛蒡。
天河为了再次确认,用手指摸了一下小碟子的外围。
「……怎么是冷的?」
「啊,芝麻牛蒡是昨晚的剩菜,不过,放了一晚的芝麻牛蒡会更入味哦。」
(昨晚的剩菜!)
天河喜欢的是美式早餐,看到日式早餐就已经不太高兴了,而且他只吃现做食物,剩菜,他根本无法接受。
(难道,我非得吃这个不可吗……)
天河真的不想吃,但是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而且现在已经不是可以挑食的时候了。
天河小心翼翼地夹起芝麻牛蒡,像小狗一样不断闻着,确认是否有异味。
一放入口,整个嘴巴都充满了芝麻牛蒡的甜辣滋味。其实味道真的不错,但是天河一想到这是昨天的剩菜,就倒尽了胃口,即使肚子再饿,他也不想吃。连放在面前的其他菜色都提不起他的食欲。
「我不要吃。」
天河放下筷子,将托盘推开。
他的态度惹恼了高邸。
「喂!这可是我花心思做出的食物,你快给我吃完。」
高邸将托盘又推到天河面前,并将筷子递给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过去都吃些什么山珍海味,但这可是我辛苦做出来的早餐,我不准你抱怨,快点吃掉。」
天河坐在位置上,抬起头瞪着高邸。
「这种喂狗的食物,我吃不下去。」
「啥?」
高邸非常激动,用力拍了桌子,让餐具都跳了起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将剩菜端出来当早餐,可说是最差劲的厨师了。以前我们家的厨师绝对——」
「混帐,你以为你是谁!」
高邸抓住天河的肩膀。
「好痛啊,你不要碰我!」
天河站起身,对高邸打了过去。
「死家伙!」
高邸也不甘示弱地反击。
「你竟然敢打我!」
「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
「……混蛋!」
两个人就这么扭打在一块。
原本一直站在一旁、忧心忡忡看着两人的劳伦斯,再也按捺不住,慌忙地跑到他们中间。
「Stop!Stop!你们都住手。」
但是,劳伦斯进入的时机不对,高邸的手肘顶到了他的肩膀,让他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到墙壁。
正在打架的两人,不仅完全没有察觉到,还继续殴打着对方。
「你们成熟一点好不好!」
劳伦斯一边抚摸着肩膀一边站起身子,并将眼镜戴好。
天河和高邸抓着对方的衣服,互瞪着。
(为什么我要受这家伙欺负!)
天河气炸了。
如果父亲的公司没有倒闭,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了。为什么我得受这些人的气?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怒吼声。
「你们这些混蛋,在做些什么?」
天河及高邸都吃了一惊,视线移转到客厅入口处。
那里站着一位西装笔挺、有着精悍神情、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
「Mr.间宫!你来的正是时候。」
劳伦斯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打架受了伤,影响到工作,该怎么办?」
间宫走向两个人,看了他们一眼。
「但是,这家伙侮辱了我做的料理。」
高邸激动地说出事情经过。
间宫皱了一下眉之后,对高邸说:
「高邸,你还真是血气方刚呢,我劝你还是冷静一点比较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如此气愤,你要怎么当一个可靠的执事呢?」
「……嗟。」
高邸不屑地咂嘴后,松开了抓着天河的手。
天河也同时放开手。
「你就是天河吗?我已经从江古田那边听到你的事了。」
「…………」
天河沉默不语地看着间宫。
「看你的样子,还是个处在叛逆期的孩子嘛。你是不是也该成熟一点,我想你也不希望让别人认为你很孩子气吧。」
(什么嘛,这个老头!太自以为是了吧!)
天河直盯着间宫,然而,间宫一点也不畏惧。
「天河,有没有受伤啊?」
劳伦斯担心地开口询问。不过,天河却保持缄默,转身离开。
(都是些讨厌的家伙!)
天河气冲冲地爬上三楼,回到了302号房。
他躺在被窝里,望着天花板。
过没多久……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叫了。
到头来,胃还是空的。
天河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可能什么也吃不到。
「真是烦死了……对了!」
天河想到一个好点子。
待在这种地方,是没有办法好好享受美食的。
所以,现在正是让那些同学请客的好时机。
「过去,我一直很照顾他们,现在该是让他们回报的时候了。」
既然决定了,就不需要再留在这里。
他立即站起身,用手整理一下头发后,便走出房间。虽然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一件,不过也没办法了。
天河轻轻地踏在走廊上,希望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庆幸的是,二楼及一楼的走廊上,没有半个人。
(太棒了!我就快要有美食可以吃了。)
就在天河满怀着愉快心情走到玄关时,才发现鞋子竟然不见了。
「真是奇怪——」
他打开鞋柜找寻鞋子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糟了!)
天河的身体抖了一下,迅速抬起苍白的脸,却看到梶就站在眼前。
「这不是天河吗?你出来迎接我啊?真令人高兴呢。对了,你把这边的所有鞋子都擦拭一遍。」
梶带着柔和的笑脸看着天河。
「为什么我得——」
天河准备反驳时,很不巧,间宫从客厅走了过来。
「啊,间宫,我正请天河帮忙把鞋子都擦拭一递。」
「哦,这个主意不错。擦拭鞋子是执事最基本的工作之一。」
「啥?为什么我得做这件事?」
「擦拭鞋子也等同于修练自己的耐心。有人曾说过,鞋子愈漂亮的人,心就愈是诚实美丽。不会擦拭鞋子的人,心就是一污浊的。」
间宫那张恐怖的脸靠了过来,让天河忍不住将身体往后缩。
「但是我……」
「哦,你的心果然是灰蒙蒙一片吧。也是啦,最近家里发生那样的事情,对你来说或许——」
天河打断间宫的话,生气地站起身子说:
「我做就是了!这样可以吧!」
※
「只是擦鞋子嘛,有什么困难的!」
天河气愤愤地说道。
「…………」
他茫然地看着摆在眼前的道具。
从小就被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少爷,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动手。
「天河。」
梶苦笑了一下,还是决定帮助天河。他拿起一只黑皮鞋,迅速地开始动作。
「鞋子是这么擦的。」
首先,拿布将表面上的污泥去除,接着以刷子将缝合处等较难清理的地方刷干净。大致完成之后,再以布沾些黑色鞋油。
「这就是鞋油。鞋油依鞋子的种类及颜色分成许多类型。」
梶示范如何沾鞋油擦鞋。
「擦满鞋油后,再拿另一块干净的布,将鞋油推匀。」
将鞋油推匀后,鞋子变得闪闪发亮。
「好厉害……」
天河发现自己忍不住称赞起对方后,立即将嘴巴闭上。
「是吧?变得亮晶晶的吧。看到鞋子这么漂亮,心情自然也会变得超好。而且像这样好好照顾鞋子的话,鞋子的使用寿命也会变长哦。」
梶脸上露出爽快的笑容说道。
天河回想起自己的鞋子,的确都是亮晶晶的。
原本一直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如今他才知道,并不是施了魔术,而是有人帮自己擦拭了鞋子。那个人就是契诃夫吧。
「你做一次看看。」
梶将另一只鞋子递给天河。
天河依照梶所说的顺序擦拭鞋子。
虽然天河的手不算十分灵活,但是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认真。
「这鞋油真臭啊——」
「要忍耐哦。」
梶和间宫严肃地看着天河的动作。
(……妈的!)
天河一边咒骂,一边擦拭着鞋子。
虽然之前天河相当佩服梶的功夫,而且看到鞋子如此漂亮时,高兴得不得了,但是,实际动手之后,他才知道这件事做起来无聊到令人想睡觉。
鞋子虽然变干净,自己的手却愈来愈脏。
(为什么我会落得如此下场……我讨厌擦鞋子!)
看到天河终于擦完第一只鞋子,间宫和梶说了声:「接下来交给你了。」就往屋内走去。
天河才擦完一只鞋子就已经精疲力尽,他站起身子,像失了魂一样伫立在玄关。不晓得是否因为还不习惯这份工作,他的背及肩膀都非常僵硬。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连去找同学的动力,也全然消失了。
此时,又有另一个人从玄关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与天河的年纪差不多。
「唷!你是新来的吗?」
「…………」
天河紧皱着眉头。
照他的问题来推断,他应该也是这里的执事之一吧。
现在明明是盛夏,但是向自己搭话的男人,却穿着长袖白色衬衫,而且衣领处还打了个蝴蝶结。
(这是哪国来的王子啊……)
虽然天河知道这种打扮就是俗称的哥德风格(Gothic Fashion),但是自己却从不曾感兴趣过。
而且……
(这个人还真是年轻啊。难道这里也有高中生执事吗?)
圆滚滚的大眼睛、亮丽又滑顺的头发,和那件柔软的衬衫还真是相衬呢。
这个男生虽然比天河高五公分左右,但是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
「你是谁啊?」
「我叫本多维克托。」
男生微笑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还真像艺人呢。难道他是混血儿?)
天河有点期待自己能和他合得来,毕竟年纪相仿,相处起来也比较轻松。然而,这份希望却迅速破灭。
「哇塞!」
维克托靠近天河,突然叫道。
「什么啦?」
天河不高兴地转开了脸。
「你,有水难之相耶。」
维克托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啥?无凭无据的……」
维克托没有回答,只是露出夸张的恐惧模样,大声地说:
「在你身上,我看见了超级穷神啊~」
「什么!?」
(搞什么啊,这家伙真失礼!)
天河气昏了!穷神这个词,确实符合天河现在的惨状。但是,他为什么要让第一次见面的人这样诅咒!
维克托完全无视天河握紧的拳头,还不识相地说:
「你原本是个咬着金汤匙出生的好命公子,如今却穷途潦倒,身无分文,连买一罐饮料的钱也没有,更别说是替换的衣服了。我说对了吧?」
「吵死了……给我住嘴!」
「唷?看你气得面红耳赤的,我都说对了吧。哇哈哈~我是不是很厉害?我果然是天才!」
维克托将手放在下巴上,笑嘻嘻地自卖自夸。
「什么天才!你这个随口胡诌的家伙
!」
维克托听了,登时大怒。
「说我随口胡诌?我是看你还是新人,才对你这么友善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维克托扬起眉毛,满脸怒气。而且口吻与刚刚截然不同,变得十分严厉。
啪!
突然间,维克托举起手,打了天河的左脸颊一巴掌。
「你这、你这死家伙!」
天河气得暴跳如雷,将手中沾满鞋油的布,往维克托脸上擦去。
「你竟敢这么对我!」
维克托抓起天河,将他压在墙壁上。
天河的背受到大力撞击,一时无法呼吸。
「啊……」
虽然天河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维克托丝毫没有减缓力道的意思。
(这家伙,比我想像中还要厉害……真是气死我了!)
天河为了反击,将维克托推了回去。就在这个时候……
梶不知在何时来到两个人的身边,用鸡毛掸子敲打他们。
「天河,你的工作做得如何了?完全没有进展啊……维克托,对于一个年纪小你一轮的人,何必这么认真呢?」
梶沉着冷静地教训了两个人一顿。
「啥?这家伙不是高中生……」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维克托不屑地说道。
「什么?你谎报年龄!长那样本身就是一种诈欺!」
天河放开了维克托,并以手指头指向他。
#插图
「你这是对长辈说话应有的态度吗?」
天河的话,让维克托的血压再度升高。
维克托又将天河推到墙壁上。
胸部的痛楚,让天河也再次燃起怒火。
「要打架,我奉陪,你这混蛋!」
「好啊,到外面去!」
「谁怕谁!」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天河甩开维克托的手,鞋子没穿就冲了出去。
突然,一道水柱喷在天河身上。
「哇!」
天河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只能盯着眼前的人,那是拿着水管、满脸歉意的劳伦斯。看来劳伦斯正在玄关前洒水。
「Sorry,抱歉。」
玄关传来了笑声。
天河一回头,发现梶用手遮住嘴巴强忍笑意,而维克托却毫不遮掩地捧腹大笑。
「我说得太准了,水难之相。哇~我真是天才啊。哇哈哈哈!」
(气死我了……)
天河既不甘心又难过。淋湿的身体气到发抖,他却只能怨恨着自己的不幸。
后来,天河就这么跑去洗澡。
天河原本为了面子,还逞强地说:「这没什么!」却因为从头到脚淋湿,感到寒冷而发抖。
浴室的空间有两坪大,里头的浴缸大约可以同时容纳三个人,而且铺设磁砖的墙壁上,还设置了三座莲蓬头。
天河冲着热水,心情才好转了一点。
他回想起昨天离开游泳池之后,只是稍微冲了一下澡,晚上也没有洗澡,所以现在光是将充满汗水的身体清洗一番,心情也稍微变好了。
虽然被水柱喷到是场灾难,但是能洗个热水澡,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天河洗完澡后,穿上了劳伦斯为他准备的T恤。
「不好意思,这是便宜货。在天河的衣服晒干之前,请稍微忍耐一下。」
劳伦斯把衣服递给天河时,如此说道。
天河换上T恤后,走到客厅。
因为劳伦斯为了表达歉意,特地为天河泡了一壶茶。
虽然这种道歉方式,少了些诚意……
当天河走到客厅时,劳伦斯已经泡好了红茶。
时间点抓得恰恰好,真不愧是执事。
天河一坐到位置上,劳伦斯就为他倒了一杯褐色的红茶,茶香随着热气飘散。
「请喝。」
「喔。」
天河漫不经心地回答后,喝了一口红茶。
一瞬间,嘴巴里充满了茶叶的醇美香气。
「……很好喝耶。」
「真的吗?好高兴哦!」
劳伦斯打从心底,露出了高兴的笑脸。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家伙。)
天河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观察着劳伦斯。
昨天没有好好观察他,现在仔细一看,他似乎还蛮年轻的嘛。但光看外表,是无法推断一个人的年纪的,刚刚的本多维克托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以劳伦斯的模样来看,大概是二十岁前后吧。
「对了,我的房间就在天河的隔壁,301号室哟。」
因为红茶被称赞,劳伦斯心情很好,对天河说了许多事。
「阿烈、总司、早见、契诃夫也都住在这里哦。」
天河还没见过早见。
「间宫还有刚刚那个叫做……维克托的家伙呢?」
(天啊,千万别告诉我,他跟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天河正在内心呐喊时,劳伦斯笑笑地说:
「啊,那两人都是通勤上班。虽然大部分的人都住在这里,但有些人不是。」
「呼——太好了。」
「太好了?」
「啊,因为我讨厌那家伙。」
「哇哈哈,天河说话真直接耶。」
「说到这,那家伙去哪了?回家了吗?」
「嗯,他和总司一起出门了。好像是今天有些空闲时间,所以才来这里的。我原本打算泡茶给他们喝,可是他说今天如果在东方方位的店家喝茶,会带来更多好运,所以就出门了。」
「原来如此。对了,那家伙的副业是占卜师吗?」
「占卜师是维克托的本行哟,所以才会取这种名字吧。听说因为他的外表,总是吸引不少女顾客呢。」
「本行……那他还兼差当执事?」
「对,因为Butler Systemm是派遣公司,派遣工作的时间,短至半天,长至两到三年都有。因为这里也接受短期工作,许多人都是有正职还过来兼差的。契诃夫希望雇用执事不再是上流阶级才拥有的特权,才会设立这间公司。」
「是哦……」
(契诃夫这家伙……)
契诃夫在天上家已经服务了十三年,然而,他却产生这种想法——令天河产生了一点点被背叛的感觉。
天河逐渐感觉无趣,所以决定改变话题。
「那你呢?你的另一份工作是?」
「我?我是个大学生,从英国来这里留学,但是书念到一半,钱就花光了。当我非常烦恼的时候,契诃夫帮了我一把。多亏他的照顾,我现在才能兼顾学业及工作。不过,我还处在实习阶段,会做的事情并不多。」
「这样喔。」
(契诃夫这个家伙还蛮爱管闲事的嘛。)
劳伦斯不晓得天河已经渐渐变得不耐烦,继续说道:
「所以,我觉得我和你的处境十分相似,该怎么说呢……离开了家里,是很辛苦的呢。我也是离开了父母身边,所以我十分能理解你的心情哦。」
劳伦斯尽可能选择合适的用字遣词,因为他觉得现阶段的天河,非常敏感、容易受伤。他刚到这里来时,也极为不安,因此,他认为自己很了解天河的心情。
「如果你有任何问题,欢迎随时找我商量哦。你父亲那边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我也很乐意哦。」然而,劳伦斯的心意却无法传递到天河的内心。
「你懂什么?我的事情你根本不了解!」
天河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他大喊的声音,连自己也吓到。
(我才不需要他人的同情!)
只要一谈及父亲的事,天河就没办法克制情绪。
气愤、悲伤、寂寞、不甘心……烦躁的情绪就像火山爆发一样,不可收拾。
「抱、抱歉……但是我……」
就在劳伦斯想要安抚天河时……
「怎么那么吵?」
高邸走到客厅说道。
天河避开高邸的目光,喃喃地说:
「没什么,不要管我。」
「如果你再乱来,我可不饶你。」
「……我知道啦!」
天河不情愿地咬着嘴唇,冲出客厅,往楼上跑去。
留在原地的两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河遭遇这么多事,真是可怜啊。」
「啊,他的心情我不是不了解——何况他正值叛逆期。」
高邸看着劳伦斯苦笑。
※
那晚,契诃夫来到天河的房间。
「小少爷,我帮您送晚餐来了。」
天河已经饿到了极限,所以一听到敲门声,他立即打开了门。
看到房门打开的瞬间,契诃夫绽放出笑容。
「您能开门,实在太好了。」
「……我肚子饿死了。」
天河无礼地回答。
「请用——」
放在托盘上的是蛋包饭及蔬菜汤。
「这不是剩菜吧?」
天河回想起
早上的不愉快,忍不住如此询问。
「当然不是,这是刚刚才煮好的。」
契诃夫苦笑地回答。想必早上的事,契诃夫也知道了吧。
「那就好,我要开动了。」
就在天河要接过托盘的时候,有人上到了三楼。
「啊,欢迎回来,早见。」
契诃夫开心地打了声招呼。
「江古田先生,我回来了。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面了。」
「这次是驻留在那里,一定很辛苦吧。」
「不会不会,日子过得非常充实哦。对了,我听说有新人报到,所以上来看看……就是他吗?」
早见将视线移转到天河身上。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早见达郎,原本是补习班的讲师和短期家庭教师。」
早见礼貌地鞠躬并自我介绍一番。他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有着成熟的脸孔以及温柔的细长双眼。
「小少爷,他也住在这个宿舍里哦。」
「我的房间在你的斜对面的楼下,请多多指教了。」
「…………」
天河默默地盯着早见。
(我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勉为其难待在这里的。)
契诃夫察觉到天河开始不耐烦了,便急忙开口说:
「小少爷,趁热吃。」
「哦?现在才要吃晚餐啊?」
「应该说是今天的第一餐吧。」
契诃夫苦笑地回答。
「……意思是从早上到刚刚,都没有进食啊?这样子不太好哦,会弄坏身体的。」
早见靠近天河,脸上充满了担心。
「对于正值发育期的青年来说,营养不良是很可怕的事情。骨头及肌肉正显著成长的这个时期,不吃饭等于是自杀哦。这时期特别需要钙质、锌、磷、维他命群等等重要的荣养素。」
(什么啊,又是一个爱碎碎念的老头!)
回顾今天,全是些让天河生气的事。
好不容易可以享用晚餐时,又来一个训话的老头。
「……烦死了!」
天河打断早见的话,从契诃夫手中抢走托盘。
他将契诃夫和早见赶到门外,并大力地关上了房门。
两个人似乎在走廊上谈话,过了一会儿,交谈声就消失了。
「……气死我了!为什么我得吃这些贫民食物!」
天河带着难过的心情,开始吃蛋包饭。
因为谈话耽搁了一下,蛋包饭变冷了,吃起来不怎么美味。
但是,饿昏的天河,迅速地扒着饭。
(人类一到了底限,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接受的。)
仿佛听到自尊心瓦解的声音,天河不禁嘲笑着自己。
※
夜深人静,有一个人来到契诃夫的房间。
「……请进。」
听到应门声后,间宫便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开口说:
「他的个性有问题。」
「他」指的就是天河。
「小少爷还处在叛逆期。不过他的本性很老实,是个好孩子。」
契诃夫将手放在书桌上,露出勉强的微笑。
「或许他的本性真的不错,但是,现在的他却非如此。」
间宫以严肃的表情看着契诃夫说道。
「江古田先生,他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吧?」
「……小少爷是个可怜的孩子。」
「你同情他,反而是害了他。」
「同情……」
契诃夫对于问宫的话,感到些许迷惘。
但是,间宫毫不客气地继续说:
「你并不是他的监护人,没有必要照顾他吧?」
「但是,小少爷一夕之间变得身无分文……他一定感到不知所措。在他的心灵创伤还未平复之前,我应该要照料他。」
「但是,继续这样下去,我相信他的心态,不要说一天两天,甚至一年后都不会改变。我希望你能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间宫说的完全正确。虽然间宫能理解契诃夫呵护天河的心情,但是公私应该分明才是。不管站在经营者还是保护者的立场,契诃夫都应该好好教导天河,而不是一味地任他摆布。
这些契诃夫都晓得。
但是……
「是我宠坏他了吗?」
契诃夫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笑容。
「没有错。」
间宫回答地很直接。
「你这么宠爱他,会毁了他的一生。如果你不对他严格一点,他永远没办法独立。」
间宫说这些话并非出于恶意,他是为了天河好,才会如此建议。
当然,也是为了契诃夫好。在Butler System公司中,只有第二把交椅的间宫巧,才敢对社长契诃夫——也就是江古田元蔵说出这些话。
契诃夫审慎地思考了一番,表情也变得严谨。
「……你说的没有错。我是该对他严格一点。」
「我打算在夏天这段期间,训练他成为一名执事,如果还是不行,只好将他赶出去了。」
「我了解了。」
契诃夫大力地点头。
间宫深深地鞠了个躬说:
「如果我有冒犯到您的地方,请见谅,因为我认为这些话必须让您知道。」
「快把头抬起来,你这么做才是对的。」
契诃夫微笑地回应。
间宫听完之后说:「那么,我先告辞了。」就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
房间内寂静无声。
契诃夫站起身,走到窗边。
天上的月亮,被一层厚重的云遮盖住,只露出了微微的光亮。
「小少爷……」
契诃夫深深地叹息,拉上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