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5章『攻略地牢(Dungeon Attack)』

「我怎么想都不~服~气!」

「啊、啊哈哈哈哈哈……」

翌日早晨,沿著山路行进的妖精弓手,被关进木头做的牢笼里。

在一旁露出僵硬笑容的女神官,身上也只有一件褴褛的衣衫。

妖精弓手忿忿地让一双长耳朵上下弹跳,抓住木条用力摇动。

搭配上方以一根木条贯穿以便扛著行走的牢笼,相信可说是把俘虏演得很活。

「为什么我们要被当成战利品!?」

「我和其他人哪能演战利品啊?」

问题就在于和演技无关的层面上,哥布林杀手这个人全无商量余地。

他平常那件骯脏的皮甲上,还涂上黑色的涂料,显得诡异无比。

看这身打扮,就算说他是几小时前才从墓园复苏的死灵士兵,多半也会令人相信。

「喔喔喔,糊涂的女冒险者在吵闹啊。大师,我看这时候就该给她点教训……」

「呵呵呵呵,她很快就会沦为供奉给智慧之外神的祭品,随她去闹吧。」

扛著横杠前端的邪恶矿人,与走在前面的邪龙高僧下流地相视而笑。

更不用说他们从准备服装、用颜料在脸上与鳞片上描绘图案的阶段,就做得十分起劲。

妖精弓手咬牙沉吟,切换质疑的目标。

「我说你啊,可以再生气一点吧!?」

「这……我好像,已经习惯了……」

在牢笼角落抱著膝盖的女神官,露出死心似的微笑。

她这么一笑,搭配上秀气的容貌,让她也同样成了几可乱真的俘虏。

其演技堪称优秀。只是她也并非在演戏,说起来这同样是个问题。

「……」

相较之下,一句话都不说的,则是那位千金剑士。

她在牢笼角落抱著膝盖,一直瞪著空无一物的虚空,动也不动。

但她白嫩的肌肤已经失去血色,原本玫瑰色的嘴唇,如今也成了堇菜色。

女神官朝她爬过去,轻轻依偎在她身旁。

「请问,你会不会冷……」

「……不会。」

她的回答简短而单纯。

本来女神官在这种情形下应该会退缩,却流露出嘻嘻几声轻笑。

——总比「嗯」、「是吗」、「是吗?」「也对」要好,嗯。

只要回想刚认识时的他,这点冷漠根本不算什么。

「我会冷,所以……让我靠一下喔。」

「……随便你。」

她撇开脸去,女神官明知她看不见,还是朝她点点头,同样抱住了膝盖。

雪地路途很漫长。

暴风雪中,牢笼被他们摇啊晃地搬运行进。

以徒步朝著耸立在雪山中的城堡行军,这实在不是女性的脚力能够轻松走完的行程。

——……这样看来,之所以要我们演俘虏,其实是关心我们?

不擅言词也该有个限度。

女神官轻轻搂住千金剑士的肩膀,有了这样的念头。

「嘿啾。」

她冷得打了一声可爱的喷嚏。

接著立刻红了脸,伸手去遮,但已经太迟了。

有著敏锐长耳朵的妖精弓手满脸笑容,这也就罢了。

「——」

千金剑士睁大眼睛看得发愣,就令她十分尴尬。

「人、人家会冷嘛,有什么办法呢?」

「……也对。」

女神官确实看见千金剑士说这话时,嘴角微微松了。她在笑。

——呜呜呜呜……

女神官觉得「太棒了!」但若要说这是歪打正著,却又太令人难为情。

「不过,我们穿这样,还真有点冷呢。」

相较之下,妖精弓手的脸色就很差,长耳朵频频颤动。

「耳朵都快冻到断掉了。」

「因为是雪山。」

哥布林杀手从牢笼外瞥了一眼,要矿人道士停下脚步。

从行李中拿出毯子铺上去防寒,总是聊胜于无,然而……

「毕竟风很强啊。要怎么办呢,长鳞……啊我是说大师。」

「贫僧也是不穿厚重点就会冷得不太能动,因此实在……」

蜥蜴僧侣在平常的装束上,又披上重得拖泥带水的大衣,微微眯起了眼睛。

「甚至有谣传,可怕的龙就是因为寒冷而灭绝。」

「原来是祖先传下来的弱点啊?那还真没办法……就用打火石弄个暖包呗。」

矿人从装满触媒的袋子里取出打火石,另外又拿出一、两颗手掌大的石块。

「『跳舞吧跳舞吧,火蜥蜴,把你尾巴的火焰分一点给我』。」

紧接著,他双手手掌笼罩住的石头,渐渐从内部发出淡淡的光芒。

「点火(Tinder)」消耗了一次法术。但话说回来,没有人会责怪这是浪费。

「石头不会烧起来,只会变温……烫烫烫,这样刚好。」

「……我倒是对这法术有很不好的回忆。」

妖精弓手忍不住护著脚这么说,矿人便哼了一声。

「要抱怨的话我可不给你啰,来。」

矿人道士以熟练的手法,用布包住迅速温热起来的石头,丢进牢笼里。

先前一脸厌恶的妖精弓手见状,也连连眨眼,然后乖乖捡了过去。

「哎呀,谢啦。你这矿人竟然还挺机灵的嘛。」

「谢、谢谢你……」

「…………」

三个人就有三种反应。矿人道士拍拍鼓起的肚子说这没什么,对妖精弓手叹了口气。

「你要是再老实点就好啦。啮切丸有什么法宝吗?」

「……也对。本来打算进城再拿出来。」

哥布林杀手说著,从杂物袋里随手抓起一把小小的物体。

女神官接过他朝牢笼扔来的这些东西,发现是几枚嵌有蓝色宝石的戒指。

「封有『呼吸(Breathing)』法术的戒指。」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了。那是能维持呼吸的咒文。

要说有哪位施法者能够玩这些花样,女神官只想得到那位魔女。

虽然一想起魔女那肉感而丰满的肢体,就觉得瘦弱的自己有点可悲。

「先不管别的,哥布林杀手先生,你说这是水中呼吸用的戒指……?」

女神官说完,恍然大悟地「啊啊」一声,脑海中闪过以前在遗迹里杀了巨魔的卷轴。

从海底把高压水刀「传送」过来的水攻。

「……所以你当然有准备这些,嗯。」

「撑不了太长时间。」哥布林杀手语气尖锐地补充。

「不过在雪中,也多少可以缓和寒意对吧……」

「太棒啦!欧尔克博格真是的,既然有这种东西,就该早点拿出来啊!」

妖精弓手一拍手,满脸喜色地摇动长耳朵,急急忙忙戴上戒指。

「嗯~!」从她这样眯起眼睛看来,能缓和寒冷这点似乎是真的。

仔细想想,水也和雪一样……所以的确会有效果?

「如果只有戒指,倒也没那么有效,不过再加上矿人的石头,真的会暖起来说。」

「呃,那、我也……」

女神官战战兢兢,客气地跟著戴上了戒指。

紧接著,就像有一层膜贴上身体,让寒意微微退去。

「啊」。她忍不住小声惊呼。「这个,好厉害喔!」

「我就说吧?」

妖精弓手彷佛自己被称赞似的,眯起一只眼睛自豪。

矿人道士听了嗤之以鼻,她便噘起嘴唇反呛:「怎样啦?」

「真是的……」女神官叹了口气,头凑向身旁千金剑士的脸孔。

她硬是把视线,牢牢对上了千金剑士那紧绷得有如冰雪般的双眼。

「来,你也戴上戒指吧?」

「……不用。」

她连连摇头,带动断得颇为杂乱的金发。

「……我不冷。」

「真是的,就爱逞强……」

女神官忽然想起几位在神殿里和她一起生活过的学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少女就是爱逞强,连冬天都只穿很单薄的衣服,流著鼻水坚称不冷。

女神官轻轻牵起她的手,果然冷得几乎令人冻僵。

「来,我帮你戴上。」

「……我不……哈啾!」

她打了个喷嚏。

女神官忍不住瞪大眼睛,千金剑士就在她眼前用力撇开脸。

「……我不冷。」

「……好好好。」

女神官又如何压抑得住笑意?

「就当作是这么回事,我帮你戴上戒指喔。」

「…………唔。」

女神官不容分说,拉起千金剑士的手戴上戒指。

三名少女的手指上,有著蓝光闪闪摇曳。

「哼哼,这下你也戒不掉这感觉了吧?」

连妖精弓手都落井下石地这么说,说完嘻嘻一笑。

「……」

千金剑士始终一脸不悦的表情,不肯

面向其他人,但她们三人仍一起围住了暖炉石。

少女们手上都戴著同款的蓝色戒指。虽说效果只能短时间维持,物体本身却会留下。

「好啦,你们几个小丫头,差不多该安静点啰。装出紧张的样子来。」

这时矿人道士像是要终结这种氛围似的,敲了敲牢笼。

「喂,矿人,你就不会顾虑一下气氛吗?」

「蠢材,你们才应该察言观色吧,长耳丫头。哪里有奴隶会这样傻笑?」

被他这么一说,的确无法反驳。妖精弓手噘起嘴,不再说话。

「麻烦领路。」哥布林杀手说了。「我在黑夜中看不见。」

但若点起火把,以混沌势力而言又太奇特。

哥布林杀手扛著牢笼的挑棍,跟到蜥蜴僧侣身后。

「包在贫僧身上。我仿徨的骑士啊,好好跟上了。」

蜥蜴僧侣喉头咕噜作响地笑道,踩著庄严肃穆的脚步往前进。

抹成一片全白的视野前方,黝黑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

「来人!」

蜥蜴僧侣的大音量,不输给风雪咻咻吹过的声响,回荡在四周。

实实在在是龙的咆哮(Dragon Roar)。相信不会有人漏听。

「贫僧乃智慧之外神,绿月之眼的僧正!同胞啊,速速开门!」

不愧是老本行的神职人员,而且还是累积了该有的修为、一路升上银等级的人物。

他堂堂正正的态度,确实会让人觉得无论属于什么宗派,都应该具有相当的地位。

回音的尾声渐渐消失在风雪后头,矿人道士用手肘顶了顶哥布林杀手。

「你不觉得这角色给他演根本天造地设吗?喏?这担子要是叫那丫头来扛,可就太沉重了。」

「啊啊。」

「不过如果是扮邪神巫女,做起衣服来也挺有趣就是了。弄些轻飘飘的薄纱。」

「是吗。」

「怎么,前阵子的庆典上,你不就夸奖过吗?你不想让她穿吗?」

「没兴趣。」

两人面向大门,维持担任蜥蜴僧侣随从的态势,迅速交换意见。

「……啮切丸啊,这所谓小鬼的圣骑士,很强吗?」

「不知道。」他小声回答。「但,最好当作在我们之上。」

「不论事实如何,这样打算才保险……是吗?」

「对。」

「也是啦,假如以为对方是傻子,结果却被倒整一把,那我们才真的成了大傻瓜。」

哥布林虽然笨,却不傻。

哥布林杀手始终以此为信条,默默对矿人道士点了点头。

「……唔。」

但蜥蜴僧侣的吶喊并未得到回应。

城门依然紧闭,唯一回答他的就是雪精灵呼啸而过的咻咻声。

蜥蜴僧侣心想既然如此,我也自有打算,手伸进色彩缤纷得令人惊惧的僧袍之中。

而他取出并举起的,是一块由矿人道士仿造那块烙铁所刻成的木雕眼睛。

「我以智慧之外神的碧眼做为担保!同胞啊,共享智慧的道友啊,速速开门!」

结果这次有了反应。

紧闭得没有一丝缝隙的城门,开出了一道门缝。

紧接著,伴随一阵用铁炼拉动滑轮的声响,城门咿呀作响地动了。

哥布林杀手注视门的动向。

到底要有多少只小鬼从事这项工作,才拉得动这大门呢?

无论如何,敌人的战力很多。实在是,愈想愈有趣了。

「……请问,不要紧……吧?」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细小的说话声,哥布林杀手在头盔下转动视线。

牢笼里的女神官微微显得害怕,目光飘动地仰望著他。

「譬如说,我们会不会,那个……突然就被丢进地牢……」

「应该会。」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但碍于小鬼们的视线,他点头的动作也就非常小。

「总比上祭坛当活祭品好。」

「……是这样吗?」

「对。」

「……你会来,救我们吧。」

「我是这么打算。」

女神官开口想说些什么,但立刻又闭上了嘴。

她松了一口气,死了心似的表情转为和缓。

「那就好。」

说著女神官轻轻呼气。即使有魔法的保护,气息还是转眼间就会变白。

「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我不会让小鬼碰你一根汗毛」。

这些女生听了会开心的话,他一次都不曾说过。

只是话说回来,如果他对谁都这么亲切,那就只是穿著同样装备的另一个人了。

——这个人真的让人没辙。

女神官莫名地笑逐颜开,立刻又强行绷紧脸颊。

因为她感觉到身旁的千金剑士,也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恐惧,身体变得僵硬。

「不用担心的……哥布林杀手,还有大家,都在。」

妖精弓手长耳朵一震,尖锐地说道:

「来了。」

「GROOOBR!」

与敞开的大门相比,身躯十分瘦小。喊声也远比蜥蜴僧侣的大音量要小。

出现的是只拖著褴褛僧袍衣襬行走的小鬼。

想来它自以为装出了满满的威严,沉重而不受控的步调却十分滑稽……

正因如此,更像个会出现在剧画中的高傲司祭,反而令人浑身不自在。

「GORARO!GORBB!」

这名小鬼在蜥蜴僧侣身前耀武扬威,一双手胡乱挥动,尖声嚷嚷。

至于蜥蜴僧侣,只见他手仍高举圣符,严肃地连连点头称是。

哥布林杀手与矿人道士则坚守随从本分,低头不语。

「……它在说什么?」

「谁知道呢……」

听妖精弓手轻声问起,女神官含糊地摇了摇头。她当然不可能听得懂小鬼语。

「……它就是,小鬼圣骑士(Goblin Paladin)、吗?」

「看上去不太像骑士,比较像司祭吧。」

「……不。」

听见两人轻声交谈,千金剑士有气无力地说了这句话。

「……它,不是那家伙。」

女神官看得确切,在她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啊啊,原来。

只要仔细想想,那只小鬼的僧袍是从哪弄来的,岂不再明白不过了吗?

「……不用担心。」

说著她抱住了千金剑士。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究竟传达出多少。

时候到了。

「那么,能否麻烦您领我等去见圣骑士大人?」

「GORA!GORARARU!」

「啊啊,此乃我手下两名忠仆,以及带来的贡品。」

蜥蜴僧侣用夸张的手势指向牢笼,非常有模有样。

「我等逮到了几个让人火大的女冒险者。其中一人,身上烙有祭品的圣符。」

「ORRRG!GAROOM!」

「啊啊,甚是,甚是。那么,为了不让她们逃走,得押进监牢,切断手脚才行啊。」

小鬼司祭用模仿蜥蜴僧侣的滑稽手势招了招手,引一行人进城门。

当然蜥蜴僧侣也不懂小鬼语。

因为哥布林说的话,大抵都是些小孩子胡乱嚷嚷的叫声,意思也大同小异。

我要那个。这个给我。是他干的。是他不好。

那么该怎么办呢?——答案就是靠他尖锐的舌头在嘴里念出的祈祷。

「『冠上大地之名的马普龙啊,还请让我等暂且加入群体』。」

这是「念话(Communicate)」的神迹。

借用据说会群体狩猎的一尊父祖龙之力,实现彼此间的沟通。

『如果不是双方都有对话的意志,就不会管用。在传教时倒是很能派上用场。』

昨晚,酒馆的圆桌旁,蜥蜴僧侣在做著针线活的矿人道士身旁说道。

『看来迟早得学会小鬼语才行。』

哥布林杀手却正经八百地这么回答……

「呼咿~总算勉强过关啦……」

「还只是过了门,别松懈。」

「我知道,我知道。」

哥布林杀手瞥了松口气的矿人道士一眼,然后环顾四周。

是哥布林。

古城的中庭。过往这座白垩广场会涌出泉水,也用于设宴礼宾。

然而泉水枯竭、冰雪深锁,庭园失去草木,骑士的身影也消逝已久。

如今已然遭小鬼据地游乐,沦为满是血渍与秽物的垃圾堆置场。

「……这可是神代的,矿人精雕细琢出来的建筑耶?竟然搞成这样……」

妖精弓手热爱冒险与未知,会不由得苦涩地说出这样的话,也不难想见。

「不懂价值,真的很可怕啊……」

「……可是,数目好多……」

女神官用力咬紧嘴唇,想按捺住嗓音的颤抖。

「……得想想办法才行……」

然而这些小鬼只把她们当成可怜的祭品,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因为它们知道,无论她们多么傲慢、吵闹,很快就会丑陋地哭喊求饶。

哥布林的数目,不是十几二十只。

这些小鬼的乌合之众,举凡庭院里、城墙上、哨塔、缝隙间,无所不在。

每一只小鬼都佩带简陋——对小鬼来说算是高级——的装备,瞪著他们。

那是一种掺杂了好奇、好色等情绪,贪婪且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如果只是野兽,没有知性的飞禽走兽的视线,那还算好。

但这种充满恶意与欲望的目光,绝非野生动物会有。

「……!」

女神官不知不觉中,像是要从它们的目光下遮住千金剑士一般,往抱住她的手上加注了力道。

她透过经验,知道这样反而会让那些小鬼更亢奋,但也无可奈何。

「……」

其间,哥布林杀手从头盔下,仔细查看四周。

地形、构造。如果不把这一切全都灌输进脑子里,十之八九,会被围逼进死路而战死。

死也就罢了,他不能放著这一大群哥布林不管。

「GORARA。」

「唔。好,我们跟上吧。它说这边走。」

「好唷,大师。听到没?我们走啰,穿铠甲的。」

小鬼的引导,蜥蜴僧侣的指挥。

再加上矿人道士的催促下,哥布林杀手扛著横杠的手上加注了力道。

穿过有许多哥布林聚集的走廊,走下被腐败的秽物汁液弄得滑溜的阶梯。

一行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石造的地下室当中。

这里昏暗又潮湿,笼罩著一种难以言喻的臭气。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粮仓。食物又如何会需要牢笼呢?

这里是所谓的地牢(Dungeon)。

由矿人打造的牢房、门锁与铁炼,极其顽强而美丽,已经无须多加形容。

过往这些铁炼系住的,应该是混沌的怪物,或是威胁城内安全的恶徒之流。

但到了由小鬼主宰的现在,这里则是一群可悲少女的最终去处。

既然系著的是显然看得出是尸首且快要腐败的物体,或是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女……

「……!」

千金剑士咬牙低吼。

女神官确切感受到怀里的她全身僵硬起来。

「ORAGARR。」

小鬼在生锈的锁上忙了一阵,打开了牢房的门。

石板沾著一层黏答答的不明脏污,锁头带著红锈。

虽说地下总比地上要来得好,但空气仍极为冰冷,还掺著腐败的臭气。

大小便用的坑洞已经塞住,不但满是秽物,还被胡乱塞进人类的手臂。

妖精弓手「恶」的作呕声,听来格外响亮。

森人(Elf)敏锐的感觉自不用提……

凡人(Hume)即使眼睛看不见,臭气与各种声息,在在都是唤醒女神官记忆的体验。

女神官喉咙发出咻一声笛子般的乾涩声响,倒抽一口气。

她是习惯了——事实如何不清楚,但她希望如此——话虽这么说,但……

「……!」

还是会忍不住回想起她的第一次冒险。

在眼前被撕扯得不成人形的剑士;中了毒,最后由他了断的魔法师。

以及,被大群小鬼淹没、饱受凌辱的格斗家。

自己的替死鬼。自己是靠著他与她们的牺牲而活下来的。活是活著,不过……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也轮到自己?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她试著压住牙关的颤抖,口中念诵地母神名号,朝他瞥了一眼。

本想看去。

「GAROU!」

「呜、啊……!」

头发却被用力地一把抓住,发出尖叫。

是小鬼僧侣从牢笼外伸手进来,以极其无礼的粗鲁动作,攫住她的头发。

「ORAGARAO!」

打开牢笼,把这小丫头关进牢房。

无论是要献给什么样的神,看来她就是第一个。

矿人道士与哥布林杀手交换视线,点了点头,放下牢笼。

蜥蜴僧侣严肃地说道:

「那么,我等照办。但若是要享用贡品,还是先请圣骑士大人……」

说著他们解开牢笼的锁具……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金剑士做出了他们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强行从牢笼跳出去,伸出手,一把掐住了欺凌女神官取乐的小鬼僧侣咽喉。

「OGA……!?」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利用体格优势,整个人朝哥布林撞了上去。

「GORARA……!?」

「呀!?」

小鬼僧侣陷入半狂乱状态,从腰间拔出石器小刀胡乱挥舞,刀刃从女神官脸上掠过。

她一边感觉脸颊上拉出一条淡淡的红色血线,一边退开,千金剑士随即击落了小刀。

「ORAGAGAGA!?!?!」

「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

她顺势骑到小鬼身上,挥拳就打。

每当小鬼僧侣叫嚷著挥舞手脚,千金剑士雪白的肌肤上就多出红肿。

但她完全不当一回事。

「啊啊啊啊!去死,给我去死啊!」

击碎鼻子、打烂眼睛、打断牙齿、重击脸颊。

「GARAO!?」

即使这些哥布林再笨,也不可能这样还没发现有异。

看守地牢——就职务之便享用俘虏——的小鬼发出了叫声。

而这个负责看守的哥布林,采取了很有哥布林作风的行动。

它不挺身对抗,而是开始跑上阶梯,想去呼叫外面的同伴。

「……啧!」

哥布林杀手啐了一声。他的动作迅速而精准。

他一放下松手的牢笼横杠——无视妖精弓手的抗议——立刻拔起腰间的剑掷出。

剑刃无声无息地从空中飞过,埋进爬上楼梯的哥布林后脑勺。

「ORAG!?」

小鬼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痉挛著从楼梯摔下,他则直线扑了上去。

「哼。」

扭转剑刃,粉碎脊髓,确实要了它的命之后,拔出剑的同时将尸体踢开。

哥布林的尸骨从楼梯滚落,倒在秽物堆中渐渐沉默。这样就可以藏起尸体。

但哥布林杀手毫不松懈,从楼梯与地面的界线,窥看外头的情形。

「GORA?」

果然不出所料。

一只哨兵注意到了楼梯上的碰撞声响,接近过来想查看情形。

哥布林杀手迅速重新握好剑,对同伴说道:

「被发现了,还有一只会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金剑士仍对已经死去的小鬼僧侣揍个不停。

哪怕小鬼一口乱牙陷进拳头而造成破皮,她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转眼间,她的双拳就被红黑色的血弄脏。

「请、请不要再打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啊、呜!?」

女神官想拉住她,却被挥开而坐倒在地。

单薄的屁股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上,她忍著疼痛,仰望众人。

「呃,要祈祷『沉默(Silence)』……吗?」

「不,一点声响都没有应该也很奇怪。既然这样,呃……」

矿人道士翻找装满触媒的袋子,喃喃说著这个不对、那个不对。

「……没办法。」

哥布林杀手沉吟一声,握剑的手加强力道。

即使解决正在接近的小鬼,多半也会把状况弄得更糟。

就这么和大群哥布林展开决战?不,这样未免太不利。

他迅速盘算的时候,先前一直不说话的蜥蜴僧侣尖锐地出声了:

「猎兵小姐,赶快尖叫!」

「咦!?咦、啊,我、我来?」

妖精弓手正试图阻止千金剑士,忽然被叫到,一双长耳朵跳了起来。

蜥蜴僧侣不耐烦地用尾巴拍打地板,重说一次。他的口中已经流露怒气。

「别问那么多,快!没时间了!」

「好、好啦。呃……尖叫是吧,尖叫。」

妖精弓手形状漂亮的嘴唇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开。

「咿、呀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撼动喉咙的坚毅嗓音,纺出撕裂丝绢般的尖叫声。

森人的声音很响亮,在地下回荡,通过阶梯,还微微传到了地上。

「GORARA。」

啊啊,原来如此。哥布林似乎猜到意思,想像女子凄惨的模样,停下脚步。

哥布林以猥琐的表情,对站在楼梯上的哥布林杀手使了个眼色。

「GORARURU?」

哥布林杀手耸耸肩膀,哥布林便下流地笑了,转了转手掌。

「晚点再来,是吗。」

小鬼露出丑陋的笑容走远,哥布林杀手瞪著它的背。

他们大大浪费的时间,总算争取回一些,万万不能再出错。

照当初的计画,是打算用请它检视贡品少女的名义,把城堡的主子叫来牢房。

他们认为如果要将小鬼圣骑士——假设真的存在——确实解决,最好的地点就在这里。

「……也罢,算是不出所料。」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完,关上门,上门栓,下了楼梯。

负责看守的哥布林尸体漂在秽物堆上,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踢上一脚,让尸体沉进去。

「那只哥布林也交过来。虽然只是亡羊补牢,还是得藏。」

回头看去,千金剑士还在持续殴打死去的小鬼。

不知不觉间,击打肉块的沉重声响,已经变成像是物体丢到水面上的啪唰声。

「等一下,你喔,给我差不多一……点啊!」

妖精弓手强行把千金剑士从尸体上架开。

她抓住她的肩膀,用上全身体重去拉。尽管森人力气小,银和白瓷的等级差异却是天壤之别。

「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们事先不是说明过了吗!」

千金剑士翻倒在被秽物弄湿的地上,以阴沉的眼神瞪著妖精弓手。

「……哥布林,非杀不可。」

「啊啊,真是够了……!」

根本没得谈。见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妖精弓手咬紧了嘴唇。

妖精弓手忿忿地乱搔一头自豪的秀发,长耳朵直直竖起。

凡人无法预测的行为,是妖精弓手很喜欢的特色。

对于欧尔克博格种种奇妙的行动,她抱怨之余,却也有所欣赏……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

眼前,眼前这个双手染满鲜血、不当一回事站在那儿的冒险者,这种行径……不一样。

妖精弓手不明白是哪里不同,但就是存在某种——决定性的差异。

「所以我才反对带她来……」

「光是没劈头乱放法术,就该偷笑了……吧。」

矿人道士叹了一口气,摇了摇腰间的酒瓶。

啵的一声响,他拉开瓶塞,喝了几口酒。

再用袖口擦去胡子上沾到的水珠,打了个嗝。要驱邪,用酒精正好。

「就算场面被搞乱,只能用手上有的牌玩下去,这点还是一样啊。」

「总归是权宜之策。比起任由她乱来,还不如留在身旁盯著。」

蜥蜴僧侣这句话说得若无其事,让妖精弓手眼角扬起。

「……然后我们还要再被她拖累,弄得下场凄惨?」

她手扠腰,白眼瞪著千金剑士。

看到她也不擦去手上红黑色脏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杵在那儿不动,妖精弓手又是一阵怒气翻腾。

「请、请你冷静,冷静下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女神官察觉她的怒意,立刻拦到两人之间……然而。

「最该生气的就是你!」

「呀!?」

妖精弓手迅速伸出手,摸了摸女神官的脸颊。

一阵发麻的痛楚,让女神官不由得闭上眼。

即使哥布林的石器再怎么简陋,刀刃仍是刀刃。

她脸上划出的这道红线,缓缓渗出血来。

「她闹事的时候,不就害你一起受到哥布林的反击吗!」

女神官眼睛微微颤动,用小小的手按住脸颊……

「我……不要紧的。」

她犹豫到最后,选择的表情是微笑。表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看到她坚强的模样,妖精弓手更是怒不可遏。

「你都受伤了,哪里不要紧……!」

没错,至少——至少这个冒险者,应该对女神官道歉。

千金剑士呆呆站在原地,妖精弓手正打算上前揪住她……

「冷静点。」

「欧尔克博格……!」

就被突然从旁窜出的脏污铁盔挡住。

妖精弓手狠狠瞪著他,眼角微微噙著泪水。

是亢奋的情绪使然。并非有人叫她冷静,就能冷静得下来。

「可是!既然她说要跟,就……!」

妖精弓手闹情绪似的指著千金剑士,扯起嗓子想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叫你冷静。」

但哥布林杀手说著摇了摇头。

他将被打死的小鬼连著僧袍一把抓起,扔进秽物堆里。

一声骯脏的声响后,这具尸体也沉入排泄物之中。

哥布林杀手将视线从喘著大气的妖精弓手身上移开。

「喂。」

「啊、好、好的!」女神官赶紧挺直了腰杆。

哥布林杀手敲了敲自己头盔的护颊部分。

「处理完自己的伤,帮她治疗。不然手会烂掉。」

一瞬间的沉默。沉吟般的余音。像是犹豫该不该说,最后——

「也会,留下疤痕。」

「……好的。用药水(Potion)……?」

「从药草用起。」

他这么一说,女神官就点头回答:「好的!」跑向千金剑士身旁。

防止化脓与止痛的药草,虽然不像药水会立即见效,仍然非常可靠。

女神官嘿咻一声,确定药膏已经贴到脸颊上,他见状点了点头。

「麻烦你,检查俘虏中有无生还者。」

「来啰。」

接著被吩咐到的矿人道士,又喝了一口酒之后出声允应,显得默契十足。

「长鳞片的,跟我一起来。凭我一个人,连要把人抬出来都很吃力。」

「哈哈哈哈,毕竟施法者普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吶。」

贫嘴、说笑。对牢狱中阴沉气氛的一种抗拒。

蜥蜴僧侣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转身面向哥布林杀手。

「万一有伤患,能帮他们治疗吗?」

「神迹要省下来。」哥布林杀手说道。「俘虏终究成不了战力。」

「明白、明白。」

蜥蜴僧侣以奇妙的手势合掌。

「不难理解猎兵小姐的心情,但这事应该晚点再谈。」

临去之际悄悄说出的这句话,确实送进了森人耳里。

「……这不是一句没办法就能了事的吧?」

妖精弓手鼓起脸颊,哥布林杀手在她面前双手抱胸,默默思索。

他所挂心的是——小鬼僧侣这种预料外的状况固然也令他挂心——俘虏。

村庄应该没有女子被活捉。

如此一来,就得当成是哥布林从那座寒村以外的各地绑架女子,一路送到这里。

「……」

从各地绑架?哥布林杀手对自己的这个念头,忿忿地沉吟起来。

哥布林——有办法?——让俘虏在雪地中走到这?

哥布林活动范围这么大?

在所谓小鬼圣骑士的带领下?

「……不痛快啊。」

「……我也是好吗。」

哥布林杀手自言自语,妖精弓手闹别扭地应声。

「为什么带她来?」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摇动一双长耳朵,白眼瞪著他的铁盔。

虽然他还是老样子,表情被铁盔遮住。

「因为有必要。」哥布林杀手淡淡地回答。

「必要?」妖精弓手嘲讽地哼了一声。「你怎么不乾脆打她一顿屁股?」

「无论如何,不杀出活路就回不去。」

「况且」他又补上一句。一如往常,平淡地说道:

「这是剿灭哥布林。一展开行动,不是赢就是输。」

「我不是,在跟你谈、这种事……!」

「……我知道。」

可是。

「我想我知道。」

他的声音难得显得疲惫。

「…………」

让妖精弓手不由得哑口无言。

欧尔克博格?只动嘴唇,不出声的呼唤。

想来并非是听到这句呼唤,但他缓缓吸气,吐气。

「我去把风。等俘虏清点和治疗完毕,就换好装备。」

「……在这里?」

「对。」

「…………」

「你现在这模样,不会有战力。」

满是秽物、腐臭与尸体的这地牢里。

妖精弓手「啊啊」一声叹气,忍著头痛似的用手指按住眉心。

「我再问一次,要我在这里?」

「对。」

「换衣服?」

「对。」

——啊啊,真是够了。欧尔克博格果然和平常一样嘛。

「我说你喔。」妖精弓手叹了一口气。「森人有所谓的格调——……」

「会在意的话,就拿个毛毯什么的来遮吧。」

「哇、噗!?……呣,够了!」

他一把抓起挂

在栅栏上的毯子,扔到妖精弓手头上,让她发出惊呼。

生气的表情一瞬间垮了,即使赶紧想假装,仍为时已晚。

哥布林杀手已经转过身去,妖精弓手不情愿地披上毛毯。

她先把毛毯牢牢绑在脖子上,然后在里头摸索著换衣服。这是多么狼狈?

她脱下受掳冒险者模样的破烂衣衫一扔,拿起平常穿的猎人装束。

为了因应战斗而穿戴护具,背起弓箭。内衣裤……就算了吧。反正她也不知道穿这些要做什么。

——啊啊,真是够了,我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不像我。一点都不像我。连气都懒得生了。

——奇怪?

妖精弓手一边扭转身体,检查装备是否穿戴妥当,一边却歪头纳闷起来。

即使被欧尔克博格牵著走,却莫名地不会涌起怒气。

虽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已经习惯。

——倘若如此,即使被她牵著走,应该同样不会生气才对。

「嗯嗯……」

面对这未知的难题,妖精弓手忙碌地动起一对长耳朵思索。

——这也就是说,她和欧尔克博格,果然不一样。

是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各式各样的念头,在脑海中转个不停。

她想不出答案,但想到的一个字眼,却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共通点。

——哥布林。

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哥布林!

有如诅咒般挥之不去的这个字眼,让妖精弓手全身一颤。

「啊啊,真是,这样不太妙啊……」

她双手在脸颊上一拍,用力揉揉眼角。心情并未开朗起来。

心情不开朗。

答案想不出来。

状况糟糕透顶。

啊啊,可是。

「……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对吧。」

妖精弓手「呜呜」一声,甩动长耳朵,把头探出毛毯。

哥布林杀手毫不松懈地举著武器,看守楼上的门。

妖精弓手对他的背影轻声说道:

「……对不起,欧尔克博格。」

她一度开口,舌头却迟疑起来。她找好要说的话,又补了一句:

「我有点,气昏头了。」

「总是会有这种事。」

哥布林杀手不转身,简短地说了。

「你会、她会,我也会。」

他的话一如往常的平淡,甚至令人觉得冰冷。

妖精弓手不由得笑逐颜开。

「欧尔克博格也会?」

「对。」

「看不出来呢。」

「是吗?」

「是呀。」

「是吗。」

哥布林杀手不怎么感兴趣似的应了一句,转动头部。

一瞬间的停顿。妖精弓手回想起以前女神官说过的话。

他思考事情的时候,有话想说的时候,就是会沉默。

「如果你觉得」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口。「对其他人也该说一声的话。」

妖精弓手从毛毯伸出手摇了摇。不用。

「嗯,我会自己去说……谢了。」

就在掀开整件毛毯的剎那间。

妖精弓手趁著自己的脸也被遮住,嘴角微微松开。

「欧尔克博格,没想到你意外有在顾虑大家嘛。」

「……是吗。」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快弄一弄。还得让其他人也更衣。」

「好好好。」

虽然看不见,但妖精弓手隐约猜得到他现在脸上有著什么样的表情。

这样,就够了。

§

「……没人。」

「好。」

从门缝间伸出长耳朵的妖精弓手回报后,一行人迅速溜出地牢。

哥布林那令人作呕的兽味,闻起来绝不好受。

石造的城内状况也是大同小异,但总比地牢要好,让女神官重重呼出一口气。

「把她们留在里面……真的妥当吗?」

「总比拖著一大群人胡乱奔走要好吧。」

蜥蜴僧侣从队伍的最尾端,回答女神官的话。

所幸,又或者该说不幸的是,这些衰弱到极点的俘虏少女当中,有几个人还活著。

尽管明白承诺会带她们逃出去,但蜥蜴僧侣说得没错,要领著她们在城内移动,风险实在太大。

只不过,虽说神迹与时间对他们一行人来说都弥足珍贵,却连治疗都不进行,实在太……

「……得尽快赶回来救她们才行呢。」

「可是现阶段,咱们就是没这余力啊。」

女神官的心还留在背后,矿人道士一边查看石墙的情形,一边小声回答。

为整个团队领路的,是矿人道士。

这些石墙盖得毫无缝隙,出自作风刚毅朴实的矿人之手。

既然如此,工匠(Craftman)的功力就比猎兵更有用。

侦察交给妖精弓手,领路则由矿人道士负责。一行人就以这样的安排,重新组成队形。

「那么,啮切丸,你打算去哪?主城吗?」

「不。」被问到的哥布林杀手摇摇头。

「要打割喉战还太早。」

「……!」

听到他平淡说出的这句话,千金剑士浑身一震。

为了避免先前的情形再度发生,现在她待在从最尾端算来的第二排,与女神官并肩。

即便妖精弓手主动向她道歉,明白说了:「对不起!」她仍几乎不开口。

「没看过这种剑啊。能判断出是上等货色,材料是什么?」

只有矿人道士这么提问时,她才低声答了一句:「……轻银」。

「……用雷霆,锻打红色宝石,做出来的利刃。」

「轻银、是吗?不曾听说过呢……可否让我瞧瞧?」

她不回话,而是回以螫人般的拒绝视线,让矿人道士耸了耸肩膀。

「唔。」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首先,要去仓库。」

「兵器库?还是粮仓?」

「两边都要,但先去兵器库。」

「好唷,这边走。」

一行人就像成了影子,无声无息地在堡垒中穿梭。

这支团队本来就没有人穿著活动起来会喀啷作响的重装备。

真要算起来,穿戴金属护甲的,就只有女神官与哥布林杀手两人。

女神官只穿著偏薄的炼甲,哥布林杀手也只有炼甲加上皮甲的补强。

就只有内侧缝上毛皮的长靴(Boots)所踏出的、小小的脚步声,以及呼气声回荡在走廊上。

冒险者们组成对列,顺利地前进。

搜寻陷阱、留意四周,对同伴用眼神沟通,却又不紧张,不松懈。

毕竟在场的六个人之中,有四个人是第三阶的银等级。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能够像呼吸一样踏破迷宫,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来了。」

妖精弓手耳朵一震,停下脚步。

她蹲下身,把箭搭上大弓拉紧。瞄准的是前方的转角。

哥布林杀手默默手按腰间剑柄,来到矿人道士身前。

矿人道士退下来,手伸进触媒袋,女神官握紧锡杖。

蜥蜴僧侣摇动尾巴,悠然窥看后方,身旁的千金剑士咬紧了牙关。

过了一会儿,两个毫无戒心的脚步声,从转角另一头接近。

「……!」

弓弦无声无息地弹发。

妖精弓手的箭飞驰而去,贯穿哥布林的眼窝,就这么将其中一只钉在墙上。

「GROOAB!?」

想必是看见同胞突然黏到墙上吧,另一只发出混乱的惊呼。

而它尚未发现发生何事,下一秒喉咙就插上了一把剑。

是哥布林杀手毫不迟疑掷出的剑。

「尸体得藏起来。」

「与其费这种工夫,乾脆别杀它们,躲起来不就好了?」

「总比被发现,弄出战斗声响而引来注意要好。」

他踩著大剌剌的脚步走过去,踏住尸体拔出剑与箭,将箭拋了过来。

「呕」妖精弓手格外恶心似的接过箭,赶紧甩掉上头的血。

若是野兽的血,她倒也不当一回事,但小鬼的血就只令她排斥。

「法术、神迹还剩下几次?」哥布林杀手环视众人。

「呃……」女神官以白而细的手指按住嘴唇,仔细思索。

「我一次都还没用,所以剩下三次……」

她屈指细数。途中用了「点火(Tinder)」,进城后用了「念话(Telpath)」。

「其他两位各用了一次,所以还是三次,合起来有九次……」

「你这样数,可没把那边那个小丫头算进去啊。」

矿人道士冷冷说完,用大拇指朝千金剑士一指。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远离众人的谈话,一直瞪著小鬼的尸骨,这时小声说道:

「……两次。」

就这样——

?不是次数少,是话少。

女神官为难地皱起眉头,但仍坚强地说:「谢谢你回答。」

然而千金剑士只把脸撇开,看都不看她一眼。

「嗯嗯……」女神官小声嘟囔。

这种模样让她想起以前待在神殿的一群见习少女,而且是其中特别令人费神的女孩。

「……总之,一共剩十一次,对吧。」

「唔。离精疲力尽还很远,所以贫僧认为,多少用上几次也无妨。」

「不。」哥布林杀手对蜥蜴僧侣的估算结果摇了摇头。「是九次。」

「竟然。」蜥蜴僧侣连连眨眼。「难道说……」

「『闪电(Lightning)』那两次,应该保留下来。」

千金剑士浑身一震。

一双玻璃珠般剔透的眼眸,明确望向哥布林杀手身上。

她的声音很细,低得不能再低。

「……杀得了,哥布林?」

「顺利的话。」

千金剑士听到哥布林杀手冷冷说出的这句话,紧盯著他那看不出表情的铁盔。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话说回来,要达到这个目的,也得先想办法收拾这些吧?」

妖精弓手对剩下的法术次数显得并不放在心上,用箭尾轻轻戳了戳死去的小鬼尸骨。

这里这么冷,它却只在腰与双脚缠上毛皮,武器也只有简陋的标枪。没什么可搜刮的。

「你有方法?」

哥布林杀手一边翻找杂物袋,检查自己的物品,一边询问。

「方法哪有这么容易想。嗯~嗯~……啊!」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猛力一跳。

她以像是小孩子想到怎么恶作剧时会有的表情,对矿人道士伸出手。

「矿人。给我酒。整瓶。」

「喔喔?」矿人道士嘲笑似的堆满笑容。

「怎么啦,长耳丫头,要提神吗?」

「别问那么多,给我就对了。」

「好好好。这是我喝剩的,可别全乾了。」

「我才不会喝呢。」

她啵的一声拔开瓶塞,鼻子凑过去嗅了嗅,浓厚的酒味让她用力皱起眉头。

「喝是不会喝。」她说完,整瓶往地上洒去。

「啊!?」

矿人道士发出像是面临世界末日般的惊呼。

他没大声嚷嚷,相信已经是难得的理智。

矮小的个子高高跳起,揪住妖精弓手平坦的胸口衣襟。

「你这铁砧,看你干的好事……!」

「我不就说要你给我了吗?这么做是必要的,有什么办法呢?」

「必要?你……还说没办法,你!把我、把我的酒……!」

「不,帮了大忙。」

哥布林杀手早已展开行动。

他已经猜到妖精弓手的意图,用破布擦去伤口滴出的血,将尸体靠在墙边。

让小鬼低头以便遮掩伤口,朝小鬼脱手落地的枪踢了一脚,让枪滚落在身旁。

「唔、唔唔唔唔……」

「哼哼。你听他怎么说?好啦,事后我会请你喝酒。」

妖精弓手听完后心情大好,眯起眼睛,把酒瓶放到哥布林身旁。

「啊……」女神官眨了眨眼,恍然点头。

「毕竟,世上根本没有正经的哥布林……是吧。」

「就是这么回事。」

妖精弓手眨起一只眼睛,喉头发出哼笑声。

乍看之下,是两只哥布林醉倒在地。血腥味被强烈的酒精掩盖,闻不出来。

在巡逻途中喝酒打瞌睡,对哥布林而言是家常便饭。

「既然藏不住,那么只要被发现时不会穿帮,就可以了吧?」

「就算是这样,你这家伙、把我的酒……」

矿人道士依依不舍地咬著手指,看著石板上流开的一滩酒。

蜥蜴僧侣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一记。

「别在意,贫僧也请你喝酒。晚点我们就为猎兵小姐的机智乾杯吧。」

矿人道士唔了一声,回头隔著肩膀仰望过去,蜥蜴僧侣便转了转眼珠子。

「是不是啊,小鬼杀手兄?」

「嗯。」哥布林杀手被叫到,点了点头。「酒钱,我也出吧。」

被众人这么一说,矿人道士也无法再闹脾气。

他咕呶呶呶呶地低吼了一阵子,重重叹了口气。

「呜、唔……唔。也罢,既然长鳞片的还有啮切丸都这么说,那就算了……」

「呣。首先我们得加快脚步。兵器库在哪儿呢?」

「……好。在这边。」

矿人道士挥挥手,迈出脚步引领众人前进。

妖精弓手得意地「哼哼」两声,与他并肩行走。

「长耳丫头,你这铁砧!等回到酒馆,我会让你请客请到哭!」

「好好好。我会让矿人喝到满意为止,别这么生气了啦。」

吵吵闹闹。看到两人一如往常,感情融洽地斗嘴,女神官发出嘻嘻几声轻笑。

——太好了。

因为刚才在地牢里,就发生过争执。

无论什么时候,看著同伴的争执,都不会令人舒服。所以。

——真的,太好了。

女神官由衷这么认为,就地轻轻单膝跪下。

她将锡杖收拢在身前,像抓救命绳似的握住。蜥蜴僧侣看著她点点头,意思是说他先走一步。

于是女神官一如往常地闭上眼睛。

「……你在做什么?」

忽然间一个从旁发出的、低沉而平静的说话声,打断了祈祷。

「咦?啊,是、是的。」她心下一慌,维持原本的姿势点头。

「是在进行镇魂祈祷……不过因为没有时间,就只是简单默祷一下。」

忽然间,千金剑士小小的手,牢牢抓住了她握住锡杖的手。

女神官疑惑地歪头纳闷,千金剑士却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用不著。」

「咦?可是……」

不管是谁,死了以后都一样。女神官尚未说出这句话,千金剑士就朝尸骨踢了一脚。

「……用不著。对这种、家伙……!」

就在千金剑士又要吼叫起来的这一刻——

「要走了。」

听见他一如往常,低沉、尖锐,粗鲁、平淡的嗓音。

仔细一看,众人都已经往堡垒内部前进,只有哥布林杀手留在那儿。

他说话之余,不忘举剑持盾,缓缓转动铁盔环顾四周。

——他……在等我们?

她不开口询问。不,应该说连问都不必。

他总是在等她。这一年来,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好的。马上就好。」

女神官迅速——但并不马虎——闭上眼睛,替死去的小鬼祈求冥福。

接著拍拍膝盖站起,对千金剑士露出笑容。

「好了,我们走吧?」

「…………」

千金剑士撇开目光,踩著冷漠的脚步,径自走向堡垒深处。

女神官换上觉得为难的笑容,搔搔脸颊,摇了摇头。

「我是不是……被她讨厌了?」

「不知道。」

哥布林杀手果断地摇头回应,铁盔像在思索什么似的一歪。

「你想跟她交朋友?」

「嗯……」

被他这么一问,女神官食指按在嘴唇上,低下头去。

——应该说不能放著她不管……吧。大概。

虽然与她对眼前这名冒险者的心意相比,有些似是而非。

女神官露出花朵绽放般的笑容。

「……我想,大概是。」

「是吗。」

他点了点头。

「那么,就尽管去做。」

哥布林杀手说完这句话,转身背向她,迈出脚步。

女神官回答:「好的!」跟了上去。

昏暗的走廊前方,有同伴们正等著他们两人。

兵器库,已经近在眼前。

§

以哥布林的头脑,总还知道要上锁。

石造的迷宫中,有座厚重的铁门耸立在这一区。

大概是凭小鬼的个子构不著门把,门前还细心地放著踏台。

「好啦,换手。」

「是是,交给我……不过这句话我也没办法说得自信满满啦。」

换下矿人道士,上前对付这扇门的,是妖精弓手。

她先从箭筒抽出木芽箭,轻轻擦过门的表面。

确定没发生任何异状之后,才把长耳朵轻贴上去,听取室内动静。

没有任何东西在运作的声响。

明明是这么污秽骯脏的小鬼拿来居住的巢穴,却连一只老鼠都没有,说来实在惊人。

相信对哥布林来说,老鼠多半是不错的点心。虽然不想去思考这种事,但也的确值得感谢。

「里头……大概什么都没有,我猜。」

「打开。」哥布林杀手坚决地说了。

「最坏的情形下,破

门也无所谓。」

「也的确是最坏的情形没错啊。」

蜥蜴僧侣严肃地点点头。

他以奇怪的手势合掌,抓起一把做为触媒的龙牙。

「要是被小鬼一拥而上,事情就麻烦了,所以贫僧等人还是警戒四周吧。」

「好唷。」

蜥蜴僧侣提议,矿人道士出声附和,三名男性围成一个圈,将女性护在中央。

妖精弓手蹲下去,从衣服取出铁丝般细小的树枝,往钥匙孔中探。

动作虽纤细,却有些生涩。

她本行是猎兵,绝非盗贼或斥候。

只是向在镇上遇到的冒险者,学了些赌博手技、解除简单的陷阱,以及开锁的技法。

这些技法用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是能大大派上用场,就不知道……

「很危险喔?」

她轻轻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朝旁边一瞥。

「待在我身边,说不定会一起中陷阱。」

「可是,待在身边,就可以马上救治。」

女神官笑咪咪地微笑,在妖精弓手身旁,将她单薄的屁股坐到地上。

她双手牢牢握住锡杖,是为了准备随时进入祈祷的态势。

「其实,要是我能祈祷『预知(Precognition)』或『幸运(Luck)』的神迹就好了。」

担心妖精弓手这个朋友,只是理由的一半。另一半,是出于自己的本事不够。

「这也没办法啊。能得到什么神迹,不是全看天神决定吗?」

妖精弓手试著安慰,但完全帮不上忙,仍旧令她觉得过意不去。

也不知是否猜到女神官内心的想法,只见她紧张得透出汗水,扬起嘴角:

「……果然还是需要专职的斥候呢。」

「嗯,可是,你都会好好帮忙探查陷阱,还有开锁……」

我们都很仰仗你喔?听女神官轻声这么说,妖精弓手害臊地摇动长耳朵。

好了,接下来得专心才行。

即使那些小鬼缺乏架设陷阱的知识,在神代建立堡垒的矿人可不一样。

如果是从钥匙孔喷出酸液,或是门把带著强烈的高热等等,都还算好的。

还有更可怕的,譬如她曾听说有一种门,除非念出正规的咒语,否则只要是触碰到门的人,记忆都会被消除。

即使并非那么高度的陷阱,哥布林的恶毒仍旧罄竹难书,所以……

「……」

她视线瞥向之处,千金剑士正茫然杵在那儿,看向空中。

——她真的不要紧吗?

不,不可能不要紧。她经历了多么惨烈的体验,妖精弓手无从想像。

相信光是能维持理智,就已经很不错了。

正因如此……

——啊啊,不可以再想了。专心专心。

妖精弓手嘴唇紧抿,把意识分配到往钥匙孔内探查的指尖上。

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东西弹开的声响,锁喀啦一声开了。

「……呼。开了。」

「干得好。」

哥布林杀手的话精确而简短。

妖精弓手得意地挺起平坦胸部哼哼两声的同时,他抬起脚,猛力踹开铁门。

没有反应。

「看来没问题吶。」

蜥蜴僧侣以滑行般的步伐抢先踏进室内,哼了一声。

为了避免受到潜伏在室内的怪物袭击,破门而入是相对常用的手段。

「毕竟是我检查过的,这当然啰。」

「你喔,刚才明明就没什么自信。」

跟在得意洋洋的妖精弓手之后,一脸无奈的矿人道士也接著进去。

踹门后留在原地警戒通道的哥布林杀手,看了女神官一眼,点点头:

「啊,需要光源吧?我来点。」

「麻烦你。」

女神官俐落地从行李中取出火把,熟练地敲击打火石。

小鬼的堡垒内。夜已经深了,四周呼啸的风雪声又大,星光也照不进来。

这些哥布林有夜视能力,所以不当一回事,但凡人就不能这样了。

至少,若要检查仓库内的情形,期间需要有火光……

「好,点著了……」

「…………」

女神官拿著烧得火红的火把,呼出一口气,吹得火焰跟著跃动。

接著她转过身,走向始终看著她的千金剑士。

「那么,可以拜托你吗?」

「……?拜托我,什么?」

忽然被要求,相信她根本没想到是在说自己。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歪头纳闷,女神官便以开导般的语气温柔说下去:

「火把,拜托你了。」

「…………」

火把递了出去。女神官更直接抓起她的手,强行让她握住火把。

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令千金剑士瞬间全身一震。

女神官在她战战兢兢、环顾四周的身影上,看见了过去一名畏畏缩缩的少女。

「…………你——」

女神官似乎想说些什么,微微张开的嘴唇中流泻出细微的声响。

千金剑士看著用双手牢牢握住的火把,以及火焰,眨了眨眼。

「……知道了。」

她只说了这句话,就匆匆忙忙跑进仓库之中。

接著,通道再度被黑暗占据。

但却莫名看得出,女神官正笑逐颜开。

哥布林杀手踩著一贯的大剌剌脚步,走到她身旁。

「……为什么让那女孩拿?」

「这只是我的猜想喔?」

他的口气像在审问,但女神官的应答声十分柔和。

她已经进步到只需要听声音,就知道他没生气。

「我是觉得,如果闲著没事、没人搭理,会很难受。」

「是吗?」

——当然啦,虽然你凡事都有安排就是了。

虽然女神官并未把这个念头说出口。

突然被丢进新的环境,旁人都手脚俐落地在活动。

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只能呆呆站著。

那种——那样的感受,她自己也很能体会。

正因为她是在神殿长大的孤儿,是被拋弃的孩子。

「你都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她拿到火把的时候,有点害羞。」

「……是吗。」

哥布林杀手说了这么一句话,女神官随著他,也踏进仓库。

她被一阵冲鼻的霉味与尘埃气味弄得皱起眉头,同时关上身后的门。

结果矿人道士立刻扑向门轴,打上木桩做手脚。

「平常照理是要弄成让门一直开著。」

他一边将木桩与小槌塞进装触媒的包包,一边耸了耸肩膀。

「但这次要是被小鬼跑进来,事情就麻烦了。」

「只不过,这么做万一引来敌方大举封门,贫僧等人一样无路可逃啊。」

发出哈哈哈哈哈几声乾笑的,就不知究竟是蜥蜴僧侣还矿人道士。

「别说了啦。」妖精弓手皱起眉头。女神官则表情僵硬地「啊哈哈」笑了几声。

不说话的则是哥布林杀手和千金剑士。

千金剑士缓缓举起牢牢握住的火把。

摇曳的火焰,跃动的影子。哥布林杀手睥睨朦胧照出的兵器库内部。

「要说是兵器库……」

开口之余,他就近找了个木桶,拿起随手插进桶子的武器。

廉价,满是泥土与铁锈,但经年使用的简陋十字镐。

仔细一看,还备有铲子等挖土用的工具,杂乱地四处摆放。

「……不太符合啊。」

「我看是在挖洞吧?毕竟是哥布林。」

妖精弓手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说道。相信她对兵器之类的东西根本不在乎。

反倒是耳朵高高竖起,看来是在警戒外头的脚步声。

「又或者,说不定是在采掘什么东西。」

蜥蜴僧侣缓缓摇动尾巴,搅拌空气,伸出手。

他捡起一把落在十字镐之间的标枪,说了下去。

「若有所谓的小鬼圣骑士坐镇,实在不觉得它们会单纯只是在扩大巢穴吶。」

「的确有可能喔。」

矿人道士苦涩地说完,看了看四周。

虽说被弄脏了,但这种将石块精致堆叠而成的堡垒结构,非旁人所能模仿。

「这是矿人的堡垒,总会有些矿脉吧。」

「但。」哥布林杀手沉吟起来。「那些哥布林会造剑吗?」

挖了矿要做什么?他得不出答案。

小鬼圣骑士——这尚未碰面的敌人阴影,彷佛已经重重压在他们身上。

连哥布林杀手都得不出答案。

又有谁能理解——……

「……不管怎么说。」

握紧锡杖的女神官道出的这句话,打破了这种气氛。

一旦开口,就会激发让人说下去的勇气。

「不管怎么说,既然这些哥布林有所图谋,我们就不能

放著不管吧。」

这句话语中蕴含决心。在场的冒险者们自然而然地全都点头回应。

「这些工具,还有武器,也都得想办法处理……」

「啊啊,那就交给贫僧吧。贫僧知道有个法术派得上用场。」

蜥蜴僧侣洒出手上的龙牙,用奇怪的手势结印、合掌。

矿人道士见状,小声说了句这也没办法。

「……唔。喂,小丫头。」

「……!——?」

致力于握紧火把的她,先是全身一震,然后看向矿人道士满是胡须的脸。

他捻著胡须,微微沉吟,扬起下巴指向周遭的各种兵器。

「来帮一下忙。带几样武器出去。」

矿人道士似乎早就相中,话刚说完,就已经从杂乱的工具堆里抽出剑。

「毕竟啮切丸武器用得很凶啊。再说你也一样,只有短剑总是没搞头吧?」

此时微微唔了一声的,当然是哥布林杀手。

「我自认用得很适切。」

「……呵呵。」

他的声调粗鲁,听起来像是在闹别扭,令女神官微微发出笑声。

相对的,冷不防被下达指示的千金剑士,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然而她一理解到指示的内容,立刻慌慌张张地开始收集兵器。

剑、枪、棍棒……都是哥布林的兵器。

但话说回来,她是个苗条的少女。

就算身为战士,能拿的兵器数量总是有限。

况且……

「小鬼的胸甲塞不下的样子啊。」

用捡来的护具,要裹住她丰满的胸部,实在有些困难。

妖精弓手从旁凑过来看了看,哼的一声,用冷淡的语气说:

「硬塞进去不就好了吗?」

「你白痴啊。你这个铁砧大概不会懂,但不合身的护具反而有害好吗。」

妖精弓手大吼:「什么铁砧啦!」但矿人道士不理会,盯著千金剑士打量。

魔法与剑技。

要能兼顾这两者的轻装。

武器目前是短剑,总不会是主武装。

「这样看来,得先从长剑之类的挑起……」

「……!」

听到矿人道士这么说,千金剑士表情僵硬,从他身前跳开。

「喔?」

「……要。」

细小的嗓音。矿人道士正歪头纳闷这丫头怎么了,她就狠狠瞪著他那满是胡须的脸。

「……武器……」

「……」

「武器……不需要……!」

这是一句甚至透出怒意,低声的微弱拒绝。

一张原先几乎面无表情的清秀脸孔,扭曲得十分狰狞。

「唔。」

矿人道士似乎傻了眼,连连眨眼,捻著胡须。

随后就像吃到美味菜色似的破颜一笑。

「是吗是吗?讨厌兵器吗?很好!这就是人与人来往的第一步!」

「…………」

这次换千金剑士傻眼了。

矿人道士朝著频频眨眼的她,理所当然似的说下去:

「连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那怎么成?嗯?」

接著矿人道士喃喃自语,心想既然如此,至少搭上外套之类的装备,于是在兵器库里大肆翻找。

虽说哥布林选的都是轻装,但多半是掠夺来的。

即使有些脏污,都还算经得起实用的货色。

皮外套、加上铁板补强过的护手。不行啊,至少头部也要有块护额……

「……?……!?」

千金剑士任他摆布,被迫披上各式各样的外衣,弄得她眼花撩乱。

毕竟在评估武器护具这档事上,再也没有其他种族能出矿人之右。

转眼间被套上装备、又剥掉、换成别的,转圈,再转圈——

「真是的。这样不行喔?不可以一下子弄那么多东西啦……」

援手是由一副「真拿你没辙」模样的女神官伸出的。

她逞起大姊姊威风……严格说来,是刻意装成这样。

只见她手扠腰,竖起食指,严格却温和地又说了一次「这样不行喔」。

「这下她可不是被你弄得一脸为难了吗?」

「唔……」矿人道士沉吟一声。把脸凑过去看著她,问:「你很为难吗?」

「…………」千金剑士的视线胡乱飘移了一会儿:「……。…………。…………有一点。」

听见她细小的回答声,女神官一边掩饰微笑,一边指责矿人道士:「你看吧。」

「喔喔,抱歉抱歉。」

矿人道士也一样拚命按捺笑意,只是微微流露了出来,倒也挺逗趣的。

他个子虽小,却一边巧妙地捆好收走的兵器,一边瞥了一眼。

「不过呢,有话想说,就得更敢于说出口才行。像啮切丸可厉害了。」

「那个怪人应该算是例外啦……对吧?」

这阵窃笑声,来自已经根本不掩饰笑意的妖精弓手。

「欧尔克博格他呀,开口净是『是吗』、『对』、『哥布林』这几句。」

她朝默默伫立在墙边双手抱胸的他扫过一眼,像猫似的眯起眼睛。

女神官一边说著这也没办法,一边解释:

「因为哥布林杀手先生就是哥布林杀手先生嘛。」

「……是吗。」

这句话让众人再也忍不住了。

现在正在冒险途中,身边充满危险,这些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但还是会忍不住笑出来,相信并非坏事。

倒也不是故意要学他平常说的话。

——如果严肃起来就打得赢,我会严肃个够。

不过既然没这回事,想也知道不时找机会放松一下心情会比较好——……

「贫僧也认为,小鬼杀手兄这点很不错就是了。那么——」

说著宣告这场畅谈告一段落的,是蜥蜴僧侣「咻」一声呼出的一口气。

他用尾巴打在地上,环视众人。

「差不多了吧?」

「哎,剩下的就算了。喂,长鳞片的,我好啰。」

「呣。」

于是他肃穆而充满威严地点点头,以奇妙的手势合掌。

「『沉眠于白垩层的诸位父祖啊,请以诸位所背负的时光之沉重,带走此物做为陪葬』。」

紧接著,洒在地上的龙牙触媒,开始冒泡沸腾。

这么一来,将会如何呢?

四处散落的武器,竟然从接触到空气的部分开始,转眼生锈、腐朽。

「呜、哇啊……」

女神官也听说过。

只不过这被视为邪恶的神迹,不太有机会看到。

「这是——『腐蚀(Rust)』的祈祷吗?」

「喔,原来神官小姐知道?」

听她吃惊又兴味盎然地问起,蜥蜴僧侣点头回答「正是」。

「因为用『风化(Weathering)』,得花很多时间才会腐朽。」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神迹,对我们……?」

「不管用。况且这种祈祷,本来就不太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

听到这句话,女神官微微放下平坦胸中的大石。

因为圣袍底下所穿的轻薄款炼甲,是她的宝贝。

——虽然我也明白这是消耗品。

「准备很花工夫,但这种时候可就十分能派上用场吶。」

蜥蜴僧侣一边对女神官这么解释,一边略显自豪地摇动尾巴。

「好了,地牢的俘虏已经照看过,兵器也抢了。到这一步都按照计画进行啊,小鬼杀手兄。」

「……嗯。」

哥布林杀手缓缓点头。

他从杂物袋取出水袋,拔开塞子,从头盔缝隙间喝了一口。

「但,别大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

聚集在这里的冒险者,当然对此也都非常清楚。

毕竟支配诸神骰子的是命运还是偶然,至今仍未知晓,此乃世间常情。

正因为会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才叫作「冒险」。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