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果然一个人去的话实在是太勉强了哦?”
“那又怎么样啊,我可是知道的哦,很久以前不是有勇者只身一人挑战魔王的吗!”
“那是因为他是白金等级哦,可以的话还是尽量组成团队(Party),再去冒险……”
“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能入我眼的冒险者啊。”
“唔嗯……您这样我很困扰啊。”
站在空荡荡的公会接待柜台里,她不停地把玩着三股辫,显得十分无奈。
现在正值日落,暮色深沉,公会里基本见不到什么冒险者。已经回来的冒险者,不是去休息恢复,就是陆陆续续的去酒馆或其他地方放松自己一天的疲劳。也更不要说那些还没有从冒险中脱身的人了。而且还留在公会的职员,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而已。
真要这么说的话,还是要把这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等着委托的少年冒险者给请出去比较好吗……
“真是没办法啊……”
为什么自己要遇到这么麻烦的事啊。
深深地叹了口气,柜台小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泡杯茶吧。”
她一边向里面的茶水间走去,一边偷偷地闭上一只眼睛,苦笑着般的眨了下眼睛。
“要说等着什么的话,我也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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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哥布林杀手一行人穿过边境之街的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月色朦胧,入夜已深。
路上一片昏暗,没有一丝灯光,也没有行人往来。只有两轮圆月和些许点缀其中的明星代替灯光照向地面。
“……呜,嗯,啊,到,到了……?”
“喔,到了到了,到了哦,长耳丫头。”
“神官小姐也是,已经到了哦。”
“嗯……呜呜……”
一行人都一副疲惫不堪,困顿之至的样子。
精神萎靡的妖精弓手垂着长耳,勉强地抬起重的像灌了铅似的眼皮。女神官就更不必说,迷迷糊糊地趴在蜥蜴僧侣的背上,随着他身体的摆动,像是在泛舟一般左右摇晃。
团队(Party)里的三个男人,互相看了看他们因为连日战斗而被血污,汗液,泥渍所弄的肮脏不堪的脸,点了点头。
“那么委托报告就交给你了,小鬼杀手殿。”
“啊啊,那这边也拜托了。”
“喂,长耳朵,差不多咯,该清醒一下了。”
“呜呜……好困……好想睡……”
“既然如此那就到房间里去睡啊,朝这边。”
也不管眼皮打架的妖精弓手,矿人道士强行推着她的背往前走。
他们慢慢地朝被作为旅馆区划的行会二层走去。四海为家的冒险者很少能拥有自己的住所,如果不是其他旅馆的话,那就大概是在行会里借间房间休息吧。
“那么,明天见。”
“啊啊。”
蜥蜴僧侣用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行礼,作为回应哥布林杀手点了下头。
在迈着重重的步伐准备追上先行的同伴的蜥蜴僧侣宽阔的背上,背着一位娇小的少女。
“……呜……晚……晚安……”
她断断续续地发出意味不明又微弱不清的声音,哥布林杀手只是摇了摇铁盔,一言不发。
“呣……”
同伴。
对这个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的词,他并不反感。一年前这些人还不在身边,一年前自己也没想过会和这些人接触来往。
如果这次的冒险换作自己一个人去,又会怎样呢?
手头上有的装备、战术、时间、资源。
他们如果不在的话,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哥布林杀手能够选择的战术方法就会大大增加,但有时也会减少。
不一样吗。
他一边这样思索着,一边推开行会的摇摆门。
“呣……”
有点不对劲。
灯亮着。
虽然他是为了报告委托情况而来的,但应该已经没有职员留着才对。
──哥布林吗?
半反射性的,哥布林杀手立刻把手牢牢地把住刀鞘,把刀抽出来握住。深深地弯下腰,双足贴地,悄悄地踏进行会里。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摇晃着阖上。
虽然他的动作看上去颇有些滑稽,但他一点都不认为这很可笑。也不能断言哥布林不会在城镇里面出现。
哥布林杀手突然往行会等待室前的长椅上扫了一眼,因为他觉得那里像是有个躺着的影子在微微地动着。
不对。这不是错觉。
那仿佛是一个盖着毛毯的人一样的东西,轻轻地蠕动着。哥布林杀手踏出一步,地板就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
“……呜,呜嗯?”
接着,毯子被翻开,那个人影慢慢起身。那是一名红发的少年,他使劲地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一起身,不小心把椅子上的法杖带倒在地板上。
“……唔……又来、正睡得香、呢────……?”
少年眨巴着眼睛,注视着眼前站着的人物。在他睁地大大的眼睛里,映着站在一片漆黑中的哥布林杀手的样子。
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廉价头盔、脏污的皮革铠甲、手上握着生锈柴刀的男人的身姿。
“呜。”
少年的嘴巴抽搐般地扭曲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呣……”
──什么啊,不是哥布林啊。
也不管他的惨叫在空荡荡的行会里回响,哥布林杀手这样想到。
“咿呀啊? !”
与此同时,从接待柜台那边,传来一声可爱的悲鸣,还一并响起了椅子碰撞摇晃的声音。昏昏欲睡的柜台小姐一下清醒过来。
“诶、啊、啊、哥、哥布林杀手先生!?我、我没睡哦,没睡着哦!”
她拼命地摇着红晕通染的脸,一边手忙脚乱地梳着头发,整理着稍显散乱的制服。接着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脸上换上与平时营业性笑容截然不同的发自内心,自然柔和的微笑。
“那个,您辛苦了?”
哥布林杀手松开了紧紧握住刀的手指,把刀放下。
§
哥布林杀手一声不吭地把端过来的红茶茶杯随手拿起,仰起头大口把红茶喝干。虽然还是老样子的一看就喝不出味道的饮用方式,但柜台小姐却微笑着眯起眼睛。
她一副早已习惯了的样子整理出文件,把羽毛笔削尖,打开墨水壶,准备好吸墨器。
“那么,怎么样?这次的数量也变多了吗?”
“啊啊”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有哥布林”
“一共有几只?”柜台小姐用笔写着报告,“啊,还请您一件一件地报告。”
“第一件有三十四只。”
话语中断。
柜台小姐停下手中的笔抬起脸,哥布林杀手又低声地加了一句。
“还有,不到十只。”
“不到十只?”
“进了洞窟,救了俘虏,淹了巢穴,确认尸体是三十四只,其余还剩十只不到被逃了。”
“啊啊……”
噗嗤一声,柜台小姐放松了脸颊,笑容一下子爬上她姣好的面庞。
与其说是放弃了,还不如说是──没办法啊,什么的。倒不如说他这副一直没什么改变的样子,自己才喜欢吧。
“第二件委托,怎么样?”
“有哥布林。”他说。“数量是二十三只……”
接下来几件委托报告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他淡淡地陈述着把哥布林赶走的经过。水淹、火攻、土埋,或是正面冲突将它们赶尽杀绝。还说到投掷、突刺、抢夺、交换武器,或是事前准备好装备。
“……”
虽然在一旁的少年魔法师一副把这些话置若罔闻的样子,但其实他还是在竖起耳朵偷听。
他年纪大概有十五岁左右。仿佛燃烧着般的赤发被仔细修剪,披在上的外套也是全新的。法杖还没有被授予代表着毕业的宝玉,是从学院里贸然出走的魔法师吗。
哥布林杀手似乎对这没什么兴趣,但却突然发现他在行李里翻找着什么,从行李里拿出来的是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和一支夹着木炭的铅笔。不管是什么事都想用笔记记下来,完全就是一副学生的样子。
但是哥布林杀手一看到他这样做就突然用严厉的口吻出声。
“别记。”
“!?”
少年魔法师被吓的全身都震了一下。
但是他马上回神,把忿忿不平的视线投向哥布林杀手。
“……怎么啦,就算反正哥布林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为了慎重起见,预先了解一下也──”
“不行。”
回应像是吠叫着的小狗一样的少年的是,淡淡地如无机质般的、冷漠、低沉的声音。
“笔记有可能被哥布林抢走。”
少年的太阳穴气的颤抖,他的脸上也布满
怒意,就算在昏暗的油灯下也可以看的很清楚。
“难道我会输给哥布林吗? !”
“可能性很高。”
“你说什么!?”
少年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反驳,而哥布林杀手则不耐烦地把头盔转向他。
──真不是个好时候呢?
柜台小姐苦笑着,轻轻地用手指指着少年的杯子。
“还要加茶吗?”
“啊,不,那个……”
被人搭了句话少年,怒意横生的脸庞一下子松了下来。
“不,不要……没必要。”
“好好。”
柜台小姐把冒着热气的淡红色茶水倒进杯子里。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的少年,果然还只有十五岁吧、一副与其岁数相应的面容。
──嘛,成为冒险者的理由啊。
不知是梦想还是希望,金钱或是名誉。也许有与之相应的缘由,但也会有些许的用心和虚荣吧。
柜台小姐这样想着,一边把哥布林杀手喝光了的茶杯重新倒满。
“抱歉。”
“不~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少年魔法师看着她微笑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刚才,她迎接这个奇怪的铠甲冒险者的时候也是如此。和自己申请登记时的笑容,有什么、不一样,他也一下子没办法说出有什么不同,但就是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他吞了一口口水,有点胆怯地对这个奇怪的铠甲冒险家开口问道。
“你……是那个叫哥布林杀手……的家伙吗?”
“我一直被人这么称呼。”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少年魔法师突然对着他探出了身子。眼镜后面的绿色眼眸睁得更大了,映照出他的身影。
紧张、激动、兴奋、期待和不安。他带着混杂着这些感情的表情和声音向他问道。
“那么,告诉我杀死哥布林的方法!!”
“不行。”
哥布林杀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为什么!?”
“如果只是让别人告诉你而不付诸行动的话,就算教你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什……”
他直截了当地说着,把刚倒的红茶一饮而尽。吁了一口气。然后喀彭一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向柜台小姐。
他也不去看呆住了的少年,接过柜台小姐递给他的文件。报告已经完成了,之后只等着哥布林杀手签名了。
哥布林杀手拿过羽毛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小地歪了歪头,这就是为什么她已经这么晚了还留在行会的理由吧。
他得出这个结论,花了两三秒左右的时间。
“抱歉,帮大忙了。”
“不用不用,总是辛苦您了。啊,还有报酬……”
“按人数分,把我的那份先给我吧。”
“好的。”
睡意也好疲惫也好都一扫而空,带着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柜台小姐马上转过身去。
她打开保险柜,取出装满货币的袋子,用天秤称着重量。一边看着她背后不断弹跳着的三股辫,哥布林杀手一边“啊啊”地喃喃自语。
“不久前,有一个刚刚登记的冒险者团队(Party)。”
说完后,哥布林杀手又想了一下,补了一句。
“有一个圃人女孩在。”
“他们吗?”
呼呼,柜台小姐的唇间漏出小小的笑声,真是,幸好是背对着脸遮住了表情。
“没事哦,他们顺利地治退了巨鼠哦,好像有人被咬到了,但是有带解毒剂,所以还算是平安无事吧。”
“这样啊。”
“放心了吗?”
“啊啊。”
她面带微笑地回过头来,把放在托盘上的皮袋放到哥布林杀手面前。
他也不去确认里面的东西、只是拿起袋子、响起喀啦喀啦又沉重的声音,是金币。治退一次哥布林的报酬已经很少了,如果把它分成五等分报酬就会变更少得可怜。
但是,完成了十次委托又会怎样呢。只是单纯的计算,就可以拿到和一个人处理两次哥布林的委托同样额度的报酬。这是比大多数在边境地区生活的人们拼命努力一天得到的收入多两倍的金额。
哥布林杀手一边把它塞进杂物袋里,一边向那边抬了抬下巴。
“那是谁?”
“是个刚刚登记成为冒险者的孩子。”
“为什么在这里?”
“那是,那个……”
她悄悄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用手撑住身子探出柜台。就是说悄悄话一般把嘴唇靠近他的头盔。用制服裹住的胸口,被柜台内侧压住,显得稍稍有点变形。
“他说,他想消灭哥布林,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团队(Party)?”
三股辫左右摇晃。
“好像没有。”
“愚蠢。”
柜台小姐脸上突然换上一副难以言喻,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她皱着眉头斜眼盯着他,接着叹了一口气。
“该怎么办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呣。”
柜台小姐一边抬起眼睛往上看,一边用着颇有点依赖意味的声音求助,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行会里一时鸦雀无声。
微弱的吐息和衣物摩擦的声音,铠甲的碰撞声,灯芯噼哩噼哩燃烧的声音,还有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微弱的脚踏在地板上发出的吱呀声,一切都清晰可闻。是被前面的悲鸣声吵醒,还是在熬夜呢。不管怎样,妨碍冒险者的休息和恢复,都是非常愚蠢的。
“喂!”
被哥布林杀手叫到,垂头丧气的少年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
“有房间吗?”
“那,个……”
少年似乎在踌躇着应该如何回答。嘴巴开开阖阖,不停地扶着眼镜,却憋不出一句话来。
哥布林杀手在等着他的回答。
“……和你没有关系吧。”
“这样啊。”
他只回了一句实在不怎么讨喜的话,哥布林杀手也不在意,只是淡淡的应了句,又转头看向柜台小姐。
她指了指楼上,接着又将手指交叉在一起,然后摇了摇头。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也很明了了。
“没有房间吗?”
“……”
“因为是春天所以容易得感冒吗……”
哥布林杀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迈着粗鲁又随性之至的步伐向前走去,少年不禁用眼睛追着他的身影。但哥布林杀手看也不看他一眼,推开摇摆门。
“跟过来。”
只丢下一句生硬无礼的话,哥布林杀手的身影便离开了行会,没入夜晚的街道。
被丢下的少年慌慌张张地,在柜台小姐的注目下,奔向门口。
“喂,喂,等等啊!什么啊,擅自决定……!”
他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微微地向柜台小姐点头致意。
“……茶,谢了。”
然后他再次跑了起来。被猛地推开的摇摆门吱呀吱呀地摇晃着,夹杂着寒意的春风顺势灌来。
“……呼”
柜台小姐也轻轻吐了口气,站了起来。
文件、金库的门、还有锁头也确认过了。一层的酒馆、两层的旅馆的管理人员也不在,自己是最后留着的职员了。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加班,但也是自作自受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地方。
她把春用的薄外套拿在手上,一边把摆在柜台里面的私物放进皮包里。
“果然我,也被你给影响得够深了啊。”
漏出一声笑声,柜台小姐撅起嘴,吹灭了最后一盏油灯。
§
穿过(边境之街的)大门,一望无垠的如海平原尽收眼底。
野草随风飘荡似海浪翻滚,天空中繁星遍布,双轮皓月彼此辉映。
“……哼”
哥布林杀手抬头看了眼绿色的月亮,又马上往前快步走去,少年连忙追上他。
“什,什么啊,喂,要带我到哪里去啊……!”
“跟过来就知道。”
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要带我去哪?或因紧张或因恐惧──少年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哥布林杀手直直地沿着道路走着,也不往哪里看,只是踏着鲁莽的脚步继续前进。
星光明亮,而且也走在街道上,虽然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事情。但少年一边小声地骂着些什么含糊不清的话,一边踢了好几次脚边的小石子。
不久,他看到了那个。若说原野是海的话,那就是灯塔。他们慢慢地走向那里,那一点孤零零的光亮也一点点地靠近他们。同时,也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在其周围的事物的轮廓。小小的门,木制的栅栏,以及一些建筑物黑乎乎的影子。
少年眨了眨早已习惯了夜晚的黑暗的眼睛,耳边微微传来吽吽的牛叫声。
“牧……场……”
“你以为是什么?”
“不,那个,因为是那样……才会觉得是旅
店的吧。”
“不是旅店。”
哥布林杀手短短地说着,接着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的格子。老旧的木头门栓发出“哐当”一声左右摇晃。
然后──……。
“啊!你回来啦!”
突然,响起一阵即使在深夜仍让人不禁联想起太阳的声音。
“呜……呜!?”
少年被吓的身子一震,转着脑袋想要寻找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孩,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的,用工作服包裹着充满肉感的肢体的少女。
牧牛妹一副颇为亲近随意的样子,碰了碰哥布林杀手的肩膀,呼了口气。
“欢迎回来。”
“啊啊。”
哥布林杀手点头。
“我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牧牛妹“呣”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似的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这次花了不少时间呢,怎么样?有受伤之类的吗?”
“有哥布林,除此以外没有什么问题。”
哥布林杀手这么说着,轻轻地歪了下头盔。
“还醒着吗?”
“哼哼,我都熬了好几天夜了。”
牧牛妹得意洋洋地挺起身子,胸前丰满的果实微微摇晃,少年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唔哦,呃…………”
“嗯?”
我还真是一副蠢样。
牧牛妹的耳朵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少年的低声嘟囔,她轻轻地向前弯下腰,好奇的看着他。
“这孩子是谁?”
“呜,啊……!”
少年不断向后仰,“扑通”一声把屁股坐到地上。脸上一下子升起一股臊热,一张嘴巴不停地开开阖阖,结结巴巴地说道。
“哦,我,我我我,我是冒险者!”
在他眼前的是步步逼近的年上女性的姣好面容。身上散发着微微混杂着干草香气的甘甜汗水气味。
“是新人。”代替像是紧张到连名字也不能好好说出来的少年,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好像没有住处。”
“哎呀,是这样吗?”
牧牛妹一边说着“是吗,是吗”,一边像是在高兴什么似的频频点头,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我没什么关系哦。”
对着爽快地答应的她,哥布林杀手说着“抱歉”边低下了头。
“帮大忙了。”
“没关系,如果是你的请求的话。”
“想和伯父说一下,他起来了吗?”
“大概吧。”
“这样啊。”
从呼啦呼啦地挥着手的她身旁走过,哥布林杀手径直进到屋子里。不,应该说是回到屋子里才对吗。
少年被留了下来,他的视线在牧牛妹身上和牧场的门扉之间反复来回。
“……怎么回事?你,是他的妻子吗?”
“是哦?”
“不是”,在开玩笑似的回答着的她背后传来一句短短地话语。听到他的话后牧牛妹轻吐舌头笑了起来,少年对着她瞪大了眼睛,显得十分混乱。
“那么,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哦?”牧牛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是想让你住在这里哦,什么的。”
“不,完全意味不明啊!”
“好啦,无所谓啦。快点,进来吧。”
“快住手!喂!放开我!”
“好啦,不要乱闹哦!”
新人的魔法师。老练的农家人。
他们之间的力量根本就没有比较的必要。
§
“不行。”
也更不要说,是比她还要老练的农夫。
主屋的餐厅里、在桌子旁坐着的身强体壮的牧场主短短一句话直接拒绝了租房人的请求。在他对面坐着的是哥布林杀手,左右则是红发的少年和他的侄女。
首先提出反驳的,是撅起嘴唇的牧牛妹。
“诶——,不是挺好嘛叔叔,一晚而已,就让他住下来嘛。”
“你啊……”
牧场主皱着眉头,将目光转向了没有危机意识的侄女。还是孩子气满满吗?──……不对,原本她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童年吗。
牧地主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登记了的冒险者,也和那些无赖没什么不同吧?”
“什……么!”
少年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拍了一下桌子,餐具都震了一下,然后探出身子极力争辩。
“别胡说八道了!你是说我和那些混混一样吗!?”
“请闭嘴。”
他喝了一句。
静静的,没有抑扬顿挫的低沉声音,但有着像是要压倒少年一般的压迫感。就像是穿越了无数修罗场一样,少年的气势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作为每天都在关注着天地的状况,思考着家人的生计,一直挥舞农具劳作的男人。这是在那漫长的岁月里沉淀下来的重量感。
“呜……”
牧场主用锐利的目光狠狠地盯了一下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的少年,就像是老练的狐狸看着无知的乌鸦一般。
“就是这种态度,所以我才不可能相信他。”
无可厚非,冒险者制度、冒险者行会的本质目的、大体上就是这样。所谓冒险者其实大多和市井无赖没多大区别。行会只是给他们一个信用的凭证,防止他们去犯罪,同时维护治安。
即使消灭怪物确是主要目的,也还是要把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无业游民给归到一起管理更有利。虽然也有对这个将无赖游民扎堆的制度不满而多加口舌的人……但至少不去违反法律,如果认真赚点钱,还能获得声誉名气,那也就无话可说了。和其他职业不同,虽然工作环境很危险,但努力去干很容易就能获得成果,这就是冒险者。
那么、辍学、新人、十个等级中的最下位,白瓷等级又怎么样?
事实上,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们今后会逐步建立信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还有,既然是冒险者,人们也就不会像对待无视律法的人那样对待他们。但是,自己身上也应该要具备一定的礼节,这是世上常理。像他这样血气旺盛鲁莽无礼的年轻人,不受人信任也不无道理。
更别说……。
“我有一个年轻的女儿,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那怎么办?”
“叔叔,你太操心了啦……”
“你不要说话!”
被严厉的口吻告诫,牧牛妹也只好把嘴里的话咽下。只能“但是啊”,“什么啦”地轻声抱怨,牧场主也不去在意她。
“那么……”
作为代替,哥布林杀手出声。
他用心不在焉的动作指着窗外,被没入夜色深处的小木屋的方向。这是一间他从牧场借来的陈旧的仓库。
“我借的那个仓库怎么样?”
“……如果这个孩子。”牧场主看着他的侄女。“有什么事,你能承担责任吗?”
不,哥布林杀手缓缓地摇着头,然后干脆地说到。
“所以,我会通宵值夜。”
牧场主牙关咬紧,齿间漏出呻吟声,一言不发。
这个男人──这个可悲的,已经是脱缰野马的青年看到了什么,被做了什么,牧场主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牧牛妹轻轻地把手覆盖在上面,小声嘟囔。
“……叔叔。”
“……。……我知道了,好吧。”
终于,他被说服了,也不得不被说服。
难道要把这个少年扔到初春寒意凛然的夜晚里吗?对这个疲劳困倦的少年强行要求他“不能在这住下”。牧场主还没有傲慢到去选择把他赶出去的选项。
他把被侄女握在手中的双手抽出,就像是在祷告一般扶着额头。
“……不过作为交换你要好好睡一觉。”
“对不起。”
“不要道歉。身体是冒险者的资本吧。”
“是的,十分感谢。”
哥布林杀手坦率地点头。
他非常了解牧场主对自己的道歉或客气也不会高兴。但是,就算这样他也要以礼相待,他还没有忘恩负义到连句感谢都不说。
“……啊,还有。”
正因为如此,哥布林杀手在杂物袋里翻出一个袋子,放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声音,里面装满的金币的一角承受不住重量塌了下来。
“这是,这个月的份。”
“哈……”
金钱本应是比任何其它事物都更容易理解,更直接的指标,有时这比话语更有诚意和说服力。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给钱的时机和方式。
牧场主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抓住了袋子。看到了他的动作的哥布林杀手说着“那就这样。”然后站了起来。
“走了。”
“啊、哦、哦!”
听到这句似有似无的话,少年不自觉的坦率地点头回应。牧牛妹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拉住哥布林杀手的衣袖。
“啊,呐呐,明天要干什么啊?”
“虽然还有些委托,但是刚刚回来,
他们应该打算休息。”
“我是在问你要做什么!”
真是的,也习惯他这副样子了,牧牛妹挠了挠脸颊,这人,再问也没什么用吧。
她小声地说着“嘛,算了”,然后眯起眼睛,把手从他的袖子上放开。然后微微弯下腰轻轻地对他摇了摇手。
“我会准备好早餐哦。晚安!”
“啊啊。”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晚安。”
门被打开,哥布林杀手和少年一起走出来。仓库在牧场的背面,建了很有一段时间,但被修缮得很仔细完好。
“那,结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们……”
“你说什么?”
看着被带到的仓库的里面,红发的少年忍不住说道。
室内照耀着满是污渍的煤油灯的橙色光芒,显得异常杂乱。周围的架子上都被塞满了见都没有见过的破铜烂铁和不值一钱的杂物,飘散着的灰尘中夹杂着草药的味道。和学院的导师们的房间很相似,少年茫然地想着。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说到有什么最不满的话,就应该是那个代替卧铺的稻草堆了。正在他不知道怎么睡下的时候,哥布林杀手说了句“铺上外套”。
也不可能说这样稻草就会粘在外套上的不知趣的话,少年只得照他说的那样去做。
“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家里人吧?”
“……是这样。”
他横卧在稻草堆上,比想象以上的更温柔的声音。
哥布林杀手对着“啊”的吃了一惊的少年,在门前弯腰坐下。
“对方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
“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家主,还有那个女孩,客观来说就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的话戛然而止,沉默了下来。
少年从稻草堆上看了他一眼,完全不知道他头盔下的脸是什么样子的。转过视线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接着翻了个身,心不在焉地看着架子上并排的物品。
什么来路不明的生物的头骨,灌满了药水的瓶子,三把奇妙刃形的小刀。古怪的道具成排列在架子上,那是什么,怎么使用,少年一点都想象不出来。
稍微有点看过头了,又翻过身的少年看到了摆着和刚才完全相同姿势的他,吐了一口气。
“……你不睡吗?”
冷冷的声音回来。
“我一只眼睁着的情况下也能睡。”
“真是。人都住下来了,你还在怀疑我吗?”
“不是。”
哥布林杀手的头盔稍稍动了一下。少年察觉到这是他摇了摇头。
“这是为了防备哥布林。”
“哈?”
“这样就能马上清醒,及时做出反应。”
“什么,嘛……”
“想要杀死哥布林,就要做到这样。”
少年沉默了片刻后,咕噜一声动了下身子,这次是仰躺著。
他的视线盯着天花板吊着的灯,灯芯里燃着的火焰随着不定的风向而飘忽。他眯起眼睛,眼睑也逐渐闭上,只有一丝微微的橙光透进眼睛里。不,说不定连这点光都没有也不一定。
少年从灯的正下方看向脚尖,撅起了嘴。
“……没有必要吧,(做到)那样的。”
“是吗”,哥布林杀手说道,“要这么想也罢。”
“……”
“睡,明天,把你送到行会。”
这样说着,穿着盔甲的奇怪的冒险家便又沉默了。
──想什么啊,这家伙?
少年很讶异地瞪着那顶脏污的头盔,各种疑问在脑中回荡。
虽然顺着势头到这里来了,但怎么想都很奇怪。为什么让不相识的新人冒险者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呢?虽然不知道是妻子还是家人,但还是说服了他们?
如果自己是微服私访的有钱贵族或是女性的话也说的过去。但是,就算自己在这里留宿,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或者是像传闻那样专门打压敲诈新人吗?──……
──不,但是,他是银等级。
行会的审查是很严格的,有可能会像那样做不正当行为的可能性,嘛,也比较低。
不过,在到行会之前,也在落脚的村子听说过也有被杀的冒险者。
──说起来,这家伙的铠甲头盔还真是脏的可怕啊。
少年在昏暗中,仿佛像是要挣脱对方头盔下的视线一样,背过身去。
──那个样子,是对我的亲切吗?
“……不会吧。”
不可能。少年点了点头,握紧了藏在衣服下面的短剑。
──可恶,我怎么可以就这样被简单的杀掉啊!
少年将自己定义为“谨慎小心的人物”而自负着。不管对方是什么企图,自己绝不会在睡眠中被杀,他定下了这样的决心。
因此,他直到最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呜,哦……”
铛,铛,铛──像是要催促少年的意识清醒过来一般,传来一种仿佛是无机质一样,不规则的声音。
少年一起身,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刺刺的稻草触感。用朦胧迷离的视线环顾室内,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学院的宿舍。
──至少不是稻草吧,宿舍的床上。
他把手探向枕边,话是这么说,其实就是从脑袋边的稻草上把眼镜拿过来。
在这个被塞满了杂物的仓库里,在微微的阳光照射下,可以清楚看见灰尘在空中飞舞。
“……啊,啊——”
这样啊。我是被那个叫哥布林杀手什么的人,带到这里睡下的。
坐在门口的奇怪的冒险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从射进来的日光高度来看,还是刚刚破晓之时。
“……嘁,什么啊,话说,这不是全沾上稻草了吗?”
咂了一下舌,少年站起来,拿起铺在稻草上的外套。他环视着四周,尽管有些犹豫,但还是不情愿地把外套上的稻草抖掉。
但他一把外套穿上,还是有噼哩噼哩的稻草触感,他皱起眉头,从仓库里走了出来。
“……呜,哇,有点不妙啊!”
虽说是初春,但早上还残留着冬天的寒意。少年把外套的领子拉得更高一些,但还是被冻得浑身发抖。
牧场周围飘荡着好像是洒了牛奶一样白白暖暖的薄薄朝霭,好像身处雾中一般。虽然因为是半夜里来的,不懂牧场的地况,但带着模糊的记忆,少年还是继续走着。
果然像预想的一样,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口带有篷盖的井。在井上面建有一根横着的木头,通过绑在那里的绳子,把水桶和看起来很重的石块连在一起,构造十分简单。
少年把桶放在井里,抓着绳子,把石块拉上来拿稳,把桶深深地放了下去。然后慢慢地放松握紧绳子的手,被抬上来的石块慢慢下去,水桶随之而上。
摘掉眼镜的少年就这样把头没进冰冷的井水。
“嘶,呜…………噗哈!?”
他忍着几乎能令人窒息的冰冷,抬起脸把水滴给甩干。接着又把漱口的水吐向脚边的牧草,粗暴地在外套的下摆上擦了几下脸。
虽然这作为早晨的梳理颇有点粗糙,但像这样直接了当也算不错。
“……嗯?”
然后,从白烟的对面又传来了铛铛铛的枯燥无味的声音。和准备饭菜的声音不一样,和木匠工作、干农活、或者是劈柴声音也不一样。
既然在立志成为魔法师的大道上行进,那就应该是好奇心强而勇于发现。想去那里看看的少年,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什么都没有拿。
“啊,糟了!”
他慌慌张张地回到仓库,抓起立在稻草堆旁的法杖奔回来。那无机质的声音在不断地响着,大概是没有离太远的。
没花多久,他就接近了那片烟雾的另一边蠢蠢动着的影子。朝阳慢慢地照过去,连法术也没必要使用,那个影子的真面目便显露出来。
“……唔哦……”
是哥布林杀手。
他身上仍然一如既往的穿着肮脏的皮革盔甲戴着廉价的头盔,深深地弯着腰摆出一种奇妙的姿势。他面前的是包围着牧场的木栅栏,在微妙的有点低的位置上固定着圆形的靶子。刺穿在上面的小刀,是哥布林杀手扔的吧。
那么刚才听到的声音的缘由也就不言而明了吧。
“……你在做什么?”
“练习。”
哥布林杀手粗鲁地走向栅栏,随手拔下插在靶子上的武器。就算是少年也能一眼看出这是用来投掷的东西,一把平平无奇的小刀。
不,不仅仅是小刀。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上面还刺着短剑,短枪,手斧……还有柴刀之类的东西?难道说,在那边草丛里滚着的石头,也是哥布林杀手丢过来的东西吗。
投掷。
少年把这个词在大脑中反刍咀嚼。
──冒险者,战士,不是应该挥舞着武器的吗?
“武器什么的扔掉的话不就不能战斗了吗,真是笨。”
“只要抢过来就好。
”
哥布林杀手用指尖摸了摸他刚刚拔出来的小刀的刀刃,检查着它的情况。
“从哥布林那里。”
少年对这个答案,哼的一声嗤之以鼻。
“……那一开始就准备优质的武器不就行了吗?”
“是吗。”
“再说像哥布林什么的,一发法术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是吗。”
“……还有,你今天不是休息吗。那个女人不是这样说的吗?”
“以前,有过长时间的休息后,动作变迟钝的情况。”
哥布林杀手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随意地把武器扔到脚边。然后调整呼吸,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少年。
“杀敌效率也会变低。”
说着,哥布林杀手回过头来。同时,捡起脚下散着的形形色色武器中的一把,就连瞄准的空挡都没有、快如闪电般地投出。
伴随着一声裂帛的声音,在空中旋转的短剑,稳稳的刺在靶子的正中心。
“哼”
他就这样一边捡起武器,一边不断地投掷武器。默默的、默默的、投出去捡回来、投出去捡回来,只是一味地重复这些动作。
──真没意思。
少年在草丛里蹲下来,大大地打了哈欠,揉去进了眼睛的沙子。
“像这样站着不动地投掷,真的有用吗?”
“不知道。”
“说起来这个位置微妙的有点低啊。”
“是哥布林喉咙的高度。”
少年默然,突然从远处“早饭好了哦!”,这样温暖的声音传来。看向朝霭散去的牧场的对面,牧牛妹把身体探出窗框,对他们挥手致意。
手停下来的哥布林杀手,像是被什么闪了一下似的看向牧牛妹的方向,然后点了点头。
“知道了”,铁盔转向少年,“走了。”
──切,反正不是什么好的餐食吧。
少年点了点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勉为其难跟在哥布林杀手身后。
──如果不好吃就把桌子踢倒好了。
§
早餐:炖菜。
少年:来了三碗。
§
“呜,唔嗝……”
“吃得太多了。”
在从郊外的牧场到城门走向行会的路上,少年东倒西歪的蹒跚前行。那副拄着法杖拼命往前走的样子,就好像是经历了什么残酷壮绝的冒险一样。穿过一望无边的旷野,这个新人冒险者终于到达了城镇。
越过摇摆门进入喧闹的等候室的少年,像是要瘫倒一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今天也有很多冒险者来到行会。来登记的新人也有、每天来接委托的人也有、人多也是理所当然的。
“唔呕呕呕……”
“好不容易要探索到遗迹的升降机那里了,居然宿醉,你是笨蛋吗?”
“可以壮胆啊……”
“是笨蛋吧?”
像这样大白天就烂醉的冒险者也不太少见,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地躺在长椅子上发呆的人也有。少年也被认为是其中的一类,所以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关注。
“那么,我走了。”
哥布林杀手低头看着一个人占了一个长椅,呜,呜地念叨着的少年出声。
“最开始去下水道……巨蚁(Giant Ant)……什么的,还有去治退巨鼠也可以。”
“我啊,要去消灭,呜呕,哥布林!”
“是吗。”
就这样,哥布林杀手转过身背对着少年,他要怎么做自己也管不着。
哥布林杀手踏着粗鲁又随意的步伐朝固定的位置走去。那是行会等候室的最里面,角落里的一把长椅。
五年……不,六年前,当他刚成为冒险家的时候,那里就只有自己一人。但是,现在不同了。不管是聚在一起的同伴,还是需要他的人,抑或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会来和他打招呼。
今天也是如此。
摇着尾巴站着的蜥蜴僧侣,在他身旁的长椅上,妖精弓手和矿人道士各坐一端,最后是一名被他们夹在中间、拘谨地坐着的女神官。
然而──…………。
“哥布林杀手先生……”
总感觉,和平常的氛围有哪里不一样。
各方面都成为中心的女神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发出无力的声音。
“怎么了”
“好像有关于升级的事呢。”
对与代而出声的妖精弓手的话,哥布林杀手“啊啊”地点头。
“差不多了吗。”
冒险者从白瓷到白金,全部分成十个等级。除了规格外的白金,都有区分的标准,也就是俗称的“经验值”。也就是获得的报酬金额和对邻近地方的贡献值,以及人格品德等等。
女神官在地下遗迹,和同伴一起想办法打倒巨魔升格为黑曜级以来已经过去一年了。之后,消灭水之都地下的大眼球,以及指挥小鬼军团向街道进攻的头目。然后最近在北方,经过与小鬼圣骑士的战斗,报酬和贡献值也应该足够了才对。
至于人格自不必说,原来如此,说到升级的话,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然就会像这样情绪低落吧……。
“不行吗。”
“好像不行。”
明明也有推荐信呢,妖精弓手低声喃喃道。女神官“是”地用细小的声音回应。那落寞的身影像是被遗弃在雨中的小狗一样,那声音也像是在哭泣一般微弱。
“不管怎么说,那个,就是我的贡献值不足,不是吗?”
“没办法呢,我们,都是银等级啊。”
蜥蜴僧侣在她的念叨后又补上一句,然后矿人道士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捋着胡子。
“我们也没有把她护在怀里不是吗,这样认为的家伙也没有吧?”
就算是在履历无数的冒险家看来,这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呣……”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她──女神官的最初的团队(Party),已经不在了。原本应该和她一起从白瓷等级成长起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看向柜台处,忙于应付冒险者如陀螺鼠一般四处奔走着的柜台小姐的身影。察觉到视线的她摆了摆双手,是“对不起”的意思,她也是不得已而为吧。
无论如何,管理冒险者行会的不是她。有上司,有文件,有审查,有办公手续,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虽然个人的努力是必不可少的,但无论什么时候,世上之事都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办得到的。
“啊,那个,请别,放在心上。”
像是顾虑着打着什么盘算的哥布林杀手和伙伴们一样,女神官坚强地说着。
“一定,只要在努力一点,就能得到认可……”
“是吧,就算没有我们也能发挥作用,像这样展示给那些人看不也不错吗?”
“呼呣……”
对矿人道士的想法,靠墙站着,抱胸思考着的蜥蜴僧侣突然摇了摇尾巴。
“我们的部落里也或多或少会有延后传授战技的时候。”
“就是这样。”
妖精弓手想要打个响指,但只发出“噼嘁”的微小声音。呣,她有点扫兴地撅着嘴唇。果然打不出响指,矿人道士悄悄的漏出笑声。
“……什么啦。”
“不,什么事都没。”
被妖精弓手像是箭一般锐利的视线瞪着,矿人道士摆出一副只当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呵呵地笑着摸着胡须,妖精弓手则狠狠的啐了一口,“给我记住了”。
“……也就是说,如果等级是问题的话,只要和白瓷级或者黑曜级的冒险者组队不就行了吗?”
“的确如此,因为这里是行会,所以要找个新人也挺容易。”
“那个……”
她抬起头来,像是十分困惑一般环顾着身旁的伙伴,眼里满是震惊。她轻轻地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点着食指,像是要确认一样的开口。
“也就是说,和大家之外的人,一起去冒险吗?”
“是啊。”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道。“不是坏事。”
“那,就决定了哦。”
妖精弓手得意地摇了摇长耳朵。
因为她是长寿种,也不会因为这种琐碎的小事而烦恼。
“……这么随便就决定下来有点不好吧,还要找白瓷级的冒险者……”
像这样,团队(Party)里的每个人都准备行动起来的时候──
“切,像这种一直当后卫,畏畏缩缩的胆小家伙也能升级吗?”
传来一句像是吠叫一样的妄言。
呣!妖精弓手立刻把长耳朵直竖起来四处寻找是谁出声挑衅。声音的主人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红发的少年──披着长袍,拿着法杖,戴眼镜的那个魔法师的少年。
啊,女神官一下子惊讶地张大了嘴,但她又马上用力地抬起了眼睛。
“怎,怎么不行?”
“怎么了?像神官这种家伙一般都是这样的吧?”
哼哼,
他看到她这种反应,只是用鼻子一笑,把锐利的目光投向女神官。
像嘲讽似地扬起口角的动作,本应是讽刺意味更浓的吧。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作为给人的印象更像是有点滑稽的、丑恶的东西。
“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只会发抖着说‘神啊救救我吧’之类的吧?”
“什……么!”
女神官因这过分的侮辱而一时绝句,她白皙的脸都涨得通红。女神官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十分罕见地,生气了。
“这种事,才没有!我也有做,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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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做了什么呢。
能有自信挺起胸膛吗?接受指示后,祈祷神明给大家带来平安和保佑,降下奇迹。一直只是依赖神明,自己有做什么吗?能做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说不出话来的女神官,红着脸低下头来,颤抖着握紧拳头。
少年像是夸示自己的胜利一样挺起胸膛。
“如果要去评估他人的话,那么被别人评估也是很正常的吧。”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被咬着什么东西一样伸出的蜥蜴僧侣的下颚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两步。
“你嘲笑一个神官,就相当是在嘲笑所有神官。”
说着蜥蜴僧侣转了转他的长脖子,环顾了一下少年的周围,原来如此,无论新人还是老手,那些冒险者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少年,和满脸通红的女神官身上。
“如果没有神的加护,世上不是会变得很糟糕吗?”
此话一出,也难怪少年会沉默了。谁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加思虑大声嘲笑他人。
“喂,你!你敢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在重复一遍吗!!”
“喂,笨蛋别这样。去消灭巨鼠吧,就当是练习。”
“放开我!快放开我!我一点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放~开~我!”
挥着锡杖的见习圣女,被新手战士不由分说地拉住。这虽然是有些激进,但或多或少、冒险者大多都是这样的反应。
当然,这些反应也有对男女之间差异,或是熟不熟悉的偏袒吧。但是,大部分人都将责怪的目光投向少年,也并非全都因为如此。
有对不担任前卫,只是作为一名恢复人员的神官嘲弄的冒险者。另一方面,也同样有被神官们拯救的冒险家。谁也不会喜欢受伤,因痛苦而挣扎,被毒物侵害,被诅咒,被放任不管。的确团队(Party)里没有神官的话,只要给神殿布施勿论是谁都可以治疗。但最重要的是,对只为了自己祈福祷告,咏唱奇迹的人,怎样都不会无动于衷反而加以嘲笑的吧。
“我,我也……”
然而,就这样就失态畏缩的话,那也不用再当冒险者了。
“我也是冒险者!”
眼光的狭隘姑且不论,用不输给周围的声音大声吼着的那个姿态,也有颇为佩服他的人在。再怎么说,冒险者都是对自己负责任的职业。所以真的觉得神职人员没什么用的话,这么理直气壮、有气概,那也不错。
“哥布林什么的什么都没有啊,这算什么啊,哥布林杀手!”
他举起法杖──对向哥布林杀手。像是要对着他放法术一样的动作,是魔法师表达愤怒的方式。
“不让记笔记,也不教杀哥布林的秘诀,去杀老鼠?开什么玩笑!”
是一直积累到现在了吧,少年一下子像是爆发一样大叫起来。
“我要杀光哥布林啊!”
阴气逼人的声音。
被迁怒的哥布林杀手只感到费解,轻轻的歪了歪头盔。身旁的妖精弓手疑惑地摇着长耳朵,她抱着手臂,眼睛转向他的铁盔。
“什么啊,欧尔克博格。……你的弟弟吗?”
“不是”哥布林杀手坚定地断言。“我只有姐姐。”
“是吗。”
哈──地叹了口气,妖精弓手用森人特有的优雅举止耸了耸肩膀。
“总觉得那个男孩的台词和你很像,每次都听到已经都不怎么惊讶了。”
“是吗。”
“那么、那个孩子、是谁?”
“新人。”哥布林杀手说道,“似乎是魔法师。”
哥布林杀手的视线没有看向用法杖指着自己的少年,而是转向女神官。她低着头,耷拉着肩膀,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十五岁──不,已经十六岁了吗?虽然一年前成为了冒险家,但还是很稚嫩。 “什么也没做”,对她来说就等于是否定了她这一年的努力──……。
“那不就决定了吗!”
突然,一个凛然开朗的声音插了进来。由于第三者的介入,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那边。
“事情我都听到了,我这个代表着秩序善良的圣骑士可不能当做没看见。”
在那里站着呼呼地挺着鼻子得意洋洋的亮丽的女骑士,闪闪发光的笑容明显地诉说着“好像很有趣,我也来掺一脚”。在她的身后,说着“可恶”的重战士举起一只手,“没有拦下她”。
“么啊……你,什么啊,和你没关系吧?”
“呵呵呵,总之听到了你们的声音身为圣骑士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也很正常。”
全然不顾狠狠瞪着她的少年,女骑士威风凛凛的挺起胸来。
“但是、我听到了、少年。我有个好主意!”
女骑士巧妙地弹着柔若无骨的手指,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她也不去理会妖精弓手倒竖起来的长耳,指向那个少年。
“既然都这么说了的话,你就去消灭哥布林给我看看吧!”
“这,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好,说定咯。”女骑士的双眸闪着危险的光芒,“但是!”
她的食指,就宛如长剑的一击一样向另一边挥去。
“领队(Leader)就是那边的神官的孩子!”
“诶? !”
就这样被眼前的指尖所指着,女神官一下子发出不成器的叫声。她的眼睛,不断的在眼前的手指和另一边的少年身上游离。
“我,我来指,指挥吗?这孩子?那个……”
“别说我是孩子啊!话说还有后续条件很脏诶!”
“太天真了,少年。身为骑士就应该堂堂正正地玩弄计策,你就好好的诅咒自己的不成熟吧!”
“……啊,那个,我还,没有说要接受呢。”
“无需多言!”
诶──在女神官的可爱的抗议声中,重战士默默抬头望着行会的天花板。没有遭天谴,至高神好像也承认了那个女骑士是守护善良秩序的圣骑士了吗。
不知怎的。
像这样的喧嚣从这里一直传向远处,哥布林杀手“呼呣”地喃喃自语道。
“怎么看。”
“也有思虑不周,经验不足的地方吧。”
蜥蜴僧侣审慎又用力地点了点头,转了转眼球。
“就是不知道他能用几次法术呢,不过气势很不错。”
“不知道”哥布林杀手稍微想了一下回答道。“最多一个,或是两个吧。”
“怎么样,术士殿。”
“是块不好也不坏的原石吧。”
矿人道士也愉快地摸着胡子,毫不迟疑地说道。
在喧嚣的中心,怒目而对大声喧嚷着的少年就这样被他们评估着,而他一点都没注意到。
“有点粗糙,像是刚挖出来的原石。要把沾在上面的土给擦掉,还要适当的磨一磨。”
“往后还要多加锻炼吗?”
“同感。”
“那就定了。”
咚地一声,有人用手掌拍了一下哥布林杀手的肩膀。向后看去,一个巨汉站在那里──是重战士。
“你会表扬其他的冒险家,还真少见呢,哥布林杀手。”
“我并没有夸他……”
不知道这是讽刺,还是单纯诉说事实。不清楚,哥布林杀手歪了歪头盔。
“是吗?”
“是啊。”
“是吗……我也觉得你对人这么照顾是很稀奇的。”
“管闲事的人不是我,是她。”
他朝那边抬了抬下巴,女骑士正在努力调解着女神官和少年。不,看这副样子,也许只是在一起吵吵嚷嚷也说不定。
但是,至少哥布林杀手也没能对她说些什么,女神官是出于什么原因,为什么要和自己组队呢?她第一次的团队(Party)到底是怎样的下场,明明他自己都知道。
劝着少年的蜥蜴僧侣也罢,转换着话题的女骑士也好。
这是他做不到的事。
“……抱歉,得救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重战士略显生硬地说道,他移开了视线,挠了挠头。
“反正你欠的可多了,一点点还就行。”
被人这么说,哥布林杀手陷入了沉思,他有点不记得了。但是对于重战士来说,似乎是非常重要的。
“……是这样吗?”
“是啊。
”
“是吗。”
哥布林杀手低声自语着,在头盔里的眼睛转向重战士。
“我也觉得有欠于你。”
“那你就一点点还给我吧。”
“是吗。”
“……那么,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我正在考虑如何杀哥布林。”
重战士露出与无奈相差无几的笑容,“也是啊”地嘀咕着。如果听到这句话,所有知道他的冒险者怕是都会笑出来吧。
哥布林杀手。
总是哥布林长哥布林短地说着,一成不变,已经是这个行会熟悉的一道景象了。
“只是……”
他小声嘟囔着,环顾着行会四周。
女骑士和少年一起吵吵闹闹着,放弃了打响指的妖精弓手。还有看着他们,边笑边在谋划着什么的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远处还站着一群冒险者,脸熟的冒险者也好,不知道的冒险者也好,都在看热闹。
在行会的柜台里,监督官在噗噗地小声笑着,柜台小姐也在微笑着。刚结束委托的长枪手“呀呼!”一声突然闯进来,身后魔女一脸受不了的样子……。
在这些人的中心,是仍然有些迷惑的女神官。被妖精弓手逼着的她,突然说了一句“我也能做哟?”接着打了一个响指。她一边感到惊慌、困惑、难为情,一边又感到很开心,很幸福。
一如既往的景象,就算这些人不断地老去新来,但这种氛围也一定不会改变一直持续下去。
哥布林杀手又再次低声自语,“只是。”
“……就算顺利的话,也许也不会改变什么吧。”
“也是呐。”
重战士低声笑着,用力捶了一下哥布林杀手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