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现在是如果说要吃午饭还稍微有点嫌早,应该说是迟来的早餐时间。
在行会内的酒馆里,用咔滋咔滋冒着热气蒸得软烂的芋头塞满腮帮子的矿人道士,歪着头纳闷起来。
“我吗?”
“啊啊。”
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着脏污的皮革铠甲,戴着便宜的铁头盔的男人,是哥布林杀手。他虽然坐在矿人道士的对面,但是却一点都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哥布林杀手像是为了抑制宿醉的头痛似的用手扶住头盔,从头盔缝隙里喝了一大口水。
“能拜托你吗。”
“那个啊,是没关系啦……”
矿人道士咬着先前舀起芋头的汤匙含糊地说道。
原本矿人这种种族就既是美食家,又是杂食者、既是酒豪,又是吃货。就算不怎么好吃但只是量够就也行。当然如果美味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就是这样的信条罢了。要是给妖精弓手说起来的话就是“真是粗糙呢”,到时就反驳说“只是森人太纤细了”就好了吧。
不管怎么说,那就只是在碎了的芋头上撒了点盐而已,就这样矿人道士仍是吃着堆得满满的一盘芋头,大概也是挺满足的吧。
“芋头吗。”
“呣咕……。喔。因为今天有点想吃芋头啊。”
把嘴里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吞下,矿人道士“呜嗝”地打了个饱嗝。
“你不吃吗?”
“接下来要治退哥布林。”
“这样啊”,矿人道士把哥布林杀手的酒杯一把抓起,往里面倒满葡萄酒。
“来来。稍微陪我喝一杯。”
“呣……”
矿人士眯起眼睛,看着哥布林杀手大口地把葡萄酒喝下。
“我和那个小子,法术的形态不是不一样吗?”
“详细的我不知道,但应该是这样。”
“比起我啊,还是拜托其他人比较好不是吗?”
“不。”
哥布林杀手缓缓地摇着头。
“就我所知,最一流的咒术师(Spell Slinger)就是你了。”
“……”
矿人道士的手停了下来。他用着直到前一秒都还在一刻不停地送到嘴边的汤匙,颇有点不礼貌地扒拉着盆里的芋头。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说了句讨人欢心的话呢,你这家伙。”
带着可怕的眼神,矿人道士恨恨地把眼睛转向哥布林杀手。
“不过如果是对那个魔女小姐,说这样的话就挺好。”
“才不好吧。”哥布林杀手的声音很低。
即便是矿人道士也不至于坏心眼到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吧。
“不好意思啊。说了句无聊的话,我没有恶意。”
“如果太勉强的话,拒绝也没关系。”
“真蠢呢,矿人可是不会拒绝自己中意的家伙的请求的。”。
直截了当地这么说了之后,矿人道士又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芋头来。也不管沾在嘴巴旁边的胡须上的粉末,就那样不停地把芋头塞进嘴里。
不一会,矿人道士就把剩下的料理一扫而空,把汤匙扔到盘子里。
“呐,我还有一个问题,啮切丸。”
“什么。”
“你这刮的是哪阵风啊?”
哥布林杀手沉默了。
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他是战士。对法术之类的东西不太熟悉。要拜托精通法术的人,这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这种事情大概也并不需要特别问出来吧。只要看到从矿人道士那长满胡子的脸上投过来的目光,这种程度就算是哥布林杀手也能理解吧。
“我是哥布林杀手。”
哥布林杀手像是为了润一下嘴唇似的,泯了一口葡萄酒。
“那家伙是冒险者。”
“原来如此。”
哼嗯。矿人道士气势凌人地将矮小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像塞满了的酒桶一样的体重,让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要是那个长耳丫头听到了的话,怕是又会发脾气了吧。”
“是吗。”
“是啊。”
“是吗。”
把空了的盘子往哥布林杀手的方向推过来的矿人道士,轻轻地摆了摆手。
被叠在一起的盘子,已经有五六个了吗。女服务生──这里的是一个有着带肉趾手掌的兽人──轻巧地把盘子放在托盘上走向洗餐具的地方。
“嘛,我就接下了。虽然接下了,但还是要稍微等一下哦。”
“没有关系。从下午开始,我是这么说的。”
哥布林杀手这么说道,把水倒进手上的杯子里。拿在手上一边摇晃,一边眼睛盯着那不断泛起涟漪的水面。
“……你觉得他会来吗。”
“那么,是不是该赌一把比较好呢?”
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矿人道士两掌互相擦了擦。宛如自己是个魔术师,要放出下一个把戏似的,一副装模作样煞有其事的样子,实在有点惹人发笑。
“那么,我再喝几杯就去。就当顺便去散个步。要说为什么,喏。”
他用手像是活跃气氛一般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
“不是说吃个八分饱最好吗,哈哈哈哈哈!”
哥布林杀手默默地把喝干了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
“……”
在训练场──因为还在建造,所以一半像是野地一样的那里,有一个少年的身影。
如果说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心情可以画出来的话,那大概就是这副样子吧。他绷着脸,极不礼貌地盘腿而坐用手贴腮,抬头看向把自己叫到这里的男人。
“……”你是去消灭哥布林吗?”
“啊啊”
穿着脏污的皮革铠甲戴着铁盔的男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打算把你寄放了就去。”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被你给寄放了啊。”
“是吗。”
“啊啊。”
“抱歉。”
就是这种淡淡的态度,真不知道该说是使人恼火呢,还是令人气愤。
──真佩服还有人会和这种家伙一起组成一个团队(Party)。要是自己的话绝对受不了。
无论是那个女神官也好,还是森人也好,还有蜥蜴人也好,然后……。
“噢噢,有了。不错不错,看样子是来了吗。”
现在,在草原上慢吞吞地走着的矿人也是如此。他一边像是不知道在高兴着什么一般嘿嘿地笑着,一边把嘴凑到原本挂在腰间的酒瓶边。
原来如此,确实是银等级的吧。应该是个有能耐的魔法师吧。但,尽管如此要求教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吧。
虽然是另一回事──……。
“……”
少年听到自己的咬紧牙关发出的声音,突然回过神来。
“好,那么,就拜托了。”
“哦哦,这边才是要是教得不好也别怪我哦。”
“当然。”
“下次可要请我喝酒哦。”
“我知道了。”
不一会,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就在简短的对话中结束了磋商。
是对自己完全没有插上嘴这件事情感到怨恨吗,少年狠狠地盯向哥布林杀手。
“那么,好好听他说的话,不要添麻烦,认真去做。”
这简直就像是哥哥或者姐姐嘱咐弟弟好好听话一样的台词。是把少年用鼻子哼了一声的举动看作是了解了吗,哥布林杀手就这样转过身去。
迈着大剌剌的步伐,他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喂,喂……!”
“嚯呀,你的对手是我哦。”
矿人道士紧紧地抓住了像是感觉被丢下一样而站起来的少年的肩膀。虽然小却粗厚的手,像是要让少年记住疼痛一般加大了力道。
“坐下坐下。站着学习和坐着学习哪个比较好,给我动动脑子啊。”
“……我知道了。”
坐就好了吧。少年一边不高兴地嘟囔着,一边猛地一屁股坐在草原上。
远处响起颇有气势的吆喝声和剑戟交错的声音。与风吹动草叶摇曳的声音一起传来,是冒险者们在练习。其中还交杂着工人们搬运材料,挥舞工具作业的声音。
天空湛蓝,阳光则是像要惹人发汗般的暖暖地照着。
少年吐出一口气。
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的矿人道士,也慢慢地一副像是要瘫下来一般的样子坐下来,颇为满意的笑着。
“那么,我也不能算太专业啦……你,一共可以用几次发出法术?”
这是少年最不想被问到的事情。
“《火球(Fireball)》……只有一次。”
少年喃喃说道,撅起嘴唇。
“……你知道的吧。”
“蠢东西!”拳头跟着话语一同落下。
“啊!?”
“你这样认为就错~了。”
少年用手压住自己被揍了一拳的脑袋,
无声地呻吟起来。头隐隐作疼。
这就是魔法师的拳头吗。不,是矿人吗。少年呻吟着。种族差实在是没办法啊。
“唔,唔咕咕咕……。好,痛……。喂!要是头裂开了怎么办啊?”
“凡人的头骨都很硬的,才不会这么容易就裂开。”
“……矿人的话,一般不都是战士吗?”
“僧侣也有。本来,矿人在智慧和精神上就是很强的。”
“听说过,我也有听说过,像是矿人的大贤者是吧……”
“那是小说吧……”
深深叹了口气的矿人道士“好吧”地说了句,然后突然像是要告诉少年什么秘密一般的压低了声音。
“你所拥有的法术可不只是《火球》哦”。
“哈?”
他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头部疼痛的少年面前,伸出三个手指。
“〈卡利奔克尔斯(火石)〉、〈克雷斯肯特(成长)〉、〈雅克塔(投射)〉是吧?”
“啊啊。”
“把三个真言组合起来,然后就变成了《火球》。这你知道的吧?”
“不,这……”
这当然咯,少年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所学习的魔术是将三个蕴含真正力量的语言所组成一体的。即使只说一句真言也会有力量,这也就是所谓的“理所当然”的事情。虽说如此,但还是要远远逊色于一个完整法术就是了。
但是。
指出自己早已知道的“理所当然”的事,还认为“这是件什么事”的家伙……。
──只是傻瓜而已吧。
这时,发现了少年正紧绷着脸的矿人道士,则是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好啊,看来脑袋是真被敲裂了一点呢。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放出火石,让其膨胀,然后再投出去。”
“看吧,这样的话选择不就变成四个了吗?”
“四个……”
“你是要作出《火球》呢,还是要点火呢,是要让什么东西膨胀呢,是要把什么给投出去呢。看吧,这样不就是四个了吗。”
嘛,虽然把火球投出去的确是比较有吸引力啦。
听着矿人的话语,少年一声不吭地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掌上。他扳起手指数了一下。
────四个。
一直被认为只能发出一个《火球》的自己,也可以用四个法术?
“……啊。”
“嗯?”
“'真的那么简单吗。”
“只是转换一下想法……也不能那么说。反正先来确认一下自己的手牌好了。”
矿人这么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捆游戏用的牌子。是在变戏法还是什么其它的东西吗。粗短的手指把那些闪着鲜艳颜色的牌子切成扇状。
“虽然每句真言都非常简单做不到什么,但只要手里有牌不就可以改变什么吗?”
“才不是这种……”
“就是这样。”
顺溜地按照原本的样子被整理好了的牌子,就像是魔法一样的消失了。
矿人道士好像是没有显摆自己的把戏的意思,但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几分得意。
“你,还记得那个美人姐姐吗?就是那个魔女。”
“……啊啊。”
少年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肉感的美女的身影,一边脸红着一边点头。
“我知道。”
“那个姐姐啊,可是会用〈印夫拉玛拉耶(点火)〉这个真言往烟管里点火哦!”
“……诶诶,真假?”
少年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像是不可置信般的声音,但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在学院里做这样的事情,就会被老师以“这是在浪费咒文”这样的被狠狠地训斥一顿。
咒文是真正蕴含有力量的语言。这是改写这个世界之理的奥秘,也是操纵这个世界相互协调的事物。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使用的──而这,对老练的冒险者们来说不是更加烂熟于心的东西吗?
──不是没有一点松懈,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所有咒术,以龙作为对手……的吗。
“嘛,像这样随随便便地使用咒文是不太好啦。但是呢?”
矿人道士,在仍没有想到点上的少年面前抱起双臂。
“例如像是在雨中,没有打火石,树叶和树枝都被打湿了,到那时就可以用点火的法术了吧。”
“……啊,那倒是。”
“但如果有知识的话,就可以节省法术把火点起来。”
如果将树枝和树皮编在一起就可以用来生火,挖出来的树枝也会有很多都是干的。或者是要积柴火的话,只要一边燃烧湿的树枝一边把其他的树枝烤干用来做燃料就可以了。
法术完全可以用知识去弥补。高度成熟的技术,有的时候会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技术还是魔法。只不过是达到目标的过程不同而已,矿人道士这样说道。
过程中就会有选择,而选择嘛──……。
“也就是,自己手上的牌。”
“……”
“还有啊。”
也不去管抱着双臂不置可否地念叨着的少年,矿人道士把腰上的酒瓶拿到嘴边,拔开瓶塞。从瓶口飘出一股颇有点呛人的酒精气味,这是矿人特有的火酒所造成的。
“咒术师的工作啊,可不只是咏唱咒语啊。”
对着这个紧接着抛出来的第二个问题,少年瞬间瞪大了眼睛。
“是‘使用’咒语哦。”
“……?哪又有什么不对吗?”
“既然你听不懂的话,那也就没办法了呢。”
保持神秘感才是魔法师的本分。经常会得意洋洋地显摆真相的人的话,到底有多少是可以权重的呢?或者说,像是这样知道的真相,到底有多少是有价值呢?。
所以,通常魔法师就会笑着。也许是吧、也许不是吧。故作神秘地说着话。
“认为只用火球啊闪电啊之类的东西扔向敌人就是魔法师的家伙,才是真的门外汉哦。”
然后矿人道士,就像鲨鱼一样地露齿笑了起来。
§
砰砰砰,哥布林杀手把打火石敲出火花,给火把点上火。
松脂燃烧的特有气味,与洞穴中满溢着的湿气,还有发霉腐烂的污物的臭气混杂在一起。这样一来通常都会认为这会让小鬼知道冒险者已经来了,但……
但意外的,哥布林对火把的气味大多数情况下却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对女子和幼童,或者是对森人之类的体味就能敏感地察觉到,并进行袭击。
恐怕是那味道和腐败臭味没有什么区别吧,哥布林杀手这么想到。但与此同时,铠甲之类的金属气味也要尽可能的清除,对,不做到这种程度就不行,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有鼻子很灵的哥布林出现。
“呜诶诶……这绝对,不公平……”
因此森人的体味就更要仔细地消去。
脸上满是脏污的妖精弓手,哭丧着脸泫然欲泣地说道。她一边把整张脸都皱起来毫不掩饰的作出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一边把污泥往自己身着的猎人装束上涂。(真香!)
一对长耳朵像是要表现出主人的悲惨一样,萎蔫般地垂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微微摇动着。
“为什么我一定要这样涂得满头满脸不可啊……”
“哥布林会兴奋。”
爽快地闭上了嘴,妖精弓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纤细的肩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自从和这个乖僻顽固的冒险者一起行动以来,已经见过好几次“兴奋起来的小鬼”的牺牲者了。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那些被小鬼杀害的人,完全不想去想象变成同样立场的话自己会怎么样。要是不想变成这样,那就必须作好对策。
妖精弓手也别无选择,一边发出可怜的声音,一边把堆积在巢穴入口的污物往衣服上涂去。
“前些时间还一直在用的香袋呢?”
“呃呃……”
妖精弓手,带着暧昧的表情把眼睛移向别处。
“……钱,……不够了……”
看来不管是继承了从神代就开始延续的血脉的森人也好,还是什么其它的也好,都似乎拿这个没办法呢。平常一直对剿灭哥布林厌如蛇蝎的她会一起同行,这就是原因吗。
不过幸好是哥布林杀手,他应该也不会怎么说三道四。
“箭矢也是这样。”他低低地说道,“资源的管理是很重要的。”
“所以我讨厌钱这个东西啦!”
“是吗。”
“不得不去用不是吗!?”
“是这样吧。”
“没钱的话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
“是啊。”
“我绝对不能接受啊!”
“是吗。”
她一边因为怒气而激烈的上下摆动着长耳朵,一边忿忿地主张着什么。对于这种无理取闹的说法,哥布林杀手也只当是耳边风就是了。
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哥布林留在洞穴里的壁画。
在墙壁上画着意义不明,拙劣幼稚又滑稽可笑的某种动物图像,是用黑红的血还是什么其它东西涂上去的。比较了一下,似乎和先前与小鬼圣骑士战斗中抢过来的烙印没有什么类似的地方。
“只是图腾。”
哥布林杀手擦拭了一下那用生物的血画成的图印。干掉的血块悉悉索索地剥落下来,在护手上留下红黑的污渍。
“有萨满。”
“呼嗯。”
妖精弓手像是也并不这么在意似的,把背上的大弓放下来,慢慢地把箭给搭在弓弦上。
“数量多少。”
“不到二十。”
哥布林杀手瞥了一眼洞穴口附近堆着的污物,以污物的量作出了判断。
“去吗。”
“当然要。”
妖精弓手挺起薄薄的胸脯如此说道。
“只有两个人可不能大意啊。”
两个人。
对,这次来挑战哥布林的洞穴的冒险者,只有两人。
哥布林杀手和,妖精弓手。矿人道士的话拜托了给少年指导。蜥蜴僧侣和女神官好像要一起去办些什么事的样子。
战士和猎兵(Ranger),只有两人却要以二十只小鬼作为对手,看上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是,有哥布林出现了。
然后,他即是哥布林杀手。
委托极为简单,甚至内容──也在一定意味上早已格式化(Template)了。村子周围出现了哥布林。但也没有去管结果放任它们数量增长。作物被偷。家畜被抢。外出采草药的村姑被袭击。被拐走了。请帮帮我们吧。报酬则是──一袋脏兮兮的,锈迹斑斑的,不知是几世代之前的钱币。
但也没有就这样放着不管的理由。就算格式化。即使报酬廉价。所以那又如何?
敌手是哥布林。
那除此之外就也没有什么其它理由了吧。对哥布林杀手来说。
“欧尔克伯格,还真是恪守原则呢。”
在前面走着的妖精弓手向哥布林杀手的方向瞥了一眼,眯细了眼睛。
“因为你在救人质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用毒用火用水呢。”
虽然只要一旦救出来后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就是了。妖精弓手吃吃地发出如银铃般的笑声。
“喏,给。稍微填一下肚子比较好吧?”
放在哥布林杀手手上的是,森人秘传的小小的烤制点心。对着已经像松鼠还是什么一样小口啃着点心的妖精弓手,他一声不吭地把头盔转向她的方向。
“……因为有你在。”
“什么啊?”
“因为有你在,”哥布林杀手,像是在寻找着合适的词汇一般,“才会这么热闹。”
“那是,……在夸我吗?”
半睁着眼盯着哥布林杀手的妖精弓手,踱踱踱地,像是只小鸟一样拉近距离。她狐疑地微微垂下长耳朵和眉头,抬起眼睛看向铁盔深处。
“不是在说我很吵吗?”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是哦。”
淡淡地说了一句,妖精弓手转过身去,两鬓扎起的头发像尾巴一样摇晃着。她就像是一阵随性之至的风一般迅速地向洞穴里面走去……
“呼呼”
因为止不住的高兴而摇动着的长耳朵,从后面看不到真是太好了。
当然,两人也不得不聚精会神起来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敌人的地盘,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冲出来。
哥布林杀手把烤制点心从头盔缝隙中塞进去,一边咀嚼着咽下一边拔出剑来。妖精弓手用着她引以为傲的敏锐听觉,像是要捕捉一切动静一样,长耳朵一抖,一抖地颤动着。
她掌握着即便说着俏皮话──虽说也不只是妖精弓手是这样──也能保持着精神安定的方法。证据就是,不一会妖精弓手就突然停下了脚步。
“还真快啊。”
“也没有感觉到被监视着啊?”
也毋需多言。哥布林杀手已经架好了武器,妖精弓手的表情也和拉开的大弓一同紧绷起来。
“只要拐走女人冒险者就会来,已成定式。”
有史以来,哥布林与冒险者的战斗就在不断地延续着。但也不只是小鬼,其它不祈祷者(Nonprayer)也一样。
然而在不断累积着的岁月中,哥布林也会学到什么东西吧。
冒险者会来。
必定会来。必定会来,杀光我们,把我们的东西夺走。所以,我们要杀了他们。但同时也不会去反省和节制自己这点,这就是哥布林之所以为哥布林的原因吧。
“从哪里来的。”
“右”妖精弓手闭着眼睛,长耳微动。“大概五六只,还夹杂着武具的声音。”
“前方如何。”
“目前没有。”
是认为对手只有两个人所以没有必要夹击吗。
哥布林杀手“哼”地嘟囔了一声,把手中的剑入鞘,握住刀刃的部分架好。
“可不要以为伏击(Ambush)是只有自己才会的技巧(Skill)啊。”
下个瞬间,哥布林杀手就以裂帛般的气势,将剑柄向旁边的土壁叩去。
“G R O O O O R B!?”
被挖的十分薄的泥土轻而易举地碎裂崩塌,向着以泥土沙石作成的横洞中落去。
走在最前头的一只哥布林,像是吃了一惊一般瞪大了眼睛。自己应该是毫无破绽地包围袭击无知的冒险者,然后把女的尽情凌辱,把她变成下崽皮囊才对──
哥布林杀手立刻在它的头盖骨上一击挥下,把它那邪恶的企图敲得支离破碎。
“一只,由我们先攻。上吧!”
“这么窄的地方有点难受呢。”
这么说着的妖精弓手瞬间射出三支箭,破空飞过哥布林杀手的肩膀一下子射穿了三只哥布林。
“G R O B ?!”
“G O O R B ?!”
像是箭突然长在喉咙,和左右眼上一样,三只小鬼登时毙命。哥布林杀手用脚踏住已经死去的哥布林尸体。
“四……”
这把连柄都沾满了脑浆的剑大概是已经不能用了吧,他把额头上插着剑的小鬼踢倒,捡起掉在一旁的铲子(Schop)。
“……五。”
总算是反应过来的第五只挥着鹤嘴锄冲了过来。哥布林杀手将那挥过来的一击弹开,然后立即把绑有盾牌的那只手上的火把向哥布林的脸上打了下去。
“G R O O R R O O R B ?!”
肉被烧焦了的令人生厌的气味随着声音飘来。就算顔面被无情地烧灼着的哥布林不停地大声喊叫,他也不去理会,就这样把它抵在地上。这次袭击已告失败,悲鸣就这样持续了五秒左右之后。
哥布林杀手毫无慈悲地机械性地动手,把小鬼的首级砍了下来。
“G R O O R B !!”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大叫起来的,是最后一只。这只哥布林把手上的锯子给抛开,抱头蹲下。一边飞沫四溅地喊着什么,一边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缠向冒险者。
──是坟墓里漏掉的吗?
哥布林杀手把折断了的火把扔向一旁,同时捡起那沾着黑红血液的锯子。把锯子佩在腰上。
然后取出第二支火把,把火移到新的火把上。
“那么。”
“G O R ?!”
被哥布林杀手一脚踹飞,那只哥布林一边发出惨叫一边捂住自己的屁股。但是马上又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像是在哀求一般伏在地上,头不断地叩着地面。
是在求饶──多少是有一点智慧吗,还是懂得权衡利弊吗,亦或是有降伏这个概念吗。再从它是排在一伙哥布林的最后面来看,应该是在小鬼中地位比较高的存在吧。
不,貌似是比其它的哥布林体格还要小一圈。小孩子吗……应该是。
“……欧尔克伯格。”
“啊啊。”
对着妖精弓手微微发颤的声音,哥布林杀手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只小哥布林腰带上的毒短剑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拔走了。这只小哥布林还戴着首饰。是由掠夺而来的战利品,所做成的首饰。被锥子钻开了洞的,被用铁丝穿起来的,被锯子狠狠地锯下来的──崭新的年轻女子的手指,一共有十个。
向着这个抖抖索索,卑微谄媚,背后藏着短剑的小鬼,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道。
“全部杀光。”
§
“这么说来。”
“呼呣?”
“我们一起行动什么的,这还是第一次呢。”
“噢噢,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没错呀。”
蜥蜴僧侣这么说道,一边慢悠悠地摇着尾巴。
午后的训练场。
虽然设施差不多已经建成了一半,但还是露天这点也依旧没有变。新人冒险者和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各随己愿地坐在草原上享用午餐。
就
算一直会有慰劳用的食物送来,但只要活动一下肚子又会开始饿起来吧。
“还真是,就算是祖灵或者是神的力量怕是都不能治愈空腹的吧。”
“《纯水(Purewater)》和《食粮(Create Food)》的奇迹,是有的哦。”
虽然我还没有被授予这种奇迹就是了。蜥蜴僧侣“嚯嚯”地对女神官的话语感到钦佩。
“宗派不同的话连所受的恩惠也会有区别呢。”
“是这样呢,话说回来……今天好像也,不用怎么祈祷呢。”
要说两个人是来训练场做什么的呢,那就是修行兼帮人治疗吧。
会有危险的也不只是那些新人冒险者而已。还不如说那些负责建设训练场地工人会出危险的情况还比较多。当然是小伤的话只要处理一下就可以了,但要是骨折了的话就会影响之后的工作了。如果有像《小愈(Heal)》那样向神祈祷的奇迹的话,那就会有很大的变化了吧。
两人结伴而行,在原野的外围找了块地方准备吃饭。
女神官轻轻地双膝贴地跪坐在草地上,解开裹着午餐的布包。里面放着面包和奶酪,装着稀释过的葡萄酒的小瓶,还有少许风干的果物。
“哦呀”盘腿坐下的蜥蜴僧侣把头伸过来看着这边。
“这点就够了吗?”
“诶诶”
俭约朴素是美德,她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被这么教诲。
“好像……那个”
女神官目光有点游移,脸颊像是颇为羞怯似的染上红晕。
“成为冒险者以来,稍微胖了一点呢。”
“哈哈哈哈哈,什么嘛,那是因为你一直有在锻炼的原因吧。”
蜥蜴僧侣张开大口,发出愉快的笑声。女神官的脸变得更红了。
“你看,因为街上的饭很美味所以……”
“不不不,再稍微胖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哦,你本来就挺瘦的哦。”
“虽然神官长大人,也说了同样的话就是了……”
果然还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话,就算是神职人员也会稍微有点在意的吧。或者是因为周围像牧牛妹啊柜台小姐啊,还有魔女这类富有魅力的女性实在有点多的原因也说不定吗。
女神官哈地叹了口气,迅速地向地母神献上饭前的祈祷。对面的蜥蜴僧侣以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一边打开用兽皮作成的包裹。
女神官“啊”的一声睁大了眼睛,然后眯起眼睛微笑起来。“三明治,呢。”
“呼呼呼呼呼”
蜥蜴僧侣笑容满面地转了转眼球,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
被切得很厚的面包上涂着黄油,中间夹着炙烤过的牛肉,看上去十分美味。但比什么都要抢眼的,还数其中塞得满满的像是快要滴落下来一般的融化的奶酪。
从奶酪几乎都要把肉片给全部埋起来一样的程度来看,毫无疑问,主角明显就是奶酪。普通的三明治的话肉才应该是主角,奶酪只是提味品。这样一来不就完全反了吗。
“喜欢的东西就要尽情地加进去夹着吃,这就正是三明治这种食物所赋予的自由不是吗?”(一股孤独的美食家里五郎的感觉)
“我也不是不清楚就是了。”
对着像是小孩子一样得意的笑着的蜥蜴僧侣,女神官带着愉快的心情强忍笑意。
“不过,的确饭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呢。”
“嗯,食物成为一种文化的话,就不可能不孕育出文明呢。”
说完,蜥蜴僧侣就开始狼吞虎咽起三明治来。一口就把大半个三明治给咬了下来,就这样咀嚼了两三下,然后吞了下去。
“噢噢,真是甘露,好吃!”
“呼呼,真的,很喜欢奶酪呢。”
“唔呣,就算只有这个,贫僧也觉得能和凡人来往也实在是太好了呐。”
啪嗒啪嗒,蜥蜴僧侣十分愉悦的摇着尾巴拍着地面,女神官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条尾巴看了起来。
她张开小口,一点点地把撕成小块的面包送进嘴里。谷物的味道随着不断的咀嚼强烈在口中扩散开来,她含了一口葡萄酒将其与面包一同咽下。
“在你的故乡那边的食物是怎么样的呢?”
“因为贫僧等同族,既是战士又是猎人呐。一般能够猎到的飞禽走兽都会吃。”
蜥蜴僧侣快速地把第一个三明治吃完,又把手伸向第二个。
“年少者和年少者,战士和战士,上位者和上位者,各自聚起来进食。”
他一边啊呜地把三明治一口咬下,一边用一只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
“就像这样,以地为席随意坐下。”
“大家不一起吃吗?”
“如果王和队长一直呆在士兵堆里的话,其它的人就不能好好休息了吧。”
“是这种的呢。”
“虽说如此,但宴会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在战斗胜利的黎明,会在广场上点起篝火,这时候吾等皆会坐在一起了呐。”
女神官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从没见过的异国光景。
密林之中,巨树之下聚集着的蜥蜴人们各随己愿,举杯畅饮,大声喧闹。众人的中央有一体巨大的野兽尸体正摆在篝火上烤着,强悍的战士们将其身上的肉一一切下。
但不知为何其中一人却在欢喜地咬着奶酪……什么的,嘛,只是随便想想罢了。
但,至少──…………
“还真是,热闹呢。”
“那是当然。”
蜥蜴僧侣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
“其它的话,还会去采集高粱还有马铃薯之类的东西。”
“土,土豆的话,和奶酪很搭哦。”
“嚯嚯。”
蜥蜴僧侣刷地一下探出身子,眼中闪着亮光,一张大嘴仿佛是要逼过来一般微微张开。如果是这种情形的话,那女神官不由得“咿呀”地把身子向后仰了一点大概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吧。
“那个,请务必详细说说。”
“诶,那个,我是在神殿里长大的,是有做过这个的就是了。”
把土豆切开,涂上用牛奶,小麦粉还有黄油混合而成的酱,再在其中加入奶酪,最后放进炉灶里烤制而成。是为了冬日祭典或者是其它什么特殊日子而作的,属于神殿里能吃到的颇有点豪华的食物。
“在大会厅里,大家一起落座祈祷,然后一同享用。”
“善哉善哉……!”
不管是一起做食物也好,还是一起享用也好。蜥蜴僧侣感叹地发声。
“与同胞一起享用美食,能够让彼此的联系更深呐。”
“是的。”
女神官笑着点头,然后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歪了歪头。
“啊,如果可以的话,下次一起做如何?”
“唔呣,还请务必要。”
“啊,你们好像在吃什么很好吃的东西啊!”
就在此时,一个爽朗明亮的声音飞了过来。
女神官的眼睛刷地一下向那里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赤足。沿着那小巧但同时也健康的饱经锻炼的双足向上看去,是短裤以及其上的贴身衣物。
是因为大汗淋漓吗,还是实在太热呢,她啪嗒啪嗒地拎着领口不断往里面扇风。是圃人的剑士。
“真好啊,三明治?给我一口怎样?”
呣,蜥蜴僧侣一下子就把手上的东西全部塞进嘴巴里,一边大嚼特嚼着一边像是在威胁一般地摇着尾巴。
“贫僧的教义是,食物是不可能分给别人的呐。”
“诶~~”
虽说如此但从她的口气中听不出一点遗憾的意思,蜥蜴僧侣也马上转了转眼球。(这似乎是他开玩笑时必有的动作)
“嘛,我也还没吃饭呢,一起好吗?”
这样说着的圃人少女,嘿嘿地笑着摇了摇手上的布包。被红色的绢布漂亮地包着,但却出乎意料的很大。
咬着干杏子的女神官嗯地一声将其吞下,点了点头。
“啊,可以哦,我没有关系的。”
“贫僧也无所谓。”
“那,就打扰咯!”
咚地一声非常活泼地坐在草地上的她,兴冲冲地打开了便当。
那是,被烤得十分松软的色泽金黄的磅蛋糕。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竟然有五个磅蛋糕。这个量,鉴于圃人的体格差来看实在是有点多,甚至连矿人都不敢保证能吃得下。
她把一个小瓶取出来拔开软木塞,把装在里面的蜂蜜涂上,尽情地享用起蛋糕来。
女神官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吃得还真多呢。”
“那是,我们一天可是要吃五六顿呢。”
但是冒险中也不可能有这种余裕就是了。圃人少女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蜂蜜。
“所以一顿的量就不得不加多一点呢。”
“啊哈哈……”
女神官暧昧地笑了笑。本来吃那么多顿的每顿也不都是吃和这个差不多一样的量吗。(原文:本来の回数でも毎回同じ量を
食べているような気がしたからだ。)
“那么说来……你现在的确是,在单独行动是吗?”
“唔嗯,是哦。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做些什么除了治退巨鼠以外的委托呢。”
清除下水道的巨鼠,是一件面向新人冒险者的委托。虽说如此,但这并不是什么能让人起兴趣的工作──因为这一点都不像是冒险。
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为了和老鼠战斗而成为冒险者的吧。与可怖的怪物酣战,踏破洞穴,从宝箱中获得财宝,他们是为了这些才成为冒险者的。
尽管如此。
但单独冒险总是会伴有更大的危险。
“但是像我这样的战士(Fighter)不是到处都是吗。”
也不能指望团队(Party),她笑着说道。要和情投意合的同伴们一起去冒险才比较好,现在只剩下一个人,实在是有点勉强。
──如果哥布林杀手先生不在的话,自己又会怎样呢。
女神官,这样想着。
真是奇妙啊。
如果那天,在那里,那三个同伴没有出声的话,又会怎样呢。如果没有和他们一起去冒险的话,恐怕自己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吧。
那冒险结束,为了之后的战斗,不断养精蓄锐的日子。那每一秒,每一秒都不停重复着细微的判断的,现在。
“那个……”
这样想着,女神官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冒险呢?”
“冒、险?”
圃人少女这么说着,像是不可思议似的歪了歪头。
“那个穿铠甲的哥哥,是叫哥布林杀手什么的吧。今天好像不在吧?”
“啊,那个……”
“其实呐。”
像是要接着吞吞吐吐的女神官的话头一般,蜥蜴僧侣突然探过头来。他嘴里呣咕呣咕地咀嚼着刚刚咬下的三明治,然后咕嘟一声地吞下。
“因为要升级,不得不证明自己的实力,在找能一起临时组队的冒险者,这样的。”
“大概,只会有一次就是……”
“呋呣。”
看了一眼感觉十分抱歉而垂下眉头的女神官的脸,圃人少女抱起双臂看向远处。
鱼龙混杂的新人冒险者。在这群各随己愿的一类人里不管是凡人的战士,还是矿人的战士都非常多,因为他们依仗着不用怎么锻炼,生来就拥有的筋骨隆起的强健体魄。
“就算这么说,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战士呢。”她微微苦笑着。
她看了看她那,不管怎么锻炼,都比不过凡人和矿人的纤细臂膀。
“看吧,因为是圃人。装备也不好。只是个普通的战士。”
轻薄的皮革铠甲。剑也好盾也好,虽说也不是什么劣质品,但无可奈何的是尺寸实在不太合适。如果把技巧,体力,装备合起来考虑的话,比她强的战士应该数不胜数才对吧。
“真的好吗?”
“然而”,蜥蜴僧侣威严地点点头,“有运气在。”
“说什么运气……”
“换句话说就是机缘不是吗……对吧。”
“是的!”
女神官毫不犹豫地回应了蜥蜴僧侣,尽力地挺起薄薄的胸脯。
“那个时候,是你们告诉了我们药水的事情呢,所以……!”
声音响了起来。这样说着,圃人少女一边“那个,我还记得哟”地点了点头。
“可以哟,嗯,没关系的。只是只有我们两个有点勉强呢。”
所以,这么说着的圃人少女,紧紧握住双拳,高高举起。
“去邀请别人吧!交给我吧!我已经有目标了!”
“我、我也会去的!”
圃人一旦决定要做什么,行动就会非常迅速。
像是要去追上已经如脱兔一般飞奔而去的她一般,女神官也站起身来。在离开之际,啪嗒啪嗒地冲了几步的女神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蜥蜴僧侣深深地低下了头。
这位蜥蜴人是龙祭司,洞悉话术,不可能注意不到。(原文:水を向けた,意思是套话,引诱。这里是一语双关。)而且她和他们四个一起组成团队(Party),也已经有一年了。
蜥蜴僧侣像是让她不要在意似的大方地挥了挥手,她再一次低头致谢。
“喂~快点来呀。大家已经吃完饭要开始训练了哦。”
“啊,是的!不好意思,实在非常感谢……!”
已经冲到那里的圃人少女说着“看招!”把红发少年给飞身踹倒。晚了一步追上来的女神官不断低着头道歉并说明情况。矿人道士拉开破铜锣一般的嗓子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圃人少女又找好了下一个目标,向着新手战士和见习圣女那里飞扑过去。好不容易才有的两人午饭时间被打扰了的见习圣女高声埋怨着她,但圃人少女只是不停地搪塞过去。女神官和少年一起朝这里跑过来,再一次不断低头道歉……。
“咿呀,缘就是德,德即为缘啊。”
将这一切光景尽收眼底,蜥蜴僧侣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满足地点着头。不管怎样,也已经来往了一年有余,那个少女的心性,以及为人的善良也不可能不清楚了吧。
──那么,这样的话。
蜥蜴僧侣,一边毫不可惜地大啖着最后一个三明治,一边细细地思考着。
──这个团队(Party)的中心,那个偏执的小鬼杀手殿的德行又会变得如何呢──……。
§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微微的金丝雀的叫声入耳,牧牛妹从睡梦中转醒过来。
“嗯……嗯…………、呜……?”
她使劲地擦了擦眼角,眨了几下眼睛。一边在食堂的椅子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好像是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的样子。
等注意到的时候,天已经被夜幕笼罩,房间里也十分昏暗,只有双月之光淡淡地照进来。桌上摆着一个茶杯,其中的红茶也早已凉透。
看来是在等着他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的样子呢。
“嗯……也没有回来过的痕迹呢。”
她像是要把睡僵了的脸庞给揉松一般把手贴在脸上,一条毛毯突然从她的肩头滑落。是叔叔吧。虽说是初春,但晚上也是挺凉的。
她把毛毯捡了起来,重新披在身上。
“感谢感谢,……?”
就算是在这段时间里,金丝雀仍是唧唧唧地不断叫着,在笼子里啪嗒啪嗒地来回飞着。
牧牛妹快速地点上蜡烛,拿着蜡烛朝摆着笼子的方向走去。
“怎么啦~?是冷了吗?还是饿了~?”
就像是哄着婴儿一般地语调。她俯下一点身子往笼子里看去,金丝雀也同样歪着小小的头窥视着这边。
摇曳着的火焰,在窗户上映出模糊不清,身着睡衣的自己。
──是直接去床上睡比较好吗。
虽然这么想着,但果然还是没有这种心情。
──还是说跟着去才是最好的呢。
她就这样双肘搭在窗边,拄着脸颊叹息着。
不可能的没道理的,她甩着脑袋把着无来由的空想从脑海里清除出去。她的确是有锻炼,嘛,虽然也不太想承认,是比同年龄女孩的体格相对好一点。虽说如此,但要挥舞着武器与怪物对峙却又另当别论。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一旦去了那里,他也就无处可归了吧……。
“……哇,好像有点太自大了。”
这样想着,牧牛妹禁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然后,就在此时。
冷不防突然传来一阵吱呀的声音,门开了。与此同时从门缝里飘来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奇妙的味道。
那是铁锈的气味。些许泥土,汗液,尘土,还有血的味道。就算不去看来人的脸,牧牛妹心里也一目了然。
──是他的味道。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与饱含温度,亲切温柔的声音相对的,是他低沉淡漠,生硬粗鲁的声线。他轻轻地反手关上门,像是尽量不影响他人一般,但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他回头看向牧牛妹像是放松了一般的笑顔,惊讶地晃了晃头盔。
“起来了吗。”
“嗯嗯,刚起。”
“不用起也没关系。”
“才不是什么没关系,要是不起来的话,呐。”
牧牛妹用食指指着鸟笼,金丝雀像是不失时机般地发出“唧唧”的叫声。
“要不是这孩子,我都不会注意到你回来了呢。”
“呣。”
他一边低声沉吟,一边拉出一张椅子,重重地坐下。
把武器防具给脱了比较好哦──这样的话,她也没有说。她只是轻盈地离开窗边,迅速地把挂在厨房里的围裙拿过来围在睡衣外面。
“呐,饭想吃什么?”
她一边结着背后的扣子一边越过肩头朝他转过头来,呣,他低声喃喃道。
“交给你”,
然后他静静地加了一句,“什么都可以。”
“是炖菜哟,早就准备好了。”
在这一瞬间,
“……是吗。”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
等到再次放到炉子里加温的盛在锅子里的炖菜端上来之前,还需要一点时间。
“啊,还是稍微擦一下铠甲比较好哦。”
“是吗。”
“嗯。这里,有手帕哦。”
“啊啊。”
他坦率但胡乱地用手帕使劲地擦去头盔铠甲上的污渍。当然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完成的简单工作,他直到牧牛妹满意了才停下手。
然后他才开始将放到桌上的炖菜,像是在狼吞虎咽一般从头盔的缝隙中将炖菜灌进去。
已经是春天了,不怎么冷了,还特地做炖菜什么的……这种有点不知好歹的话还是不说为妙。
“最近,一直这样呢。”
牧牛妹在他对面落座,一边双手支着脸颊一边呼呼地笑着注视着他。
“指什么。”
“一直出去啊。”
牧牛妹把手撑在披上桌布的桌子上探出身子,不断地把他溅到头盔上的汁水擦去。
“不只是──哥布林吧,还有训练场那边。”
“啊啊。”
“忙吗?”
“……不。”
他稍许思索了一下,像是要表达自己也不清楚一般地歪了歪头盔。
“……到底如何呢。”
呼呣,重新坐直身子的牧牛妹,托腮窥视起他的样子。当然,被藏在里面的他的眼瞳的颜色什么的,还是不可能看得见就是了。
“果然。”
牧牛妹从喉咙深处发出嘻嘻的笑声,又换了一个话题。
“在那里建些什么,讨厌吗。”
他拿着汤匙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不,也不能说怎么厌恶。”
唔嗯。他故意装作一副在思考的样子呢。
他这副样子和以前一点变化都没有,一旦不知怎么回答就开始假装烦恼想要搪塞过去。
“大概,是很寂寞吧。”
“……”
“而且,也很在意那个孩子。”
“…………”
“很在意,自己想要出手帮忙但却想不到好方法。”
“………………”
“在这期间像哥布林什么的各式各样的问题还不断地跑出来……”
“……………………”
“像这样平静下来的话会很不安吧。”
一直沉默着的他,把手上的汤匙给放开来,叹了口气。
“……真亏你能懂。”
“那是,住在一起已经都几年了啊。”
一边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笑出声来,牧牛妹一边眨了下眼睛。感受到了从头盔里直直向这边射来的他的视线,牧牛妹止住笑声摆正了身子。
“你,什么都没有想吧。”
她只问了这一句话。
但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人──一直只有我一个。
不,就连自己能不能正确的理解也没有什么自信。然而,叔叔也不是那个小小村庄里的住人。
已经只有他──和自己而已了。
“也不必去想,但是……”
“……”
“在池子里游泳什么的,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东西。”
都记得。
那在用砖垒起来的小屋里的双亲的呼唤。被烈阳晒得暖烘烘的石墙的温度。在村子里的土制小路上走着时候的清风。在田间耕耘的大人们的锄头耕犁的声音。被制作粗劣的轮匝吱吱嘎嘎地汲上来的井水的冰凉。
在那山丘上矗立着的小小树木,在那树洞中藏起宝物时胸中的忐忑不安。在那地平线的彼方,原野的尽头缓缓沉下的赤红夕阳,两人一同眺望时的陶醉不已。在那深夜之中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双月和繁星时,背后青草扎扎的感触。
迟归时向愤怒的父亲哀求的痛苦。被关在房顶阁楼闭门不出的寂寞。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从下面飘上来的母亲在做早饭的香味。
什么都记得。
这已经是,不存在了的──只存在于他与她心中的世界了。
“但是,也没有办法了呐。”
所以啊,这么说着,牧牛妹无力地微笑着。
“无论怎样,世间依然照样运转,我们依然活着,风依然吹着,太阳依然升起落下。”
食指立了起来,一转,一转地,在空中画着圆。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日子了。
十年、十一年。孩子变成了大人。景色也变了。街道也好,人也好,一切都是。万物流转,变化,什么东西都留不下来。念想也好,回忆也好。
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变化的吗。如果说有什么不变的事物的话,那就只有世间之理不会变吧。
──那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也不清楚就是了。
“那样的话,也不得不去适应这种变化了呢。”
“……是吗。”
“是哦。”
嗯嗯,牧牛妹这样点头。
“肯定、是这样的。”
“是吗。”
然后,他沉默了。
有很多很多东西在啊。是吗,他想着。
一年了。想起来自从帮了那个神官少女──正确来说是杀哥布林──的冒险以来。和妖精弓手,矿人道士,蜥蜴僧侣相遇以来。已经一年了。
和那个不知所以的怪物战斗。和袭击牧场的小鬼军势战斗,在长枪手和重战士的帮助下取得了胜利。还有水之都地下水道涌出来的小鬼。和小鬼英雄的对决。还有剑之圣女。
秋天的祭典也是,自己得到了很多的知己。然后冬天的雪山上,和小鬼圣骑士的战斗。
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的确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个麻烦的少年的事……应该就不会去管的吧。
人生的岔道总是存在。
他也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的吧。
“……”
但是。
但是、然而。
──被哥布林用毒短剑刺死了啊,已经没有了啊!!
“……还是,不行吧。”哥布林杀手,这样静静地嘟囔道。
“……嗯”
牧牛妹,像是十分寂寞地点了点头。
“……是,吗。”
“没有确证,但,小鬼又蠢动起来了。”哥布林杀手小心翼翼地,慎重地考虑着用词。
盗走工具的哥布林。马上开始在训练场周围骚动的哥布林。只是对训练场的建设这种稀奇的事情感兴趣吗?
──不可能的吧。
有预兆,有征兆。但这也可能是自己的强迫念头也说不定,他心中这么想着。
是因为宿命吗,还是因为偶然呢,尚无定论。但是,他确信他非得和哥布林战斗不可。
“所以,我没办法,不行吧。”
“嗯。嗯……我明白。”
视线交互。牧牛妹因为不安而摇动着的眼瞳,和从铁盔深处,直直地看过来的眼瞳。
她的喉咙颤了一下。应该说什么呢。怎么说出口呢。她几次想要开口,但最终还是都闭上了。
“……我会,等着你的。”
“啊啊。”
然后,哥布林杀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留下已经空了的餐皿。
门关上的声音响起,食堂里又只剩下一个人。蜡烛的火光依旧不断摇曳,背过脸来,牧牛妹抱住自己的头,又再次伏到桌上。
金丝雀微弱的鸣叫声,也变成了一种慰藉。
§
从那之后的三天里,什么都没发生。
冒险者们一如既往的冒险,训练,加深感情,就这样挥霍着每一天,不,应该说是有意义的度过每一天。
时间之砂如川流般永不停息。纵使对神来说,也不会停下掷骰子的手。
因此哥布林就确实地出现了。
或是宿命,或是偶然。
那是在三天后的──那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