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要结婚了。”
妖精弓手大大地摇晃着长耳朵,简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过晌时分的阳光,带着火辣辣的、简直是要把人煮熟般的暑气,从窗边投射进来。
正值夏日。
就是这样、无论是谁都不想出去冒险的天气。
要不是为了挣钱糊口,又有谁会情愿在这样的烈日之下出门呢。
但就算待在酒馆也不怎么舒服,应该说是很难受。
是因为大概有数十个冒险者装扮、武装起来的人在吗。
人潮拥挤的闷热,和无情阳光的灼烤,无论哪一样都让人疲懒万分。
点的饮品被太阳烤热,但为了节约也只好一点一点的喝。就在这个谁都不想动、谁都不情愿动的时候。
“请让一下,失礼了。信送过来了哦!”
胁下夹着包裹、额头涔涔渗着汗水的冒险者,就这样冲进了行会。
但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加急邮递信件什么的,对冒险者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让柜台小姐签收了之后,那位冒险者便立马匆匆忙忙地奔向等待室。
拿到了信的人也有很多。
“呜呃,被直接扣下来了……真假的啊,饶了我吧……”
“谁叫你不惜借钱都要买装备,你是蠢吗。”
“嚯嚯。妹妹要生孩子了啊,下次冒险结束了得去看看她了啊。”
“哇,别这样啊,你。再说了像说出这种话的人一般都会死吧!?”
“……哦,王都来的指名委托,这个挺好嘛,不坏。”
“那、冒险……呢。远行、好久、都没这样、了呢。”
借款的催促、从故乡来的信、还有紧急的委托,等等等等。
是因为这逼人的暑气吗,还是因为在这各式各样的通报委托飞错往来之中呢,大家好像都对妖精弓手的话没什么像样的反应。
妖精弓手接到的,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叶信”。
又重新读了一遍写在树叶上、笔触华美的森人语之后,她嗯地点了点头。
“好像要结婚了。”
妖精弓手大大地摇晃着长耳朵,简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
大家面面相觑,一瞬间沉默降临,直到他们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这突然投下的炸弹,一下子就让冒险者行会的酒馆陷入一片嘈杂。
“噗!”矿人道士把酒都给喷了出来,蜥蜴僧侣“嚯”的一声,意味深长地吐了吐舌头。
“哈呃?”柜台小姐不成声地回了一句,在她旁边的监督官则是“哦哦”地两眼放光。
“你说什么?!”女骑士立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重战士“喂喂”地带着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拉住她的袖子。
新人战士跟见习圣女虽然脸朝着其它的方向,但很明显也在竖起耳朵注意凝听这边的谈话。
“哇、哇”,女神官将纤细白皙的手掩在嘴角,脸颊红染、双眸发亮。
就在此时。
“是吗。”
哥布林杀手,还是用着一如既往的口调淡淡地说道。
“和谁。”
“表哥。”
回应的妖精弓手也是很平淡的样子,一边笑着呼啦呼啦地挥了挥手。
“真是吃了一惊呢,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明明就是根不懂变通的木头。”
“呼呣”,哥布林杀手点了下头,“那么──……”
“恭喜!”
是因为有点激动吗,满脸带着如花朵绽放般的笑容的女神官,不由得把身子探到桌子上。
看她那副双手交合缓目轻笑着的样子,从心里溢出的祝福不言自明。
“那个,森人那边、有结婚典礼之类的吗?如果可以的话──”
——————————(插入图片009)——————————
“当然啰!毕竟是族长的氏族。很热闹的,一定要来哦!”
“真是的……”
矿人道士斜眼看着吵吵闹闹地把手握在一起的两个女孩。
他总算是把喷出来的酒给擦干净,拧干了胡须,重新倒了杯酒喝了一口。
“呜哇,那货竟然是一族之长的女儿,依我看森人早晚会毁灭吧。”
“哈哈哈哈。”
听了这些的蜥蜴僧侣,哎呀哎呀地十分愉快的用尾巴拍着地板,一边随声附和。
“没什么,的确站在年长者的角度,就是会如此想当然的看年轻人呐。”
“我倒是比她年纪小就是了。”
那么,两千岁结婚在森人之中到底算早还是迟呢。
也不去管这样咕哝着无法断定的矿人道士,蜥蜴僧侣依依不舍地把剩下来的奶酪咬在嘴里。
“但是,如此这般的话,跟猎兵阁下也就到此为止了吗。哎呀,果然还是会变得有些寂寞呐。”
“?什么我不得不要告辞啊?”
“呼呣。但是、不是会变得很忙吗?”
“生儿育女的话,差不多要放到两、三百年之后了吧。”
十年二十年就生孩子什么的实在是太不知耻了啦。妖精弓手撅着嘴这样说道。
听着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时间观念,蜥蜴僧侣不无感慨地叹道。
“呀哈,森人的居诸之念还真是宏大呐。”
“因为,是真的永生啊。蜥蜴人不一样吗?”
“王子被决定了只能产下一卵,不管是出产成长生存杀生死亡,一切都要遵照规范才行。”
“循环之理很重要呢。”
妖精弓手用纤细瘦长的手指在空中慢悠悠地划着圆。
在遵循自然循环这一点上,森人和蜥蜴人无疑是相通的吧。
勿论好战与否,永生与定命也罢,生死轮流照旧前行。
“哈─……”
有点不得要领的女神官不自觉地漏出声音。
魂魄会抵到稳坐于天上的神明之御前,得到安息。
就算有时也会被再次配置到棋盘上,但仍是与自然之循环似是而非的东西呢。
“但是”,女神官不解地轻轻歪了歪头,用疑惑的语气发问道。
“结婚后还出门从事这种危险的工作,丈夫应该不会允许吧?”
“讨厌,表哥怎么可能同意啊。”
妖精弓手笑着呼啦呼啦地挥着手。
“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已经坠入爱河了啦,明明那么死认真脑筋又顽固……不,只是单纯的脑袋转不过弯来吧。”
“诶,那个……?”
总觉得对话有点接不上呢。女神官把食指贴在唇上“嗯嗯”地嘟囔着。
──是违和感吗,还是误会呢,像是──有什么、错开了一样呢……。
“那么。”
哥布林杀手把先前细碎零落的对话联系起来,妖精弓手眨了眨眼睛。
“是谁要结婚。”
“诶,是姐姐。”
“这个一开始就要说啊,你个铁砧丫头!”
“咿呀?!”
被惊得愣了一下的妖精弓手,下个瞬间便倒竖着长耳朵跳了起来。
她捂着屁股泪眼朦胧地瞪视着刚刚不假思索地使劲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的矿人道士。
“喂,突然干什么啊!?”
“反正是铁砧被人敲几下就别抱怨了!”
“太过分了吧!”
这个上森人的女孩早就把该有的威严还是什么其它的东西都给丢在脑后,吊起三角眼狠狠地瞪着他。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矿人!你这个……酒桶!”
“之前就说过了吧,就是这个身材才好啊!”
吵闹喧嚣着。转眼间就开始的一如往常的打闹互动,女神官也已经十分习惯了。
她两手捧着杯子,轻轻地舔喝了一口变得些许温热的柠檬水。
“但是,如果要去打扰的话……就必须得准备见面礼呢。”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他抱起手臂沉默了片刻,低低地念叨着、颇为为难地挤出语句。
“我就……”
“不行哟。”
女神官微笑着、却又不由分说地断言。
她将手指摆到不得不把话吞了下去的哥布林杀手面前。
“难得被招待了,不去可不行喔。”
“那是……”哥布林杀手又一次把话掐断。“说不定是那样。”
“把治退哥布林的委托交给别人也可以吧,去拜托柜台小姐一下的话。”
“呣。”
简直就如《圣壁(Protection)》一样。
她不经意间的、就像发动了自己擅长的奇迹一样,用着从容不迫的笑容把所有的攻击(借口)都给封住。
看着低吟了一声便沉默下去了的哥布林杀手,蜥蜴僧侣慧黠地转了转眼球。
──是受了柜台小姐阁下、还有牧场的女孩,这两个人的熏陶的结果吧。
“呼呼呼,那么贫僧跟术士阁下也该去找找合适的见面礼了呐。”
蜥蜴僧侣煞有其事地用着奇妙的
手势合掌行礼。
“话说回来,神官殿现在也变得不太好惹了呐。”
“那是当然!”
诶嘿,女神官用力挺起了她那薄薄的胸脯。
“因为是被哥布林杀手先生锻炼出来了呢!”
§
那么。
身为行会的职员,不论何时都要冷静平和──虽说也是老生常谈的话了。
毕竟,要向进行冒险的冒险者们传达第一手的情报的是她们。
然后对被逼入窘境的委托人,给予最初的接待的也是她们。
要是自身先慌慌张张的乱了阵脚,或者是什么干劲都没有心不在焉的话,那还像什么话。
制服没有一处皱褶,在衬衫上系紧领带,化上淡妆。
睡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就更不用说了。既然身为职员,各自就要负起代表国家的责任。
“……虽说如此,但是要说热的话还是热啊。”
一边啊哈哈地笑着,柜台小姐一边给哥布林杀手他们倒上冰镇过的红茶。
柜台小姐把摆着的四个玻璃杯一杯一杯的分开来。
妖精弓手、女神官、还有似是被她们硬拉着一起来到跟前的哥布林杀手。
最后是自己,把玻璃杯拿到面前的柜台小姐单手托腮,呼,像是整个人都要融化般的吐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结婚典礼吗。真好呢……”
“真的呢。”
妖精弓手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故作郑重地点头。
“姐姐大人没有晚嫁真是太好了。”
“那令姊贵庚呢?”
“呃,那个……”妖精弓手一边扳着手指一边算着,点了点头,“八千多一点吧。”
猜到那个“多一点”也是要三位数的柜台小姐苦笑了下。
“听着森人说的话,还在意年龄什么的感觉自己真是有点笨啊。”
她不由得叹气,真是的,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嘛。
女神官“诶”、“啊”、“那个”地,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但是她才刚满十六岁。
和比自己年长的对象搭话要怎么开口,就算她身为圣职者,这也是个不小的难题。
而且至少从她的眼里来看,也丝毫不觉得柜台小姐有必要去在意年龄。
“……很漂亮,哦。就算不用这么在意年龄也……?”
“呼呼,谢谢你哦。”
对于这份没有一点恶意的、纯粹的热忱心,柜台小姐自然是笑容以对。
妖精弓手则是一边无忧无虑地挥着手,一边把杯子里面的红茶一口喝干。
“没错没错。老鼠和龙还有象什么的比较年龄也是没有意义的吧。就是那么回事哦。”
“象。”
哥布林杀手忽然晃了晃头盔。
“是指?”
“……你不知道吗?”
哼哼,妖精弓手得意地挥了挥长耳朵。
她大大地张开了双手,在空中描绘着一种未知的生物的体形轮廓。
“脚如柱、尾如钢索、耳如扇、身躯似铁壁、獠牙似长枪、王座一样的背脊,藤蔓一般的脖子,就是拥有这些特征的巨兽哦。”
“……野兽?”
“啊,还有体色是灰色的呢。”
“一点都没听说过。”
嗯嗯地咕哝着的哥布林杀手,干脆也就不再深究,转而大口大口地喝着红茶。
柜台小姐带着似是在高兴什么的表情眺望着他们。然后,呼呼、小声地笑了出来。
“看来如果有机会的话要给他看看怪物图鉴里面的‘象’呢。那么……”
柜台小姐的视线就如流水般移动。利索地确认、巡检着手头的文件。
“是要把消灭哥布林的委托分给其他冒险者……这样对吧?”
“是的。因为也想把哥布林杀手先生给一起带过去。”
女神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如花朵绽放一般的笑容也丝毫没有动摇。
“我的话,也不是不想去。”
哥布林杀手把喝光了的玻璃茶杯喀砰一声放到桌子上。
“但是,也绝对没有把哥布林放着不管的意思。”
“好、好,是这样呢……”
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的、淡然却又十分坚决的口气。柜台小姐一下子放松了脸颊。
既有认为他很乖僻顽固的人,也有认为他很值得信赖的人。自不必说,她无疑是后者。
“尤其是从早春开始到夏季时分来袭的哥布林很难对付。因为它们也许会变得很暴躁。”
“说到底难道有不难对付的季节吗?”
“……呼呣。”
对着突然插话进来的妖精弓手,哥布林杀手一时语塞,抱起手臂沉吟起来。
一边愉悦地看着这样的两人,“话虽如此”,柜台小姐一边念叨着。
“夏天好像没有那么多委托呢,剿灭哥布林之类的。”
“是那样的吗?”
柜台小姐对着有些惊讶的女神官,嗯嗯地点了下头。
──只是委托少罢了。
但是柜台小姐却也没有对女神官做进一步的说明,只是漫无目的地翻阅着文件。
在有人邀请自己参加结婚典礼的时候,讲述谁人的末路,也实在是太失礼了吧。
夏天──换句话说,就是这对于哥布林来讲不是秋天。
农田中都还是一片青色的麦穗,当然,也就是说无法收获。
就算小鬼们想要食物,袭击村子能得到的东西也少得可怜,得不偿失。
因而这个季节被盯上的多半都是旅行者,或是放牧游牧的牧羊人,又或是草药师。
相对的,哥布林那边的状态又如何呢。
先不说春天,夏天来了下雨也更频繁,令人生恨的阳光也更强烈,洞穴的生活变得非常艰苦。
哥布林并不会对居住环境有多在意,但他们经常会对什么东西发怒。
发怒的理由增加了,自然而然的──凶暴性也就相应增加。
正因为如此,夏季,在街道或是平原上被哥布林袭击的旅行者的下场往往十分悲惨。
哥布林们应该是没有多少囤积食物的智慧,而且就算这么做了马上也会腐烂。
于是它们会在打发时间玩弄旅人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不管是男是女,到最后怕是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虽然这、都是些常有的事情罢了。
实际上,旅行者突然没了消息也不是只有夏天才会发生的事情,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毕竟饿着的也不仅仅只有哥布林或者不祈祷者(Non Prayer)而已。
山贼、野盗、还有变成强盗的佣兵集团──等等等等。
这个四方世界,到处都充满了危险。
也有就此声讨国王或者国家治理手段的人,但那都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历史。
有史以来,完全不存在危险的时代根本就没到来过。
还有无论何时,资源都是有限的。
就柜台小姐所知,现在的王已经算是治理的好的了……她是这么想的。
不无谓的挑起战事,以魔神残党为对手守护着国家。
──大体上,还算是和平呢。
虽说现在处在战乱的喘息之间。
但是,一旦战事告急,在有限资源的逼迫下,危险自然也就无法断绝。
只是旅人下落不明这种事,就来行会进行委托的实在是不多。
说到底,如果委托人连旅人下落不明这件事本身都无从得知,就什么都开始不了。
就算知道了,如果没有委托人的话,冒险者行会也不会采取行动。
虽然非常遗憾,但这便是行会的欠缺之处。
所以也就只有旅人的关系者来委托的时候,冒险者才会行动起来。
──又或者冒险者就是个老好人。
“但是,哥布林会出现。这件事不会改变。”
像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柜台小姐的内心活动一般,哥布林杀手仍是执拗地说道。
“但是。”
但这马上就率直提问的女神官给干脆地撇掉。
“这不是一个人就能全部都做得到的,也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吧?”
“……”
哥布林杀手沉默了。
这是他感到束手无策时的习惯,对不知看了他几年的柜台小姐来说,她再清楚不过。
──其实,某种程度上他真是个十分好懂的人。
柜台小姐不自觉地漏出轻笑,哥布林杀手便把头盔转向她。
没什么哟,她轻轻的挥了挥手,就这样蒙混过去。接着又顿了一下。
“实际上,我们也不可能全部交给哥布林杀手先生一个人呢。”
“嘛,就是这样哦。”
咳咳、女神官可爱地假咳嗽了一下。
“能拜托您吗?”
“诶诶,没关系哟。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这个人肯定就不会休息呢。”
“你也是一样的吧?”
被突然从后
面敲了下头,柜台小姐“好痛”地喊了出来。
不知何时本应在旁边座位上的同僚──手上拿着文件夹的监督官,已经站到了她的后面。
监督官“哈”地发出深深地叹息,又用文件夹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你呀,好好地休假是在多久之前了?”
“我、我有好好的休假呀……?”
柜台小姐用手捂着头,眼睛向上看去,用颇为无力的声音反驳。
对着这样的她,监督官像是服了她一样,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么你也去出席结婚典礼吧。这孩子,是专门来邀请你的吧?”
比柜台小姐更快一步,妖精弓手猛地把身子探了过来。
“那是当然!”妖精弓手用力地点头,没有丝毫顾虑的断言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与满面喜色的妖精弓手相对的,柜台小姐只是带着一副无法形容的暧昧表情,搔了搔自己的脸。手指一转,一转地绕弄着三股辫。这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她自己也清楚,但。
“呜、嗯、我是很感谢你的心意啦……”
──不,但是,如果在这说自己不去的话。
妖精弓手自不必说,岂不是对女神官还有哥布林杀手都很失礼吗。
朝他的铁盔瞥了一眼,其中的表情还是老样子,完全看不出来。
“都说了,让你休假啊。”
“啊呜。”
又是文件夹的一击。
斜眼扫了一下吃痛喊疼着的柜台小姐,监督官的脸上又马上贴上了职员应有的职业微笑。
“呃~那个,哥布林杀手先生?”
“什么。”
“啊”,也不管柜台小姐发出的声音,监督官从她的手边把一些文件抽走。
接着把文件整了整,翻了一翻,果不其然从中找出了几张最近的治退哥布林的委托。
“总之得把积下来的工作做完才行,这对于你们两个人都是一样的……”
监督官把那几份委托书卷成一卷,递给哥布林杀手。
“为了能让这孩子安心休假,能去清剿两、三个哥布林的巢穴吗?”
“当然。”
没有丝毫疑问、没有丝毫迷惘,他就以这样决断的动作接过了委托书。
然后默默地展开,检阅着其中内容。报酬什么的他看都不看一眼。重要的是情报,是小鬼的战力。
“可以吗?”
听到他低沉的询问,妖精弓手露出像是死心了一般的表情,长耳朵也跟着垂了下去。
“……是不知道矿人他们要怎么样啦。这样我不去了什么的话不就肯定说不出口了吗。”
“我无所谓。”
“那个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皱起她那形状姣好的眉毛,看向哥布林杀手。
之前都不知道说了几遍了吧。她就这样竖起纤细白皙的食指。
“没有选择余地的商量可不叫商量哦。”
§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血色的黄昏浸染着的礼拜堂中,回荡着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的女人的惨叫声。
就算再怎么挤过去,能聚到一个女子身边的小鬼的数量还是有限的。就算小鬼的身躯再怎么瘦小,两手还有嘴巴,甚至连头发都算上,一次五六只的程度也就已经算是极限了吧。但是现在,聚集在被绑在祭坛上的女人附近的小鬼的数量,轻松的超过了十只。
贞操刚被夺走、承受着小鬼污浊黑暗的欲望的女人,除了可悲之外再没有可形容之辞了。
被蹂躏着的女人发出浑浊的悲鸣,身上挂着几丝被撕得破烂褴褛的旅装。
能从那些哥布林们的间隙之中看到的手脚晒痕斑驳、还有经过些许锻炼的样子。
她曾是旅人。
是在这个修道院──祭祀着知识神的、小小的书库里借宿的旅人。
到现在,旅行的目的也好、为什么要在这个书库借宿的理由也罢,早已无从得知。
本该是知识宝库的书库,已经不复存在。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离开家里,在礼拜堂中闭门不出的少女们努力收集的知识,已经被践踏得一塌糊涂。
记载着贵重知识的书画被哥布林撕破、弄脏、随性地烧掉。
空掉的书库里,现在就只有倒在那里被以无法想象的方式侮辱到精神崩溃的修道女们。别无他物。
对于此时的哥布林来说,这个看见修道女们的惨状而暴怒的旅人的确是个有生气的好猎物。
是守护修道女还是自己逃跑呢──哥布林的话肯定会选择后者。
但为了诉说自己的名誉,旅人选择挥舞着剑勇敢地投身战斗。
在被包围拉倒、被群殴、手腕被折断之前都一直勇敢地战斗着。
现在到底过了几天了呢,正是为自己杀了几只哥布林而遭到报复的时候。
留到最后不杀掉,是为了享受看到修道女末路的旅人惊恐胆怯的模样。
哥布林们根本不去想这个旅人女子会逃出去──……不。
是根本不可能让她逃掉,他们非常自信。
哥布林往往有着毫无根据的过剩自信。
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不可能失败。
万一有这样的事发生──……
“G O O R R R R R O G !!”
“呀,住……住手……啊!?”
那就是有这样的蠢货来妨碍他们的时候了。
对哥布林们来说,待在这个小书库里的人,全部都是蠢货。
囤积着一堆一点都不有趣、莫名其妙的东西,食物却只有一点点。
凡人就是会做这些意义不明的事情的生物,哥布林们嗤笑着。
它们根本就不理解这个书库到底装满了些什么。
知识跟智慧虽生于俗世,但又切不可染于大方。
在离着街道不远的森林之中,悄悄地的建立了这个书库,这单纯只是因为信仰罢了。
当然,也不因为是个小书库,就没有防备怪物跟野盗的手段。
既有石造的防壁,也有旅行的冒险者或者佣兵在此逗留。
但是在长时间风吹雨淋之下,防壁的一部分崩塌了。
而且滞留在这里的仅仅也只有一人。
所以才被哥布林盯上了吗?
为什么会被哥布林袭击呢?
就算如此诘问,知识神也永远不会给出答案。
哥布林就像天灾一样,永远不知会在哪里出现。
只是碰巧,在这个时间、这个场所罢了。
“咿呀啊啊啊啊!?”
在供奉知识神的礼拜堂的一隅──这个现在已经沦为宴狱的书库里。
享受着被供上的女孩发出的悲鸣,一只哥布林在礼拜堂的角落托着腮。
玩腻了之后是当做下崽皮囊呢,还是直接被作成食物呢。
十有八九,那个女人会被作成食物吧。哥布林这样想到。
这样就有给其他下崽皮囊喂食的饵料了,更重要的是不杀掉的话,也实在太过无趣了。
“咿呀啊啊啊啊!?”
高亢又混浊的尖叫,是哪个性急的家伙把悬吊的重物砸到她折断的手臂还是做了其他的什么吧。
“G R O B!G O O R O O R B!!”
“G O O R R O B!”
是有谁用枪戳了一下,它们这么解释到,嘲笑着又再次沉默下去的女人悲惨样子的声音在礼堂中回荡。
这可不行啊。
虽说死掉的女人也有数种玩弄的方法,但是玩弄活着的乐趣也只有现在了。
哥布林舔了舔舌头,用它的奸滑的小脑袋认真地思考着。
必须要想个好用的借口插队,趁着她还活着的时候好好地玩弄一番才行。
排在后面的同胞会怎么样想,它一点都不会去管。
它们有连带感,也有同伴意识。但它们会摆在最优先的,永远都是自己。
无论自己得到了多少好处、享受多少乐处、处在多么正确的立场,不爽──看不顺眼的人就该杀掉。
只要把同伴被杀掉的事提起来,就应该能在她死掉之前好好的享受,而且同伴也无法抱怨。
“G R O O R O B!”
“G R O!G O O R B!!”
这只哥布林把视线停留在另外一只哥布林身上,它正在折磨着那个女子。飞沫四溅。
我已经望过风了,你也应该要望风才对。
不望风的家伙还尽情享乐实在是太狡猾了。真是个卑鄙的家伙。
这只哥布林用着只是方便自己的思考回路说教着,按住那愚昧的家伙的肩膀将它推开。
“咿……啊,呀!?不、不要……呜……”
“G R O B!G O O R B O B!”
无视着同胞还有那可怜女人的抗议的小鬼,对她到底是多么残忍的蹂躏也不用多说了。
但
更重要的是,所以它们没有注意到“那个”。
“G R R R R R……”
那是从黑暗之中,向着被孤立、发出嫉妒叫声的哥布林,伸出的手腕。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那只手就像蛇一样蜷住哥布林的脖子,将其拉倒。
“────B……?!”
然后在哥布林想要叫唤什么之前,它的喉咙就已经被小刀割裂。
这只手把吐着血泡窒息而死的哥布林的嘴捂住,直到它断气,这一过程只用了几秒。
随手将哥布林的尸体搬到长椅子的后面,这只手的主人便又向黑暗中挥了挥手。
那是个穿着肮脏的皮革铠甲,戴着款式廉价的头盔,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长剑挂在腰间,手腕上绑着小圆盾的男人。
即是哥布林杀手。
他抬手呼唤着,蜥蜴僧侣便立马抬起尾巴走过来。
紧接着,妖精弓手、女神官、矿人道士也跟了过来。与之前两人也一样,没有发出任何的脚步声或是衣物摩擦的声响。
要说理由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便是这位两手紧握锡杖,闭目虔诚祈祷着的少女。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赐予静谧,包容我等万物〉……”
这是由于女神官祈求的《沉默(Silent)》所带来的、奇迹的静寂。
到此为止已经和好几只哥布林遭遇过的她的圣衣,早已脏污黑红。
但是女神官却毫不在意,仍是跪着向神明献上祈祷。
正是因为有这份信仰心在,冒险者们才会被这静谧所守护,但──……。
妖精弓手却是“呜诶诶诶”,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就算是使用了香袋,哥布林的排泄物还有胆汁,对她敏锐的嗅觉来说还是十分难受。
毕竟香袋也不可能完全防止衣服变脏,臭味还是会沾上的。
──为什么神明只能消除声音啊。
把气味和污渍什么的也都给消除掉就好了。
妖精弓手恨恨地瞪视着礼拜堂里供奉着的神像。
那是眺望着斗转星移,在书物里留下记录的智慧者的偶像。
当然,妖精弓手这任性的提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代替你救了你的信徒,所以想要一些恩惠呢。
有点,过于无礼了啊。抖了抖长耳朵,妖精弓手把木芽箭搭上紫檀大弓。
冒险者的团队(Party)并没有多困难的就入侵了礼拜堂的最深处。
哥布林有二十来只吗。正在忘乎所以地作乐。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哥布林杀手一行人相互点头确认之后,便马上用手势打出约好的信号。
“────”
“────”
打头阵的是矿人道士。
矿人道士含了一口火酒,紧接着猛烈地将酒精喷了出来。
飞沫眨眼间便雾散开来,弥漫在礼拜堂中。
“〈畅饮吧歌唱吧,美酒的精灵哟(Spirit),让人做个唱歌跳舞痛饮的好梦吧〉!”
正当中了《酩酊(Drunk)》的哥布林们开始摇摇晃晃的时候,哥布林杀手飞身上前。
越过长椅,踩在石地板上直冲过去,拔出腰间的剑砍过去。
无声地划过空中的剑,直挥出《沉默》范围之外,发出切开空气的呼啸。
即使是被说作蠢蛋的小鬼们,到底也还是注意到了这个异常的情况。
“G O R R R B!G O O R V B!”
“G R R O R B!!”
有几只开始指着他高声叫起来,但也已经太迟了。
忘我地动着腰的哥布林突然发现了从自己的后脑贯穿到口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延髓被剑彻底破坏的小鬼吐着血沫,瞪大了它污浊的金色眼瞳,翻起了白眼。
“G O O R O O R O O O B!?”
“一只。”
那是飞奔过来,用圆盾把最近的一只小鬼给打得晕头转向的哥布林杀手。
他踹倒踉踉跄跄的小鬼,顺手从它的腰间拔出半月刀,刺进它原本主人的喉咙。
“两只。”
他一边用圆盾把溅出的血液挡下,一边将半月刀拔出,像是覆盖在女子身上一般的哥布林便滚落下来。
“……还活着吗。”
哥布林杀手看了一眼在尸体下面,被血渍浸污,不住痉挛着的女子。
哥布林干了些什么,能想到。这个成为俘虏的女子被当成肉盾的话,除了麻烦以外不做他想。
但是那痛苦扭动着的动作,是因为出血和疼痛的冲击吧。
还活着。但是,很快就要不行了。和往常一样,没有多少时间了。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与露出对侵入者的敌意的哥布林们互瞪起来。
“快!”
“那么,就加入战斗吧……!”
“是、是的!”
蜥蜴僧侣把女神官抬起,用摇动的尾巴保持平衡,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前倾姿势在石制地板上发起冲锋。
“G O R O O B!G R O B B!”
“G G O O O R B!”
当然,哥布林们不会老老实实地让他过去。
就算是朦胧不清的意识,但只要看见女人孩子的话,它们就绝不会留情。
更何况冲过来的蜥蜴人光是两只手抬女神官就应付不过来了──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G O O O R O B!?”
但即便空不出手,只要有强韧的尾巴以及利爪獠牙,那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了。
龙不用武具,因为它全身都是武器。
“G R O O B!?”
“G O O R B!?”
千万别对龙出手的这个格言,哥布林们肯定不知道。
他用着爪、爪、牙、尾,就这样狠狠地把哥布林们打飞,就如字面意思上一般把它们给冲散。
虽然这构不成致命一击,但要将女神官送至祭坛之上,也已经足够了。
“贫僧就担任前卫如何。”
“拜托了。”
一边短短的交谈,哥布林杀手一边把刺进哥布林头盖骨的半月刀放开。
“G R O B B B!?”
然后从瘫软下来的哥布林手中把木棒夺过来,虽然粗劣但也足够用了。
“那么神官殿,这边就交给你了。”
“好的,还请交给我!”
将女神官轻轻放下来的蜥蜴僧侣,一边用尾巴牵制着哥布林,一边以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
“〈伶盗龙(Velociraptor)、翼为钩,撕裂长空、铸刀以狩〉!”
掌中的牙齿转眼间研磨锋锐,握住那《龙牙刀(Sharp Claw)》,蜥蜴僧侣发出震耳的咆哮。
“咿咿咿咿咿咿咿呀呀呀呀呀呀!!!!”
“G O O R R O B!?!?”
他虽说是僧侣,但却更偏向武僧或是神官战士之类的职业。而其种族本就以善战而驰名。
要说哥布林杀手是精准迅捷地瞄准要害,那他就是在肆意无束地纵横驰骋。
被修道女们的血渍和哥布林们的污物弄脏的礼拜堂里,猛然掀起一阵小鬼们污浊的血风。
另一边的女神官两手重新握紧锡杖、强打起精神,直面自己的战场。
她就这样在微弱呼吸着的女子旁边跪下,也不去介意白色法衣被血污弄脏。
实在是太过于凄惨的景象了。但她还是硬生生地把从胃里涌上来的东西,和随之翻滚的感情一并咽下。
──不管看几次,都无法习惯……但。
绝不可以习惯。每次如此强烈地念想之后,她的信仰就会进一步得到锤炼。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抚平此人的伤痛〉!”
于是女神官双手握紧锡杖,向端坐天上的地母神献上发自心底的虔诚祈祷。
还请治愈此人的伤势。还请把此人的性命留续下来。还请救救她吧。
《小愈(Heal)》的奇迹,虽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祈愿了。
但慈悲为怀的地母神,还是确实地回应了可爱信徒的请求。
淡淡的光晕像泡沫一样飞向女子的伤口,出血开始停了下来。
当然,在历经折磨之后失去的体力却不会就这样恢复过来。
精神上的创伤,就算是神的御业也无法如此简单的治愈。
但是,这样就算是脱离危险了。
“哥布林杀手先生,这边已经没问题了……!”
“好。”
哥布林杀手马上从腰间的杂物袋里,掏出一个装着什么东西的蛋壳,向小鬼砸去。
“G O O R O O R O B!?”
“G O O O R O B O R O O B !?”
气味逼人的浓烟散开,惨
叫随之而起。
直到刚才还在随心所欲的蹂躏女人的数只哥布林,现在都无不流着肮脏的眼泪,被熏的在石制地板上四处翻滚。
碎掉的蛋壳里塞满的是,哥布林杀手自制的催泪剂。
考虑到会误伤人质的可能性所以没有一开始就使用,但现在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八──九!”
棍棒投去,夺过来的铁剑已经锈到怕是只用一次就会破碎断裂的程度。
但哥布林杀手毫不在意,在心里盘算着使用次数,手上又是一挥,切裂了小鬼的喉咙。
伴随着如笛般的尖锐声响,喉头血液喷溅而出,哥布林也跟着重重地倒毙。
“G B B B……!”
“G O R B G!G G O O B R G !”
转眼间同伴就被打倒了半数,哥布林们开始害怕起来。
但是,把这些难得的猎物丢下逃跑实在太可惜了。
而且它们也还抱有着把那个小姑娘和森人一起按倒在地蹂躏折磨的欲望。
可要越过前卫的凡人战士和蜥蜴人的僧侣实在是太困难了。
那么──……
“G R O O B!”
“G R O B!”
瞬间,数只哥布林便丢下手上的武器,一心一意地向里面跑去。
是准备重整态势吗,又或是单纯的逃跑呢──不。
“它们去取‘盾牌’了!”
哥布林杀手迅速的把握住情况,并下达了指示。
从战线中脱离跑走的几只哥布林的目标,是某个陷在石制地板下面的门盖。
是准备把囚禁在地下仓库、准备用来当孕袋的女人拉出来,然后当作肉盾吧。
“真是、恶趣味。可不能让你们这么做──啊……!”
然而下个瞬间,就如同突然生出一般,一根箭便扎在了它们的膝盖上。
是妖精弓手。她从长椅后探出身,毫不留情地射出木芽箭。
“G R O B!G R O O O O B R B!?”
“G O O R B!”
不间断的三连射,三只哥布林发出尖锐难听的惨叫,一齐滚倒在地。
虽然一开始就射击头部也非常容易,但是不论何时,都可能会有意外的致命失误(Failure)。
在这种时候,确保将它们的动作停下才是最优先的,之后再慢慢瞄准就行。
妖精弓手如此思考着的同时,再一次引弓搭箭,射穿了小鬼的眼窝。
“欧尔克博格!这边已经搞定了!”
“好哟,那么楼道那边就由我来负责吧。”
既然作为咒术使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之后就只剩肉体劳动了。
用着与圆滚滚的身材完全相反的轻快动作,矿人道士就这样向着楼道跑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腰间抽出了单手斧、架好了姿势,该说真不愧是行家里手吗。
“G O O R O O B!”
“G R R R R O R B!”
哥布林们已然进退两难。
它们是从常人难以发觉的裂开的防壁缝隙侵入进来的,如今却反被包围。
这像是大多数的新人冒险者一样情况,小鬼们想都没有想过。
我们处于杀伐的一侧,而不是被杀的一侧。这就应该是绝对的,但现在这不是完全反过来了吗。
哥布林杀手,对这些事无比清楚。
因为,过去的自己也是如此。
“十四……十五……!”
“咿咿咿咿呀呀!!”
哥布林杀手用棍棒敲碎小鬼的头盖骨,旋即夺过其手上的短枪,刺入另一只的喉咙。
蜥蜴僧侣则是用着爪、爪、牙、尾,毫无怜悯地四处暴虐、用小鬼的血和脑浆掀起腥风血雨。
银等级的冒险者四名,钢铁等级的冒险者一名。
更不用说还有哥布林杀手。
只不过是占据了小小礼拜堂的二十来只哥布林的程度而已,绝无败下阵来的道理。
对他们来说的问题,往往只是怎样迅速地、确实地将哥布林全部歼灭,并救助人质罢了。
§
“二十三只,吗。”
连一刻钟都没有过去,战斗就结束了。
夕阳西下,文库便沉入黑暗。只有数个点了火的灯台勉强维持着昏暗的亮光。
在此之中,哥布林杀手仍是淡然地继续着作业。
一个个地把武器刺进小鬼的尸骇来确认生死,然后丢到礼拜堂的角落里。
整个文库被血和腐臭、还有污物的气味笼罩,染得赤黑浑浊,早没了过去圣域的样子。
不管哥布林们的目标是什么,这个领域无疑已经完全被亵渎了。
在书库中工作的修道女少说也有二十来人。
但幸存下来的修道女只有大约十人。
剩下的十人在何处,除了锅里吃剩的肉和骨头,也就别无他想了吧。
现在,下到地下仓库的蜥蜴僧侣,正在一个个地把虚弱不堪的修道女们抬到礼拜堂中。
“嘿哟,振作些。等天明了,就会去更加安全的地方了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什么。虽说信奉的神不同,但猴子以前也是蜥蜴哦。如此这般的话,我们就是同胞了呐。”
“……呵呵。蜥蜴人、先生……说话很奇怪呢……”
虽然神情上的憔悴无法掩藏,被毛巾裹住的她,还是微微地轻笑了一下。
但是只要看到她们的脚踝都包起了绷带,就很清楚她们没办法站起来走动了。
女神官一瞬间咬紧了嘴唇。被用生锈的刀刃切断足腱的痛楚,她从未知晓过。
“……已经没问题了。马上、就会回到城镇了……”
“……谢、……谢……”
“请别再说话了,现在不好好休息可不行喔。”
女神官积极地在长椅子间走动着,替旅人跟修道女们包扎伤口。
今后该怎么办呢。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个话题。
──算多了。
哥布林杀手这样思索着。
保持着理性,没有自杀,没被凌辱而死的人,这样已经算多了。
──这个书库算是幸运的了,这么说比较好吗。
籍着旅人抱着必死决心挥剑战斗之隙,一个修道女逃了出去。
她本是遣赴其他的神殿,偶尔回来,却遭遇了此等事态。
修道女沿着街道一路奔逃,向冒险者行会提出委托,再等冒险者赶到……花了数日。
正因为如此,哥布林杀手他们才“赶上了”。
旅人挺身而出争取到的些许时间,让这数日成为了现实。
假如旅人舍弃神殿自己逃跑了的话。假如她早早地就丢下武器放弃了的话。
那个修道女就没办法逃脱,就会导致没人发觉受袭的事态的这种致命的境况。
“……二十三只吗。”
他以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口气嘀咕着,将沾满了血污的短枪丢到一旁。
短枪就被丢到礼拜堂的一隅,滚到还留有些许残饭冷炙的锅子旁边。
作为代替,他从哥布林的尸首上又夺过一把还算顺手的短剑,插进腰间的剑鞘中。
如此之后,哥布林杀手终于重重地坐到了长椅子上。
“如果没有人质跟书籍的话,用火会快很多啊。”
哥布林杀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真是的,又说那种话。”
女神官伴着轻细的脚步声走过来,他没有转动头盔,仅将视线对向了她。
所有人的包扎都已完了。她那被血污弄脏了的脸颊也放松下来,坚强地微笑着。
用了两回奇迹应该已经非常疲劳了吧,但她还是努力地不将其表露出来。
“而且,这样的话又会被发火哦?‘禁止放火!’什么的。”
女神官又接着把食指竖在耳旁,颇有些得意地摇晃着。
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勉强自己,也说不定。
哥布林杀手并不清楚。
透过铁盔的缝隙,在蜡烛昏暗的灯影下,读不出她微妙的表情。
“啊啊。”
哥布林杀手只是这样回了一句,便把眼睛闭上。
当然没有要长时间休息的意思。
整顿一下呼吸,稍微放松一下精神,这都是为了能够马上再整态势。
再怎么说还有小鬼在。就算这里没有,一定在哪里有。现在绝不是能够松懈大意的时候。
“……但,会很费时间。”
“那是……”
女神官像是在挑着合适的用词一般,视线朝着空中徘徊。
“……这样的事情,也有,我是这样想的。”
“……是吗。”
“就算是神明大人,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到的。”
这样说着,她颇有些顾虑地、在哥布林杀手旁边坐下。
如果没有皮革铠甲的话,身
旁少女的体温也是能感受到的吧。她就是挨得如此之近。
听着透过头盔传来的细弱呼吸声,哥布林杀手微微睁开眼睛。
“那个旅人怎么样了。”
“好不容易才睡着了……要马上走的话。但是,她失血太多了。”
“那么,就是明天了。”
女神官一下子就理解了哥布林杀手简短话语的意图。
明天行动。也就是说,要在这里待到天明。
不可能让救下来的女人们自己步行。马车或者货车是必要的。
带上这么多人在夜里移动是非常危险的。没有什么别的对策的话、就更加如此了。
“所以,你多少去休息一下。”
“……好的。”
点了点头的女神官,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但她也不是真的要睡着,只是瞑目小憩一会吧。
对于倚在肩膀上的轻微重量,哥布林杀手并没有抗拒。
“但是……”
静悄悄地、蜥蜴僧侣藏起脚步声,轻轻地往两人这边走来。
他慎重地环视周围,低声说道。
“……这里的的小鬼,感觉有些狡猾呐。”
“你是这么想吗。”
“如果贫僧的感觉是正确的话。”
他用着善战的蜥蜴人特有的、满是对战斗感到兴奋的语调快速地说道。
“之前的小鬼圣骑士,也有这样的印象呐。”
“同感。”
哥布林杀手点头。
“它们也得到了觉知神的启迪了……吗?”
虽说为了不让它们学习,一直以来都是反复地去清剿它们。
──又或者说,到现在为止的对手都还是太过末端了吗?
不。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
只要击溃了头目一切就都结束了什么的,会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这种事情,早在十年前就理解了不是吗。
“必须再多考虑几手才行啊……”
“真是的,只要扯上小鬼,东西的价值就变得搞不清楚了。”
矿人道士慢吞吞地、抱着行李走了过来。
身上满是灰尘,是因为他刚刚搜寻过仓库吧。
当然,他不是无赖之辈。这并不是掠夺,而是确认东西是否安好。
尽管如此蜥蜴僧侣还是一副兴味津津的样子,转动了一下眼球。
“还有完好的书物吗?”
“只剩它们当做垃圾的东西了。”
嗙铛,被重重地放到长椅上的是一块石板──不,是粘土板吗。
虽说比起纸制书来实在是太重太大,但从神代、古代记述下来的内容好像还健在。
“小鬼,看起来是没有把这和石砖区分开来呐。”
蜥蜴僧侣伸出了带着爪子的手掌,用着尽量不去碰伤的手法慎重地抚摸表面。
貌似是非常古老的文献,连蜥蜴僧侣也不能读懂其上的文字。
那些奇形怪样的不规则图形,还有在其中排列着的文字,形成一种几乎让人目眩的花纹。
“嘛,既然读不懂,那对贫僧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不管怎么说,有完好的东西在就已经再好不过了呐。”
“之后要好好地调查一下吗……算了,再说吧。”
“啊啊。”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外面如何?”
“长耳丫头会去外面转一圈。她夜视能力很好,再怎么说那个野丫头作为斥候还是挺靠得住的。”
有其他的小鬼的话一定会发现的吧。这样说着,矿人道士一边把酒瓶递了过来。
哥布林杀手接过来,从铁盔的缝隙毫不客气的喝了一大口酒。
酒精的热量烧灼喉咙,将疲惫的意识一下子拉回来。
“……你们也去休息,要恢复法术的次数。”
“你也是啊。……话是这么说,但也没办法,前卫不足啊,我们。”
一边说着,矿人道士也喝了一大口酒,又把酒瓶丢给蜥蜴僧侣。
“嚯嚯哦。”
他像是很好喝似的眯细眼睛,颇有点夸张地喝起酒来。接着又用舌头舔了舔滴在下颚上的水珠,呼地,喷了一口气。
“有点想要奶酪当下酒菜呐。”
“回去再说吧。”矿人道士拍了拍蜥蜴僧侣的肩膀。“不过归途的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总之,今晚应该是没问题了呢。”
清亮的声音从门扉的缝隙中传了进来。
叽──,伴随着一阵吱呀的摩擦声,门打开了。一道像是在夜道行进着的猫一样的身影一下子滑进礼拜堂。
抖了抖身子的她──妖精弓手,轻轻的摇晃着长耳朵。
“在周围绕了一圈,没发现从这里出去的哥布林的足迹哦。”
“确定吗。”哥布林杀手沉声发问,她则是“确定喔”地强调了一遍。
妖精弓手皱了皱眉,用手指噼啦噼啦地拨着沾在脸颊上早已干掉的血块。
“所以说回去的时候,只要不被其他的家伙注意到,这次冒险就这样结束了。”
“是吗。”
简短的点了下头,哥布林杀手把视线投向在礼拜堂角落堆积的尸山。
二十几只的哥布林。他们几个解决的、杀掉的、小鬼们。
还有就是,把长椅子当做寝床、酣睡着的受伤的女人们。
──结束了吗?
“…………是吗。”
又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哥布林杀手缓缓地动起身子。
然后把手放在倚靠在自己身旁的女神官纤细瘦弱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
“起来。要回去了。”
“……呜、啊。是,是的!”
身子抖了抖,女神官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慌慌张张的甩了甩头,揉着眼角,努力地让朦胧的意识变得清醒起来。
“那么,就让身上变干净一点吧。大家也是,那个……”
都被弄脏了。但这个想法终究没有成为口中的话语,而是被她重新埋进心底。
她握住锡杖朝向睡在长椅子上的女人们走去,妖精弓手也像是放不下心似的跟着她迈开步子。
站到中央的女神官跪了下来,两手举起锡杖,做出祈祷的姿势。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用您的御手,将我们身上的污秽清除吧〉”
确实地回应着虔诚信徒的祈求,从天上伸下的无形之手,触碰了女子们的肌肤。
就像被用丝绸做成的羽帚抚过身体一样,有点痒痒的但同时也十分舒服。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转眼间她们身上的污物已经全部溶解在这温暖的大气之中。
秽浊也好,血渍也罢,沾在衣服上的红黑污物也是,一切都──……。
女人们也都从强装出来的表情中解脱出来,变成了真正的放松。
“嗯~”地,像猫一样眯起双眸,妖精弓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真好呢,这个。就好像刚洗好澡一样的感觉。是新授予的奇迹来着?”
要为之前的抱怨向神明大人道歉才行呢。妖精弓手嘻嘻地笑着。
虽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女神官还是说了句“是的!”,高兴地点了点头。
“升上钢铁等级的时候,向神官长传达了之后,为我举行了仪式……”
“但,还是相当的朴素呢。就没有那种,华丽一点的吗?”
“……因为这比较需要。”
女神官把视线从妖精弓手那移开,小声咕哝着。妖精弓手“啊啊”地了然的皱起脸来。
都说给祈祷者的奇迹是由神明挑选出来的,但也有祈愿得到的情况。
《净化(Purify)》的奇迹便是如此。
以神的御业将污秽消除,但要说起来的话也就只有这种用途的术法。
说到底究竟值不值得消耗一回的祈祷来使用呢──……。
但话说回来能在冒险之中一天一次地清洗身体和衣服,还是非常满足少女心的。
而且污水跟瘴气也能在某钟程度上得到净化,习得也没什么损失。
当然,用这种得失之心来考量神授予的奇迹的话,就实在是一种亵渎了。
“…………”
女神官抚住单薄的胸部,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眨了眨眼睛,咬紧嘴唇。
真是习惯了呢。
在结婚话题引起的骚动后,看到这些小鬼的所作所为,看到这些女人们的悲惨遭遇。
内心只是稍稍有点鼓噪,虽说有点逞强的意味但还是能说一两句俏皮话。
要在一年前,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这奇迹不错。”
她的肩膀上,搭上一只厚重、坚硬的手掌。
女神官抬起脸来向上看去,那是一顶脏污的铁盔。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她的心中便一下子高鸣起来。
“有用得到的地方。”
然后女神官又以一副无法言喻的表情,嗔怪地垂下了眉头。
§
赤色的夕阳向着原野的边际缓缓沉下。
夏天的
傍晚。西风像是要吹散暑气一般轻抚过来。牧草的海洋也随之泛起波浪。
轻轻地压住被风吹散的头发,牧牛妹感受着这抚摸着脸颊的感触,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好~咯,大家~要回去了哦~”
她这样呼叫着,在周围各随己愿地吃着嫩草的牛群也发出声音一边抬起头来。
悠闲的、慢吞吞地走着的牧牛们,就这样成群结队的返回牛舍。
本来,牧牛就是这种习性的生物。
所以牧牛妹也就没必要做些什么去介入它们,但这不代表她就没有事做。
要数清楚牛的数量,确保它们全部都回到牛舍。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就算每天都去检查栏栅,也不能保证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
先不用说狐狸或者是狼,牧牛走散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然后回到牛舍后,就轮到我们靠它们吃饭了。
更重要的是牛马都是重要的财产,不管下多少工夫在它们身上都不为过。
“…….嗯,大家都在呢。”
扳着手指确认好了牛的数目,“好~”,牧牛妹朝气蓬勃地点了点头。
青梅竹马的他出去冒险,到今天为止已经两天了。
他是冒险者,当然会有在外面过夜的情况。
没有回来的日子。只是等待的日子。
总有一天,或许不得不一直等下去的日子会到来也说不定。
因为他是冒险者,所以那样的日子当然也会……。
──什么的,像这样想下去心情会变得很低落,而且没完没了。
“所以工作很重要,很重要、呢……”
风,又吹了起来。
咻地吹过来的夏风,同时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气味。
繁密茂盛的牧草香味。从远处、街道那里飘来的晚饭香味。牧牛身上的臭味。
“嗯……”
然后,还有像是生锈了的铁般的气味。
也是这数年间早已非常熟悉的气味。
跟在向牛舍方向慢慢移动着的牧牛群后面的牧牛妹突然顿足,然后一下子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远远地、从街道方向朝着这边,拖着沉重的脚步声,大剌剌地走过来的黑影。
穿着脏污的皮革铠甲,戴着款式廉价的头盔,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剑佩在腰间,手腕上绑着小圆盾的身影。
牧牛妹眯起了眼睛。然后,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欢迎回来。辛苦了?”
“啊啊。”他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牧牛妹踱踱踱地,小跑着贴到他的身旁。
他的气息轻轻吸吐。动作也没有任何违和感。她便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脸颊。
“没有受伤呢。太好了,太好了。”
“啊啊。”
缓缓点了点头,他把步子放的比先前稍慢一些。牧牛妹便跟在他的旁边一起迈开脚步。
“……呣。”
然后,她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既然他的气味能传过来,那么自己的汗臭不也传过去了吗?
有些在意地提起袖口闻了闻。但也没闻出什么来。
──嘛,都到现在了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呐,说起来在冒险的时候,身上被弄脏了怎么办呢?”
“能换衣服的时候就换衣服。擦拭身体。用法术或者奇迹的人也有。”
“哼嗯。”
“体味有时会被小鬼注意到。待在上风的位置是很愚蠢的。”
原来如此~。点着头的牧牛妹嘿咻地一下,把身子换了他的另外一侧。
“怎么了?”他这样询问。“不用在意啦。”她呼啦呼啦地挥着手敷衍过去。
“晚饭,怎么样了?吃了吗?”
“没有。”
“那么,我们就家里吃吧。炖菜就行了吧?”
“啊啊。”
头盔上下摇动。低沉的声音此时似乎也变得比平时更轻了一些。
仅仅如此,就让牧牛妹觉得准备好晚餐实在是太值得不过了──……。
──我还真是,容易被搞定呢。
她这样想着。嘛,反正也没有心情不好,这样也好。
“但,看上去有点累呢,你。”
“……”
没有回答。困扰的时候就会沉默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有变。
牧牛妹轻轻笑着,微微弯下腰,从下方窥视着头盔里面。那边是什么表情,虽然看不到,但大致也可以想象得出。
“很费劲吗?”
“……没有轻松的工作。”
“也是呢。”
夏日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牧牛们都已经回到牛舍,之后只要回家就行了。
两个人就像这样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要是从小时候开始数的话,究竟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感觉跟以前也没有多少变化,唯有影子的长度,现在是他的更长一些。
“这么说来。”
“嗯~?”
牧牛妹一边看着两人的影子,一边出声回应。
她特意稍稍变了一下步子,费心地将自己和他的影子重合起来。
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经常这么做。
“好像有个结婚典礼。”
“结婚典礼?……”
那是?牧牛妹不由得朝着他的方向把头转过去。
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是一个颇为陌生的辞藻,简直就好像是异国的语言一般。
结婚典礼。结婚。就是和谁在一起。共度此生。
“结婚典礼,呢……。是被谁邀请了吗?”
对着她的低声咕哝,他“啊啊”地这样回到。
“我的”,他顿了顿。“团队(Party)里,有个森人。”
“啊啊”,牧牛妹眯细了眼睛。是那个开朗活泼的猎手女孩吧。“那个孩子啊。”
“她的,姐姐和表兄。”
“是吗。”
“她也叫我邀请你去。”
“……可以吗?”
“去或不去,这不是我来决定的。”
呣,牧牛妹念叨着。
牧场的事情。还有工作的事情。空出几天真的好吗?
夏天很忙。秋天也是。春天、冬天也都是。一年到头,无论何时、怎样的风雨天气都在挂心着作物家畜。
但是──啊,但是……!
──森人的结婚典礼!
还没等说说出口,这句话便已经在内心深处不断回响起来。
小时候,只在梦里见过的、无法实现的东西。
妖精们在飞舞环绕,亮丽的华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音乐、还有秀美的新娘和英俊的新郎。
虽然这只是在童话故事里听过,但也决不会有比那更加令人心驰神往的情景了。
而且,不管是以前还在的故乡还是现在生活的牧场,她都没有长时间离开过。
想到哪里去什么的这种想法,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真的、好吗?”
简直就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牧牛妹轻轻地嘟囔着。
“伯父那边,就由我来说。”
“……嗯。”
与他粗鲁却又带着些许温柔的声音相对的,是她不经意间漏出的没出息的声音。
应该是这样。牧牛妹下定了决心。一定是这样。这样的话叔叔也会高兴的吧。
她又把重叠起来的影子,稍稍地错开了一些。
在茜色的草原上伸出的黑色影子的轮廓,只有手和手完好的重合在一起。
“……结婚,啊。”
离家很近了。
虽然两人走过去的话距离很短。但用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却已是足够。说出想说的话也是──……。
“这样的事情,有考虑过吗?”
“……”
他一瞬间沉默下来,闭口不言。就是这样,在困扰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习惯。
“很难。”
是吗。一边这样嘀咕着,牧牛妹一边转过身来。
她就这样把双臂抱在身后。一边向后走着,一边弯下腰抬起眼来,“那”,嘴唇微动。
“小的时候。有和我做过长大后就要跟我结婚的约定的话,怎样?”
“……”
透过头盔,牧牛妹听到细微的叹气声。
“我不记得有那样的约定。”
“哎呀,暴露了吗。”
啊哈哈哈,牧牛妹笑了起来。然后再一次转过身去。
影子离开了。手也分开了,现在。对,就是现在。只有现在也好。
──要是真的牵手就好了。
不知为何,这片如同火烧一般的天空就这样深深映在眼中,不管她眨了几次眼都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