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机(Elevator)发出低沉闷重的声音,将冒险者们向上送去。
也不知道速度是快还是慢,忽的一阵像是要把人压向地面的感觉(超重感)袭向团队(Party)。
这狭窄的箱匣中,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的他们,都是一副手握武器十分紧张的样子。
哪怕是在这升降机里面,也不能保证不会受到小鬼们的奇袭。
“……呜?”
妖精弓手(Elf)突然发出“嗯?”或是“呜嗯?”这样难过的声音,把手捂在了耳朵上。
她一副扭捏着、冷静不下来的样子不停地挥动着长耳朵,不快地频频皱眉。
“……怎么了。是听到小鬼们的脚步声了吗?”
“呜嗯,不是那样。……啊啊,真是……啧。”
也不回答矿人道士的话,妖精弓手更加焦躁地摇起长耳来。
“吞口唾沫。”
在升降机的角落里检查着杂物袋里面的哥布林杀手,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妖精弓手颇为诧异地歪了歪头。
“吞口水?”
“耳朵会变轻松些。”
真的吗?抱着些许怀疑,妖精弓手老实地动了下喉咙,吞了口唾沫。
“……啊,真的。”
是因为从耳朵中把空气给放出来了吗,她的表情一下子就放松开来,长耳朵欢快地上下摇动。
看到这些的女神官也学着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瞬间眨了眨眼睛。
“嗯。耳朵,不那么难受了呢。”
“这个城塞,从外面看来可是有着相当的高度呐。”
蜥蜴僧侣用手触碰着升降机的内壁,像是要推测所在位置一样的动作。
当然只是这样不可能准确掌握所在位置,既然耳朵感到了违和感,那么答案也就只有一个。
“这便是顺利向上升去的铁证呐,善哉、善哉。”
“但是。”女神官把她纤细的手指放到嘴唇上。
“要是中途停下来了的话,该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就打开门,爬到有能出去的竖坑为止。”
哥布林杀手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既然已经是在高处了,想必也应该不会太费功夫吧。
得到了与预想中一样毫不犹豫的回答,女神官和妖精弓手彼此以目示意,表情放松下来。
“借下你的绳索哦。”
“啊,好的。”
女神官慌慌张张地连连点头。
“总觉得这回,是立了大功呢,冒险者套装。”
“冒险之时切勿忘记,还真是名言金句啊。”
矿人道士这么说着大笑起来。女神官也“是的”一声,笑着点点头。
从这之后,对话突然断了一段时间。
升降机闷重的声音不断回响,从脚下传来的流水声也混杂其中。
在这令人难受的数秒间。谁也没说话,都在默默地考虑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态。
“……对不起。”
不经意间嘀咕着的话语,从妖精弓手的唇间流出。
是注意到一个团队(Party)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吗,她开始扭捏起身子来。
“还有就是,谢谢各位呢。那个……这样的。”
妖精弓手脸上染上些许朱红,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面对面向着谁表达谢意,就是会这么令人害羞的事情。
“明明是招待大家来参加姐姐大人的婚礼的,没有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一个,没有一丝踌躇地这么回答的,是矿人道士。
他只是盯着自己在翻找着什么的装满触媒的挎包,没有看向妖精弓手的方向。
“能给森人之里卖个人情,感觉很不错啊。而且……那个啊。”
矿人道士捋着自己的白须,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我们是同伴吧。”
“啊……”
看见妖精弓手有点意外地睁开了眼睛,蜥蜴僧侣喉咙动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也一直受猎兵殿各方面的照顾了呐。”
他转了转眼球,用着诙谐的口气说道。
“只是这么点小事而已,轻松轻松。”
“对哦,而且你看。”
女神官轻轻将双手交叠在胸前,柔和地微笑着。
“听到有哥布林出没,哥布林杀手先生绝对会飞奔过去的哦。”
对着“呣”地低声念叨着的哥布林杀手,“是这样吧?”女神官开朗地笑起来。
“…对。”
然后,哥布林杀手又缓缓地上下晃了晃他那款式廉价的头盔。
“哥布林,必须全部杀光不可。”
“……真是。”
呼,妖精弓手耷拉下肩膀发出脱力的叹息声,脸颊也放松了下来。
“其实,就只是一年多的交情吧。真深厚呢,感情。”
“别过个百年就把我们忘掉了哦?”
“真笨呢,矿人(Dwarf)。”
妖精弓手扑哧地笑了一声。接着又伸出细长的指尖,在空中转着圈。
“不可能会忘记的吧。”
好嘞,妖精弓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双颊,重新鼓起干劲。
她把大弓拿在手上检查着弓弦,从箭筒中抽出木芽箭慢慢地数着数量。接着又盯向上方,长耳一抖、一抖地摇晃着,用着认真的表情说道。
“风声。脚步声。很嘈杂。应该是从楼顶传来的,有很多呢。”
“一口气冲出去的时候到了。”
哥布林杀手将剑从剑鞘中拔出,转了转手腕将武器重新架好。
“怎么看。”
“既然如此,这里用传统的手段是最好的呐。”
蜥蜴僧侣一瞬间瞑目思索,然后嗯地点了点头,想法已是成形。
“这样好了。小鬼杀手殿为前卫,贫僧与术士殿为两翼,神官殿与猎兵殿注意后方。”
“好,好的。”
──在队伍最后。
从背后冒出来的哥布林、被拉倒、叫喊、施暴、小腹被短剑捅进去。
“……呜。”
像是要把脑海里闪过的光景挥去一般,女神官使劲地左右甩头。
“这个位置是敌人最难攻击到的,还请安心哦。”
蜥蜴僧侣对着一下子抿紧嘴唇一脸紧张的女神官点了点头。
“那,我只要警戒四周出声援护就行了呢。”
“这可是关键哦。”
“我知道啦。”
妖精弓手挺胸回答道。
“哎呀哎呀。我啊,姑且也算是个魔法师呢。”
一边发着牢骚把装着触媒的包挎在肩上,矿人道士一边拔出手斧架好姿势。
因为是咒术师所以没穿盔甲,倒也像是战士的一种风格。
哥布林杀手稍微把头盔转向他那一边,简短地说了一句。
“但很值得依靠。”
“明白了、明白了。矿人的男性可都是勇猛无比,就让你们见识一下。”
“哈哈哈哈哈,贫僧蜥蜴人(Lizardman)一族才应该全部都是战士呐。”
对于用轻浮的口气笑着的男人们,两名女性也只好无可奈何地互相看了看对方。
最终伴随着咔铛一声巨响,升降机停了下来。
“能行吗?”
女神官注意到了,那越过头盔、朝向自己的视线。
其中意味,既不是警戒或是紧张。也不是热情或是愤怒。
女神官嘶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哈地吐出。将手放到薄薄的胸口上,又深呼吸了一回。
“……没问题,我能行。”
“开门后就走,准备好。”
哥布林杀手短短地说了一句。又看向前方。同伴们的点头答应,不用看也知道。
“咒术师怎么办?”一边确认弦的状况,妖精弓手一边低声咕哝。“大概,有在吧。”
“发现的话,优先诛杀。”哥布林杀手说道。“只得如此了。”
“就我来说也虽然也有点那什么,不过还真是个麻烦的对手。”
“就算使用了什么引起异常状态的术法,只要有一个人没事的话就能重整旗鼓。”
哥布林杀手淡然的说道。
“只要不是全灭,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全灭了的话……”女神官声音发颤,铁假面以锐利的目光盯向她。
“那就不要全灭。”
对这蛮不讲理的要求,女神官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然后她便将表情放松下来,扑哧地笑了。也许,是很强词夺理也说不定。
“……真没办法呢。那就不会,吧?”
“啊啊。”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别用法术。只用奇迹。”
“唔呣。”
“是的!”
答允的两名圣职者,摆出各自的手势来向神祈祷,愿求着奇迹降临。
“〈伶盗龙(Velociraptor)、翼为钩,撕
裂长空、铸刀以狩〉!”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终于,门扉开启──……。
“走吧!”
他们,冲了出去。
§
哥布林萨满,看着在集结在楼顶上的睡眼惺忪的部下们,满意的点了点头。
无论是谁都穿着很好的胸甲,手执短枪或长剑,装备精良。
一言蔽之,那就是它实在幸运。
意料之外地被授予魔法的力量,成为了率领群落的首领,然后又占据了这个城塞。
用法术让龙陷入朦胧状态(虽然没想到不能完全控制),还成功地煽动了森人。
它对这全都是因为自己的实力而取得的事深信不疑,不过运气还是太好了。
“G O R B B!G O R B O B B R B O G B!!”
看着愚蠢无知的同胞们,尽皆拜倒臣服于自己的样子是多么的心旷神怡啊。
垂教引导着大家走向新天地,是多么的有优越感啊。
现在的话就连在遥远地下奔腾的水流,都能感觉得到。
“G O R R O B!G O R O O R O O B!”
拂晓时分的昏暗,从地平线的彼方开始逐渐变为淡紫色。
从树海那边吹过来的微热潮湿的风,对于哥布林们来说是再舒服不过的了。
“G B B O R B!!”
已经准备完全了。
然后,哥布林萨满开始叫唤起来。
给他们好看。让那些傲慢的、瞧不起他人的摆出一副故作清高的表情却吃着虫子的家伙体会到我们的愤怒。
然后却全然不顾自己也吃虫子的事实的大演讲。
“G O R B!”
“G B B R O!!”
环视着说着没错没错骚动着的同伴,哥布林萨满用手举起法杖。
那是嵌着过去所杀的冒险者的头骨的、它最为中意的法杖。说起来那个女孩的头骨还真是不错。
“G O O B R G G O B!”
它所计划着(只是突然闪现的想法,却对此毫不怀疑)的诅咒成功了。
无论森人也好,还是在更下游的凡人也罢,都在喝着自己同胞的粪尿与血肉。
商人也好、猎师也罢、冒险者也是,所有人都将这些喝下去了。真是活该。
哥布林萨满,对自己的诅咒成功这件事坚信不疑。
因为如此,现在正是击溃、侵犯、杀光那些森人的大好时机了。
万一失败了,那这个原因──就无疑是同胞们太愚蠢了。
只要不被蠢货拖后腿,那一定不管什么都会顺利的。
哥布林绝不会忘记仇恨。
从先祖开始就把自己当蠢蛋的森人。
还有十年前和自己敌对的、讨伐了魔神的剑之圣女。
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置之不理,只是一味地仇恨着。
就算不是自己直接遭受的事情,就连听到传言也会仇恨起来。
所以它暗自下定了决心。
要把森人全部蹂躏虐杀,要把传说中那个美丽的森人公主在她丈夫的首级面前变成下崽皮囊。
要攻陷焚毁水之都,把剑之圣女折磨到她再也站不起来。
这既不是愿求,也不是梦想,只不过是单纯的、肆意流露的欲望罢了。
然而,除了欲望以外哥布林又有些什么呢?憎恶、自保,除了这些以外又有什么呢?
哥布林萨满,正是哥布林中的哥布林。
“G O R O B O O G O B O R!”
扬起法杖,哥布林萨满尖锐的喊叫出声。那么,出征吧。
突然,响起了又似是战吼(War Cry),又如祝福一般的、不合时宜的轻微声音。
──什么声音?
下个瞬间,埋没在墙壁里本应开不了的门,打开了──……。
“首先,一只……!”
§
飞身冲出的哥布林杀手首先用着盾牌向小鬼的脸上砸去。
圆盘状的楼顶上,哥布林的数量不说是上百,但也有数十只之多。
朝着那正中心,冒险者们就向离弦之箭一样迅猛突破进去。
“G O R O B!?”
他用盾牌痛击完全跟不上事态变化而叫唤着的哥布林,将它们推到左边,然后对着冲到自己眼前的哥布林的喉头一剑刺出。
“G O R O B O O B G R!?”
口中吐着血泡的哥布林,就这样被自己的血呛死。
哥布林杀手一边拔出剑来,一边踢倒小鬼的尸体。紧接着又将高举起的剑,投向在后方慢慢架好投石索的小鬼。
“G R O O B!?”
“两只。”
看都不看仰天倒毙的哥布林一眼,哥布林杀手便毫不留情无情地将其踹倒,向尸体的腰间伸出手夺过一把柴刀。空挥一下,手感不坏。
“行走于白垩之庭幔中伟大的龙啊,请把你那被长久称颂的强大武功,赐予我等一部分吧。”
左方,发出尖锐的、犹如怪鸟的声音,蜥蜴僧侣挥舞着两手上的《龙牙刀(Sharp Claw)》。
爪、爪、牙、尾齐用。
毕竟哥布林杀手用盾推过去的小鬼,都是由他一手承包。
数量越多,就越是没有任何踌躇的余地,蜥蜴僧侣像是要激发出战士的本能一般凶猛地咆哮着。
“咿咿咿呀啊啊啊!!”
“真是,这边都感觉是把一辈子要看到的哥布林都给看完了的心情,长鳞片的倒是打得很欢嘛。”
相对的,右方的矿人道士,则是用手斧确实地一击一击地葬送着小鬼们。
虽然他自己说对白刃战不太拿手,但看上去还是多少有点余裕的。
由于哥布林杀手的猛攻,正面的哥布林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而且刚刚、因女神官的祈祷而带来的神之守护,也确实地防御住了小鬼们的攻击。
这对不是专门的前卫的矿人道士来说,真是帮了大忙了。
“在那边!”
突然,在站稳于此地奋力地挥着手斧的他的身畔,妖精弓手出声了。
她一边同时射出三支箭收拾掉三只哥布林,一边毫不怠慢地微微地摇动长耳朵侦察着。
要问这位森人的眼睛到底捕捉到了什么,那就是在哥布林群最里面鬼鬼祟祟地弯着身子的一只小鬼。
“有个拿着很恶趣味的法杖的家伙!”
“萨满吗。”
哥布林杀手用柴刀对着第六只的头顶砍去,一边回应着背后的妖精弓手。
然后在小鬼向下倒去的时候,顺势放开柴刀,从它的腰带里抓住剑拔过来。
哥布林杀手又借着拔剑的动作,倒转剑刃斩向就近的哥布林的颈脖。
“七只。能射到吗?”
“很难!”这样叫道的妖精弓手,早已引弓搭箭起来,“但可以试试!”
一边拼命地奔跑追着前方的同伴,女神官一边恍惚起来,觉得这一切简直像是脱离了现实一般。
敌众我寡。
和数量如此之多的大哥布林群直接相对的经历──……。
──从来没有。
女神官拼命调整着呼吸跟在大家的后面,同时对自己注意到的这个事实愕然了。
涌到眼前的哥布林们。如电光一般闪烁的记忆。
与哥布林王的战斗。那个时候,她是和哥布林杀手一起埋伏了敌人魁首。
收获祭被袭击的时候,哥布林是分散开来的,一次作战的数量本身并不是很多。
在雪山的要塞的时候,则是奔走着退却,也没有像这样从正前方切入敌阵。
现在她们,就这样笔直地冲入庞大的哥布林群中。周围不断响起的剑戟声、悲鸣、临终惨叫。还有血和内脏的猛烈气味。
──这就是哥布林治退!
──快、逃。
──…………跑、啊…………。
这些本应该忘却在记忆深处的悲鸣,遽地在脑海中回响起来,女神官的牙齿开始不停地打颤。
明明已经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脚还会如此绵软无力,呼吸还会如此困难压抑。
“呜、啊……!?”
不意间,一块小石子飞过自己的脸旁,女神官娇嫩的脸庞被划开了个小口。
脸颊上火辣的疼楚。鲜血流下的粘稠感触。
因为祈祷中断了的缘故,《圣壁(Protection)》的效果越来越弱了。
“……!”
冷不防地感觉到下半身微热的潮湿感,女神官咬紧了嘴唇。
为何自己是在队伍的最后。
自己到底被寄予了怎样的期待。
她还不至于不成熟到不明白这些。
猛地双手用力握紧锡杖、高举、向天上的神明献上从心底发出的虔诚祈祷。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为在黑暗中迷途的我们,赐予神圣的光辉吧!〉”
于是,宛如太阳的耀眼光辉爆发出来。
“G O B O G B O!?”
“G O O B R!?G O B O G R!?”
被地母神的神圣之光照耀下、露出丑恶脸庞的哥布林们发出痛苦的惨叫。
既有捂着脸想逃却从楼顶滚落下去的。也有被同伴践踏至死的。
看着这副就像是阿鼻地狱般的惨状,女神官心惊得出不了声。但她还是拼命地举着锡杖继续着《圣光》的祈祷。
这是从冒险者们背后放出的逆光,对他们的行动没有阻碍。
“好,得手了……!”
“G O B B R G!?”
妖精弓手凭着她卓越的技术,一箭射去。
那支箭就好像有着自己的意念一般,从哥布林群的间隙之中穿过,扎进小鬼咒术师的肩头。
“G O R B B B R……!!”
几乎于此同时。
哥布林萨满,将隐藏在同伴之中的法杖突然伸出,念出咒文。
“O D U U U A A A A R U K K K K K K K U P I R U U U U U U U U S!!”
淡紫色的烟雾迅速地喷涌而来,席卷了整个楼顶。
“……嘁,糟了……!?”
妖精弓手的膝盖忽的一倾,整个人一下子单膝跪地。周围被牵连到的小鬼也纷纷瘫倒下去。
“这、竟是《眠云(Sleep Cloud)》……!!”
“唔……。要保持清醒!”
但无论是捂着口鼻的矿人道士,还是打算扶起妖精弓手的蜥蜴僧侣,动作都明显地变迟钝了。
──简直就好像在水里一样。
眼皮沉得睁不开,一边抱着锡杖支撑起身体,女神官一边这么想着。
在旅途之中,和大家一起去玩水的时候真的是高兴呢。
世界,开始左倾右倒,怎么样都站不稳。
──已经,无所谓了吧。
意识有一瞬间断了。同时,在这一瞬间《圣壁(Protection)》也完全消失了。
开始逐渐变暗的视野中,她看见单膝跪着的妖精弓手那边,有着谁的背影。
是在咒术范围外的哥布林们一拥而上打算拉倒的,他。
“啊……”
妖精弓手被扯倒在地。衣服被撕破。她挥舞着臂膀,无力地挣扎。
矿人道士的肩头上,被棍棒狠狠地敲了一记。斧头从不由得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到地面上。
小鬼飞扑上蜥蜴僧侣的脖子,用手里的短剑,正刺进鳞片的间隙之中。
“……呜。”
哥布林杀手肩膀上的短剑。
鲜血。
“哥布林杀手先生。”
虽然声音很微弱。但,那已经足够了。
“……!呜、”
吸气,总之先吸气。像是要把小小的肺里全都吸满空气一样,再吐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的巨大声响,从喉咙里迸发出来。
“大家……!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有回应。
她挥起锡杖。
“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有回应。
“……!!”
在咬紧牙关拼命地保持着意识的女神官视野前方,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地动着的小鬼的影子。
拿着法杖,肩上染着血,却得意地嗤笑着的身姿。
从中箭的伤口流到手臂上的血,随着哥布林萨满的脚步声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不净。
直觉强烈地这么告诉她。除此之外再找不到任何形容。
这绝不是来自地母神的天启。
而是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一直跟随着哥布林杀手这样的冒险者至今,积下的经验所引导出来的答案。
自己究竟能做什么,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呢。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用您的御手,将我们身上的污秽清除吧〉!!”
奇迹,到底是发生了。
“G O R B!?”
就算注意到异常,也已经晚了。
就在这个瞬间,哥布林萨满的血一部分被转变为了“净水”。
“G O B O G G B O G O B O O G O G O B O G O O G!?!?!?”
感觉从自己体内流窜过一阵巨大的苦楚,哥布林萨满发出了惨叫。
惊人的悲鸣声让女神官感到灵魂都被震撼摇动,随后头脑也清晰起来。
“诶,啊,啊……!?”
突然噗嗤一声,就好像是线被硬生生切断了一样,和天上的联系消失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她耳朵里响起,世界重新运作起来。
──《净化(Purify)》这等御业,切不可再如此使用。
“啊,啊……!?”
宛如直接打在灵魂上一样的冲击,令她的精神从根本上动摇了。
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那位慈悲为怀的地母神,那位和她联结灵魂的大人,对于她的行径,严峻地发声了。
“啊呜……!”
哐当,锡杖脱手而落。
就像掉进深渊一样,脸上一下子变得刷白。
发愣地按着胸口的女神官,才注意到泪水已经从自己的眼眶中溢了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
——————————(插入图片316)——————————
但是。
“干得好。”
传到像孩童一般哭泣起来的她耳旁的,只是这样一句话。
“啊…”
只是如此。
仅仅只是如此,女神官都快要支持不住而弯下去的双腿就重新获得了力量。
“……是、是的……!”
“好。”
哥布林杀手现在,一言蔽之,已是满身疮痍。
铠甲的缝隙处,插着已经将锁子甲都刺穿了的短剑。浑身都是被殴打过的痕迹。
从肩头将短剑拔出来,看到剑刃上涂着的黑乎乎的粘液,他咂了下嘴。
于是便解开束住腰间小袋的绳子,从中抽出瓶子,一口气喝了下去。接着又是第二瓶。
是活化剂(Elixir),还有解毒剂(Antidopa)。
然后把那空瓶,对着附近的小鬼的头颅用力砸去。
“G O O B O G!?”
又回过头来,把左手上的盾牌狠狠地飞掷出去,把按倒妖精弓手的小鬼打得脑袋凹陷进去。
“G R O B O!?”
“二十一。站起来!”
“呜,啊……欧,欧尔克博格……?”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她也是一副十分凄惨的样子。
被血染湿,伤痕累累,浑身都沾着小鬼的脑浆,衣服也被撕破了。
但还活着。
这就够了。
“喝掉。──用这个!”
哥布林杀手左手把药水拿给她,又把右边的剑给向矿人道士。
“喔,哦!!”
反手接过剑的矿人道士,一剑切开了小鬼的腹部。
“G O B O G O O B O G!?”
“这边已经没问题了,啮切丸!”
踢倒内脏溢出、无声地惨叫着的小鬼,矿人道士这么叫喊,向着下一只哥布林挥剑过去。
虽然他的右臂无力地垂着,但仍是战意充足。左手的剑,又砍死了一只哥布林。
“呣唔……!”
若是清醒下来,蜥蜴僧侣的膂力可谓是举世无双。
他用手抓住打算用刃物刺向自己脖子的哥布林,顺势狠狠地砸到地上。
“G O B O R O!?”
头颈向着不可能的方向歪去,哥布林便就这样痉挛着断气。
与此同时,他又用着爪、爪、牙、尾,就如字面意思上一样地,将哥布林们吹飞开来。
“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用袖口擦拭着被小鬼的污浊之血染得红黑的下颚,蜥蜴僧侣呼地长吁了一口气。
“小鬼杀手殿,这边也重整态势了!”
“拜托了。”
哥布林杀手,抓住全身脱力、瘫坐在地上的女神官的臂膀。
“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愣愣地抬头望着他。
铁盔裂开,铠甲破损,血臭浓重。
但从他那头盔的间隙之中,赤红的眼瞳仍是直直地盯着她。
“干得好。”
“……是、是的…!”
听到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的言语,她使劲地擦去眼角的泪水,把在乱战中
掉落的神官帽和锡杖重新捡起。
还没有结束。哥布林还剩很多。战斗,还没有结束。
“〈受伤反增美丽的蛇发女怪龙(Gorgosaurus)哦,请将此身的治愈赋予我手〉”
蜥蜴僧侣的祈祷,随着温暖的光芒一并给团队(Party)里的所有人复苏了活力。
《治疗(Refresh)》的奇迹。正可谓是骇人之龙的加护。
哥布林杀手检查了下伤口的愈合情况,便向近处的小鬼的喉头一剑刺出。
“G O R O B O R O!?”
“二十三。向前,跑起来。……能跑吗?”
“没问题。……说起来,这个真苦呢。”
对着踢倒喷着血泡拼命挣扎的小鬼的哥布林杀手,妖精弓手发了句牢骚。
她掩着因为衣服破掉而露出来的胸口咂了咂舌,把空瓶子扔在一旁,闭上一只眼睛看向女神官。
“好啦,走吧!”
“是的!我也……能走。……走吧!”
女神官努力地提高声音。对着从后面迫近过来的小鬼,像是要牵制般地挥着锡杖。
“术士殿,准备好了吗?”
“那是当然。正是为了此时才节约次数,特地费尽苦力撑到现在的!”
也得到了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的回应,团队(Party)便向着更前方前进──不。
“G O R O B!!”
“G R O!G R B!”
应该说是,终于“被逼到”塔上的尽头了吗。
在只有几步的前方,能从高处一览树海、宛若断崖绝壁般的空间就此展开来。
从《净化(Purify)》的混乱中恢复过来的小鬼们,露出满脸讨嫌的笑容,逼近过来。
把那跑脱掉的森人再一次按倒在地侵犯她。把那有点小聪明样子的小姑娘撕碎。
男的就杀掉。女的就侵犯后杀掉。虽然死去的同胞是蠢货,但也要让他们得到报应。
往往对于小鬼们来说,同胞的死就只不过是个肯定自己欲望的理由罢了。
它们手里握着武器,胯下膨胀着,眼中燃烧着欲望之火。
被这样的一群怪物们包围着,哥布林杀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跳!!”
冒险者们,便一个一个的把身子跳向空中。
自下而上冲过来的空气,轻易地吹散了湿气,因为战斗的兴奋而感到发热的身体也冷却下来。
拂晓的阳光自地平线的彼端升起,照向天空、照向树海、照在所有人的身上。
但很清楚的,重力终将把一行人拉向地面,凄惨地摔得支离玻碎。
“G B B R B!”
“G R O G G B!G O R R B G R O B!!”
看着俯视着他们大声嘲笑的哥布林们,矿人道士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粗短的手指在空中迅速地结着一个个复杂的咒印,叫喊声也十分洪亮。
“〈土精啊土精,把东西放下吧,慢慢放下呀,放呀放到地上吧〉!”
遽地,落下的势头明显地衰减下来。
《降下(Falling Control)》的咒文──总算是没有白节约。
轻如鸿毛地漂浮在空中的一行人,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掌托住了一般,慢慢悠悠地降下。
这样的话即使落到地面上,也不会受伤了。
“哇、哇、哇……”
女神官慌慌张张地压住被风卷起的衣服下摆。
看到她这个样子的妖精弓手,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放松了脸颊。
像直到刚才那样绷紧神经,几近极限的表情实在不适合她,也不想让她做出这种表情。
──果然,哥布林治退很那个呢。
妖精弓手嘿地伸出手。握住了女神官的手。
“啊……”
“没事吗?”
“不,不好意思……”
“这样就好哦,没事。──干得不赖嘛,矿人!”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矿人道士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着妖精弓手得意的笑脸眯细了眼睛,从腰间拿出酒瓶,喝了一口。
朝阳、早霞、晨光。轻风、密林、世界。
再没有比这更能下酒的光景了吧。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呐。”
蜥蜴僧侣一边哎呀哎呀地说着,一边全身放松,伸展成大字形浮在空中。
虽然姿势是完全松懈了下来,但他的目光仍然盯着上方的那群小鬼。
哥布林们指着这边叫唤的模样,能看的很清楚。
“一时,还不知道会变得如何呐。”
“啊啊。”
哥布林杀手抬起头来说道。
“要收拾掉哥布林,这样是最好的。”
§
“G……B……”
哥布林萨满恢复意识,就是在那时候。
感觉河川的流水声听上去格外大声。它像是要挥去耳鸣感般的摇了摇头。
呼吸困难,视野昏暗。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不容易用法杖支起身来。
一部分的血液变成了水,喘不过气来是因为全身血液循环供给不足的原因,它是不会明白的。
一看过去,同胞们正在楼顶的边缘看着下方叽叽喳喳地吵闹叫唤着。
“G O B O O G B…!”
都是群什么样的家伙啊。难道就没有一点来帮助和尊敬它们的引导者的意思吗。
完全无视了自己之前拿它们当作肉盾的事,哥布林萨满咒骂着。
而且好像还让冒险者们跑掉了的样子。真是的,一群没用的废物。
“G O R B!G R O B O O G O B O G R!!”
“G B B G R O B!?”
哥布林萨满挥舞着法杖大声怒吼,有数只小鬼朝这边回过头来。
比起对有回应的家伙感到喜悦,对没有回应的家伙的愤怒更是窜上了心头。
果然不能指望这群废物。
要是把那个森人还有凡人的小姑娘,又或是把森人之里的公主给抓到了的话,非得让她们给自己生一大群孩子不可。
因为自己是最伟大的,当然可以把中意的雌性随心所欲地当作下崽皮囊。
这样的权利总归还是有的。
“G R O R O B……?”
话又说回来──“这个水声,是什么?”
“G R O R O B O R O G B O R O!?!?!?”
下个瞬间,哥布林萨满的身体就被从升降机入口喷涌而来的浊流给冲飞了。
被凶暴的水流给抛上半空的它,一生中最后的几秒都在困惑中度过。
到最终都没能理解,这是由于《隧道(Tunnel)》在防堤要塞上开了个口导致的。
水竟然能从城塞的最下层冲到最上层什么的,对哥布林来说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建造这座遗迹的人要是能知晓这些不祈祷者(Nonprayer)的末路,也会感到很高兴吧。
正是因为这滴水不漏、严丝合缝的施工打造,所以直到水喷涌出来之前,谁都没能注意到。
于是哥布林萨满一边挣扎着一边坠落下去,砸到地面上脑浆四溅,干脆地死了。
它存在过的痕迹,也随即被水流冲走。
与之相配的结局。
§
水花像是下雨一般洒落下来。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就算是有哥布林零星地被冲落下来,这个高度下也不可能有救。
“不,不要紧吧,这个……?”
妖精弓手一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一边颇为疑惑地嘀咕着。
哥布林杀手,长吐了一口气说道。
“《隧道》的话,到时会缩小阻塞住。不会破坏建筑物。”
“不是说那个。”长耳朵不耐烦地摇着,“是说里面积的水。”
“不知道。”
哥布林杀手回答得非常平淡。
“只能之后向森人之里传达,让他们处理了。”
妖精弓手用鼻子哼了一声后便沉默了,看着这些的矿人道士哈哈大笑。
“那,回去后就是结婚典礼了啊。”
他一边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一边享受着朝霞与美酒的乐趣。
维持着这个情况的是矿人道士。一旦松懈的话所有人就都要掉下去摔死了。
妖精弓手像是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东西一般地颦眉盯向他,矿人道士则是继续我行我素。
“你不考虑下结婚吗?”
“这一千年里都不打算考虑哦。”
“怕不是嫁不出去哦?”
一句话又把妖精弓手给激了起来,她“你说什么!?”怒吼起来。
在拂晓空中的喧闹,又一如既往地响了起来。蜥蜴僧侣愉快地看着这副光景,转了转眼睛。
“那当贫僧成龙
之时,可否迎娶你为龙之妻呢?”
“什么啊,那个。”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可没有把这句玩笑话听漏。
她好像找到了新玩具似的,眯起像猫一样的双眸。
“告白吗?认真的?”
“哎呀,不到千年之后的话,谁知道呢。”
女神官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三个同伴之间的嬉闹。
之前牵着的妖精弓手的手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则是继续压着漂浮不定的衣帽。
呼,不经意间漏出的吐气声,哥布林杀手动了动头盔。
“累了吗?”
“啊,不是!……这样的。”
慌慌张张摆着手的女神官想要否定。
但是──但还是。
摆着的手,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小声嘟囔了一句。
“……还是,有一点。”
“是吗。”
说到底,那样真的好吗。《净化(Purify)》的奇迹,那样的用法。
──嗯。绝对,是不好的……。
虽说是哥布林,但把净化水的奇迹用以夺取他人的生命什么的,总是不好的。
地母神之所以会回应自己,是因为祈祷是用以救人性命的。
正因如此慈悲为怀的地母神,才追究了自己的行为。
下不为例,啊。
犯下了如此的错误。
但是……
──神明大人却回应了祈祷,降下了奇迹。
又该怎样解释、理解才好呢。
一年前,初次挑战冒险的她还什么都不懂。
结果,到现在她明白的事情,也只有两件而已。
自己,还在继续作为冒险者。
哥布林杀手,一定会将哥布林赶尽杀绝,这两件事。
──我……。
还能够继续相信地母神吗。还有被地母神授予奇迹的价值存在吗。
想不明白。也没法明白。
相比一年前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稍微有所成长呢──……。
“看。”
“诶……?”
不意间听到了这声低吟,女神官慌张地一下抬起脸来。
朝阳炫目,她不由得地眨了眨直到刚才还泛着泪水的眼睛。
澄净的青空。可随处目及的绿色。然后还有──……。
“是彩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