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升起。绿月接在其后。过了一会儿,暗云汹涌,雷龙咆哮。
蓝白色光芒伴随刺耳雷声斩裂夜空,最初的一滴雨水渗入大地。
对哥布林而言,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赐。混沌的加护。
「GORRB!GOBROGBG!」
「GOORBGRGO!」
平常明明下雨就骂,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却欢天喜地,小鬼就是这种生物。
躲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哥布林们,奸笑着爬出来。
数量很多,手上拿着各种粗糙的武器,每一只的表情都因欲望而扭曲。
他们理解凡人〈Hume〉的习性,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
凡人跟白痴一样边唱歌边切蔬菜,就是将粮食囤积在一个地方的前兆。
囤积完粮食,他们会大笑着疯狂跳舞。
小鬼们心想,真是群愚蠢的家伙。那样有什么有趣的?程度真低。
看见人类那么得寸进尺,哥布林觉得一肚子火。
他们可是得在外面任凭风吹雨打太阳晒,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
那些人类明明没做什么,却能像那样尽情玩乐。
哥布林基本上只会靠掠夺取得必需品。
因此,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种植作物、饲养家畜的过程有多辛苦。
对小鬼来说,那些东西全是凭空出现的。
既然如此,就算东西被他们拿走,人类也没资格抱怨 ── 不对。
东西放在那里,所以属于自己。哥布林是这么想的。
那些物资由凡人独占,反而没天理吧?
因此今晚也一样。
「GROB!GROB!」
「GOROBG!」
他们妒火中烧,将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正当化,觉得全是因为凡人把他们逼入绝境。
忠于欲望的哥布林大量涌出,朝村庄前进。
那里有食物。有玩具。也有女人。
在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前,正好拿来打发时间。
这群哥布林是被从巢穴赶出来的。
他们是在外彷徨的部族,流浪的天数不长,对小鬼来说却难以忍受。
哥布林们怀着累积已久的闷气不断向前跑。事到如今,冒险者根本不足为惧。
「GOROBOG!?」
然而,前方被栅栏挡住了。
昨天明明没有这些状似倒下来的梯子的栅栏。
负责侦查的哥布林拼命辩解,其他哥布林却认为要不是这个蠢蛋漏看,就是偷懒摸鱼。
无论是何者,小鬼们团团围住侦查兵,用棍棒打到他再也不动为止。
哥布林就是这样,他们从没想过自己失败时也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GORBG!GOOBOGOR!」
他们设法爬上栅栏,栅栏的上下间隔却很长,哥布林的手构不到。
不久后,哥布林们嚷嚷着开始沿栅栏走。
一只哥布林发现河里没有栅栏,跳了进去,结果被木桩刺穿,因此他们放弃渡河。
其他哥布林纷纷嘲笑那只哥布林愚蠢,对他毫不感谢。
他们反而燃起干劲,要把攻击他们的凡人跟那只哥布林一样串成肉串。
愤怒与执念熊熊燃烧,就在哥布林准备绕村庄外围走一圈时 ──开始考虑直接破坏栅栏的哥布林,突然停下脚步。
「GOROGORB……」
栅栏的尾端 ── 只有那边没有绑绳子。
哥布林面面相觑,窃笑着。所以才说凡人就是愚蠢。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特地破坏栅栏、告诉他们这有多无谓。
只要冲进村子,袭击、蹂躏大吃一惊的那群凡人即可。
哥布林们推开像门一样吱嘎作响的栅栏,踏进村庄。
雨势变大了。
§
能做的事都做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
── 真的吗?
他不知道。
说不定还能多做什么。说不定忘了做什么。
但愿一切能按照计划进行,不过说起来,连那个「计划」周不周全都无法确定。
责任全在他身上。一切的终局、结果,都握在他手中。
── 想逃走吗?
冷静点。深呼吸一次。冷静点。再深呼吸一次。
全都只是感情。
不是现实。
雨水无情地打在身上,口中呼出白色吐息。
身体好重,手指僵硬,仿佛被用黏胶黏在剑柄上面。
── 不是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的问题。
要让计划顺利进行。
那就是现实。
否则会死。
现实就是那样。
杀掉他们,就不会死。
现实。
「……」
他点燃火把,从草丛中站起来,袭向附近的哥布林。
「GOROG!?」
趁哥布林回头前迅速用盾牌殴打那家伙的背,用剑插向延髓,剜开。
先一只。
「GOROOGOROG!?」
「GOBRG!GOORBG!」
哥布林们终于发现死在泥水中的同胞,望向他。
他扔掉火把。在雨中依然能燃烧的火焰,会照亮敌我双方的身姿。
角断掉的铁盔、肮脏的皮甲,握着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剑,手上绑着一面小盾。
── 哥布林有几只。
十只吗,二十只吗。不至于到三十。眼前有五只。
跨越栏杆的第一列。若是现在,杀得了。
「GOROG!」
「哼。」
他飞奔而出。
用左手的盾牌挡去哥布林挥下的棍棒,放在腰间的手顺势出剑。
确认剑尖从下巴下方刺进去后,手一转,踢向胸口踹倒对方,拔剑。
「GOBORGOGB!?」
「二。」
「GOBORG!」
拿盾挡住从左边扑过来的小鬼的短剑。剑刃发出沉重声响,陷进皮革。
放着盾牌里的短剑不管,直接用刚才拔出来的剑,往右边哥布林的肩膀斜着砸下去。
「GORRROBGOGORG!?」
「三……不对。」
不够用力。他啧了一声。迅速扭动身躯,从盾牌拔出短剑,刺进小鬼的肚子。
「GOGGROGB!?」
含糊不清的惨叫声。肠子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哥布林,压着流出来的内脏倒地。
还活着。但受了致命伤。可以先放着不管。
「……三,这样就是四……!」
「GORORG!?」
然后从上段给胸口流着血还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哥布林一击。
剑刃插进头盖骨的沉闷声响响起,哥布林脑浆四溅,仰躺着死在地上。
他使劲踹了尸体一脚,拔出插在尸体上的剑。
已经不能用了。他用力咂舌。雨水很冰,身体阵阵发疼。
「……下一只!」
围住村子的四面八方,然后让他们找到一个漏洞。
办完祭典后小鬼肯定会来。会从他们发现的入口入侵。
既然如此,就在那里迎击。
「GORRRG!」
「GROBRG!GGORG!」
哥布林有如鬼火的眼睛,从暗处一双一双接近。
「……把哥布林。」
他冷静地,用异常低沉的声音说。
若有人听见,想必会以为那是从谷底吹过的风。
「全部杀光。」
§
「要来了 ── !」
既然黏液怪是被食岩怪虫赶出栖地,只要往没有黏液怪的方向前进即可。
铜等级的头目下达的指示,只能说准确无比。
一名斥候因突如其来的地震发出警示的瞬间,头部凭空消失。
伴随胡桃裂开般的清脆声响,被从岩壁窜出来的下巴咬碎。
「CEEEEENNTI!」
用大颚在矿山中挖洞的怪物,下巴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把头垂到冒险者面前。
前面是失去头部的斥候,全身抽搐着跪到地上。
鲜血慢了几拍像喷泉似的喷出,其他冒险者警戒起来,一副动摇不安的样子。
「呜、呜啊啊啊啊……!」
「……出、出现了。」
「看也知道好吗!」
率先怒吼,拿起武器的,是长枪手。
他推开装备一点使用痕迹都没有的冒险者集团〈Troop〉,站到最前方。
连梦想与有名的怪物战斗、立下战功的他,神情都很紧绷。
就算食岩怪虫的身体能绕山七圈是传说好了,只有头和数节身体就这么长,推测全长高达五十公尺。
这样跟与巨人之类的生物为敌有何差别?
「喂……这绝对不是白瓷等级的工作吧!」
「对呀!『沙吉〈箭〉塔……凯尔塔〈必中〉……
拉迪乌斯』!」
魔女紧贴在他旁边。
她的额头渗出汗水,娇艳双唇吐出蕴含真实力量的语句。
从手杖前端射出的力箭〈Magic Missile〉,往食岩怪虫身上降下,然而。
「CEENNTTTTTTTII!」
食岩怪虫若无其事地用甲壳弹开箭,仿佛只是在把雨滴挡掉。
不过,就算没有受到伤害〈Damage〉,似乎还是会觉得烦躁。
牙齿咬得叽嘎作响的下巴大大张开,怪虫一口气袭向魔女。
「危险!」
「啊……!」
幸好长枪手故意不攻击,在一旁待命。
他往旁边一跳,抱住魔女回避〈reaction〉,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怪虫的牙。
食岩怪虫刺进地面,蠢动着纤细的手脚,深深潜入地底。
该庆幸它逃走了,可是阵阵地鸣告诉众人,怪虫正准备发动下一次奇袭。
「……对不起,喔。」
「别在意 ── 是说这样就不能乱动了!」
魔女不晓得是不是腿软了,动弹不得,瘫坐在原地,长枪手护着她蹲低身子。
无法判断下次那个大颚会从哪窜出来。
正下方的话就是致命一击〈Critical Hit〉,直接再见。
「这样看来,不可能用法术压制住……」
拔出背上的阔剑摆好架势的重战士,冷静地环视周围。
狭窄的坑道中有十几位冒险者,对于不知道会从哪里出现的大颚恐惧不已。
── 搞不好会被一网打尽。
「法术优先用在辅助上,用物理攻击杀死它!喂,轻装的家伙退到后面去,通知本队!」
「喔、喔!」
「有远距离武器的人留下 ── 」
「哇啊啊啊!?」
女性的惨叫声,打断重战士下达命令。
只见一名弓箭手脸部被黏液怪裹住,拼命抵抗。
黑色焦油状的黏液每蠢动一下,就会冒出白烟,肉烧焦的味道飘散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救、救、救救我!?」
女性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号声,猛抓脖子,倒在地上挣扎。
她的团队试图用涂抹抗酸药液的武器除去黏液。
然而,那人的脸部却被黏液怪活生生溶解、吞噬。
── 没救了。
「黏液怪!?」
「被夹击了吗……!」
那类型的黏菌系,经常从头上偷袭。
女骑士板起脸,将闪耀光芒的剑 ── 圣光〈Holy Light〉指向上方。
在洞顶蠢动的大量黏液怪,刚好在从狭窄的岔路冒出。
「这种地方应该没有坑道啊……!」
「是哪个白痴挖的吧!」
女骑士声音紧绷,重战士怒吼着回应。
肮脏、狭窄的岔路,仿佛会有小鬼还是什么东西栖息在其中。
不可能由我方攻进去 ── 要嘛把洞堵住,要嘛清掉它们。可是时间不足。
再继续拖拖拉拉,所有人都会被食岩怪虫吃掉。
「这个……」半森人轻剑士皱着眉头。「说不定反过来了。」
「什么?反过来?」
「不是黏液怪被食岩怪虫赶出来。」
半森人轻剑士没有松懈,一面注意情况,点了下头说。
「因为我们在食岩怪虫经过的路线寻找金矿,所以黏液怪才聚集在那里猎食……」
「也就是共生……」少女巫术师〈Druid〉面色僵硬。「我们是饲料吗!?」
「好了,复杂的事之后再说!」
女骑士呐喊道,挥下信仰之证及可靠的十字剑。
「在被吃掉前杀了他们!」
「这种头脑简单的人真的能当上圣骑士吗,喝!」
重战士用阔剑的剑身击杀一只黏液怪,抬头望向伙伴们。
「看来没办法跟本队会合了。喂,来个强化法术〈Enchant〉!」
「是、是!」
「我这边也拜托了!」
「好好,好……」
少女巫术师僵着脸开始祈祷,魔女以手杖为支撑,咏唱咒文。
下一刻,重战士的大剑便开始熊熊燃烧,长枪手的长枪亮起魔力的光。
「『我等司掌审判的神啊,请守望吾剑免于制裁善人』!」
女骑士也向至高神祈求神迹,对自己的武器附加「祝福〈Bless〉」。
地面震得很厉害,黏液怪蠢蠢欲动,从洞顶像碎石似的掉下来。
「喂,其他人负责黏液怪!别让它靠近这边!」
「好!拜托了!」
重战士命令一下,周围的冒险者便慌慌张张排好阵形,其中。
── 放马过来……看我杀了你。
年轻战士独自拿着剑,集中精神。
因此,头上传来不祥震动时,他已经早一步望向上方,高高举起剑。
「在那里!」
洞顶崩塌。岩石落下。巨大的大颚迅速逼近。那女孩就是被那个下巴咬碎的。
── 那孩子的身体,留在这家伙体内!
思及此,战士脑内仿佛有一阵白光炸裂。
战士双手刺出钢剑,毫不在意怪虫的牙齿刺进手臂,仿佛要与它同归于尽。
他使尽浑身的力气,将剑柄刺到怪虫的喉咙深处,温热液体从头顶浇下。
接着,战士便像突然断线般,意识沉入黑暗之中。
插图07
§
他发现自己之所以晕厥了一瞬间,是因为被石头击中。
脸埋在泥水里面,雨水从头盔缝隙间渗进来,差点窒息。
虽说哥布林力气不大,假如没戴头盔,搞不好就完了。
他用两手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背部却传来强烈冲击,害他倒抽一口气。
是棍棒。
在他理解前又是一击,又一击,一击,一击。
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混着斧头或其他武器,皮甲跟锁子甲遭到重击,肉和骨头痛得仿佛要裂开。
几乎与被火灼烧无异的痛楚,令他吐了口唾液。唾液有股铁锈的味道。
「GOROGR!」
「GRRB!GOOROGRB!」
哥布林在笑他。
嘲笑愚蠢的冒险者,以蹂躏他为乐,然后肯定马上就会杀进村庄。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 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里唷。
他的手插进泥巴里。骨头吱嘎作响,弯曲膝盖,气喘吁吁,撑起沉重的身体。
「GOOBRGBOG!」
这次换成下巴遭到重击。他被棍棒打得仰躺在地上。
雨滴穿过头盔的面罩落到脸上,全身湿成一片,很冷。
他闭上眼睛。玩泥巴会被姐姐骂。张开眼睛。头被拉了起来。
哥布林抓住头盔上的角。
他被拉起来跪在地上,视线范围内全是小鬼丑恶的笑容。
他努力动手握住剑。
掉在泥巴里的剑,大概是在他挥舞时不小心弄断了。
除了剑柄和剑锷,剑身根本没剩多少,因此他直接放开手。
「……」
脚边的泥巴溅了起来。小鬼嘲笑他,低级的笑声在头盔中回荡。
他茫然看着小鬼举起的棍棒。
再过几秒,那根棍棒就会挥下来,打碎头盔,打裂头盖骨,打烂脑袋。
一下不行就两下,或三下。
会死。
他觉得那一晚仿佛从身后追上了他。
老师说过,走马灯这种鬼东西哪可能存在。
给我仔细想想该怎么办,直到死为止。
该怎么办?
他默默垂下目光。
他知道姐姐的遭遇。
自己默默看着那件事发生。
他知道入侵村庄的哥布林会做什么。
也知道跑到镇上的哥布林会做什么。
脑海浮现几个人的面容。那个女孩。牧场主人。公会的柜台小姐。冒险者。
── 管他的。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
要是自己不在怎么办,这种想法未免太过狂妄。
毁了一座村子,世界仍会继续转动。死了一个人类,世界仍会继续转动。骰子仍会继续掷出。
所以,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
前面的哥布林手持棍棒,抓着角的是后面的哥布林。
双手可自由活动。他转动铁盔下的眼球,眼前的哥布林手持棍棒。
那后面的哥布林呢?头转不了。他移动视线。
瞥见哥布林腰带上插着一把短刀。
刀柄是鹫头形的短刀。他看过那把刀。没有刀鞘。
── 管他的。
他的右手迅速一伸。
「GBOR!?」
用手指勾住鹫头的嘴巴,从腰带抽出短刀,反手握住,挥下。
仅此而已。
不过,只要用短刀从肩膀刺进去截断脊髓,哥布林就会死。
「GOROBOGOROBOG!?」
正准备挥下棍棒的小鬼,就这样倒下来一命呜呼。
伤口发出有如笛子的咻咻声喷出血液,跟雨水混在一起,淋到他身上。
从后面抓住头盔的角的哥布林,在嚷嚷着什么。
── 管他的。
他已经扔掉右手拿着的短刀,从毙命的哥布林手里抢走棍棒。
往自己的肩膀狠敲下去,小鬼的腕骨便发出喀嚓一声。
「GBOGROB!?」
刺耳的惨叫声。小鬼按住手臂向后仰,头盔的角被折断,掉到地上。
── 管他的。
他回头用棍棒殴打小鬼的头。
头皮比想象中还软,棍棒被烂掉的头盖骨包覆住,弯成ㄑ字形。
他从眼珠子爆出来的哥布林尸体上,粗暴地取走斧头。
背部非常痛。八成是因为刚才被这把手斧砍中。
── 管他的。
他用力甩下手斧,毫不犹豫将其扔出去。
斧头在空中旋转,命中悠悠哉哉的小鬼头部。
是刚才用投石索砸他的小鬼。他心想,比赢得柠檬水还简单。
「这样就……十加、三……!」
他吞下口内黏稠的液体,怒吼道。
将手伸进杂物袋里取出瓶子,是活力药水〈Stamina Potion〉。拔出栓子,一口气喝完。
令喉咙深处阵阵发热的苦味,直接流进胃部。
全身立刻变暖。伤口并没有痊愈,不过感觉恢复了。
有感觉就代表自己没死。不成问题。
被他扔掉的小瓶子陷进泥巴里,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剩下……」
大雨滂沱,风呼啸而过。
仿佛被用墨水涂黑的夜幕另一侧,摇曳着疑似第三队的鬼火。
他用脚尖踢翻哥布林尸体,找到合适的剑就从腰带抽出来。
正想把剑收回鞘中,却发现跟自己的剑鞘大小不合,只得拿在手上。
真是,之前到底都在烦恼什么?
明明武器库会主动走过来。
「十四……!」
一只哥布林准备从栅栏缝隙入侵时,他扑了过去。
「GOORBGRB!?」
喉咙被刺穿的小鬼吐着血沫毙命,剑还埋在里面。
他任尸体倒向后方,顺势从哥布林的腰带拔出短剑,使劲挥下。
「GOOBG!?」
「十五。」
剑刃插进头盖骨,后方的哥布林就这样往后倒下,溅起泥水。
「GOOROG……!」
插图08
「GRORB!」
哥布林疯狂大叫,但这不关他的事。
他踩住脚边的尸体,硬把剑从喉咙拔出来。
血脂黏在剑刃上。反正很快会有其他剑给他替换。
他在泥泞中拖着脚步走向前。
哥布林很胆小,他们不会愿意送死,为同伴报仇什么的更是绝无可能。
可是眼前的敌人只有一个。而且多亏这家伙杀掉他们的同伴,分母少了不少。
趁现在袭击这座村庄的话,自己就能取得大量的女人及食物。
「GOGBRRG!」
「GORB!GOOBBGR!」
到头来,欲望似乎还是胜过了恐惧。
哥布林抢着上前,一同袭向他。
「十六……十七!」
用盾牌将拿着短剑扑过来的小鬼砸进泥中。
趁那家伙痛得呻吟的期间,挥剑砍断右边的小鬼喉咙。
雨水及泥巴飞溅,血沫喷出。
他反手持剑,从后脑勺贯穿在污泥中挣扎的哥布林的延髓,横向刨开。
「GORBBGR!?」
「剩下二……」
扔掉剑,迅速用看起来像要跌倒的动作跃向后方。
哥布林的尸体被棍棒击中,化为肉泥。
以同伴的死为诱饵,企图取他性命。拿着棍棒的小鬼忿忿不平地哀叫。
他把手插进泥中,抓住刚才丢掉的小瓶子,扔出去。
「GBBB!?」
惨叫声。
推测是基于脸部被瓶子打中,以及泥巴跑进眼睛的疼痛。
他暂时无视用双手遮住脸,身体后仰的哥布林。
奔向前方,盾牌用力撞上拿着短枪的另一只哥布林。
「GBRRGBOG!?」
「还剩,一……!」
论体格、重量差距,凡人〈Hume〉更有利。何况他还穿着皮甲。
他将体重施加在双手上,掐断被固定在泥巴里的哥布林的头。
踩烂临死前还在抽搐的那家伙的颅骨,给予最后一击。
从尸体手中抢走短枪,冲向那只总算把脸上的泥巴擦掉的哥布林。
「GOROOROGBGB!?」
「十、九……!」
看来只是削尖木头捆上石块做成的枪,也足以挖出心脏。
暗红色血液喷出,哥布林双手在空中抓着,最后断气。
他拿枪撑住身体,用能让它刺得更深的姿势靠上去,吐出一口气。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喉咙深处有股血腥味。真想直接倒进泥巴。头好痛,眼皮好重。
大脑深处的某个角落,在叫他冷静下来。快喝解毒剂。
小鬼的体液、肮脏的刀刃、雨水、泥巴。细菌会从伤口跑进体内喔。我知道。
他像幽灵似的摇摇晃晃站起来,从杂物袋取出小瓶子。
真亏他刚刚没把这东西跟活力药水搞混。可见他靠用手触摸就能分辨的工夫了得。
他焦急地用手指拔出栓子,一口喝光苦涩的药液。
「……呼。」
结束了。
应该结束了。
感觉不到异状。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雨仍在下。太阳没有要升起的迹象。他活着,小鬼死了。
他特地制作、在这种天气也不会熄灭的火把,还在冒烟燃烧。
再也不在平原对付小鬼了。适合那些家伙的地点是洞窟。自己也一样。
「…………唔、啊。」
胃部突然有种被人用力掐住的感觉,他跪倒在地。
啪唰一声,混合内脏、雨水、血液的泥巴溅起。
肺无法顺利吸收空气。他一把抓下铁盔。
两手撑在地上,张开嘴巴。没办法吸气。没办法吐气。
过去的景象如闪光般掠过脑海。姐姐。熊熊燃烧的村庄。被吊起来的尸体。小鬼们。西风。
他吐出灼烧喉咙、从口中溢出的东西。几乎全是胃液。
呕吐了一阵子,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将水袋里的水硬灌进嘴巴。
漱口,吐出来,把水灌进胃部,擦干嘴角。
然后用泥土盖住呕吐物,收拾残局后,慢慢戴回头盔。
他甚至觉得血腥味、汗味、呕吐物的臭味附着在身上。
他转动头部 ── 铁盔的两根角都断了,变得轻盈许多的头部。
尸横遍野。从故意开出来的栅栏缝隙附近,到村子外面,全是尸体。
一只、两只、三只、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十九……十九?」
他歪过头。踩过哥布林的尸体,拔出石枪。
泥水四溅,他快步走回村里。栅栏、河川。水声……水声。
他举起枪。一步、两步、三步。投掷。
在河边企图爬过木桩的小鬼,惨叫着坠落。
「……二十。」
那就是最后的哥布林。
没有人跟他说,这样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