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夏洛克。你还真的过来了呢。」
夏洛克望向走进会客室的女孩,同时抬起头。
柯奈莉亚·莫亚迪耶,与夏洛克有远亲关系的十八岁女孩,正如滑步般地走了过来。
深咖啡色的齐浏海,让她看起来比先前见面的时候还要成熟一点,身上则穿着黑色、绿色与金色交织而成的洋装。东洋风情的特殊配色,相当适合如少年般削瘦的柯奈莉亚。
「午安,柯奈莉亚小姐。」
「不用起来没关系。我刚叫人送茶过来了。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叫我柯奈莉亚就好。」
戏谑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过与过去见面时相比起来,感觉她那股憎恨恶意好像已经拔除了。
是因为克莉丝为她缝制了礼服吧?夏洛克如此思忖。
「艾苹小姐呢?」
「还在玩,叫不过来呢。如果你比较想见艾苹的话,我现在马上去找她过来?」
「不用了,分开讲比较好。我今天前来拜访,是有样东西想麻烦你看看。」
「什么?」
「就是这张照片,不过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
夏洛克将照片递给坐在对面长椅上的柯奈莉亚。
艾拉·C·华纳的照片……七年前拥有孩童用礼服的女人——也是与修伯特·克莱因爵士过从甚密的女人。
「——以前的女演员?还是贵族女性?」
柯奈莉亚问道。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吗?」
「对。」
柯奈莉亚回答得毫不迟疑。
尽管柯奈莉亚应该有与柯伯特女士见面,但她看起来似乎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确定。然而,夏洛克无法就这样结束话题。
「谢谢。其实我想问的是柯伯特女士的事情,就是在『夜想』的礼服裁缝师。你知道她吧?我听说你为艾苹小姐订制了那里的礼服——你有与裁缝师柯伯特女士见面吧?」
「……是妈妈告诉你的吧。」
「对,这名女性不是柯伯特女士吗?有没有相似之处?还是化妆方式改变了?」
柯奈莉亚打从鼻子哼笑出声,然而没有再次看向照片。
「柯伯特女士没有这么艳丽的一张脸啦——你说可能与化妆有关——想用那种方式蒙骗,我可是会看得一清二楚的。如果想知道柯伯特的事情,要不要去一趟埃莉诺旅馆看看?」
他已经去过了,再说夏洛克的疑问是柯伯特女士和艾拉,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夏洛克开始糊涂了,柯伯特女士与这名女演员是不同的人吗?那这样说来,柯伯特女士果然不是琳达·巴雷斯吗?琳达并没有缝制暗之礼服吗?
还是说在七年前,将礼服拿给雪伦·麦道斯的女演员,纯粹只是克莱因爵士的情妇,与琳达并没有关系?
看来最近得再找个时间,去见见柯伯特女士不可了——可是,凭我自己有办法判断出,柯伯特女士和这张照片上的女子,艾拉·柯伯特·华纳是否为同一个人吗?应该要找谁一起去吗?找柯奈莉亚如何——还是问爱德华多(我要拜托那家伙!?)?
「我希望你不要对我们有莫名的怀疑,夏洛克。如果你担心暗之礼服的事情,我告诉你,我们莫亚迪耶家没有一个人与那种事有牵连,要怀疑的话,先看看你自己吧。」
柯奈莉亚一口就挑明讲出了暗之礼服,夏洛克因而眯起了单边眼睛。
这个女孩就像是明白整个情况,因而在保护谁一样。
「看看我自己?」
「对啊,就是你那个长头发的马夫。」
「——休贝尔已经辞职了。我要怀疑他什么?」
「我才不晓得呢,只是觉得他不能信赖罢了。」
柯奈莉亚又在隐瞒什么事情了。夏洛克接过照片,又再次仔细端详。
尽管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所见到的女性就是这个人,可是却没有把握。而且夏洛克见到柯伯特的时候,心里也有着对方好像女演员的想法。
「柯伯特说过自己眼睛不好,这是真的吗?」
夏洛克换了个话题。柯奈莉亚讶异地看着夏洛克。
「我不晓得这件事呢。」
「如果你说她长得不艳丽,那么是像什么样子?美人吗?」
柯奈莉亚思考了一会儿。
「是满漂亮的人,不过并不特别突出就是了。跟那个人很像喔,就是『蔷薇色』的裁缝师——克莉丝汀小姐。眼珠的颜色也很像,艾苹似乎也因此很喜欢与克莉丝汀小姐相像的柯伯特女士喔。」
夏洛克缓缓地抬起头,望着柯奈莉亚。
柯奈莉亚不解地回望着夏洛克。
夏洛克率先移开了视线,表情依旧不变地将照片收进口袋中。
「夏俐,有时间吗?」
离开会客室正步下楼梯的时候,亨利·莫亚迪耶叫住了他。夏洛克一回头,就见到公爵快步从夹层走廊过来。
「工作的事情吗?公爵。」
「不,是私人的事情。如果你赶时间的话也没关系。」
「您请说。」
「那么就到书房来吧。」
亨利是一名国家大臣,夏洛克也有替他分担责任的立场,所以自然是没有办法拒绝。夏洛克爬上阶梯,走进亨利位于北侧的书房。
「坐吧,夏俐,要抽烟吗?」
「我不用,茶也不需准备没关系。请问是什么事情呢?」
「我是从艾佛那里听来的,就是关于『蔷薇色』裁缝屋,那位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的事情。」
夏洛克扬起头。
亨利一派地冷静,他与夏洛克同样有着叫人参不透的榛木色眼瞳。
艾佛是夏洛克的父亲,亦即哈克尼尔公爵。
父亲知道克莉丝的事情,当然不会觉得高兴。
「——我可以要杯水吗?公爵。」
「需要酒吗?」
「因为还没吃晚餐……算了,那么我就喝一些,我要加了水的。」
亨利站起身,从书架上拿下水壶,房间内响起水倒入玻璃杯中的声音。
「所以是真的?」
夏洛克交叠起双脚,并拨着浏海。
应该要说,这是我私人的事不便回答吗?——如果问这件事的人不是亨利,假设是一国首相好了,夏洛克就会这样回答了吧。
「——是的。」
夏洛克答道。
桌面上,摆着装有琥珀色液体的水晶玻璃杯。亨利站在夏洛克斜后方,自己也同样拿着玻璃杯;与平常神经质的模样不同,略微散发出和蔼的气息。
「我知道园游会的事情了。我想朵洛西亚是失态了——不过她偶尔就是会情绪不稳定,但连你也做出那种事情是不可以的,夏俐。虽然尽量防止下人们去说长道短,但是要百密而无一疏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要继续维持与克莉丝汀小姐的恋情,就必须要认真想想对应方式。」
「造成您的麻烦了。」
夏洛克说着。
他早有觉悟会传出流言了。但在那个地方,除了那么做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虽然说早就有觉悟——但在被具体地指明出来后,自己所做之事的严重性就重重地压上心头。
「那件事就算了。你爱那个女孩吗?」
夏洛克低着头,在父亲询问他时,并没有问到像这样的问题。
夏洛克一把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嘴边凑近。那威士忌的滋味比预期得还要浓烈。
亨利的意图实在很难让人摸透,他难道是想说,爱情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就别想了吗?还是与夏洛克的父亲一样,就当作只是一时留恋的娼妇,赶快结束掉吧——亨利想要这么说吗?
明明自己本身就藏起情妇,甚至生下了孩子,还想对他说这种话吗?
「我有没有办法帮你?要不要跟我谈谈看?」
夏洛克望向亨利。亨利并没有责怪夏洛克,他只是一边喝着威士忌,同时看着夏洛克。
「帮我是什么意思?」
「我信任你,恐怕更胜于你的父亲,我不想罗唆一些无聊的小事,而且我认为自己是在这个国家里,最能够理解你想法的男人。」
夏洛克明白亨利所指的,就是被他藏在乡下生活的拉薇妮雅——那位因为阶级低下而无法结婚的情妇这件事。亨利去年抛开一丝不苟的政治家面具,向夏洛克道出与拉薇妮雅过去恋爱的事迹。
换句话说,亨利不只是把夏洛克当成朋友的儿子而已,甚至亦认定是与自己对等的朋友。
夏洛克垂落着视线,态度稳重地望着桌面说:
「——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是我一位很重要的女性。」
夏洛克首次对他人吐露自己的心意。
「关系很深入吗?」
夏洛克的右手紧紧握住了玻璃杯。当然,他虽然也明白这是一定要确认的事情,然而内心还是涌上了近似于愤怒的情绪。如果这里是在俱乐部,他应该就会站起身,离去之际还会丢下一抹轻蔑的视线。
「没有。父亲也曾经这样问过,但我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曾经见过
她并交谈过的你,应该也能够明白才对,公爵。她并没有任何野心,而且——如果你认为克莉丝是对我要了什么手段,那么你就错了。」
夏洛克以明确坚定的口气说着。
「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人是相当精神层面的关系?」
「——是的。」
「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这种事我实在无法想像,不只对她。」
「假设艾佛明天发生什么万一,就非得去考虑这件事了。」
夏洛克注视着亨利。承受权利之事,即为克尽义务之事——当然,身为承续传统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夏洛克感觉身体里逐渐涌上无力感,他将头靠往椅背。
「——是啊,这我明白。」
「所以我才说,我可以帮助你。毕竟我也曾经历过那样的时期——不知所措,也没有多少时间。」
「我深感同情,公爵。拉薇妮雅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女性.这件事看艾苹小姐就知道。当然了,公爵夫人亦十分出色。」
夏洛克如此表示。比起勉强讲出真心话,说些客套的场面话还比较轻松。然而,内容空泛却是无法隐藏的。
「你对柯奈莉亚有什么看法?」
亨利突然间改变了话题。
「什么?」
夏洛克回问。亨利依旧拿着玻璃杯,来到桌旁,不发出一点声响地来到对面坐下。
「不是艾苹小姐——而是柯奈莉亚小姐吗?」
夏洛克仍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反覆地念着。
公爵以前曾经问过他,要不要考虑看看与艾苹结婚?但是这次却变成柯奈莉亚。亨利用力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中意艾苹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但是关于你的情况,就算对艾苹说了,她也不会明白的吧。柯奈莉亚则不同,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也会默默承受一切的。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那么在扶育一个家庭的同时,也可以让你满足恋爱方面的需求吧,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可以安心地继续和裁缝师的恋情。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可以成为我的女婿的话,我考虑将我所拥有的权利,以及政治方面的职务传给你。」
夏洛克深深凝视着亨利。
他明白亨利话语的意思,却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回答才好。
亨利正叫夏洛克也做和他自己一样的事情。在迎娶一个完美正妻的同时,还拥有一位情妇。
「……那杰瑞米呢?」
夏洛克隐藏逐渐升高的防备心,提起亨利的长男。他现在人就读于寄宿学校,哪一天大学毕业后,会回到莫亚迪耶家继承家业。
亨利并不需要女婿。
不过,亨利摇摇头。
「杰瑞米不行啊。他跟你不一样,管理财产之类的事情还可以胜任,但不适合作为一个政治家,毕竟成绩也不好,或许也当不上学校的级长吧。」
亨利淡淡地说着。口气像是不带任何感情,只是陈述事实。就像他在委员会上指出法案的缺失一般。
「……」
夏洛克重整好姿势,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
尽管听见对方说信赖自己令人感到光荣,然而一想到亨利那位还在少年阶段,就被父亲下了如此残酷判断的长男,夏洛克就无法表露喜悦之情。
还有,对方明明是早就拥有情妇的男子,仍是得被推出来成为正妻的那位长女,也是一样的可怜。
夏洛克不禁心想,或许自己对亨利,莫亚迪耶公爵一点都不了解吧?
「……抱歉,柯奈莉亚小姐的确是一位深具魅力的女性,但我从来没有想过结婚这件事。或许——柯奈莉亚小姐的想法也是跟我一样吧。」
夏洛克一面选择着话语,一面如此回答。
「我还没有对柯奈莉亚提这件事,但我想如果说了她应该会答应的。我认为你对女性来说,是相当有魅力的。」
「……没有这回事。」
「这是事实。我也知道你与艾蒂儿·奥尔索普小姐曾经论及婚嫁,正因为如此我才说的,如果非得跟某个人结婚的话,我希望你能了解,比起奥尔索普家,莫亚迪耶家族对于爱这一点,在态度上是比较宽容的。即便你现在不明白,但我希望你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能想起此事,我是你的同伴啊。」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用心。」
夏洛克带着复杂的心情回答。
他开始后悔踏入这间房间了。
潘蜜拉在厨房准备红茶。
藉由西蕊尔这次来拜访『蔷薇色』,克莉丝似乎已经掌握到了某些想法。但是,潘蜜拉对于西蕊尔,却开始怀抱着没来由的不安。
至今也遇过了许许多多的客人,包括有钱的任性女孩,也有光只顾着说她想说的,会在见面之后让人急遽陷入疲惫的女孩子。有时候也会遇到像艾苹那样,因为家里的事情比较复杂,必须要细心谨慎对待的客人。
然而尽管觉得麻烦,也从不曾因她们的性格而想要回绝工作。更不用说,潘蜜拉也从不觉得这些女孩讨厌。相较于那有话就说的个性,潘蜜拉对待别人的容许程度也较为宽厚。
——潘蜜拉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西蕊尔乍看之下颇为沉稳,看起来控制力很好的样子,然而却不知为何会让人觉得不想与其深交。在西蕊尔瞄向潘蜜拉的那一道眼神中,隐藏着尖锐的情绪。
潘蜜拉自认这次做出了最为好吃的卡士达奶冻,西蕊尔却大半都没有动,不过她当然不是因为这样才对西蕊尔有意见……
再来,就是西蕊塞在箱中的那件黑色礼服。
那件衣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西蕊尔真的是女演员吗?」
克莉丝从工作室走了出来,潘蜜拉朝她说道。
由于克莉丝开始着手缝纫工作,所以看起来有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潘蜜拉将淋上甜酱汁的卡士达奶冻摆在克莉丝面前,并将红茶倒入茶杯中。
「——咦?」
悠闲品尝着红茶香味的克莉丝,纳闷地回问。
潘蜜拉拿着自己的红茶,于克莉丝对面坐下。
「虽然我不想这样,好像讲客人的坏话似地……不过从那次之后,我也有试着问过朵洛西亚和露意丝,但都没有人听过叫西蕊尔·马克布尼的女演员呢。而且还说『卡珊德拉』这出戏,只有在三年前演过那么一次,也没有受到那么热烈的回响。」
「那么演主角的人呢?」
「并不是西蕊尔,而是一位叫艾拉的人喔。」
「艾拉……」
「和演马克白夫人的是同一位女演员。还说最近都没听说任何关于她的事,也没有将再出演的消息。」
「或许有在进行,只是没有公开而已。」
克莉丝简单地答道,并用汤匙挖着卡士达奶冻。
潘蜜拉叹了一小口气,比往常加了更多的砂糖和牛奶到红茶里。
她想说的还有很多。
如果是女演员的话,身边的人会更多吧?像是贴身仆人也好,或者是跟在旁边奉承的人也好,再不然就是演对手戏的人。接受玛格丽特委托的期间就是那样,如果真的希望我们替她缝制戏服的话,应该会把剧本,甚至是舞台都让我们看,以供参考不是吗?
那位名为基尔雷的男子,真的是她的朋友吗?虽然对方看来不像是会在那种华丽场所出现的人……
而且,基尔雷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他身上穿戴的物品,都全是便宜而闪闪发亮的东西。另外,潘蜜拉也很在意联络的地点居然是旅馆这点。
尽管不想怀疑客人,然而以掌管营运的身分来说,确认这些是很重要的。
「克莉丝要不要紧?礼服有办法缝制出来吗?」
「嗯。」
克莉丝点点头。
发丝有些凌乱,然而视线却是清晰而稳固,如此的模样显示出克莉丝的状况良好。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潘蜜拉思考着。她不想打断克莉丝专注的精神。
对克莉丝来说,一定拥有只有她自己才看得见的东西,这是无庸置疑的。而那东西在礼服缝制完成之后,就会清楚浮现。潘蜜拉只看得见表面上的事物而已。
「那就好,如果需要新的布料,你再跟我说一声。」
「嗯,我知道了。谢谢,潘蜜拉。」
「卡士达奶冻好吃吗?」
「嗯,我非常喜欢喔。」
克莉丝露出灿烂的笑容,克莉丝的那份卡士达奶冻已经吃掉了大半以上。
「太好了,那我下次再做。」
潘蜜拉放下心来,伸手拿起自己的汤匙。
她不禁心想,自己果然只是在意卡士达奶冻不合西蕊尔的口味而已。真奇怪,平常就算客人没吃完点心,她也从来不会有任何疑问的。
下午如果有时间的话,就来写个信给卡俐娜吧,潘蜜拉心想。卡俐娜是『蔷薇色』稍久之前的客人,同时是一位新锐剧作家。尽管两方的交情并没有这么深,不过她要比玛格丽特亲切多了。
当然,趁着问候近况,潘蜜拉打算顺便
问问看对方,最近是否有订制新礼服的打算。
西蕊尔步上埃莉诺旅馆的螺旋梯。
好累——去一趟『蔷薇色』让西蕊尔感到疲倦。她不仅没有坐过那么久的蒸汽火车,基尔雷也只有给她三等车厢的票而已。
一想起『蔷薇色』的事情,西蕊尔就烦躁。
那两个可恶的女孩子!克莉丝汀小姐在看到暗之礼服的时候,虽然露出动摇不安的神情,却不见痛苦,反而像是冷静下来的感觉。
另外还有潘蜜拉——那个店员!
从看到潘蜜拉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打着那女孩的坏主意,想这种事她最擅长了。
去发现那女孩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然后加以阻挠破坏就可以了——像是打破茶杯,或是礼服上泼洒茶水等这一类的事情可能会被求偿,西蕊尔于是打消念头。如果是克莉丝汀小姐的话,不管再怎么在意,都会说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吧。
还有那个应该是她做的甜点,西蕊尔一面说着非常好吃,一面皱起眉头吃着,最后留下了一大半以上没动。因为对方刻意说着「请用」要她多尝尝,所以自己也困扰似地笑着说「嗯,很好吃喔」,却没有将甜点送进嘴里。想必因为这样,潘蜜拉会十分在意自己做的甜点是不是很难吃。
最后,西蕊尔又再次望着那女孩的脸说,甜点非常地好吃喔。
想来那女孩从来就只有被人奉承而已,所以这招一定给了她一个教训吧。
换句话说——即便去到了『蔷薇色』,乐趣就只有这些而已,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进去罗,基尔雷。」
西蕊尔敲门后,随即进入房间。
螺旋楼梯上来之后的这个楼面,全都被基尔雷租借了下来,主要使用的是第三间的连通房。
深蓝色窗帘往左右拉开收拢,只拉上白色雪纺帘。室内有几把豪华的椅子——旁边则有一只旅行用大皮箱,基尔雷人并不在。
不可能房间门没有上锁就离开房间,还有这个旅行皮箱——西蕊尔感到不安,她离开房间去到走廊。隔壁还有一间房间,她注意到房门稍微打开了。
「——基尔雷?」
西蕊尔悄悄步至走廊,接近那间房间。
她透过打开的门,看看里头的情形。比起连通房,这似乎是一间比较小的房间。墙边摆着服装人台,而里头摊开的布块,是礼服的布料吗?
房间里,可以看见有一名女性坐在椅子上。
那名女子背对着西蕊尔,却仿佛感觉到有人靠近似地转过了头。一对绿色眼瞳——这让西蕊尔倒抽一口气。
她看过这名女子,在伦敦的『蔷薇色』——站在中心指挥的那名女子。当时,她穿着更加鲜艳华丽的礼服。
是裁缝师琳达·巴雷斯。
琳达在这间旅馆缝制礼服。
「——你在看什么?西蕊尔。」
就在西蕊尔如此思考的时候,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叫住她。
西蕊尔转过头,就如同声音所示,正是基尔雷站在那里,他从西蕊尔身后伸出手,将门关上。
「你问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来找你却没看到任何人,正在四处找而已。这间房间是我第一次看见呢。」
「——你看到房间了吗?」
「对啊,有人在里面。」
「你看到了?」
西蕊尔望着基尔雷面无表情的脸,内心稍微起了怀疑。基尔雷至今从没说过,这里还有另外一间像那样的房间。
西蕊尔非常确定在房间里的,就是琳达·巴雷斯,她不可能搞错的。因为三年前,西蕊尔一直很希望她能帮忙缝制礼服,每天、每天都从『蔷薇色』的窗户外面看着她。
三年来,琳达始终下落不明。『蔷薇色』的裁缝师,为什么会和基尔雷在一起?
这个状况和基尔雷亟欲保密的事实,要如何更具体地掌握清楚?就在西蕊尔思考的这段时间当中,基尔雷已经打开连通房正中央的门,进到里头去。
「——你要搬离这里吗?基尔雷。」
西蕊尔一边望着被物品塞满一大半的皮箱,一边如此问道。
「对,要换到更方便的地方,因为接下来工作会更加地忙碌。」
「什么样的工作?」
西蕊尔若无其事地问着。
她不晓得基尔雷是在做什么的,原本还以为只是艾拉的贴身随从,不过最近艾拉也都没出现在舞台上了。
——他与琳达有关系吗?
「我的工作跟你无关吧,这我应该说过了,你只要能让克利丝汀小姐替你缝制礼服就好了。若穿了那件衣服,角色自然就会找上你,演出卡珊德拉。你便会在短短的时间内,跃升成为一流的女演员。」
基尔雷从西蕊尔手上接过皮箱,并这么说着。
那里头装的是暗之礼服——也是三年前琳达所缝制,卡珊德拉的舞台戏服『夜想』。
「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剧本呢?」
西蕊尔问。就算再怎么确定可以接到角色一事,手边什么都没有总教人不安。
更何况,毕竟西蕊尔过去几乎——不要说配角了,甚至连有台词的角色都没演过。
「我不是有说了,之后我什么都会介绍给你,不过那当然是礼服做好之后的事。」
「这我晓得,可是不管哪里,都没有刊登卡珊德拉要再上演的消息啊。其实,我有询问过维纳斯剧院了,但对方没有回覆呢。」
「你真的是做了多余的事啊,这明明是极为秘密进行的呀。根本不用担心,只要看到穿上克利丝汀小姐所缝制的礼服的你,无论是导演或者是剧作家,大家都会很中意的,你还记得艾拉·柯伯特·华纳的事情吧?」
西蕊尔沉默了下来。的确,艾拉穿上琳达·巴雷斯的礼服后就变得出名,还演了马克白夫人以及卡珊德拉。
所以,这次要轮到我了。让克莉丝汀小姐替我缝制衣服,并且拿到角色。这样一来,就能受到大家围绕、奉承。
这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只不过——西蕊尔忽然想到,就算是成名的艾拉,不也在演出卡珊德拉之后,就突然消失不见了吗?甚至最近也都没有演戏。
「我刚才在那间房间里面,看到琳达·巴雷斯呢。」
西蕊尔终于按捺不住地询问。
「——你看到了吗?」
「对,记得你有说过吧,是因为伦敦的『蔷薇色』倒了,而琳达也消失不见,才要我去找克莉丝汀小姐的。可是,既然琳达就在这里的话,为什么还需要特地拜托克莉丝呢?」
基尔雷听了之后表情显得扭曲,看起来也像是忍不住觉得好笑一样。
「那就是你的想法吗?」
西蕊尔感到惊讶,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基尔雷的扑克脸瓦解。
「是啊——因为……」
「——那是因为克莉丝汀小姐比琳达·巴雷斯出色啊,西蕊尔。」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咻地如降临般传来。
尽管西蕊尔回过头望,却早在看见之前,就已经明白说话的人是谁了。
「柯伯特小姐,」
基尔雷说着,并优雅地弯身行礼。
西蕊尔狼狈慌张,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一名穿着黑色礼服的美丽女子如滑行般走了进来。
乌黑发丝高高盘起,妖艳的眼瞳随着光线的强弱看来,似乎还带着些许绿色。
纵使貌似理当超过四十岁的年纪,然而若精心上妆,仍然还是会像个少女一样。
「琳达·巴雷斯在这里的这件事,可不能向任何人说喔,西蕊尔。」
「好、好的——」
西蕊尔回答。
艾拉·柯伯特·华纳——不知为何从以前,西蕊尔就相当害怕这位女演员,原本西蕊尔就不太喜欢接近比自己还要强悍的人。
西蕊尔就因为与柯伯特的体型相似,而被当作是一个便宜行事的道具来使用。排演的时候柯伯特没到场时,你去站在台上就好了——有时候会被这么命令,或者是戴上黑色假发,再让她穿上戏服等等。
不行、不行——这个女孩子的头发根本就不是咖啡色,这女孩子没有办法用来当艾拉的替身。
有时候像这样被没有能力的导演怒骂,或是被艾拉使唤跑一趟裁缝屋等等。而为了报复,她便在艾拉之前先试穿了戏服,还曾经因此被其他的贴身随从殴打。
那就是西蕊尔的工作。
因为柯伯特让西蕊尔脱离了最糟糕的工作,所以西蕊尔觉得不管为她做什么都愿意。一直到三年前突然被解雇为止。
然而,这样辛苦的经历并没有白费。毕竟这一次,柯伯特和她的仆人基尔雷找到了连一个人住的地方都没有的西蕊尔,还提供了落脚处不是吗?而且从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都已经过了三年之久了。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穿着克莉丝汀小姐的衣服站在舞台上——甚至不是还这样告诉自己吗?
而舞台上的角色就是——卡珊德拉,遭背叛而死的女子。
「那就拜托你罗。琳达她呀,生病了呢。她一直不停地、不停地
缝制礼服,所以最后病倒了。因此,你的戏服才没办法请她来做,毕竟这是关系到你人生的东西嘛。」
西蕊尔被柯伯特的气势所压制。看见西蕊尔那副样子,柯伯特看似冷酷无情的双眼于是眯了起来。
「你会拿到克莉丝汀小姐的戏服。我想应该就快要做好了。就先寄封信过去,说请她一个人送戏服到维纳斯剧院吧。然后你也去那里。我会先请戏剧相关人员过来,大家都会很欢迎你的,然后你所期望的事情,终于就能够实现了。」
柯伯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西蕊尔受到影响也跟着露出微笑,然而却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可是,我不是要穿着克莉丝汀小姐做的衣服,和大家谈工作的事情吗?这样一来,大家才能够被我吸引,一开始你们是这样告诉我的。但如果是在那里收下礼服,我想当场没有办法穿上的。」
「哎呀,你脑筋还真好呢。」
柯伯特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之情,她如此说道。
西蕊尔涌上了不悦,在内心大骂着柯伯特。
柯伯特有够讨厌的,自己可是因为害怕才顺从她的话,要是自己变成了有名的女演员,一定要给她一顿苦头尝尝。
明明就已经不年轻,明明都已经过青春年华了!而且——以前好像还与一个有钱的人,不晓得是情夫还是丈夫的人在一起(叫什么名字来着……一名长得很好看的男子!就是那个叫做修或是什么名字的人!)现在,她身边就只有基尔雷一个,肯定是被抛弃了。虽然隐瞒着没讲,但有谣言指出她还有一个私生子,我可是全部都知道的呢。
然而实际上,西蕊尔却只显露出卑屈的笑脸而已。
「当然,这件事我们有思考过。」
回答西蕊尔的人是基尔雷。
基尔雷越过皮箱旁,走向衣柜然后打开。
里头放着一件礼服,黑色布料上——还隐约有着含毒般恶意配色的花朵缝缀于上,那是一件相当纤细瘦小的礼服。
「这是今天缝制好的。」
基尔雷说完,柯伯特便点点头。
「太好了呢。这是为你缝制的礼服喔,西蕊尔。你只要穿着这件衣服前往维纳斯剧院就行了。」
西蕊尔从基尔雷那里接过衣服,摸起来觉得带有湿润感,好像是水一般的触感。
搞什么,明明就有礼服不是吗——在西蕊尔这么想的同时,忽然间浮上了疑问。这是琳达·巴雷斯所缝制的礼服吗?
这样就更奇怪了,为什么一定要我向克莉丝汀小姐订制礼服呢?
「这件礼服叫什么名字?」
西蕊尔试探地问道,因为琳达总会替礼服取个名字。
「没有名字喔,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没有名字』吧。啊,不错呢,就取为『没有名字的花朵』怎么样?」
西蕊尔极力地压抑着怒气,反正我就是无名的演员呀,没有人记得我。
柯伯特笑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呀,琳达的礼服果然还是不够,还是需要克莉丝汀小姐的礼服才行。所以西蕊尔,就照基尔雷所说的,写信给克莉丝吧。与克莉丝约见面,最好是在炽热的艳阳天,这样相当符合卡珊德拉喔。寄出信之后,就穿着这件没有名字的礼服赴约。」
「一定要喔。」
由于基尔雷在一旁又强调了一次,西蕊尔只能不甘不愿地点头。
不过只要收下礼服,之后开始就都是自己的事了。
大家会注意起西蕊尔,喜爱西蕊尔,这样一来,她就再也不需要向柯伯特低头了。
一旦情况转变为那样,她就要尽己所能地找柯伯特的麻烦。也可以因为两人尺寸相同,让柯伯特去替西蕊尔跑腿。
当她看向将『没有名字的花朵』这件礼服抱于胸前的柯伯特时,西蕊尔不禁越来越觉得,难道自己的目的就是这个吗?从以前就始终怀有这样的想法,她好羡慕柯伯特。不对,大家都很羡慕柯伯特,不管是成为女演员,或者是得到角色,都比不上这个念头来得重要。
所以,她才会偶尔偷穿为柯伯特缝制的戏服。
『夜想』相当适合西蕊尔。
「你也早点着手准备喔,这间旅馆已经差不多要结束,重要的客人也不会再上门,你也辛苦了。」
「我明白了。」
只要一想到哪天柯伯特会落在自己脚下,西蕊尔就不再因为柯伯特的言词而受伤,还能够微笑以对了。沉稳而美丽,即便是这样的我,也一定是露出很棒的微笑。自己出色的演技,只有自己最清楚。
柯伯特望着西蕊尔的目光,顿时弯细了起来,简直就像在称赞她真是个可爱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