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3章『小鬼杀手,前往王都』

「我来找您了。」她如此说道。

用热情得仿佛随时会融化的陶醉语气。

背对从窗外照进来的朝阳,外袍底下的双唇挂着浅笑。

女子缓缓掀起外袍,海浪般的金发便从内侧倾泻而下。

白色薄衣毫不吝啬地勾勒出宛如地母神的丰满身体曲线。

若隐若现的肌肤完全没有被太阳晒过的痕迹,不只白皙,甚至到了清澈透亮的地步。

因此,她的脸颊看起来闪耀着蔷薇色,想必不只是因为沐浴在阳光下。

这副模样俨然是名娼妇——虽然有些神殿也会有圣娼。

只要是男人,光被她看一眼都会为之倾心,她却用黑色眼带遮住双眼。

手持挂着天秤的剑——象征正义与公正的天秤剑。

她扭动身躯,贴着天秤剑,似乎有点不安,用纤细的声音呢喃:

「给您添麻烦了吗?」

「不。」

剑之圣女。哥布林杀手冷静地低声询问这位边境最强的圣职者:

「哥布林吗?」

§

事情发生在早上。

哥布林杀手在天亮前起床,着手检查装备。

铁盔、铠甲、穿在铠甲底下的防具、盾牌、剑。毫无损伤。状态也不错。他拿出杂物袋,检查内容物。

除了用麻绳打结,以便区分种类的药水〈P o t i o n〉外,还有用蛋壳装的催泪弹、卷轴、各种道具。

他判断没有任何问题,一样一样带在身上。

离开房间,在走廊上走路时也隐藏气息,避免吵醒应该还在睡的那两人。

他没有发出脚步声,来到室外,秋天冰冷的空气一口气笼罩住他。

或许是因为露水正在蒸发,牧场像有牛奶流过似的,蒙上薄薄一层朝雾。

仿佛沉浸在云里。哥布林杀手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哼。」

视野不佳。他不悦地哼了一声,大剌剌穿过朝雾,走向前方。

尽管他对这座牧场再熟悉不过,也不能因此放松戒心。

他开始每天都会做的巡逻,首先是沿栅栏绕一圈。

除了检查栅栏有没有被破坏外,当然也是要确认附近有无脚印之类的痕迹,有的话数量又是多少。

托湿气的福,脚印容易留下,但雾这么浓也会影响工作。

哥布林杀手却仔细地逐一检查,半句话都没抱怨。

反正洞窟里也很暗。

这样可以练习在暗处视物,看清看不见的东西。这种努力是不可或缺的。

绕栅栏一圈后,他接着从仓库拿出短剑和好几个靶子。

他把小瓶子放在栅栏上,在转身的瞬间瞄准,掷出短剑。

短剑发出划破早晨空气的咻咻声,接连击落瓶子,或是刺在上头。

「呣。」

哥布林杀手咕哝一声,收拾短剑及靶子。

朝阳的第一道光芒,已经从地平线彼端射出。

他将训练道具收进仓库,来到户外,在牧场入口看见人影。

——哥布林吗?

他握住腰间的剑,隐藏气息,朝因为雾气而无法判别的人影走近一步、两步。

看到人影的轮廓明显比小鬼还大,他小心地放开剑柄。

「谁。」

「哇!?」

吓得尖叫、身子抖了一下的,是在某处见过的青年。

哥布林杀手踩着大剌剌的步伐走过去,青年瞬间绷紧神情。

这时他才终于发现青年穿着公会的制服。是职员吗。

「从公会来的吗。什么事。」

「嗯、嗯,虽然我事先听说过您是这样的人……不对。」

青年职员清了清喉咙。

「公会有您的访客。对方请您『尽速前来』。」

「是吗。」哥布林杀手点头,微微歪过铁盔。「哥布林吗?」

「不、不清楚……?」

「稍等。」

他释放出不容拒绝的压力说道,转身走进屋内。

插图02

毫不关心青年职员在后面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松了口气。

哥布林杀手在走廊上直线前进,打开目的地的房门。

「我进去了。」

「咦?——唔咦啊!?」

正在更衣的牧牛妹发出不符少女形象的诡异叫声,连忙用被单遮住裸体。

哥布林杀手看见门后的景象,一语不发,转头镇定地说:

「…………早餐不用。我要出门。」

牧牛妹的手无意义地挥来挥去,大概是觉得自己主动给人看可以,被人看到却不行吧。

「敲、敲门!记得敲门啊!」

「……是吗。」哥布林杀手低声说道。「抱歉。」

「呃、呃,没关系啦……是不会怎样。」

牧牛妹按住丰满的胸部,用力深呼吸。

她自己似乎也无法分辨,脸红的原因是出于惊讶还害羞。

总之他道歉了,就这样放过他吧……

她如此判断,用微弱的声音询问:

「所以……有什么事?」

「不清楚,公会要我过去。」

哥布林杀手的回应很简洁,牧牛妹嘀咕了句「这样呀」。

那,今天的晚餐想必也不用为他准备。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果不其然,他像要肯定牧牛妹的推测般,用低沉冰冷的声音直截了当地说:

「如果是哥布林,就不能帮忙了。」

路上小心。

牧牛妹笑着送他离开,抱住双腿,在床上坐了好一段时间。

§

「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一踏进公会,柜台小姐率先注意到他,脸上绽放笑容。

早上。

刚起床的冒险者从公会二楼下到酒馆,懒洋洋地将早餐送入口中的时间。

委托书还没贴出来,因此冒险者也不多,公会内部弥漫松懈的气氛。

唯一的例外就是柜台内侧,在事务所忙碌不已的职员。

他们的工作已经开始。

俐落地整理好文件,准备贴委托书到布告栏上,检查金库、检查联络事项,诸如此类。

其中,柜台小姐对推开门走进来的哥布林杀手轻轻挥手。

「客人已经到了!」

「是吗。二楼?」

「是的。呃,那个……」

亲切地回答他的柜台小姐,突然沉下脸来。

不对,或许该用「贴在脸上的笑容稍微剥落」来形容。

她支支吾吾的,哥布林杀手歪过头。

「什么事。」

绑得像尾巴似的麻花辫弹了一下。柜台小姐深深低下头。

「上次的委托,真的非常抱歉。」

「上次。」

「就是、那个,海哥布林。」

柜台小姐仿佛要开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题,咕哝着说明。那是昨天刚接到报告的委托。

哥布林杀手不解地陷入沉思,似乎有头绪了。

「喔。」

他一副刚刚才想到的样子,点了下头,然后又慢慢摇头。

「我不介意。」

他的态度干脆至极,踩上楼梯。

丝毫没有发现柜台小姐在背后松了口气,一阶一阶往上爬。

目的地是不晓得在多久以前,与如今的队员初次见面的会客室。

房内,站在窗边的那名女子突然抬起脸望向他。

「我来找您了。」她如此说道。

用热情得仿佛随时会融化的陶醉语气。

背对从窗外照进来的朝阳,外袍底下的双唇挂着浅笑。

女子缓缓掀起外袍,海浪般的金发便从内侧倾泻而下。

白色薄衣毫不吝啬地勾勒出宛如地母神的丰满身体曲线。

若隐若现的肌肤完全没有被太阳晒过的痕迹,不只白皙,甚至到了清澈透亮的地步。

因此,她的脸颊看起来闪耀着蔷薇色,想必不只是因为沐浴在阳光下。

这副模样俨然是名娼妇——虽然有些神殿也会有圣娼。

只要是男人,光被她看一眼都会为之倾心,她却用黑色眼带遮住双眼。

手持挂着天秤的剑——象征正义与公正的天秤剑。

她扭动身躯,贴着天秤剑,似乎有点不安,用纤细的声音呢喃:

「给您添麻烦了吗?」

「不。」

剑之圣女。哥布林杀手冷静地低声询问这位边境最强的圣职者。

「哥布林吗?」

「是的。还请您帮……不对。」

女子用性感的娇声说道,摇了下头。

「……可否拜托您,杀掉他们?」

「当然。」

他答得斩钉截铁。

女子扬起嘴角,炙热的吐息从唇间泄出。金发在丰满的胸部前摇晃,漾起波浪。

「地点在哪。规模呢。」

「有几件事,要先向您说明。」

「我在听。」

明明她才是客人,剑之圣女却用手势请哥布林杀手

入座。

他粗鲁地坐到椅子上,她则弯下腰坐到对面。

剑之圣女微微挪动身子,调整圆润臀部的位置,将天秤剑拿到手边。

「哥布林出没的地点在……可以帮我拿地图过来吗?」

「是是是,早就准备好了。」

回答她的是年长的女官。

什么时候出现的?女官仿佛要融入黑暗,在会客室的角落待命。

她身穿下摆长又多件式的礼服,动作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在桌上摊开地图。

——无疑是武僧〈M o n k〉之流。

哥布林杀手如此推测,马上将这个推测赶出脑海。跟小鬼无关。

剑之圣女「呵呵」轻声笑了出来,大概是猜到哥布林杀手在想什么。

「她是我的帮手兼护卫……虽然我说过没有必要。」

「本领暂且不论,放大主教〈Archbi shop〉大人独自一人过于危险。这也是无可奈何。」

真是的。剑之圣女像在闹别扭似的说,然后害羞地清清喉咙。

「哥布林的出没地点……」

纤细的食指用如同爱抚的动作,在地图上滑动。

不知为何,双眼都被遮住的她,指尖依然能准确指出道路。

「……是这条从水之都通往王都的街道。」

「街道吗……」

「我实在太害怕……」

不敢过去——旁人听见剑之圣女的告白,不知会做何感想。

「呣。」

哥布林杀手看了肩膀瑟瑟发抖的剑之圣女一眼。

「规模、巢穴、其他已知的特征是?」

「根据目击者的证言,大约二十只。身上有同样的刺青,巢穴不明……」

剑之圣女压低音量,有如孩童在讲述作梦梦见的怪物。

「……骑着狼。」

「原来如此。」

哥布林杀手沉吟着陷入沉思。

之前在树海遭遇的哥布林,最后演变成隔着悬崖上下方的射击战。

当时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解决掉他们……

「大主教大人本次得前往王都参加会议。」

唉。随侍在旁的女官叹着气补充说明。

也算给剑之圣女一个台阶下吧。

是因为被人知道治理边境的重要人物害怕区区小鬼不太好?

还是为了默默在后方支撑她的心灵?

「因此委托内容并非剿灭哥布林,而是担任私人护卫。」

「有其他护卫吗?」

「没有。不如说由于会议是临时召开,没那个时间安排。」

为何不派士兵?为何不交给军队?

若有坚持追根究底的冒险者,肯定会撕裂剑之圣女的内心。

女官所要守护的不只主人的身体、性命,还包括心灵……的意思吗。

「无妨。」

不管怎样,哥布林杀手的回答不言自明。

「那类型大多是没有巢穴的过客。是流浪部族〈Wandering Tribe〉吧。」

他紧盯着地图,将离王都的距离与路线记在脑海。

他从未去过王都。以前甚至连这座城镇都没来过。

地图跟实际情况八成会有差距。哥布林杀手预留了当场修正的空间,制定计划。

「只要在遭遇地点杀光他们,就结束了。」

「原来有这种类型的哥布林。」

「有。也有人叫他们草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重重点头,思考片刻,补充重要的一句话:

「不过,海哥布林指的是鱼。」

「哎呀。」

真不敢相信。剑之圣女用双手遮住张开的嘴巴。

倘若看得见她的眼睛,想必正睁得大大的,不停眨眼吧。

「不管怎样,区区哥布林大可委托其他冒险者。」

该存疑的可不只这点。女官瞄向哥布林杀手。

不对,正确地说是挂在他脖子下的银等级识别牌。

这名装备肮脏铠甲、铁盔的冒险者,歼灭了水之都地下的下流怪物。

能力不容置疑。仅仅是因为他的等级实在太高了。

「但大主教大人坚持找您担任护卫。」

「因为,他是我最信赖的人嘛。」

看到剑之圣女噘起嘴闹脾气,女官念了句「真拿您没办法」。

有如勉强答应妹妹任性要求的姐姐。

哥布林杀手盯着两人,低声说道:

「伙伴——」他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语气说。「我去叫来。稍等。」

§

「所以,报酬还没定好你就接下了!?」

「……报酬。」

「你忘了对不对,欧尔克博格!」

你是白痴吗?你是白痴吗?

坐在驾驶座的妖精弓手,在蜥蜴僧侣旁边不悦地晃动长耳。

车轮喀喀作响,双驾马车穿过城镇大门,载着一行人来到镇外。

初秋凉爽的微风将空中的白云吹到一旁,天气是晴天,气温也很暖和。

然而今天是假日。是休息的日子。睡到中午也会被原谅的日子。

熟睡到一半被叫起来说「有工作」、「是哥布林」,森人自然也会生气。

不能怪妖精弓手的长耳将内心的不满表露无遗。

「好、好了好了,别生气……」

女神官僵着脸安抚她,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毕竟才相隔一天又要剿灭哥布林。深爱冒险的她肯定很不开心。

——我当然会跟去,但……

这跟那是两回事。那个人还是老样子,不懂得先跟大家商量,拿他没办法。

「哥布林杀手先生,要确认清楚才行喔?」

女神官竖起手指提醒他,跟以前在寺院指导后辈时一样。

他会乖乖点头回答「这样啊」,不像弟妹们那样的坏小孩那么难教。

「总之报酬之后再问就行了……对不对?」

「是的。这边当然有所准备。」

一行人包围的马车内,坐着面带微笑、披着斗篷的女子。

坐在女子对面的侍女也相当美丽,然而肢体的美感与性感的笑容根本无可比拟。

从敞开车窗露出的美貌,令经过的冒险者毫不客气地看过来。

然而——哎,这已司空见惯。

只接剿灭哥布林委托的男人做出诡异行为,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

这家伙是个怪人,想必接了与哥布林有关的委托,负责保护这个女人。

恐怕当事人并没有感觉到,现场气氛充满对他的包容……

「先付一袋金币当订金,到当地之后再给第二袋。」

「每个人?」

「是的。」

听见她的回答,矿人道士满意地捻须。

先不说剿灭哥布林,护送马车就能拿到这个金额,实在很夸张。

「挺好的啊。去远方的城市参观参观……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唔、呜……王都啊,王都是吗。我确实想见识一次……」

妖精弓手虽然生气,又觉得大发雷霆太难堪,「唔——唔——」咕哝着。

哎呀呀,真是的。抓着缰绳坐在驾驶座的蜥蜴僧侣笑出声来。

带头的是哥布林杀手,蜥蜴僧侣与妖精弓手坐在驾驶座。

矿人道士及女神官守在两侧,他们自然而然定下这个阵形,无须明言。

到头来,各位也都没问报酬就选择与小鬼杀手兄同行,还真是服了。

不是鲁莽之举,也并非疏忽懈怠,而是仔细考量后的结果。

愉快,愉快。蜥蜴僧侣因为自己的情绪不容易被看出来,加深笑意。

「……停。」

「明白,明白。」

马车在街道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哥布林杀手突然叫他停车。

蜥蜴僧侣用长鳞片的手收住缰绳勒马,他叫众人「稍等」,迈步而出。

理由不言自明。前方的栅栏后有一名红发少女。

「啮切丸是个暖男啊。对吧?长鳞片的。」

「有道是结缘、结缘,放着结起来的缘分不顾,可是会断掉的。」

矿人道士靠在停下来的马车上,拔起酒瓶的瓶塞牛饮。

「大白天就喝酒?」

妖精弓手立刻念了他一句,但矿人不喝酒哪还叫矿人。

「蠢蛋。这是燃料啦,燃料。舌头不灵活的话,连咒文都念不出来。」

看他疑似是真心这么想,在旁边听的女神官也忍不住苦笑。

「确实会口渴呢。明明是秋天,走一走马上就出汗了。」

尽管知道这样不太雅观,女神官也拉开领子搧风。

还不到秋老虎的地步,不过夏天留下的热气依然强烈。

虽说冒险者的移动方式基本上就是走路,全身是汗还是很累人、很不舒服。

——她好厉害喔。

女神官远远看着与哥布林杀手交谈的牧牛妹,突然这么想。

活力十足,总是面带笑容,明明牧场的工作应该

也很辛苦。

她对哥布林杀手挥挥手,像在叫他不必顾虑自己。

想必她事先就知道他临时要出远门。

——假如自己跟那个人立场对调……?

她有办法接受他一天到晚去剿灭哥布林吗——……

「……不好意思。」

自马车里传来的声音,既客气又有点犹豫不决。

女神官从车窗看进去,只见剑之圣女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她微微侧过让人联想到成熟果实的肉体,靠到窗框上。

女神官不禁心跳加速。

「……请问,是在跟哪位说话呢?」

咦?女神官眨眨眼,立刻想通剑之圣女说的人是谁。

是指他。

「那个,是哥布林杀手先生住的牧场家的女儿。」

「这样呀……」

剑之圣女水嫩的红唇间,流泻出忧郁的吐息。

「怎么了吗?」

「没有……」她低下脸,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吗。」

女神官虽然很在意她,还是先将视线移开。

她体会过名为憧憬的情绪。她对那位美丽魔女抱持的情绪。

不过,对剑之圣女、伟大的大主教抱持的这种感情,又是什么呢?

——跟尊敬有些不同。

想到在水之都,在浴场与她的对话及「苏生〈Resurrection〉」的仪式,身体和腹部又快要燃起热度。

——呜。

女神官忽然回想起在床上的那一幕,急忙用力摇头,以免脸颊发烫。

「好了。」

「啊,是!」

听见大剌剌的脚步声,女神官猛然抬头。

她拿好锡杖,整理行囊,用手帕擦掉额头的汗水,准备就绪。

「呣,那么就启程吧。」

以蜥蜴僧侣甩动缰绳的声音为信号,马车再度开始移动。

矿人道士从行囊中取出苹果,边走边大口嚼着。

女神官见状笑出声来,晃着锡杖故意训斥他:

「真是,小心午餐吃不下喔?」

「对矿人来说,这点量连塞牙缝都不够。」

「啊,我也要!」

「拿去。」

矿人将苹果扔给从驾驶座伸出手的妖精弓手。

她双手接住苹果,笑嘻嘻地用袖口擦拭外皮——

「呼啊……」

大概是被太阳晒得太舒服吧,接着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用指尖拭去泪水。

「要是没有哥布林出现就好了。」

可惜,恐怕无法如她所愿。

§

劈里啪啦——火焰燃烧的声音,令剑之圣女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自己身在昏暗的马车中,坐在座位上。

剑之圣女拿掉毯子,没有吵醒睡在对面的侍女,摸索着拿起天秤剑。

然后穿好衣服,静静来到马车外。

他们露宿在外。

太阳西沉,双月升上天空,星辰闪烁。

这里是街道上没有杂草的一块区域,仅仅用来给旅人过夜。

不晓得是旅人先在这里露宿,还是露营地先设置出来。

本来该有间旅馆才对,然而在怪物频繁出现的时代,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剑之圣女走向营地中央,衣服发出细微摩擦声。

听说没有其他马车停在这边。那么,顾营火的就是这支团队的人。

在火光照耀下浮现的模糊黑影,正是剑之圣女作梦都会梦见的男人。

「……晚安?」

剑之圣女从背后轻声打招呼,丰满的臀部在他旁边坐下。

之所以隔了一些距离,是因为她受不了靠得更近。

哥布林杀手的身影动了一下,被铁盔遮住的脸转向剑之圣女。

侍女说那顶铁盔肮脏廉价。以前脱下它的时候,确实也是那样的触感。

「睡不着吗。」

「那个……」

低沉、冰冷、平淡、无机质的声音。

剑之圣女以手掩住嘴角,避免心脏从丰胸底下跳出来。

要说什么?早就想好的话语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简直像写信时,把废弃的信纸揉成一团丢掉——剑之圣女心想。

「……在那之后,我不再失眠了。所以我想再次向您致谢……」

「你现在不是醒着吗。」

结果,她开启的安全话题,被哥布林杀手一口反驳。

「那是——」

剑之圣女鼓起脸颊,噘起红唇。

「……您真坏心。」

「是吗?」

「是的。」

也不明白我的心意。

剑之圣女别过头,眼带下的双眼却偷偷望向他。

黑色身影一动也不动,凝视着火焰。

剑之圣女觉得,这副模样有如一把等待时机出鞘的剑。

——在王都举办的会议是什么,他应该一点兴趣都没有吧。

他的身边是睡在睡袋里,或是用毛毯裹住身体的冒险者们。

剑之圣女吁出一口气。到头来,她就只有这个话题。

「哥布林,没有出现呢……」

「之后吧。」

哥布林杀手简短地说,用长树枝拨动木柴。

架好的木柴垮下,火粉扬起。

「武装集团组队保护的马车。袭击起来太费工。」

「……」

「今晚,或明天。」

剑之圣女再也说不出话。

身体深处仿佛被寒冰刺中,从体内开始冻结,令她发起抖来。

她将整把天秤剑抱在怀里。黑暗自四面八方逼近。

就算不是她也无人可看透的黑暗中,有小鬼在。

窸窸窣窣,草叶像在跳舞似的,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剑之圣女绷紧身子。

望向右边。树枝摇动的声音。望向左边。杂草随风摇曳。鸟叫声。野兽的叫声。

腐烂的土味乘风而来。劈里啪啦,熊熊燃烧的火。树枝烧焦的味道。

下流的笑声在脑中回荡,指着她,咧嘴大笑。火焰逼近眼前。

她疯狂摇头,不停叫着不要。意义不明的哀求。

红色舌头舔过白色的视野。含糊不清的哀号。腿间传来像被火钳插入的炙热。恸哭。

漫长的惨叫声刺进耳中,是自己的声音。灵魂及尊严遭到粉碎的、最后的——

「去睡。」

低沉如钢铁的声音响起。

是眼前的黑影发出的。

「闭上眼睛,张开天就亮了。」

「……您说得——」

剑之圣女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仿佛要调整不知不觉变得紊乱的呼吸。

「还真简单。」

「我知道很难。」

哥布林杀手正经八百地接着说。

「小时候,我躺在床上测试过,眼睛要闭多久天才会亮。」

简短的一句话,使剑之圣女微微扬起嘴角。

眼前的男人同样有过那种时候,就如同自己也曾是纯洁的少女。

剑之圣女没有再出声。到头来,她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自己的事、他的事、牧场女孩的事、那位坚强的女神官的事。

大脑明明在运转,舌头却在打颤,讲不出话。

然而,身边这个如影般的男人,正在为她默默看着营火。

——希望快点天亮。

——希望晚上持续得久一点。

虽然她同时也觉得……遗忘超过十年的这种情感,如今想起也是枉然。

剑之圣女把手肘撑在并拢的大腿上,「唉」托着脸颊吐出甜美忧郁的气息。

「……嗯……唔。」

正当她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其中一条毯子动来动去,女神官坐起上半身。

她揉着睁不开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发出语意不详的声音。

——啊啊。

剑之圣女惋惜地叹气。聊天时间结束了。明明还要很久才会天亮。

女神官摇摇晃晃站起来,炼甲已经脱下,只穿着神官服。

她踩着不稳的脚步,走向自己的行囊,仿佛走在寺院的走廊上。

打开行囊后,她才一副刚清醒的样子「咦?」了一声。

「大主教大人……?和,哥布林杀手先生?」

少女眨眨眼睛,疑惑地歪过头。

视线在并肩而坐的两人间游移。

负责守夜的哥布林杀手也就算了,旁边的剑之圣女到底是?

「……那个、请问,怎么了吗?」

「……」

哥布林杀手沉吟着,铁盔慢慢转向剑之圣女。

「醒来了。」

「请您别用这种把我当小孩子看的说法。」

这是今晚最后一次。剑之圣女下定决心,孩子气地鼓起脸颊。

接着立刻——比女神官露出错愕的表情更快——恢复成大主教的风范。

自己已经不是小女孩了。连年轻的处女都不是。也不是能全心全意倾慕他人的身份。

符合所有条件的,唯有眼前这名一脸不解的少女。

剑之圣女胸口为这个事实抽痛了一下,嘴角勾起浅笑。

「我只是有点睡不着……你呢?」

「咦?啊,没有。」女神官挥挥手。「我口渴,起来喝水……」

「是吗。」

哥布林杀手随手将从行囊取出的水袋扔过去。

「哇。」女神官急忙用双手接住,低头道谢:「不好意思。」

她拔起塞子,一口一口喝着水袋里的水。

剑之圣女看着她——被遮住的视线突然移向空中。

「…………」

哥布林杀手没有问她怎么了。

他迅速检查腰间的剑,扣好防具。

女神官见状,瞬间绷紧神情。

「我去叫大家……!」

「别被发现。」

「是……!」

她拿起锡杖,假装若无其事,绕了营地一圈。

每走一步,锡杖上的环就会发出类似铃声的声音。

随着声音响起,剩下三条毯子动了。

最先静静起身的,是蜥蜴僧侣。

他从叠了好几层的毯子下爬出,抖动僵硬的身体,立刻抓住龙牙。

「来了吗。」

「……可能。喂,起床啰。」

回答他的是矿人道士。他半踢半推地摇晃妖精弓手的地铺。

妖精弓手「唔——」、「啊——」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爬起来揉眼。

「……天还没亮啦。」

「请快点准备,我也得穿上炼甲……」

被女神官催促的妖精弓手说着「你长大了呢——」拿好自己的弓。

她随手抓起地上的蜘蛛,拉出蛛丝装上弓弦。

确认所有人都在分头做准备后,哥布林杀手站起身。

「回马车里。」

「咦……」剑之圣女抬头看着他,粗糙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危险。」

然后不容反抗地一把将她拉起。

哥布林杀手大剌剌走向马车,剑之圣女只得跟在后面。

以她的能力,要无视力量差距挣脱那只手想必轻而易举。然而——

——!

将柔嫩的手臂捏得变形的手指触感,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很清楚现在不是这种时候。即使如此,依然难以抵抗。

剑之圣女喜悦地任由他拽着,在被推进马车时不满地「啊」了一声。

「锁好门,在这边等。」

车门发出喀嚓声关上。

剑之圣女瘫坐在内,指尖抚上残留些许红色痕迹的手臂。

「……好的。我等您。」

微弱的声音绝对传不到门外。

然而,这是祈祷。对方听不听得见并不重要。

「唔……发生什么事?」

睡眼惺忪的女官披着毯子,稍微坐起身询问。

剑之圣女没有回答,咬住下唇,把天秤剑拿到手边。

「……」

敏锐的她已经感觉到外面的气息。

她将天秤剑抱在丰满的胸前,瑟瑟发抖,双唇颤动。

「……哥布林,来了。」

——请一定要让他们活下来。

剑之圣女用微弱的声音呢喃,一心一意献上祈祷。

她不知道除了祈祷以外,该如何与哥布林战斗。

§

「GOOROBOROGB!」

奇袭始于小鬼骑兵〈G o b l i n R i d e r〉的号令。

从草丛后面一口气接近的狼,在踏出最后一步时高高跃起,袭向众人。

哥布林杀手在转身的同时,用盾砸向流出肮脏唾液的大嘴。

「GYAN!?」

狼哀号着摔到营火旁,他踩烂它的喉咙,用剑刺穿摔下来的小鬼喉头。

确认脊髓碎裂的狼瘫软下来,哥布林吐着血溺死后,迎接下一个敌人。

第二只——整体上来说应该是第四、第五只——已经从草丛后面飞奔而出。

「……啧。」

哥布林杀手正准备拔剑,发现剑刃被肉卡住,咂舌。

他果断放开剑柄,拿走从小鬼尸体手中掉落的棍棒,往旁边敲去。

「GGBORORB!?」

背骨断裂声有如枯枝被踩碎的声音,狼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飞得远远的。

摔下来的哥布林试图爬起来时,哥布林杀手冲向他。

「GORGB!?」

「这样就,两只。」

棍棒直接命中头顶,一颗眼珠和脑浆喷了出来,哥布林仰躺着断气。

哥布林杀手将棍棒扔向下一只小鬼骑兵,拔出刺在尸体上的剑。

「别让他们逃走。全部杀光。」

「……那个,怎么想都不是我们该说的台词耶。」

妖精弓手咕哝着在马车旁备战。

营火照亮的营地,似乎已经被小鬼们包围。

眼前是被哥布林杀手的棍棒打下来的哥布林,以及小鬼骑的狼。

「哼哼。」

妖精弓手从箭筒中抽出两支箭,发射的速度快到令人怀疑她有没有花时间瞄准目标。

先迅速射瞎狼的眼睛,再用剩下那支箭射穿紧逼而来的小鬼的喉咙。

「GOROR!?」

「再来一发——」

她用修长的腿踢倒大声惨叫的哥布林,将箭架在弦上,拉紧,射出。

贯穿黑夜的箭以异样的角度描绘出弧线,静静射向马车后方。

「GROBORB!?」

惨叫声。哥布林按住插着箭的胸口,踉跄着倒地。这样就第二只。

妖精弓手晃了下长耳。那只哥布林拿着短枪,却没有骑狼。

「四面八方都有敌人的话,凭我们五个果然没办法连后面都顾到……矿人,肩膀借我一下!」

「哦?」

不晓得是单手拿着手斧、守在马旁边的矿人道士先回应,还是妖精弓手先采取行动。

她踩着矿人道士的肩膀往上冲,动作轻盈得如一只在树枝间移动的小鸟。

「我从马车上面支援,剩下就麻烦你们啰!」

「臭长耳丫头!别用脚踢人啊,真是!」

矿人道士一边嚷嚷,一边用那符合矿人形象的强壮手臂挥动手斧。

「GBORROB!?」

一只哥布林胸口像木柴似的被劈开,内脏四溅。

步行的哥布林跟在骑兵后面出现。数量约十到二十只。

——原来如此,看这数量不管是马车还是什么,受到袭击都会损失惨重。

小鬼们已经涌向营地。没空集中施术。

矿人道士皱起眉,甩掉斧头上的血,扯开嗓子呐喊:

「没办法……喂,小丫头,这边,到这边来!危险啊!」

「啊,是,对不起……!」

找不到适当的位置,手拿锡杖警戒后方的女神官回道。

她一面牵制奸笑着靠近自己的哥布林,小跑步过去。

「哇!?」

之所以能反射性蹲下身,是宿命还是偶然?

扑过来想咬碎她柔嫩肌肤的狼,从头上跳过,被矿人道士的斧头砍死。

「GYAN!?」

「嘿咻。没受伤吧!?」

「是、是的!我……没事!不好意思。」

「没啥没啥,别在意!」

矿人道士踹飞不幸〈Fumble〉掉下狼背、摔断脖子的小鬼,调整呼吸。

女神官紧靠在矿人道士旁边,搜索他的身影。

——没事,他在那里。

穿着寒酸铠甲的背影,在火光照耀下挥动武器。女神官吸了口气,吐出。

「……比起神迹,投石索〈S l i n g〉好像比较有效。」

「是啊。用《圣光》他们可能会逃掉……」

女神官点头表示赞同,将锡杖靠在马车上,抽出腰带上的皮绳。

她用绳子缠住脚下的石头,「嘿!」发出可爱的吆喝声投掷。

黑夜中不好瞄准,石头砸在小鬼脚边弹开,不过——

「GROB!?」

「好,接招!」

小鬼停下脚步时,妖精弓手立刻射出一箭。

胸口被射穿的哥布林「咕呜!」呻吟着瘫倒在地。

「哈哈哈,多了援护射击着实顺手,甚好。话虽如此——……」

蜥蜴僧侣当然状况绝佳。

他不停以爪爪牙尾攻击,仿佛要温暖被夜晚的寒意冻着的身体。

第一只、第二只小鬼被撕裂,第三只被大嘴咬碎,扔飞出去。

尸体砸到地上时,粗如圆木的尾巴扫走后面的一只哥布林。

合计杀掉四只小鬼的蜥蜴僧侣大气不喘一下,转动两颗眼珠。

「采取守势,实在不符合贫僧的性情。」

「十一……同感。」

冒险者们大约已经杀掉一半哥布林,但仍然不可大意。

哥布林杀手从小鬼的喉咙拔出短枪,射向

正欲跳过营火的骑兵。

「GBORRO!?」

「既然如此……」

侧腹被枪尖射中,从狼背上摔下来的小鬼,直接掉进火里。

浓烟与灰烬窜起,活生生遭到烈火吞噬的小鬼惨叫声传遍四方。

哥布林哭着在地上打滚,想灭掉火焰。周围的小鬼纷纷嘲笑他。

哥布林杀手踢走用枪刺死的哥布林尸体,抢走短剑。

「这样就十二……能绕到外面吗?」

「『办不到』一词,有点难用贫僧一族的语言表达啊。」

蜥蜴僧侣愉快地说,舔了舔鼻子。

它的嘴扭曲成狰狞的形状,两只大手互相摩擦。

「那么,容贫僧暂时失陪。」

刚说完这句话,蜥蜴僧侣就静静冲进浓烟。

确认长鳞片的巨汉消失后,哥布林杀手自杂物袋中取出火把。

将没点燃的火把扔进火势减弱的营火,不让火熄掉。

「GRRO!?」

接着拿盾牌制伏附近的一只,短剑刺进延髓,踩过尸体冲上前。

目标是伙伴们——他还没习惯自己有伙伴——所在的马车。

「十三——四!」

哥布林杀手踹向阻挡在前方的哥布林的下颚,踢碎头盖骨,踏出最后一步。

大致观察一下,三人都没有受伤。哥布林杀手松了口气。

「哥布林杀手先生!」

他对脸上绽放出笑容的女神官点头,下达简短的指令。

「做铁砧。」

「咦?」表情僵硬、脸泛潮红的是女神官,从上方大叫「啥!?」的是妖精弓手。

「喂,欧尔克博格,你喔……!」

「加强防线。」哥布林杀手彻底无视,果断地说。「用『圣壁』。快。」

「啊、好、好的!」

女神官连忙拿好锡杖,哥布林杀手将她护在身后。

他用盾挡住小鬼的一击,刺出短剑。瞄准心窝。

「GOROB!?」

「十五。剩八,其中三骑兵。」

小鬼发出空气从肺部泄出的声音,当场死亡,哥布林杀手将其踹倒,拔出短剑。

他甩掉黏稠的脏血,摆好架势说道:

「……另一边麻烦你。这边由我来。」

「行!是说,我并非前锋啊……」

矿人道士立即应声,苦笑着扔下一句话,咚咚咚地跑到另一侧。

尽管只有简单的装备,矿人终究是矿人。凭蛮力挥下的手斧,根本不把区区小鬼放在眼里。

「……气死我了!」

妖精弓手拉紧弓弦,气呼呼甩动长耳。

「你等等要跟我道歉!」

「不懂你在说什么。」

哥布林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想必是不明白。

女神官如此心想,微微一笑。手掌抚过锡杖,将其举起。

被谁——不,被他守护着的事实,比什么都还要能令她静下心来。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因此祈祷传达到了天上,神圣的守护为马车及一行人带来不可视的力场。

「GOROROB!」

「GROBG!GROORBBGRB!」

那么在小鬼眼中,会如何看待这群冒险者?

答案是,这样正好。

他们嘲笑冒险者有一人撤离战线,其他事一律没注意到。

敌人变弱这一点很重要。小鬼们只觉得愚蠢的人类在做蠢事。

他们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好了,要怎么处置这群人。

要怎么杀掉男人?当着女人的面杀掉他们好了。马车里也有女人。

也就是说,就算玩死几个也还有剩。太棒了。

看到一只哥布林奸笑着舔拭嘴边,持杖的少女脸颊抽动。

在上面的傲慢森人也一样,抓住她的脚拖下来的话,她会发出怎样的叫声?

期待及欲望不停膨胀。哥布林就是这种生物。

所以,等到木已成舟,他们依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GOBRRRR……?」

最先察觉到的,是待在后面伺机而动的哥布林骑兵。

冰冷的脚步声踩过杂草接近。是迟来的伙伴吗?

哥布林骑兵抓着粗糙的皮制缰绳,转身正想抱怨。

「GOROBBGB!?」

结果只来得及讲出这句话,就喷血死在狼背上。

「GYAN!?」

「GOOR!GOBG!」

狼大声惨叫,其他哥布林发现异状。

一道、两道、三道白影,从黑暗的另一侧逼近——不,是骨头!?

「『禽龙之祖角为爪,四足,二足,立地飞奔吧』!」

蜥蜴僧侣一下令,龙牙兵〈Dragon Tooth Warrior〉便发出无声的咆哮,袭向哥布林。

他们想都没想过,有一名冒险者混进营火的烟幕中,冲出了包围网。

何况那名冒险者还向祖灵祈祷神迹,增加兵力……!

「哎呀呀,这样贫僧在抵达王都前,只能当块看板啰,小鬼杀手兄。」

从身后逼近的龙牙兵,迫使小鬼们不得不上前。

然而,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神圣的守护「圣壁」。

以及拿着武器,斗志高昂的冒险者们——

「要就这样夹击……压死他们吗?」

女神官双手握紧锡杖,将注意力集中在维持神迹上。

「没错。」

哥布林杀手镇定地说,转了下拿短剑的那只手的手腕。

「哥布林就该全部杀光。」

他所说的结果成为事实,是天亮前的事。

§

尸横遍野。

草原上到处都是狼跟小鬼的血肉与骨头,朝阳将其抹上红色。

女神官跪在地上划了个圣印,靠着锡杖向地母神祈求镇魂。

不是原不原谅哥布林的问题。死者都该享有平等的安宁。

「好了吗。」

「啊,是的……」

女神官频频点头,回应突如其来的声音,急忙起身。

哥布林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拖着尸体,堆成一座山。

刺鼻的腐臭味传来。

尚未习惯,然而从她开始冒险的那一刻起,哥布林污垢与汗水的臭味便弥漫在她身旁。

「请问,你打算做什么呢?」

「几个人?」

哥布林杀手没有回答女神官,简短地问,跪到尸堆旁边。

「被这些家伙干掉的人数。」

「呃……」

女神官目光游移,不知所措。

隔着玻璃窗望向他们的剑之圣女,在窗户另一端用微弱的声音告诉他:

「……记得是五、六人的团队……」

「是吗。」

哥布林杀手低声回答,反手抽出短剑。

「……」

「怎、怎么了吗?」

「把窗户关上。」

短短一句话,却不容拒绝。

女神官虽然一头雾水,还是听他的话说了声「不好意思」,关上窗户,拉下外面的窗板。

刹那间,她瞥见剑之圣女苍白的脸色。

——啊啊。

随后理解了原因。虽然理解,女神官终究阻止不了他。

哥布林杀手挥下短剑,干脆地刺进哥布林腹部。

「恶……」

鲜血喷出,一直在马车车顶戒备的妖精弓手立刻皱眉。

虽说她是猎兵、猎师,目睹这个画面也会不舒服吧。

和剥去动物的皮、取出内脏放血的等级不同。

「……欸,欧尔克博格,你在干么?」

「确认。」

被小鬼脏血弄得满身污秽的他还是老样子,回答得不清不楚。

妖精弓手露出疲惫的表情甩甩手,移开视线,长耳垂下。

「啊——算了,随便你……」

「看来明天吃不下肉啰。」

矿人道士悠哉地摸着肚子,双眼却盯着周围,丝毫没有大意。

团队的前锋在忙,多警戒点不会有坏处。

只不过……

「……」

唯有女神官紧咬下唇,面对哥布林的尸体。

「小鬼杀手兄,贫僧助你一臂之力。」

「有劳。」

蜥蜴僧侣上前拔出龙牙小刀,帮忙解体。

他的动作粗鲁归粗鲁,却很熟练,加快不少速度。

「呣。」

解剖完哥布林,哥布林杀手将胃里的东西拉出来,低声沉吟。

接着他割开狼的腹部,将快要融化的内容物拖到草原上。

「唔、恶……」

女神官终于无法忍受,铁青着脸蹲下。

融化到一半的四肢、胸部、缠在一起的头发。

「数量不够。」

漱口。他将水袋递给女神官,女神官用双手接过。

她努力喝下里头的水,水滴自嘴角滑落。

哥布林杀手没有看她,专注思考四肢的数量。虽然没办法全凑成左右一对。

「……怎么看?」

「这个嘛……」

蜥蜴僧侣也蹲在沾满胃液的肉块旁,用牙刀的刀尖戳。

「与狼的饲料一起保存在其他地点……哎,可能性应该不高。」

「嗯。他们是流浪部族。存粮应该也会带在身上。」

「……我没看到他们带行李喔。」

——这个人真的是。

马车车顶的妖精弓手看都不看下方一眼,补充道。

虽然刚认识时,自己就曾看他对哥布林开肠剖肚而吓到……

妖精弓手叹着气摇动长耳,甩了甩手。

「远方也看不出有放物资。」

「意思是……」

矿人道士皱眉望向被剖开的尸体。

六人团队。量多到足以吃光他们的哥布林。以及狼群。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吗。」

没有人回应女神官的喃喃自语。

§

「哇……」

女神官下意识惊呼,兴奋地抬头仰望。

离开边境镇的数日后,他们在街道上前行,终于抵达这座城市。

来到王都附近后,街道旁边开始出现农田,阵阵微风从河川对岸吹来。

它位于可以俯瞰此景的别墅的红褐色屋顶对面。

在远方的街道都能看见的城墙,如今耸立于她面前。

白垩大理石盖成的巨大城门。

高度会让人看得脖子酸。城墙的阴影会不会把街道整个覆盖住?

城墙给人的印象比外表看来还强烈,令女神官不禁这么想。

由刻着美丽花纹的石壁支撑住的城墙,没有用到魔法的力量。

凭借人类的技术、人类的智慧、人类的力量,盖出如此壮观的建筑,正因如此才让人吃惊。

历经风雨、战火的摧残,换过无数次的主人,过了数千年依然健在。

尽管她早就听说过,却是现在才真正亲眼看到。

她的世界只有寺院、边境镇、旷野,顶多再加上水之都。

不过,这座城门比边境镇的大门、水之都的城门更加巨大,以及古老。

城市的大门从遥远的古代留存至今,象征有言语者的历史。

「好厉害……!」

此等壮景将昨晚的阴郁拭去,女神官脸上漾起笑容。

「这座城门年纪大概比我还大。」

在马车车顶上仰望城门的妖精弓手,在大门的影子中晃动长耳。

嫩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果然是基于好奇心吧。

看到未曾看过的事物,为何会令人如此雀跃?

「欸,在墙壁周围晃来晃去的人在干么?」

「城墙这东西」矿人道士低声回应。「即为守备的关键,城镇的骄傲。」

故不能疏于保养及清扫。矿人道士无奈地抬头望向车顶:

「长耳丫头啊,你很中意那位子?」

「哎呀,因为需要警戒四面八方嘛?对不对,欧尔克博格?」

念着「赚到赚到」,不必人挤人而心情大好的她,低头看着肮脏的铁盔。

「对。」

他——哥布林杀手摊开手中的皮,四处张望。

是从昨晚杀掉的小鬼身上——妖精弓手与女神官的脸当然垮了下来——剥下的皮。

「……恶。为什么要剥掉那玩意?」

「说不定还有这个部族的幸存者,或是率领他们的家伙。」

「画在其他东西上不就得了?」

「我想要准确的样本。」

粗糙的护手沿着皮上线条具规律性的刺青描绘。

他轻轻点头,将皮卷起来塞进杂物袋。

「看起来像手,但还无法判断。」铁盔晃了一下。「很稀奇吗。」

「啊,是的。」女神官坦率地点头。「人真的好多……!」

她左顾右盼,一副快要跳起来的模样。

「小心走散。」

「我、我知道啦……我知道的喔?」

被当成小孩看待,导致她有点难为情,一面提醒自己,一面用锡杖撑着地面走路。

边走边顾着马车的她,脚边传来清脆的喀喀声。

土壤裸露的街道,不知何时变成了石板地。

愈接近王都,行人也愈来愈多,现在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城门绝对不小,不如说十分巨大,人们却推挤着进出。

人多到分不清男女老幼、贫富种族、职业国家,人声嘈杂。

也有几辆马车开过去,商人抱着篮子,在人群中走动,兜售水和水果。

行人们穿着色彩斑斓的衣服,进进出出,画面有如万花筒或镶嵌画。

传入耳中的各种语言听起来很悦耳,如同歌声。

「是在举办祭典……还是有其他活动吗?」

「一直都这样。」

女神官一脸不敢置信,剑之圣女打开马车窗户,笑道:

「既是一国之都,人潮自然会多……」

「冲突也必然增加,这种时候就给了冒险者大展拳脚的机会。」

握着缰绳的蜥蜴僧侣,愉快地转动眼珠子。

能操控马车在人潮中慢慢驶向城门的技术,只能以精湛一词形容。

「然而以天性来说,贫僧不太擅长在街道的影子底下狂奔呐。」

「我倒认为长鳞片的很适合当保镳。」

走在马车旁的矿人道士张嘴大笑。

看似会被人潮冲走的他,脚步其实并没有那么不灵活。

矿人道士抬头望向哥布林杀手的铁盔:

「在这种大城市没有剿灭小鬼的委托可接,啮切丸也会很无聊吧。」

「未必没有。」

「这样喔。」

哥布林杀手冷淡回应。

矿人道士无奈地应声,与哥布林杀手一同面向前方。

和边境镇这块开拓地与水之都不同,城门有士兵在盘查。

出城、进城都得花些时间办理手续,想必就是人潮堵塞的原因吧。

初秋的阳光下,队伍缓慢前进,矿人道士瞪着最前方:

「看来还有得等。」

他耸耸肩,从钱袋里拿出硬币,钻进人潮。

没多久,矿人道士拿了几只小瓶子回来,将其中一只扔给车顶上的妖精弓手。

「喏。在这边空等太无聊了。」

「哇,谢谢……这是什么?」

她接过瓶子一看,小玻璃瓶里装着淡紫色的液体。

轻轻晃了几下,液体是黏稠状的,打开塞子,甘甜香气便从瓶中飘出。

「这叫沙帕。葡萄之类的水果用铅和青铜做的锅子煮过,味道会变甜。」

「哦……」

妖精弓手将鼻子凑到瓶口闻了几下,「唔——」摇摇头。

「……有金属味,我就算了。」

「你就是因为挑食才会长成铁砧。」

妖精弓手「呣」地噘起嘴巴,碰都没碰那瓶饮料,塞回给矿人道士。

由于瓶塞被她拔掉,饮料差点洒出来,矿人道士着急地接过。

他瞪着头上的森人,两口就把饮料喝光。

「真是,明明很美味。」

「那、那个,铅不是对身体不好吗……」

看不下去的女神官连忙提醒,上方传来妖精弓手的笑声。

「没问题啦,矿人的身体本来就很粗糙。」

「给我说强壮啊,强壮。」

矿人道士打了个嗝,擦掉滴到胡子上的饮料。

控制马匹快步行走的蜥蜴僧侣低头看着此情此景,眼珠子一转:

「敢问有无其他饮品?」

「啊——……」矿人道士挑起抱在胸前的瓶子。「波斯卡喝吗?」

「波斯卡啊。」

「噢。」马车窗边的剑之圣女微笑着说。「是醋,对吧。」

「唉呦,您知道?」

「我以前也当过冒险者。」

波斯卡是放太久酸味变重——不如说变成醋的葡萄酒,兑水调成的饮料。

里面还加了蜂蜜,因此味道酸酸甜甜,保存期限又长,很受造访王都的冒险者欢迎。

「那么,您要不要也来一瓶?」

「可以吗?」

「当然当然。」

剑之圣女微微扬起嘴角。

她双手接过从窗户递过来的瓶子,轻抚般捏住瓶塞,拔开。

接着咕嘟咕嘟喝下瓶中液体,「呼……」发出性感的吐息声。

「伤脑筋……您这样太不雅观!」

「有什么关系嘛……」

剑之圣女擦掉嘴唇上的饮料,闹脾气似的回应女官。

接着露出有如女童的天真微笑,向窗外低头道谢。

「谢谢你……非常美味。」

「喜欢就好。」

矿人道士咧嘴一笑,「拿去」得意地将饮料发给同伴。

女性组说着「哇,酸酸甜甜的」、「

结果就是葡萄汁嘛」,面带笑容。

没有女孩不爱甜食——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哥布林杀手也接过瓶子,默默打开喝了一口。

无论喝酒或吃饭,他大多都是这样,所以谁也不会介意。

只有女神官露出仿佛在说「拿你没办法」的微笑。

矿人道士接着将瓶子递给蜥蜴僧侣,他挥动大掌回绝。

「贫僧就免了。相较于口渴,贫僧更觉得饥饿。」

「食物啊……」

矿人道士捻须沉思,望向排到城门前的队伍。

时间已到下午,太阳往西方沉下。

即使有卖便当的人,这么晚也没东西可买吧。

若是如此,进城后再找食堂肯定比较好。

「听说乳酪在都城里卖得不错咧。」

「哦。」出声的是默默听其他人聊天的哥布林杀手。

他灵巧地从铁盔缝隙间含住瓶口,一口接一口,喝得一干二净。

「那真是好消息。」

那副一本正经的语气与模样,令全员笑出声来。

连马车里的女官都优雅地掩嘴笑着。

只有剑之圣女没在笑。

她握紧放在大腿上的天秤剑。

「怎么了吗?」

「没有……」

女官这一问,剑之圣女才猛然回神,摇摇头。

「……我没事。」

「没事就好。」

剑之圣女将视线移离开窗户,盯着马车车顶,「唉」苦恼地叹息。

——本以为自己心中的少女情怀,早就已经枯萎了。

「……真的好难喔。」

就在这时。

剑之圣女移动视线,马车上的妖精弓手耳朵抖了一下。

自远方接近的车轮声。士兵的声音。群众的嚷嚷声,城门前的队伍分成两排。

从人群间驶来的,是豪华的双驾马车。

车身上刻着的金色狮子纹章乃王家之证。

马匹自然也毫不逊色。是肌肉发达、英气焕发的名马。

加上围在周遭的层层士兵、骑士身上的闪亮铠甲!

高级的金属铠甲及头盔、长枪、长剑,不是小孩都会为他们勇猛的姿态看得出神。

跟不得不长途跋涉而来的冒险者,在各种意义上截然不同。

「哇……」

难怪女神官目瞪口呆地赞叹。

「你今天一直是这个反应耶。」

妖精弓手不禁失笑。

「原来就是那东西害大家排这么久!」

她的表情立刻变了,撑着颊闹起脾气,还碎碎念道「干脆射几箭过去」,女神官急忙挥下锡杖。

「不、不能做这种事啦……!」

「我知道。」妖精弓手嗤之以鼻。「那辆马车八成有用一堆防御法术保护。」

——意思是没有的话,你就会动手吗……

反复无常的森人无视脸颊抽动的女神官,接着说:

「话说回来,国王之前不在王都呀。不晓得有什么事?」

「税。」

答案简单明了。

哥布林杀手像在自言自语般,低声回答妖精弓手的疑问。

「现在是收成的时期。没有代官的地方,或可能发生叛乱的地方,国王会亲自前去。」

「哦——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以前住农村。」

咦?发出声音的,不晓得是女神官还是剑之圣女。

她们在脑中想象这名穿戴肮脏铁盔、廉价皮甲的男人下田的模样。

——啊,不过,他好像有在牧场帮忙……

女神官食指抵在唇上思考着,点头说道:

「没问题,我觉得很适合!」

「是吗。」

国王的马车穿过城门后,士兵们的表情也略为放松。

似乎是解除警戒状态了,等待通行的队伍也前进得比刚才快。

「是说。」

妖精弓手在终于往前移动的马车上吹风,眯起眼睛开口。

「那辆马车好豪华喔,竟然还派军队护送。」

「总不能让国王搭廉价的马车独自外出吧。」

回话的是用一双短腿走路的矿人道士。

他是矿人,对于装饰品当然有独到的见解。

他捻着又长又白的胡须,一脸内行地点了下头。

「与其说奢侈,那算是必要经费。」

「这样啊?」

「想象一下你那边的村长穿着破衣,抱着腿坐在枯树洞里,如何?」

「……」妖精弓手想象那个画面,垂下长耳。「……有点难看。」

「然后那家伙自己一个人晃过来,叫你缴税给他。」

「我会一拳把他揍飞。」

「就是这样。打扮得光鲜亮丽也是他的工作啦。」

女神官感慨地叹息。

「大人物真辛苦。」

事实上,她也在神殿看过神官长工作,还曾经在祭典上担任舞者,虽说只是暂时的。

一想到国王背负着更加重大的责任及工作,就觉得很惊人。

——不过,这边也有位大人物呢。

她瞄向旁边的马车窗户。

剑之圣女仍然挂着浅笑,性感的身躯靠着座椅。

不知为何,从她脸上看不太出情绪。

——明明不是哥布林杀手先生。

「当国王好麻烦——」

「你是公主吧。」

无忧无虑的妖精弓手在车顶上举起手大喊,回嘴的是矿人道士。

来到王都依旧一如往常的对话,能让女神官分散注意力。

她轻笑出声,蜥蜴僧侣愉悦地转动眼珠。

「贫僧等人这种冒险者集团,领的也是税金呐。」

他的语气轻快却庄重,宛如在讲道的祭司。

「若不纳入组织,冒险者便与流氓无异。」

对此只有感谢——他的意思是这样。

原来如此,蜥蜴僧侣〈L i z a r d m a n〉不仅外貌骇人,蜥蜴人之中也有染上混沌的部族。

正因为是接近不祈祷者〈N o n - P r a y e r〉的种族,他过得或许比一般人更辛苦些。

「只要别征收长耳税就好。」

妖精弓手哼了一声,嘀咕着「课税是可以啦」补上一句冗句。

她像要故意给人看似的抖动长耳,然后眯眼笑道:

「还有——水桶体型税之类的?」

「哈!课这种税会引发暴动的,暴动。」

「安静。」哥布林杀手打断两人。「城门到了。」

噢?女神官歪过头。他难得为哥布林以外的事警告别人。

一靠近城墙,就看见周围有道又宽又深的壕沟。

混沌大军攻来的话,能在他们被壕沟绊住时从城墙缝隙间射箭攻击。

城门前架着用链子系住、从城墙放下的桥,可以经由那座桥进城。

「停下!出示身份证。」

进城前当然被叫住了。

蜥蜴僧侣拉紧缰绳停下马车,巨大身躯慢慢从驾驶座下来。

铠甲磨得闪闪发光的士兵,单手拿着长枪挡在前面。

一眼就看得出装备比路上的冒险者更好。

——也是,毕竟他们要时常处于备战状态。

心情好再去战斗即可的冒险者,与随时都要警戒意外状况的士兵不同。

女神官从领口拉出用链子系住的识别牌。

「这样可以吗?」

一般旅人会拿通行手印,或行商公会的证明吧。

但冒险者是例外。只要出示识别牌即可。

士兵瞥了一眼,问她「会写字吗?」女神官轻轻点头。

她初次接受这样的审查,也会紧张,不过还是忍不住感到好奇。

士兵取出一本厚重的册子,上面大略写着人名与滞留目的。

「在这边写上姓名跟目的。」

「啊,好的。呃……写担任护卫可以吗?」

「如果你们是冒险者的话。」

女神官纳闷地问,借来羽毛笔与墨水瓶,笨拙却仔细地写下文字。

一座城市到达王都这个规模,出入人数多得根本无从想象。

而这些全都靠人力来管理……难怪军队得吃那么多税金。

「还有矿人、森人…………蜥蜴人吗。」

「正是。」蜥蜴僧侣以奇妙的手势合掌。

「贫僧的名字不好发音,没关系吗?」

「无所谓……异种族和部族并不罕见。」

「那么,失礼了。」

「请用。」

蜥蜴僧侣伸出坚硬的鳞片手,女神官笑着将笔及名册让给他。

他书写的动作莫名熟练,妖精弓手探头看着他的手,摇晃长耳:

「那下一个换我啰!我还可以帮忙写矿人的份!」

「你是小孩子吗。」

矿人道士一脸无奈,却默默看着森人特有的美丽字迹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行人按照顺序接受审查。

兵们没有特别刁难他们,或许是习惯亚人种奇妙的行为了。

不,说不定冒险者不正常的时候还比正常时多。

然而,士兵们的视线停在装备肮脏、看起来像新手冒险者的男子身上。

「…………你又是?」

「冒险者。」

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从怀里取出识别牌扔给士兵。

比起自己说明,直接给对方看更快。他已经放弃……不对,想通了。

士兵在空中抓住识别牌,像在对待可疑之物般检查起来。

手势跟调查假钱时一样,女神官心想「如果那是金币,他应该会咬下去」。

「……不会是骗人的吧。」

「公会认可的。」

即使对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哥布林杀手依然只讲重点。

士兵们面面相觑,压低音量讨论该如何是好。

「你是不是暗人〈Dark Elf〉?」

「不。」哥布林杀手打开铁盔的面罩。「同行者里面不是有森人吗。」

「也对,那个森人女孩不像有抹白粉或戴假耳朵。」

——拿这人没辙。

女神官叹了口气。往旁边一看,妖精弓手也无奈地耸肩。

假如他态度再好一点——这样想是否太鸡婆?

——不,就让她鸡婆一下子吧。

她如此心想,站上前正准备开口。

「我以至高神的圣名担保。」

妖艳的声音介入其中。

是从马车车窗传来的,不只女神官,士兵们也睁大眼睛。

「他确实是银等级的冒险者。」

「大、大主教大人……!」

剑之圣女靠在窗框上,美丽柔软的身躯压得变了形。

士兵们下意识吞了口口水,挺直背脊,可谓极其自然的反应。

在她那双——失明的——眼睛的注视下,被她投以微笑,世上可有不会紧张的男人?

「失、失礼了。请通过!」

剑之圣女笑着点头致意,心里却在叹气。

女神官也隐约理解她的心情。

——虽说权势即力量,太过头也不好……

然而,从剑之圣女脸上丝毫看不出那种想法。

纤细美丽的手臂从车窗伸向士兵。

「手续还是要办的吧?可以把名册给我吗?」

「是、是的,立刻!——喂,你快点写……!」

「嗯。」

被士兵催促的哥布林杀手拿起笔,在名册上写下字。

无缘无故噘起嘴巴的女神官探出头,看见一串鬼画符跃于纸上。

费尽心力才看得懂的文字,令她莫名感到亲切。

「这样可以吗?」

「可、可以……!」

士兵接过名册,急忙送到马车窗边。

剑之圣女略显迟疑地翻页,女官在一旁协助。

女神官侧目看着这一幕,不经意望向旁边,哥布林杀手杵在原地。

他呆呆地——没错,呆呆地!——仰望格外高大的城门。

「……怎么了吗?」

「没有。」

女神官从下方观察他,哥布林杀手缓缓摇头。

「我在想,是王都。」

「噢……」

女神官也跟着抬头。城门又大又高,害人看得脖子酸痛。

「……我第一次来。哥布林杀手先生也是吗?」

「对。」他咕哝道,接着说:「真想带姐姐来一次。」

女神官觉得心里流过一股暖流。这股暖流让她露出笑容。

「总有一天,一定有机会的。」

哥布林杀手陷入片刻的沉默,缓慢点头。

「但愿如此。」

不久后,手续全部顺利办完。

哥布林杀手穿过大门,踏进王都。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