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凉的触感一阵接着一阵。
(嗯……好舒服……)
拉比莎在布擦拭额头的舒适触感吸引下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朦胧,有个黑发编成两条麻花辫、眼睛大大的女孩。
「……啊,醒过来了!」
年约十岁的女孩那双大眼睛睁得更大,她一鼓作气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从拉比莎眼前跑走了。拉比莎听到她的呼喊。
「哥哥、哥哥,阿比莎醒过来了!」
接着,从远处传来几个轻盈的脚步声,仰卧的拉比莎眼前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小孩的头。
「啊!真的耶!醒过来了!」
拉比莎茫然睁大了眼睛僵住不动。她完全无法掌握状况,接二连三采出头来又消失的这些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久之后,一个比先前要沉重踏实的脚步声从对面往这边过来。
「你们很没大没小喔。走开走开。」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拉比莎吓了一跳,缓缓坐起上半身。周围不知为何欢声雷动起来。只见成排站在墙边的小孩身后出现了一名青年,在这个状况下看起来就像是误闯小人国的巨人。
「唷,拉比莎。感觉怎样?」
「杰泽特,这里是……」
拉比莎不知所措,只见刚才的女孩牵着杰泽特笑咪咪地走过来,自豪地向拉比莎报告「是罗洁叫来的喔!」拉比莎困惑地看着杰泽特的脸。
「这家伙是罗洁,是我妹。」
「……你妹!」拉比莎看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另外这些家伙是……啊——……」
杰泽特手擦腰环视周围的小孩,集兴致勃勃的视线于一身。
「……总之,他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
孩子们异口同声,接着不知道是觉得哪儿有趣,哄堂大笑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会碍事,出去。太吵了。」
「是——」
杰泽特一声令下,孩子们听话地鱼贯出了房间。
拉比莎依然搞不清楚状况,杰泽特向她解释大致的经过。
她中了大量麻醉药,睡了整整一天;这段期间,他找了女性来替她大致包扎过;两头里固都平安无事;这里是杰泽特的故乡。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喔,哥哥好久没回来了!」
一直好想讲话的罗洁趁空档打开话匣子。
「然后、所以呢,罗洁好高兴喔!」
看到罗洁笑嘻嘻地眯起大眼睛,坦率表现出自己的心情,拉比莎忽然感到温馨起来。她想起哈迪克结束旅程回来的时候,自己也像罗洁一样兴奋,不管见到谁都想和对方分享自己的喜悦。
「真是太好了,罗洁很喜欢哥哥吧!」
「嗯!罗洁喜欢哥哥也喜欢姐姐。还有妈妈,还有已经死掉的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啊、还有隔壁的……」
「你是想说出全镇的人的名字就对了。」
杰泽特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插嘴道,只见罗洁发出「啊」一声,眨了眨眼睛。
「对喔!只要说我喜欢全镇的人就可以一次讲完了!哥哥真聪明!」
「……谢谢你喔。」
拉比莎不禁吃吃笑了起来。看来杰泽特似乎拿罗洁没辙。
「唉呀,你醒来啦。」
突然来了位新人物。那是一位气质和婉的女子。她朝拉比莎嫣然一笑,微卷的褐色头发随风摇曳。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了吗?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粥吃得下吗?啊,对了对了!前些日子送来了五头梅乌喔,你喜欢梅乌吗?」
杰泽特以眼神示意那位女子,向拉比莎介绍:
「这是我妈。」
「——咦!啊、非、非常谢谢您,不好意思我似乎给您添了不少麻烦,那个,不劳您费心,我实在很过意不去。」
拉比莎不知所措,吞吞吐吐地道谢。她想像中的杰泽特的母亲,跟眼前这位女子实在相差太多了。她一直以为生了六个异父小孩的母亲,感觉应该会更健壮、更女强人一点。
「唉呀,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喔!毕竟不管是梅乌或是面包,都是杰泽特他们努力得来的。我们只是平分而已。」
「妈,你去帮我准备梅乌。」
杰泽特突然插嘴,口气有点慌张。
「然后带罗洁离开。我要带拉比莎参观镇上。」
「罗洁也要去喔!」
「不——行,你去帮妈的忙啊。」
「啊,这样啊!那我走了,阿比莎。我在隔壁的帐篷喔!」
听到要帮忙,罗洁就听话地跟母亲一起离开了。
「……那么我们走吧。我来告诉你这是怎样的城镇。」
拉比莎在杰泽特带领下来到屋外,明亮的日光顿时灼烧眼睛。跟黄沙漠非常相似的干燥空气支配了这一带。拉比莎走了两三步环视周围,当场哑然。
干枯龟裂的黄色大地上,沙漠的漂流物齐众一堂——
充满这种强烈印象的光景就呈现在眼前。
看似半石化的细木杆缠着破布,搭成了帐篷,这些帐篷无视于路幅与区块,态意搭盖。满是泥巴的晒衣绳挂着令人怀疑有没有洗过的破布,任风吹拂。动物的骨头、枯树根、破底的锅子,这些摆明就是没有用的破铜烂铁形成一座座小山,堆得到处都是——
拉比莎刚才走出来的建筑物,原来是化为遗迹的古代建筑一角。如果从外头看到这个镇,
拉比莎肯定会判断这里是废墟。这个小镇的外观就是如此破败。所幸还有值得欣慰之处,那就是人。
镇上随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稍微探头一看,就会立刻被那些在简陋帐篷下做日光浴的老人、或是用树根做工艺品的人吸引住。每个人都和颜悦色,一对上眼,就笑着跟拉比莎打招呼。
「……这就是我的故乡。土壤贫瘠坚硬,就算耕作了也没有水,根本种不了作物。由于缺乏资材,想盖间屋子都很困难。因为没有草,不能饲养家畜。」
杰泽特淡淡举出故乡的缺点。但他的表情如此柔和,彷佛看着什么惹人怜爱的事物。拉比莎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一贫如洗、生活困苦。一生病几乎是无药可医,所以人的寿命很短,小孩子也是一下子就夭折。现在的小孩再过十年就会夭折一半吧。听说我弟也是去年就夭折了。」
「……咦?」
「我家算健康的了。换作是其他人家,六个里面就夭折了三个。」
拉比莎大吃一惊,再度环视这个镇。孩子的笑语声、和颜悦色的大人……
每个人都衣不蔽体,没有半个胖子。尽管如此,居民脸上不知为何都看不到悲伤。大家都一脸知足的表情。
「不过,这是个好城镇吧!」
杰泽特喃喃这么说时,拉比莎毫不迟疑地点头。
「嗯,或许是很穷没错,不过每个人都一脸知足的表情……」
拉比莎想起迦帛尔,内心充满怀念。这里的知足气氛似曾相识,跟她在迦帛尔度过的幸福时光非常相似的气息就存在于这个镇。
——如果是这个镇的话,或许种得活辛姆辛姆。
(嗯,我终于能做使者的工作了。)
期待涌上心头,带动拉比莎抬头面向杰泽特。
「我可以在镇上随意逛逛吗?我想多跟不同的人说说话。」
问归问,拉比莎其实已经认定,杰泽特当然会说好。毕竟当初是杰泽特自己说希望使者能来看他的故乡的,没想到他却沉默不语。
「……杰泽特?」
睫毛为夜色眼眸投下阴影,形成深不可测的黑暗。
不明的沉默造访两人之间时,一名男子走了过来拍拍杰泽特的肩膀。杰泽特吓得抬起头来,男子朝他投以柔和的微笑。
「哦,好久没看到你了,有五、六年了吧?你要是不回来啊,我们的消息就不灵通了。」
「借个地方说话。拉比莎,等我一下。」
杰泽特不自然地打断男子的话。他推着对方的背,消失在附近帐篷的阴影处。
(……总觉得不太对劲……)
在意归在意,不过拉比莎可没有学过偷听别人讲话这么不礼貌的行为。闲着也是闲着,拉比莎朝着反方向漫步。
她走没多久,就不再看到住家,换成一片广阔荒地出现在眼前。这样平坦的地方正适合玩耍,但不知为何却看不到半个小孩。总觉得自己走错地方的拉比莎放眼荒地之际,某样奇妙的东西映入眼帘。
(那是什么?……木桩?)
她走出居住区外几步,环顾周围以后,大致理解了城镇的构造。
像垃圾山一样塞满了帐篷、遗迹的城镇大致呈椭圆形,走出城镇没几步的位置竖立了高大的木桩。
木桩插进地面,围住整座城镇,其外侧还有一圈木桩。不过究竟为了什么要这么做呢?相邻木桩间的距离大约可容十头里固并排通过,所以不太可能是为了防卫而设置的。
拉比莎看杰泽特暂时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于是天真
地朝木桩走去。
(好棒的木材喔,就别用在这种地方,拔了拿去当建材不是很好吗……)
怎么想都不合理,这些木桩到底有什么意义?
拉比莎在一根木桩前停下脚步,遥望远方。外侧木桩对面有一座巨大的黄山丘,山丘的黄衬着蓝天的景象非常美丽。
这种景色在迦帛尔绝对看不到。拉比莎发出感叹声,脚步自然向前进。再五步就到木桩了,再四步、再三步、再——
一阵疾风似的什么穿过拉比莎身旁。
随后,某个人挡在拉比莎鼻尖前,手抵着木桩不让她过去。拉比莎倒抽一口气并停下脚步,等她抬头看清对方是谁以后,不禁松了口气。
「什么啊……别吓我好不好,杰泽特。」
杰泽特眼神略显空洞地往下看着拉比莎。他似乎是急着跑过来的样子,难得看他这样喘得肩膀上下起伏的。他脸色苍白,口气冷淡地问她:
「你想去哪儿?」
「去哪儿……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没事稍微逛了一下而已。」
拉比莎困惑、诧异地仰望杰泽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像是不明就里地挨骂了一样。
「……对了。这些木桩到底是什么?我看对面似乎也有的样子。」
拉比莎转换心情这么一问,杰泽特的眼神依然不改阴沉地注视着她。
「——你想知道?」
「咦?唔、嗯、想啊……」
「这是牢笼。」
他的声音与话语,听得拉比莎倏地背脊发凉。
「这是囚禁这个镇的牢笼。」
「……牢笼?」
「对,为了不让罪人逃走。」
拉比莎稍微退后。她一点也不明白杰泽特的话语、意图、感情。
「你再也无法从这里出去了。」
「你在说什么……」
「是真的。我劝你认真听。我就来告诉你,如果想出去会有什么下场。」
杰泽特嘴唇带着一抹阴沉的笑,手缓缓从木桩上拿开,然后踏向后方。他始终面向拉比
莎,越过木桩,走出镇外一步。一瞬间,黄沙有如生物般开始起舞的景象映入拉比莎眼帘——
「呀啊——!」
下一瞬间,小小的身躯就被骤然刮起的旋风卷走了。刺耳的风声撕扯耳朵,席卷而来的沙砾毫不留情地戳进皮肤。拉比莎痛得摔倒在地,拚命缩成一团试着逃跑。
「这是什么!好强的沙暴……!)
但那阵狂风突然若无其事地平息了。拉比莎战战兢兢地一看,只见杰泽特站在木桩旁边,静静地俯视着她。
拉比莎不寒而栗。
她缩着身体倒在地上,一面感受着不明的恐惧,一面看着杰泽特。
「……你要是想离开镇上就会这样。我是因为看得见精灵间的缝隙才没事,但一般人是办不到的。这个镇被关在沙暴牢笼里。」
拉比莎终于渐渐搞懂这个状况意味着什么。
那个木桩是界线。要是想从内侧穿越木桩出去,沙暴就会加以阻挠。那个沙暴发生的范围,就在内侧木桩与外侧木桩之间的地带。
(这个镇被沙暴包围了……)
某个预感不时浮上拉比莎心头。这么说,这个镇、这个镇简直就像是——
「……前园丁说过的话虽然有些错误,不过大致上是对的。」
拉比莎肩膀一抖,睁大了眼睛。
「至少比你们迦帛尔人深信不疑的说法还要接近真实。那些脚镣手铐的人之中的确是有罪犯,但大半是无辜居民。」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宰杜说过的话——!」
「我还没告诉你这个镇的名字吧?我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吧?」
面带嘲讽的笑容、生硬吊起嘴角,杰泽特撂下关键话语:
「——欢迎来到沙岚之镇。」
一股奔流般的冲击涌向拉比莎的心脏。她的头脑一团乱。眼前的杰泽特跟身后简陋的城镇、黑巾蒙面男统统混在一起——
「不、不对……!沙……沙岚之镇是沙岚旅团的根据地……沙岚旅团攻击哥哥……攻击迦帛尔还有其他城镇,他们是盗贼……可是这个镇……」
「你有点弄错了。这里的确是沙岚旅团员的出身地,却不是根据地。至于根据地是在……你看。」
杰泽特用拇指比了比后方的黄山丘。
「那座山丘对面。」
「什!你怎么会知道……」
「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是吗?因为我曾是他们的一员。」
杰泽特回答得如此干脆,让拉比莎哑口无言。她浑身渐渐无力。
「……可是……杰泽特不是和沙岚旅团战斗过吗……杀、杀了……」
「因为意见相左的关系,于是我逃走了。之后我就单独寻找机会,设法得到辛姆辛姆的使者。那家伙……身为现任首领的精灵使想拿使者当人质威胁迦帛尔,但我不一样,那么做根本没有意义。我的目的就是要带使者到这个镇上来。」
拉比莎咬得臼齿喀哩一响。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接近我的吗……你设计我……!」
「少说蠢话了。我根本就没有骗你,我应该老实说过我要带你来故乡。」
「可是,你根本没有对我表明身分啊!你明知道我恨沙岚旅团,却只字不提不是吗?」
「……那我问你,要是我一开始就表明身分,你会乖乖地跟我来到这里吗!」
杰泽特突然粗声粗气起来,拉比莎为之颤抖。
「我为了达成目的,排除了一切阻碍,就连以前的同伴也是。能利用的我都利用了,连你的天真、你对我的信赖也是!」
被那双澄澈夜色的严峻眼眸一盯,拉比莎无法开口。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希望你看看这个镇。这个被沙暴关起来的悲哀城镇!你们不亲眼看一看就认定这个镇是盗贼的巢穴、是恶源,也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背负这种命运!」
——拉比莎第一次目睹、承受别人这样愤怒。
「……你想要我做什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希望你看看这个镇。我希望你看看这个镇的居民有多么善良朴实。我希望你看看他们和辛姆辛姆有多么相称……然后我要你选择。我有自信,没有其他城镇比这里更需要辛姆辛姆、更符合辛姆辛姆的需要。」
杰泽特正视着拉比莎,声色凛然地说了。
「到时候我就放你出去,你没有我向导绝对出不去。」
「……我不可能出不去。沙岚旅团明明就能从这里出去,我怎么可能出不去……」
「你别搞错了。外面来的人跟当地出生的人是不一样的。你要是怀疑的话就出去看看。如果你想再体验一次那种痛苦跟恐惧的话。我话说在前头……会死喔!」
拉比莎的指甲陷进了坚硬的地面,手指好痛。
「想怨我就尽管怨,想恨我就尽管恨。我过去在沙岚旅团杀了无数无辜的人,你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恨我。惟独一点……」
咻一声,银光一闪而过,不偏不倚停在拉比莎下巴下方。
「……别在这个镇上提起沙岚旅团。这里的居民都相信我们是在外头正正当当工作,用得到的报酬运水和食物回来。你要是敢说任何会令他们起疑的话,我就杀了你。」
——拉比莎甚至无法点头。
杰泽特是认真的。
要是有个万一,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拉比莎茫然注视着半空,指甲掐进地面,瘫坐在地。杰泽特若无其事地经过她的身旁。
「呜……」
等杰泽特从视线范围消失、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以后,拉比莎忽然哽咽起来。
好几颗泪珠从睁大的眼睛滚落下来。
(我是从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赖他的……)
她在不知不觉间彻底信赖、仰赖着他,从来没听过有哪个使者是依靠别人旅行的。如今换来惨痛报应了。
「呼……唔呜……」
她好后悔、好后悔,她哽咽、呼吸困难。
她是什么时候彻底习惯了受人保护、施予呢?
(好后悔……)
她晕眩起来。头好像快要裂开了。
*
*
*
卡耶尔绷着肩膀,大步穿过尘土飞扬的走廊。
他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粗鲁地推开看守,掀开厚重的布帘,毫不犹豫地前进。
昏暗的房内,一名男子疲软地坐在角落。过去散发美丽光泽的太阳色头发沾满了灰土,变得毛燥、失去光泽。
卡耶尔不发一语地走近男子,从腰际抽出一把小刀,抓着男子的头发硬要他抬起脸来。小刀抵住了喉结隆起的颈项。卡耶尔看到那张痛苦地鼓动喉咙的脸,随即蹙眉。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男子微微睁开眼皮,与头发同色的双眸意外炯炯有神地看着灰发。他咬住干裂渗血的嘴唇,用自己的血勉强润润口,然后挤出了濒死老人般沙哑的声音:
「
让我见……首领……」
这瞬间,一幅光景刺激了卡耶尔的头脑。五年前,被他们团团包围,尽管畏惧不已,眼神依然不屈的男子——
「你该不会是前使者……?」
卡耶尔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看向男子右手背,上面只有用刀胡乱割过的痕迹。那并不是拷问的结果,而是这名男子为了冒充今年的使者才自己动手弄的伤。就连卡耶尔都不寒而栗,随即栘开视线。卡耶尔见男子扯动喉咙,似乎有话想说,于是命看守拿水过来。
卡耶尔抓着男子的下巴,把水硬往他嘴里灌。男子呛得几乎把水全吐出来,这回总算发得出较为有力的沙哑声音。
「让我见首领。」
「你这家伙真顽固。你就这么不满意我这个首领吗?回答我的问题。」
太阳色的眼眸顿时睁大,视线循着卡耶尔的轮廓移动。
「……证据呢?」
「证据?」
卡耶尔当场仰天大笑,不掩烦躁的笑声在室内回荡。接着,叫来看守的怒吼撼动空气。看守匆忙冲了进来,卡耶尔一声令下:
「杀了他。」
看到看守毫不迟疑举起弯刀的动作与紧绷的表情,男子迅速说道:
「我是哈迪克,是前任使者。」
「等一下。」
看守再度退出房外。卡耶尔蹲下来一把抓住哈迪克的胸口,打量那张鼻青脸肿的脸蛋。
「哼,真讽刺。当时逃走的你如今为何自投罗网?」
「这回换我有事找你们,我是来跟你们谈谈的。」
骨头互撞,面向旁边的哈迪克的嘴唇再度流下鲜血。
「谁说你可以主动开口的?回答我,你是使者的亲人吧?」
「……你们为什么要觊觎使者?」
钝声再起,一丝血沫飞溅。
「你们如果是希望解放那座城镇的话……」
肚子挨了愤然起身的卡耶尔一脚,哈迪克弓起身体,悄然无声倒在地上。卡耶尔冷冰冰地俯视着他,恶狠狠地说了:
「我本来是希望和平解决的。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就算了,我就让使者本人吃苦头好了。既然你不是使者的亲人,就算给使者见了你痛苦的样子也没用。」
「——在这里吗!」
哈迪克变了眼神。他忘记自己站不起来,挺身欲起瞪着卡耶尔。
「住手,你什么也不知道!迦帛尔跟你们之间的过节,责任不在她!」
卡耶尔眼眸带着惊讶,接着发出危险的光芒。
「哦……意思是说责任在你吗?假设我奉还使者,你要怎么报偿我们?用那张俊俏的脸蛋取悦我吗?」
「一我会向迦帛尔……不对,是向整个沙漠说出真相。然后我会尽力解放你们的城镇促使迦帛尔保障镇民的安全与生活。我说到做到。」
「别瞧不起人了。」
卡耶尔低声说道,声音中充满憎恨。
「你以为这样我们所受的苦就能一笔勾销吗?你真的知道你们充满欺瞒的正义干过多少惨无人道的事吗!一百多年前被赶出迦帛尔的祖先如果真的是罪大恶极的话,那我们也就死心了。但你们把谁打为罪人?是那些三餐不继、不得不行乞的人;是那些患了不治之症的人;是那些天生有残疾的人……那些光是要活下去都得竭尽全力的人,究竟错在哪里了!」
哈迪克不禁垂下眼来。灰发男子这番血泪控诉是事实。
从使者之旅归来以后,哈迪克读遍了迦帛尔一般流传的纪录。他发现了一个奇妙的共通点:从迦帛尔组织圣园那时起,关于沙岚之镇——沙岚旅团的记述就突然出现了。是因为哈迪克对沙岚旅团抱持兴趣,才有办法发现到这微不足道却重要的共通点。
留意到这点的哈迪克明知违反规定,依然潜入圣园书库,不厌其烦地阅读沉睡在那里的大量纪录。然后他目睹了各种历史真相,得知了黑暗。
——数百年前,迦帛尔是一座因商队通过而发达起来的旅镇。光鲜亮丽的背后贫富悬殊,
有人奢侈到餐盘用过即打破换新,却也有人连一片面包都没有,像这样贫富不均的现象日益扩大。但这样的盛世突然落幕,因为从某个时期起,水井开始干枯了。
没有商队会去没有水的城镇。迦帛尔急速荒废,歌颂以往繁荣的居民焦急了。有钱的居民于是合力出资要开凿新的水井,希望能够起死回生,然后这番事业唤起了意外的奇迹。
凿井挖出的洞,穿破了玻璃质岩盘脆弱的部分,人们这才发现底下是空洞。他们调查空洞以后,发现当时已经是稀有种的野生辛姆辛姆就悄悄生长在那里。居民们欣喜若狂,他们自然想到无论如何都要种活这株辛姆辛姆、蒙其恩泽。
于是他们想到,要把妨碍辛姆辛姆栽培的要素从镇上全部排除掉。
罪犯当然列为放逐对象;而穷人则是基于他们缺乏教养、会窃盗杀人的考量下列为放逐对象;罹患不治之症者本身就被视为一种恶;至于残障者则是与追求完美的城镇背道而驰。
他们被放逐到东边的荒地,可是居民仍不满足,为了让他们再也无法回来,居民借助精灵使之力把他们关进沙暴里。于是精灵使拿自己的命跟伊弗利特缔结契约,把「那些罪人」半永久地关在沙暴里。居民相信,这是为了城镇着想。
之后,就留下了光鲜亮丽的迦帛尔。
「就算接受了你的条件,迦帛尔也依然光鲜亮丽!只会顾着自己的颜面,这算什么交易?真不知羞耻!我要把你们拖出那个镇受尽屈辱!」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了使者?」
「交换居民。这是最低条件。」
卡耶尔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观察哈迪克的神色。
「意思是你们到迦帛尔……迦帛尔人到沙岚之镇。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很屈辱吧?」
「不过是拿使者当人质……你以为我们会接受这种条件吗……」
哈迪克回应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虚弱。
「我不是不知道现在的迦帛尔是怎样的城镇。如今已经化为辛姆辛姆奴隶的你们为了自保,会愚蠢到害全沙漠的希望——辛姆辛姆枯死吗?捏造岁月藉以忘却过去、光鲜亮丽的你们会这么做吗?」
哈迪克沉默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瞪着地板,最后轻声说了:
「的确有一部分人捏造了虚伪的岁月,他们相信那是真正的正义、是必要之举。但现在的我们脱离了那个时空背景,能够比较客观地思考这件事。我们知道那绝非正义,而辛姆辛姆透过我们也渐渐发现那是罪了吧……我认为这几年种子逐年减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知罪却不去赎罪的园丁、与日俱增的罪恶感,辛姆辛姆触及这样的心,是不是也渐渐弄痛了自己——
哈迪克抬起脸来。尽管他承认过错,依然不改想法。
「不过,我也不认为现在的你们就有办法养得活辛姆辛姆。」
卡耶尔刷白了脸,颤抖的拳头再度揍上哈迪克的脸颊。
「开什么玩笑!你到底要愚弄我们到什么地步才甘心!我们是恶吗?不对,你们才是恶!
你们迦帛尔人和追随你们的沙漠居民全都是恶!我们必须加以制裁、非制裁不可!因为没有人
会代替我们去做这件事!因为只有我们站在我们这边!」
卡耶尔走近趴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哈迪克,从他耳边一刀戳下去。哈迪克散开的头发被整束切断,他的头被压在硬邦邦的泥土地面上。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使者的亲人吧?」
「……是的话又怎样?」
「你把使者托付给夜色头发的男子了吧?」
看见哈迪克犹豫该如何回答的样子,卡耶尔恼怒地咂舌,以无谓的口吻说:
「我是精灵使,你就算骗我也没用。」
卡耶尔本身虽然没有那种力量,不过要撒旦刺探的话,这种事情的确有办法知道。哈迪克注视着卡耶尔的脸观察了一段时间,最后低下头来小声回答:
「……我不知道,我才想问那个男的是谁。」
听了哈迪克的回答,卡耶尔脸上浮现了得意的笑容。
(也就是说,这家伙跟杰泽特毫无瓜葛……!)
——或许可以抢到使者也说不定。
耳边响起日前哈鲁布说过的话,卡耶尔有股冲动想要放声笑出来。
(哈鲁布……你这家伙可真是不错!没错,这下或许可以抢到使者了。赢的人是我们……!)
那时哈鲁布的发言,使卡耶尔确定手上的俘虏就是使者的亲人。
那个坏心眼的撒旦虽然会故弄玄虚,却不会凭空捏造。既然他说有可能抢到使者,那就应该是真的——
于是卡耶尔想到一个可以利用现在的状况实质『抢到』使者的方法。
(这时候,只要利用杰泽特的成果就行了。这家伙为了救使者,应该会愿意当我们的间谍。毕竟他为使者挺身做到这个地步……!)
卡耶尔觉得这方法真是简单到令人发噱。
「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其实使者现在并不在这里。」
「……什么?」
哈迪克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卡耶尔朝他投以嗜虐的视线,继续说:
「可恨的是,抓到使者的人并不是我。使者人啊,在沙岚之镇!」
「沙岚、之镇……?」
哈迪克倒抽一口气,视线穿过卡耶尔,看着别的空间。
「自己的亲人被关在沙暴里面的感觉怎样啊?啊——啊,很想救出来吧——」
「……等等!拉比莎出得来!」
哈迪克不经意说溜了妹妹的名字。卡耶尔脸上浮现诧异的神色。
「……那是、使者的名字?这话什么意思?」
哈迪克这时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后悔莫及。他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了:
「使者还未成年。」
卡耶尔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惊讶之情在脸上漾开,哈迪克对着他淡淡地说道:
「那个精灵使认为就算是罪人,但小孩子是无罪的吧?所以他和伊弗利特缔结契约时加了一条特例,就是小孩子在成年以前可以离开那座城镇一次。因此草创期的沙岚旅团在是一个全是小孩子的抢劫集团。」
「你知道的真清楚啊,没错……!」
意外的幸运令卡耶尔浑身颤抖。
「你……叫哈迪克是吧,使者是你弟吗?」
哈迪克思考了一瞬,随即回答:「是我妹。」
「妹妹?女的,而且还未成年……?哈!今年真是破天荒!」
卡耶尔现在的心情真是愉快至极,他痛快地笑了。
「哼,该死的『月夜』。要得意也只能趁现在了。」
「月夜?那个夜色头发的……就是那家伙带拉比莎到沙岚之镇的?」
「对,全——都是那家伙的错。很气人吧!」
无视于卡耶尔眉开眼笑,哈迪克感觉到这段对话有疑点。
(既然那家伙最初在镇外,就表示那家伙也是沙岚旅团的一员。那家伙为什么会和旅团对立呢?看来旅团也不是那么团结……)
哈迪克认为其中有机可乘。
「……带我到沙岚之镇外。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不杀我的吧?」
「你都已经知道了嘛。我要你当诱饵引出使者。」
卡耶尔又稍微不悦起来,他咬着指甲,想起杰泽特主张的「理想」。
那是卡耶尔终究不会想到的、向迦帛尔和其他城镇低头的解决办法。他感觉那好像意谓着他对故乡的感情不够一样。
(哼!那是胆小鬼的论调……!那家伙从以前就这样!什么都很讨人厌!)
他说他讨厌杀人和报复,但刀法却比任何人都厉害。他看得见精灵,就他一个人可以随时回故乡。就只有他……为什么那种人有力量!
望着卡耶尔焦烦地咬着指甲,哈迪克在内心呼唤拉比莎。
拉比莎——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迦帛尔的黑暗了呢……?
*
*
*
拉比莎慢慢前进,走在镇上。
有个大叔抱着两大袋谷物经过她眼前。
「——要不要我帮忙?」
「喔,你是前几天来镇上的杰泽特的朋友吧。谢谢你喔。」
大叔把比较小的那袋递给拉比莎,她抱着出乎意外重的谷物跟上大叔。
「小伙子是在外头遇见杰泽特的吧?你看过杰泽特他们工作吗?」
「没、没有耶……」拉比莎含糊其辞,「他几乎不谈工作。」
「这样啊,这些谷物呢,是到镇外去的人辛苦工作挣回来的东西。不单是谷物而已喔,水、家畜、生活用品,统统都是。」
大叔非常引以为傲地这么说了。
「到外头去工作的人要到四十岁退休以后才会回来。可是啊——」
大叔吸了吸鼻子,声调哀伤起来。
「几乎没有人回来过。」
「……是、这样吗?」
「是啊,外头的世界比这个镇要严酷得乡了吧?他们一定是积劳成疾,最后死掉回不来了……多亏了他们,我们才能过得这么安稳。」
当他们走到小孩人手一碗排成一列的地方,大叔便停下脚步,放下了沉甸甸的谷物。然后从最前头的孩子开始,照顺序分发谷物。
「大家不要忘了感谢山丘对面那一家人喔。乖。来,下一个。」
他一边交代,一边分发给那孩子全家份的粮食。其中一个少年对大叔说了:
「叔叔,我妹前阵子死掉了。所以她的份就给后面的毕吧!毕正在发育。」
「这样啊……谢谢你喔。」
然而名为毕的下一个少年摇头。
「给后面的米拉吧,米拉的妈妈现在正在怀孕。」
但名为米拉的下一个少女也摇头。
「我们家前阵子已经分到比较多的梅乌,我想要给后面的瑟里姆。」
但名为瑟里姆的少年、下一个孩子、下下一个孩子……大家统统都摇头说要给下一个人。就这样终于轮到最后一个孩子了。
那个孩子果然也摇头拒绝。然后看向拉比莎:
「我们家这样就够了。所以就给前几天新来的那一家吧,给那边那个哥哥。」
注视着少年碎步离去的背影,拉比莎哑然杵在原地。
大叔笑咪咪地把碗递给她。
「来,这是小伙子的份。」
拉比莎连忙摇头摇手推辞,但大叔半强迫地把碗塞到她手里。
「这些孩子真懂事。给小伙子的确是最好的,谢谢你帮我喔。」
结果拉比莎拒绝不了对方,就收下那碗谷物了。
(我得跟刚才的孩子道谢……)
拉比莎想到刚才自己没能即时说点什么,到处往帐篷探头,寻找最后的少年。没多久就找到了。
「那、那个……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拉比莎怯生生地开口,少年露出腼腆的笑容,从帐篷里爬了出来。
「没关系啦,我们家这样真的已经够了。我很快就要离开镇上了,到时候我会努力工作,运更多的食物回镇上!」
「离开这个镇……?」
「嗯,因为我是红子。」
看到拉比莎一脸诧异,少年若有所悟,点了一下头。
「对喔,哥哥不知道喔。这个镇出生的男婴,一出生马上就决定将来要留下来或是离开。规炬很简单,就是从握着红石头和黑石头的两只拳头里面选一只,选到红石头的人就要去外面工作。我就是选到红色。」
少年稚嫩的脸庞透出坚毅的神情,笃定地说了。拉比莎感到晕眩。
「去外面工作……这样不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吗……?」
「虽然再也见不到镇上的人,但为了大家,必须要有人工作才行啊。而且,等四十岁以后就可以回来了。还可以寄信……」
少年稍微垂下眼睛,显得迟疑起来。
「……可是,果然会很寂寞啊。」
这小小声一句话,比其他任何话语都要有说服力。
「从外面是可以寄信回来没错,可是从里面却不能寄点什么出去。所以我一想到自己或许会变成像卡耶尔那样,就觉得……有点、非常地、不愿意。」
「卡耶尔?」
「嗯,他是目前在外面工作的那些人的首领,他真的很可怜。」
少年牵起拉比莎的手,「往这边。」开始带路。不久,他们来到一顶帐篷前,那顶帐篷入口封闭,显然不是人居住的空间。
少年率先掀开入口的布帘,给拉比莎看看里面的样子。
「……这些……全都是信?」
帐篷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兽皮纸,全都折好用蜡封住。换句话说就是书信。
「唉呀,卡耶尔又寄信来了吗?」
这时有人从背后出声,拉比莎回头一看,是个大婶站在那里。
「不是的,我是带这个哥哥来看看的。」
「这样啊……卡耶尔这孩子也真可怜。尽管母亲早就死了,却没办法通知他,所以他到现在还毫不知情地寄信回来。毕竟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他从小就是个孝顺母亲的善良孩子啊……」
大婶叹了一口气,扶着脸颊难过地摇头
「不过,既然那么善良的孩子是新首领,外面那些人想必也过得很好。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不对。沙岚旅团换了首领以后,手段更加激进……
但拉比莎脑海浮现的这个事实,只能无力地在心里呐喊而已。
拉比莎向少年道谢告别以后,无精打采地走回杰泽特他们一家住的帐棚。就算再怎么尴尬,到头来能回去的地方还是只有这里。
拉比莎弯过转角,就看到在帐篷前大哭的罗洁,与安慰她的杰泽特。看样子似乎是罗洁不小心打翻了装水的瓶子。
拉比莎悄悄接近两人,迟疑地把手上的碗递给罗洁。
「——这是我刚才拿到的,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帮我拿去给你妈?」
罗洁擦了擦眼睛,点了一下头,就接过碗进
帐蓬去了。拉比莎目送她离开以后,缓缓注视着地面的水渍。如果水精灵在的话,或许会回来一点。「玛卜——」
「没用的,这里没有风精灵以外的精灵。」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眼来,杰泽特静静点头。
「因为包围这个镇的沙暴是伊弗利特所支配的,风以外的精灵都逃光了。」
「……是喔……」
两人不知为何背对彼此。
「……不过,谢谢你。」
那天晚上,拉比莎清醒时发现杰泽特不在帐篷里,于是来到外面。
杰泽特就在最初安置拉比莎的遗迹屋顶上,茫然望着月亮。拉比莎找到立足处,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拉比莎并没有和杰泽特并排坐下,而是站在他背后,保持一段距离如此问道。
「这个计划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五年前吧……」
杰泽特依然仰望着月亮这么回答,声音显得呆滞,跟白天截然不同。
「其实,我本来是想在前任使者时搞定的。我跟当时的首领提出我的想法,但首领支持卡耶尔的提案,其他人也不理会我的呼吁……所以我就下定决心要一个人干,于是脱离了旅团。
只不过当时我还不习惯一个人在沙漠中往来,所以没办法比旅团先找到使者。于是上次我放弃实行计划,专心帮助被包围的使者逃走。因为我至少会刮起小沙暴,所以——」
……啊啊,拉比莎闭上眼睛。哈迪克就是因此才得救的。
「种了辛姆辛姆以后……这个镇会怎样呢?」
「要是种得活辛姆辛姆,就能够证明这个镇像迦帛尔一样安定、符合理想。这么一来,这个镇就能得到契机重获自由……像卡耶尔那样着眼于复仇的作法只会造成仇恨,那样并不能算是真正解放这个镇。」
杰泽特这么说着,与其说是在回答拉比莎,更像是自我催眠。
「——为此,首先必须要带使者来才行。」
亮得刺眼的繁星间,锐利的月亮隐约浮现散发光芒。
沉默降临,不久杰泽特再度开口:
「你认为人最深的悲伤是什么?」
拉比莎皱起眉头,无法回答。
「——我认为是无法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