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性尖锐的吶喊声在废坑中回荡,肉与肉碰撞的声响及含糊的惨叫响彻四周。
少女高高抬起脚,漂亮地踢碎哥布林的颚骨。
小鬼吐著血咚一声倒地,无疑是致命一击(Critical)。
哥布林差不多就是这种程度。不必祭出多厉害的武器或招式也杀得死。
「为什么废坑里会有哥布林?」
武斗家少女「嘿咿嘿咿」地空踢著依然抬著的腿,年轻战士皱起眉头:
「……好像是因为东方之前发生过战斗。说不定是从那里逃过来的。」
「咦?经过中央来的吗?太高难度了吧?」
「地底能通往各处。」
年轻战士的语气彷佛要驱散什么痛苦的回忆,放开没机会出鞘的剑。
原来如此──少女佩服地说。他并不想把战斗的工作交给她一个人,但这也是无可奈何。
站在最前线不方便注意整支队伍的状况,若排在第二、第三位,武器又构不到敌人。
──乾脆我也像那家伙一样,改拿长枪好了……
年轻战士边想边回头询问身后的男人:
「老师,状况如何?」
「这个嘛……」
和语气成反比,被他称作老师的人以莫名粗野的嗓音回应。
他掀起老旧的外套,出现在底下的是一张似狼的狗脸。
兽人(Padfoot)魔法师──基于年龄因素辞去讲师职务,如愿以偿当上冒险者的中年男子说道:
「粉尘味这么重,我的鼻子派不上用场。路线也很复杂,画起来不太容易啊。」
「大略就好,不必做到百分之百精确。」
「好的,好的。」
兽人魔法师稳重地点头,用白色粉笔在羊皮纸上绘制地图。
──幸好是由老师担任制图人(Mapper)。
见他如此镇定,年轻战士感慨地心想。
地图品质直接关系到这次的委托报酬,重点是他沉著冷静。
比起会因为慌张而乱用法术的魔法师更加值得信赖。但那也已经──
「──?怎么了吗?」
武斗家少女晃著头发歪过头,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这还算好的,问题在于另外两人。
「喂,后面好像还有路。」
「要注意不让这小丫头看到路就往前冲,很累人呢。」
一名还没长胡子的矿人女孩和森人(Elf)青年,缓缓从暗处走出。
但这两个种族并不能从外表判断年龄。
一位是立志成为斥候而正在修行的矿人,另一位则是信奉地母神的森人。
年轻的青年战士知道的只有这些,现阶段这样就够了。
「你说啥!?你才是一直吵著要回去,胆子有够小!」
「请称之为慎重。毕竟我们与矿人的眼界不同。」
这两人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所以才派他们出去侦察,结果马上就吵起来了。战士用手遮住脸。
──那些家伙的感情就很好。
他想起曾经的──虽然他不觉得他们有拆伙──伙伴们。
那时给负责带队的僧侣添了不少麻烦。之后找机会跟他道歉吧。
「他们两个的感情真好呢。」
不能寄望笑咪咪的武斗家上前劝架,不知所措的老师也靠不住。
「我说啊。」
战士维持冷静的语气,朝两人开口:
「我只有拜托你们去前方探路,可没叫你们冲进去。」
「呣……」
矿人女孩闷闷不乐地咕哝著,森人祭司一脸「早说过了吧」的态度眯起眼。
「然后既然是去侦察,也请别为这种小事找她吵架。」
「……呵。」
森人祭司以微笑蒙混过去,矿人女孩眯眼瞪著他:
「看吧,连我都一起被骂了。」
「说什么呢,明明是你害的。」
「沉迷于赌博输到脱裤子被尼姑救济才跑去信教的家伙少在那边。」
「唔!?」
想必这也能算是致命一击(Critical)。
从小在矿人军队中长大的她口齿伶俐,虽然智慧不及森人,经验却略胜一筹。
矿人哈哈大笑,森人则在旁沉默不语。战士放著他俩不管,面向前方。
「不管怎样,先重整队列、向深处移动吧。之后得向公会报告有哥布林出没,不过……」
「地图还没画完呢。」
「是啊。」
他点头回应银发的武斗家,向黑暗踏出一步。这时──
「……情况不妙。有股讨厌的气味。」
老师突然嘀咕道。年轻战士迅速拔剑。
「反差二人组麻烦退到后方保护老师,我和她上前。老师,请准备法术。」
「咦、咦?」
「谁跟谁是反差二人组啊……!」
战士无视错愕的武斗家与不满的森人,凝视黑暗深处,竖耳倾听。
首先传来的是无数的脚步声。接著是腐臭味。最后是在黑暗中发光的混浊双眼。
──要戴头盔吗?
敌人数量很多。会陷入混战的话,发号施令者看不清周遭不太好、吗?
他想了一下挂在背上的头盔,基于和以往不同的理由放弃装备。
「早知道就买个护额……」
「哥布林和……一只大家伙要来了!」
绿皮肤(Green Skin)从黑暗中涌出。
「GOORRBGG……」
「GOROB!GGBBRROG!」
四──不,总共五只。每只手上都拿著粗劣的武器。这样很好。其实并不好,但很好。
「GBRRRRR!」
除此之外,快要顶到坑道顶端的巨大身躯耸立于眼前,彷佛在率领那群哥布林。
对方无谓地挥动手中的棍棒,威吓一行人。
年轻战士认识这只怪物。没亲眼见过,但听之前那支队伍的人提过。
「──是乡巴佬(Hob)!」
「不,那在古语中是『巨大』的意思。」
狗脸魔法师从容不迫,双手已经结好法印,果真厉害。
「有毒的气味。」森人僧侣优雅地说。「看来我的任务是解毒。」
「神又没授予你其他神迹。」
「呵,目前还不到告诉你们的时候。」
「听你在吹。」
矿人女孩一面和森人僧侣斗嘴,反手拔出形似柴刀的短剑。
她似乎明白保护两位术者是自己的职责。年轻战士点点头:
「小鬼由我处理,我的铠甲较厚,他们的毒刃应该刺不进来。所以你就──」
「大只的对吧,放心交给我!」
武斗家少女爽快回应著冲进敌阵,为战斗揭开序幕。
「GRRORB!」
「GBR!」
小鬼主动攻来。年轻战士考虑到可能会有敌人从墙壁冒出──他想起讨厌的回忆──一边观察两侧,上前应战。
在封闭场所不适合挥舞双手剑,不过──……
「看、招!」
他横向挥了一剑,几乎快要砍到墙壁。剑尖擦过表面,刮出声响。
「GOOBR!?」
同时,涂上黏稠液体的短剑被剑刃弹开,小鬼惊呼出声。
──果然是毒短剑吗。
这样就好。战士舔了下因为紧张而乾燥的嘴唇,重新握好剑。
吸引敌人(Provoke),抵挡攻势(Parry),敌人进入范围的话就趁机攻击(AoO)。
他负责担任肉盾(Tank)。
主要攻击手是如同一只箭矢射进敌阵的少女。
「GGGBBORG!」
怪物们当然不会因为一名赤手空拳的少女杀过来就手足无措。
大哥布林喘著粗气,用足以致命的怪力挥下稍微擦过狭窄洞顶的棍棒。
「喝!」
武斗家踩著步法,侧身闪过棍棒。风压吹起头发。
「喝啊!」
接著她深深蹲低,使出直拳,瞬间发出类似钟响的声音。
「GOOB!?」
大哥布林丑陋的大肚如海浪般荡开波纹,巨大身躯踉跄了几下。
然而,只有这样。魁梧的小鬼疑惑地看著肚子,露出卑劣笑容。
「GGGGGG……!」
「哇,这是什么!好软!?」
肥厚脂肪成了装甲(AC),没能对他造成伤害,令少女不知所措。
「别慌,继续出手!」
「GOOROGB!?」
战士将双手剑斜举,藉此让小鬼的攻击滑开、迅速还击,先解决一只。
他顺势踹倒发出含糊不清惨叫声死去的哥布林,大声下达指示,接著便传来「是!」的回应。
「嘿、咻……!」
此时,战士后方射来一支飞箭(Dart),补上他攻击后产生的空隙
。
「GBRO!?」
飞箭深深刺进手掌,小鬼哀号出声,战士得到重整态势的时间。
「呵呵呵,机关式的弓也挺有趣的嘛。」
森人僧侣手上拿著发条式投射器(Dart gun)。
一旁持短剑警戒的矿人女孩不禁傻眼:
「……我说你啊,难道没把地母神的教义放在眼里?」
「真失礼。这是自卫所需的最低限度的武装。」
就是因为买了这种东西才会没钱吗。战士苦笑著砍向小鬼。
「GOOBORG!?」
这样就两只了。那种玩具需要花时间装填箭矢,最好别太过依赖。
森人僧侣之所以能放心射击,是因为矿人斥候在身旁守著他。
而保护三名后卫就是自己的工作。年轻战士很清楚。
他望向前线,武斗家少女和大哥布林仍在交战。
「喝啊!」
「GOOOG!GOROBG!」
然而,往往会发生这种情况。
少女用力踢出去的脚被大哥布林一掌抓住,可能是她错估了攻击距离。
「唔!?啊!?」
「GOROGB!GOOOGBGR!」
大哥布林露出丑陋的扭曲表情,武斗家面露惧色。
会被捏烂还是抓起来甩?小鬼的残虐性跟小孩子没两样。
「老师!」
「『阿尔马(武器)……夫吉欧(逃亡)……阿米特乌斯(丧失)』!」
事后回想起来,他自认将冷静沉著的兽人放在队尾,真是漂亮的安排。
用不著下达指示,镇定的老魔法师就已经朗诵完正确的法术。
拥有真实力量的言语随著他的咆哮解放,袭向大哥布林。
「!?」
「……!」
那项法术──《徒手(Awkward)》以让棍棒从右手滑落的形式显现。
武斗家眼中闪过一道光,腿在怪物掌中回旋。
「咿──呀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怪鸟般的吶喊声,以敌人的手当踏台,在空中奋力一踢。
宛如陀螺旋转身躯释放的踢击,命中大哥布林的脸。
「GBORG!?」
惨叫参杂在骨头碎裂声中,消失不见。
大哥布林的鼻子被踢烂,脸部喷出鲜血,默默倒下。
或许是粹掉的骨头刺进脑部了──老师在后方如此说道。
也就是致命一击(Critical Hit)。
「嘿咻……好、好险……!」
武斗家少女没有翩翩降落,而是摇摇晃晃地著地,抚著丰满的胸部松了口气。
年轻战士也吐出一大口气,说了声「好」重新面向眼前的小鬼。
「GOBORG!?」
「GRG!?GOOBG!?」
失去大将,剩下的哥布林只有三只。
怪物们转眼间就被杀光,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那么。
战斗结束后,是回收战利品的时间。
「我看看。哎,小鬼身上的东西八成不怎么值钱……」
喜孜孜将手伸向尸体的,当然是矿人斥候。
那么粗的手指为何如此灵巧?年轻战士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他该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在行囊中摸索,取出水袋,对兽人魔法师使眼色。
「嗯,请便。他们俩交给我吧。」
「谢谢。」
青年走向坐在坑道角落的少女。
她带著开朗笑容抬头望向青年,表情却非常僵硬不自然。
「……给你。」
但青年没有说出来,坐到她身旁递出水袋。
「……我就不客气了。」
武斗家少女伸手想接过水袋,两只手臂却在发抖。
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呢。
「哎、哎呀……冒险……那个,比我想像中还……」
「可怕吧?」
「……我还以为会死掉。」
少女喃喃说道,勉强喝了两口水,塞好栓子。
年轻战士点头回道「是啊」,把玩著她还给自己的水袋。
「我也很怕。不过,嗯,总比天不怕地不怕来得好。」
「……是吗?」
「不懂害怕的话,大概会就那样死掉。」
即使觉得害怕,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就是了。
他补充道。虽然是硬挤出来的笑容,她还是笑著回答「什么啦」。
「可是害怕哥布林,实在不太光彩……」
她的语气却和表情相反,有点沮丧无助。
「……我还跟爸妈说过要闯出一片天呢。」
「你认为害怕食岩怪虫(Rock Eater)就是件光彩的事吗?」
「食岩怪虫?」
少女纳闷地歪过头,银发垂下,他笑著摇头说「没什么」。
完全不一样。她和之前的伙伴们。
「总之就是,不可能一开始就一帆风顺。只要活著就还有下一次机会。」
「……好的。」
但他不是很确定,这句话能否安慰到她。
说不定,这反而是他希望有人对自己说的话。
少女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却坚定,不知为何,他有点开心。
「喔,这只大哥布林带著一封信耶!虽然我看不懂!」
「哈哈哈,所以说矿人就是这样……上面写什么?……哼,果然。原来如此。」
「你绝对没看懂对吧!?」
矿人与森人聚在大哥布林尸体旁,吵吵闹闹。
老魔法师苦笑著介入,拿起骯脏的纸片点了点头:
「噢,这个与其说是文字,更接近绘文字。推测是『等待指示』的意思。」
「绘文字……呃,哥布林读得懂字吗?」
「未必不行呢。这个写法,莫非是出自妖术师(Warlock)之手……?」
一行人闲聊著。考虑到矿山的规模,应该差不多要走到底了。
年轻战士呆呆看著这幅景象,突然想起什么,喃喃说道:
「……欸,你会读写文字吗?」
「哎呀呀,完全不会!」
身旁的少女不知为何一脸得意,挺起丰满的胸部断言。年轻战士笑了出来。
「那下次……一起学吧。」
「是!」
──想再试著努力一下。
等那名秃头僧侣回来就这样对他说,约他一起喝酒吧。
年轻战士下定决心,缓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