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的事──太多了……!」
妖术师拎著衣服下襬,哀号著在森林里跑来跑去。
认为施法者派不上用场的家伙,连冒险者都称不上。
那些人没听过那位妖术师与宝冠的伟业,没听过灰色之人的探索行,也没听过如灰鹰般的术士。
──不过,他们都一样也很擅长使剑……!
「呃,那边的孩子们退下!你们靠太前面了!不要命了吗!?」
「啊,对、对不起……!」
大概是忍不住关心起同伴的状况,她对过于接近前线的新手怒吼。
就算施法者必须掌握整体战况,看准时机使用法术,也该有个限度吧。
只因为委托是保护地母神寺院,就兴匆匆跑来的新手,根本靠不住。
连他们吓得发抖、急忙后退的样子都令人火大,妖术师哼了一声。
毕竟她正努力维持力场,抵御往这边冲过来的蝎狮。
焦躁会妨碍精神集中,但她实在控制不住,不能怪她。
「喂,你刚才不是说会负责照顾新人吗……!」
眼看蝎狮用钩爪抓著墙壁,妖术师皱眉对同伴僧侣抱怨。
「哎呀。」
僧侣还是老样子,一脸操劳成性的模样,板起脸抚摸头发没剃乾净的脑袋。
「不能怪我吧,若要保留解毒用的神迹,治疗伤势也得花上一些时间。」
数名全身缠著绷带的冒险者,正躺在僧侣周围呻吟。
他负责的是帮在前线受伤的新手们治疗。故这句话说得有道理。
道理是有,但那些连药都没带就来冒险的人,大可放著让他们去死吧──她将这句话吞回口中。
妖术师也明白,不可跨越那条界线。
再说没办法,魔法书之类的东西实在太贵了。回想起自己的新手时期,她实在没资格说别人。
──还不都是因为明明是军事机密,还让它流到异国的黑市去!
妖术师将百分之百正当的怒气,发泄在远方的祖国上,焦躁地咬住大拇指指甲。
「喂,这样很难看。」
「啰嗦!」她歇斯底里地大叫。「欸,那边还没搞定吗!?」
「闭嘴啦!我也在努力啊!」
战斧手怒吼回去,举起斧头劈向近在眼前的可怕亡者融合体。
真是,这些怪物令人怀疑起混沌势力的品味。
将复数死者缝合,手脚都各有好几对,真正意义上的三头六臂。
他们蠢动著喷出不明瘴气,挥舞手臂袭击而来。
战斧手好不容易闪过飞溅的腐液,和其他冒险者联手,继续战斗。
「哇!好恶!好恐怖!」
嘴上哀哀叫著,却仍在与怪物缠斗的,是不停挥动棍棒与剑的一位战士系少年。
虽然这种战法不太常见,拚命抵挡怪物这点值得嘉许。
站在后方紧张地举著天秤剑,持续瞄准目标的少女也不坏。
「你再不快点解决,我到底要维持『力场(Force Field)』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听见这不负责任的回应,妖术师忍住回骂「笨蛋!」的冲动,将注意力放在法术上。
毕竟那些可疑的尸体怪物好像有毒。
除此之外还有蝎狮。这当然也有毒。
不如说侦测出敌人有毒、并告知伙伴,是拥有知识的魔法师的职责。
──但,也有连老虎都不认识的魔法师存在……
大多都得先从蝎狮是什么样的生物开始说明,这点令她格外火大。
拥有老人的头、狮子身体、蝎子尾巴,有智慧的魔兽,这不是常识吗?
解释清楚后,他们也会说无法同时对付两只有毒的敌人,要求魔法师处理另一只。
什么叫魔法师很弱派不上用场啊。讲什么屁话!
就算她如此怒吼,回应她的也只有蝎狮意义不明的咆哮。
「喔呀?」
因此,在后面嚼军粮的兔人这句话,触怒了妖术师。
毛色白褐夹杂的她一副很痒的样子抓著毛,纳闷地晃动长耳:
「那位小哥一直在后面磨磨蹭蹭的,不晓得怎么哩。」
「什么?」
出声的是砍断亡者手臂──不知为何有好几只──的战斧手。
他把斧头扛在肩上,「这边交给你了!」「咦咦咦!?」丢下一句话给少年,大步退后。
喘著气接近躲在阴影底下,鬼鬼祟祟的冒险者。
「喂!现在这么缺人手,你杵在这干么!?」
「呣……」
那名男性一瞬间露出因为被人叫住而感到不快的表情,接著笑道:
「不是啦,我肚子突然有点痛起来……」
「肚子痛!?」
「糟糕。」
僧侣彷佛在伺机而动,站起身。
「那些亡者可能会散播病毒。万一感染就糟了,因为得花治疗费……!」
在两人背后勉强维持著防线的少年,和少女一同发出悲鸣。
兔人猎兵「这样下去不行啊」急忙冲过去,开始支援。
这起寺院的委托挺划算的,但如果得花钱治病,就本末倒置了。
僧侣无视下级冒险者由喜到忧的心境转折,雀跃地拿著袋子走过去。
「我来帮你看看。别担心,费用很便宜。森人(Elf)用的腹痛药在……」
「……森人?」
战斧手眼前的长耳晃了下。不过,识别牌上刻的种族名却是凡人(Hume)。
「你这混帐怎么看都是假货吧!」
不晓得是捡来的还是伪造的,总之身分证的精度非常低。
面对朝他扑来的战斧手,那名混进守军的男人啧了一声,用力往后跳。
「啧!如果能把牧场搞到手,我也用不著这么累……!」
男人擦著脸拔出短剑,不晓得要做什么,但对妖术师来说,这一点都不重要。
对她而言,重要的是观察战况、维持立场、算准法术的使用时机。
那些亡者就算了,蝎狮也会使用法术,既然如此,针对法术的防御也是必要的。
她在脑海中确认今天用了几次法术、还能使用几次,以免念出不存在的咒文。
要帮忙照顾后面那些今年刚当上冒险者的人固然麻烦,这也无可奈何。
啊啊,对了,明明有伤患,僧侣到底在干么啊?那些人也要我负责治疗吗?
是说战斧手又跑哪去了,竟然把担任前锋的那些孩子丢在那边,真的是。
喀锵喀锵。嘎吱嘎吱。啊啊──哇哇──吼噜噜噜噜──
「──啊啊,有够烦!吵死人啦──!」
下个瞬间,雷击声(ZAP)响彻四方,被闪电击中的男人,脑袋宛如成熟的果实般弹飞。
「特尼特尔斯(雷电)……欧利恩斯(发生)……雅克塔(投射)」。
扭曲成异样角度的雷霆从指尖射出,直线贯穿头盖骨。
突然于眼前炸裂的血腥景象,令众人哑口无言。连那群怪物都不例外。
妖术师喘著粗气,肩膀上下起伏,瞪向四面八方的冒险者。
她没发现他们下意识退后一步,踩在血泊上。
「欸,我搞不清楚状况所以乾脆先杀了他,没问题吧!?」
众人纷纷点头。妖术师怒吼道:「那就给我回到自己的岗位!」
──要做的事太多了,求你们放过我!
妖术师如此吶喊,回头维持「立场」,没人敢对她有意见。
他们自然无从得知,那名暗人是散播地母神负面传闻的黑手。
§
「地母神寺院那边,好像也开始了……!」
「是吗!」
重剑士挥舞大剑,确认少女巫术师透过使魔得知的情报。
──不,说那是使魔她会生气。
她会说她只是拜托森林的动物帮忙,并非使唤他们。
他边想边拿阔剑砍向魔神(Demon)的先锋部队。
一刀就将两、三只一分为二,血肉从现世消散至灵界。
下级魔神(Le sserDemo n)同样是可畏的魔神。
十几、二十几只的低阶魔神,团团包围踏进地下灵庙的冒险者。
其中还参杂疑似首脑的上级魔神(Greater Demon)。
不晓得该不该庆幸至少没有赫赫有名的高级(Arch)在──
「DDAAAAEEEMOOONNNNNNN!」
「喔喔!」
羊头魔神大声咆哮,重战士怒吼回去,拖著步伐测量距离。
──受不了,这群混沌势力喔……!
「就那么想喝地母神的酒吗!」
长枪手飞奔而出,闪过羊头魔神挥下的牛刀,刺出长枪。
他的魔枪以毫厘之差擦过敌人的刀刃,速度丝毫不减,贯穿魔神的咽喉。
「DDDEEEEEEEEAAAMMMMOOON!」
然而,
魔神之所以为魔神,关键在于他们的生命力。
插著枪的喉咙,肉在转眼间膨胀起来,伤口逐渐愈合。
恶魔用粗壮的手臂抓住枪,试图拔出枪尖,长枪手则握紧自己的武器,与之对峙。
脸上带著毫不怀疑自己会获胜的无畏笑容。
「那、是……丰穰的……供、品……」
这时,撕裂空间的超次元暴风掠过空中。
举起手杖,朗诵咒文的,是他的伙伴魔女。
「玷污……它的话……一整年,都……不会有……任何,收获……唷。」
魔力在地下灵庙盘踞,天花板下方竟冒出云朵。
「『卡耶鲁姆(天)……艾歌(己)……欧菲罗(赋予)』。」
混杂冰雹和霰的猛烈暴风雪忽然吹起。
魔神们瞬间全身结霜,染上纯白,结冻,被冰雹击中,碎裂。
长枪手嘀咕著「可怕喔」,重战士也有同感。不过──
──不过,战况还是一进一退。
他们杀进企图玷污地母神神酒的邪教根据地,却遇到这种事。
一行人(Party)被源源不绝的魔神阻挡,完全无法抵达最深处。
──虽然大主教(Archbi shop)说过没关系。
「嘿,你那边状况如何?」
「挺严峻的。」
半森人剑士悠哉回答。他正和少年斥候一同四处游走,扰乱其他魔神。
没错,这里并不只有他们。
当然不能因此就懈怠、放水,但也没必要著急、紧张。
例如,大名鼎鼎的恶魔杀手团队就在对面奋战。
微胖的术师投射力箭(Magic Missile),女剑士和圣骑士挥下长剑,治疗师的单筒也喷出火焰。
「DDAAEEMMONN……!」
然而,每一击都无法造成致命伤。
袭向冒险者的,是异形──虽然每只魔神都是异形──上级魔神(Greater Demon)。
乍看之下像肌肤苍白、手拿长柄骑枪(Lance)的美丽女战士。
紧致的身体穿著裸露度高的铠甲,煽情地露出肢体。
然而,这句话应该只够形容她的一半。
「DDDDDEEEMMMOONNDD……!」
女魔神妖艳地不停轻笑,下半身是巨大的蜘蛛。
不祥、邪恶,长著腺毛与刺,颜色骇人的好几只脚在蠢动著。
不,仔细一算,两只人手加上六只脚,共计八只──
看了会让人怀疑自己精神是否正常的半虫半魔。她似乎就是这座灵庙的指挥官。
「好,那家伙由我负责!」
女骑士喜孜孜地冲上前。戴著头盔,全副武装。
虫恶魔见状,像在嘲弄她似的笑出声来,舞动著脚摆出突击姿势。
「喂,别大意喔?」
「我知道。放心,我也要在这立下一笔功勋,取得圣骑士的资格……!」
看来恶魔杀手的团队中有圣骑士这点,强烈刺激到她的自尊心。
女骑士无视重战士傻眼的表情,扔掉盾牌,双手握紧十字剑。
「放马过来!」
在她吶喊同时,虫恶魔的六只脚喀唦喀唦上下移动,飞快朝她奔近。
那迅速又灵活的动作,连被誉为人马合一的有名骑士都不可能追上!
这也理所当然,因为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心同体,骑枪以猛烈的速度刺出。
冲击伴随魔神巨大身躯的重量,连南方的巨兽都能一枪打倒。
区区徒步的冒险者吃下这招,光是尸骸五体完整都称得上幸运。
然而,双方擦身而过的一剎那,女骑士轻松侧过身子。
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将低持的剑往上一挑,与枪尖重合。
听见了摩擦声──似乎。女骑士的铁靴擦出白烟。
趾尖刮著灵庙的地板、从她身旁跑过的魔神,已然少了上半身。
从下方被斜斜砍成两半,手持骑枪的女性身体,带著得意的笑容飞到空中。
骯脏血液如骤雨般从天而降,女骑士的头盔锵一声掉到地上。
重战士推测她应该是趁擦身而过之际,利用敌人自身的速度将其砍成两半,吐出一口气。
──相处了这么久,就只有这招我看不见……
问过好几次,她却总是得意地回答「秘剑不外传」。
重战士连她是在哪、如何学到的都不晓得,更遑论个中原理。
但她之前喝醉时说溜嘴过,那是古老──非常古老,已经被人遗忘的剑技。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话说回来,唉……」
重战士亲手帮她绑好的头发从头盔底下露出,一滴血自额头滑落,她若无其事地说。
「竟然乖乖被我挑衅从正面突击,真是蠢到有剩。」
「你就是这样才当不上喔。」
§
「……你还真能忍。」
「这个嘛,只要我冲进去『轰──』一下就能赢,不如说取胜就是我的任务,不过──」
勇者如同一道光,在边境土冢山地下深处的迷宫里飞奔,一面回应贤者。
手握圣剑,身穿魔法铠甲,还带著伙伴施的众多强化法术及加护。
绿色外衣和铁枪的打扮虽然也不错,她果然还是习惯这样穿。
「我又不知道要去哪里、该怎么走。」
──真的是,一堆麻烦。
不久前,还只要搞定那个什么魔神王,调查邪教的企图,攻入其据点即可。
现在却牵扯上政治、复杂的内情、阴谋这些东西。
别管那么多,直接杀进去不就得了──她也这么想过。
但伙伴说「不可以」。
倘若无视人世之理,就代表将会成为被人世排斥的存在。
既然大家都愿意喜欢这样的她,就该相信大家,把能交付出去的事交给他们。
没必要独自面对所有问题。因为世界并非凭她的一己之力旋转。
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好人、坏人,大家都在拚命活著。
例如这座土冢山,也是不知道哪位冒险者剿灭小鬼时顺便回报的。
消息传到大主教耳中,是因为有冒险者公会的人帮忙。
变成这么大规模的讨伐战,事先做好准备的,是商人或其他人吧。
为此提供资金的是国王陛下,缴税的是全国人民。
到了上战场的时候,帮忙吸引各种敌人的是其他冒险者。
此时此刻,勇者在不知名的人为她开辟的道路上全速奔跑。
因此,她虽然觉得麻烦──
──这样大概,非常幸福吧。
「……嘿嘿。」
「怎么突然笑起来?」
「没事,没什么!」
勇者对担任前锋、魔神一进入攻击范围就会抢先解决掉他们的剑圣摇头。
引来亡者、呼唤恶魔、与商人勾结,真正目的是在地下举行邪恶仪式。
企图玷污地母神神酒的邪教。此刻正是击溃他们的绝佳机会。
万一她们输掉,今后一整年,或许更久之后也是,西方边境的大地想必会陷入贫瘠状态。
没道理放过这个机会,她也不打算放过。勇者不能输。一直都是如此。
「接著往右。直走,在第三个弯道左转。」
「嗯!」
使用法术提升速度的贤者显得有点喘,为她指路。
用「转移(Gate)」卷轴会轻松许多,但有结界妨碍而无法这么做。
她可不想无意间掉进次元的缝隙,回来后发现已经过了一百年。
勇者乃拯救世界之人。身为勇者的原因不是能拯救世界,而是试图拯救世界。
──救得了吗?如果被人这么问,倒是有点没自信就是了。
自己做得到的事并没有多厉害。但她有重要的同伴,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所以──必须拯救世界,而且大概总会有办法,她如此相信。
「最里面有扇门!要冲进去吗!」
「冒险者的传统就是破门而入(Kick Open)!」
「哪有这种传统。」
──好了,剩下就是一如往常的大决战(Climax Phase)。
勇者吶喊一声,跳进邪恶阵营的正中央,以太阳般的爆炸贯穿黑暗的地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