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嗯……!」
「……呼。」
俗话说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肯定静不下来,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三位少女只有发出平稳的叹息声。
由油灯照亮的昏暗石室内,白色蒸气缭绕,连旁边的人都看不清楚。
大理石作成的长椅,椅背是巨大的石柜,蒸气源自于此。
只穿著内衣──妖精弓手则是裹著薄布──在里面休息,转眼间汗水就会从体内喷出。
经历横渡沙漠的旅程,对于疲惫的身躯而言,异国城市的蒸气浴可谓再舒服不过。
「……啊──凡人真会想些神秘的主意……」
妖精弓手邋遢地垂下长耳,发出慵懒的声音。
因为精灵会混在一起而讨厌洗澡,已经是过去式。
她的头发被往上喷的蒸气濡湿,看起来十分满足。
「跟暖炉……又有点不太一样。」
「城里或宅邸里,也有在大理石制成的大柜子里生火的暖房。」
有点口齿不清、语气恍惚的声音,出自表情终于缓和下来,吁出一口气的女商人口中。
雪白肌肤泛起红潮,挂著珍珠般的汗水,放松地沉浸在蒸气中。
「石头会慢慢变热……不过竟然会把它用在蒸气浴上……令人惊讶。」
她边说边不停抚摸后颈,或许是于后颈浮现的骇人伤疤的关系。
女神官小心翼翼抱著自己的行李,鼓起勇气开启话题。
「……总之到城市了……之后该怎么办呢?」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思及此,女神官发著呆闭上眼睛。
──不,已经不是问题了。
或许是因为血液循环变好了。她委身于跟沙漠的热度不同的舒适热气中。
在这个沙漠之国,蒸气浴十分普遍,听说里面还能接受按摩。
然而,他们实在没那个时间让人帮自己按摩。有该做的事。
没错──那不是问题。重点在该如何解决问题。
在虫人(Myrmidon)的帮助下进入国都,先找好旅馆的一行人(Party),已经在采取下一个行动。
不管怎样,总之先休息再说。接著是收集情报,以决定下一步棋。
在搞不清楚方向的环境中埋头猛冲,只有部分情况下会奏效。
蜥蜴僧侣及矿人道士说要边走边吃,顺便在街上巡视。
哥布林杀手则有地方要去,最后跟其他人分头行动。
至于女性组──
──……他是在为我们著想吧。
尽管只有简单的「去休息」一句话,他们都认识那么久了。她能理解他的意图。
跟以前不同,她确实有其他选择。只要自己主动提出即可。
女神官在这个前提下回答「好的」,与女商人、妖精弓手一同来到这家汤屋。
因为若不养精蓄锐,紧急情况会无法向神祈祷神迹。
「毕竟,这里是敌阵嘛。」
该放松的时候就放松,该紧张的时候就紧张。
女神官轻轻伸长手臂,从固定在墙上的水盘中捞水洗脸。
水声及冰凉的感触,对发烫的脸来说十分舒服。
「……我。」女商人喃喃说道。「……想去做生意。」
「做生意?」
妖精弓手晃动长耳回问,女商人简短回答「是的」。
「虽然马车没了,我带著几件可以当商品的东西。」
──经她这么一说。
女神官回想起来。矿人道士在自己的衣服上缝了几颗宝石。
他说那是旅行时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原来如此,确实没错。
虽然会有行李丢失的时候,连衣服都不见的情况倒不常见。
她抱紧布包,轻声说道「我懂」。女商人点头。
「有家王位被篡夺前跟我国做过生意的商会,我打算去那里问问看。」
「一个人吗?」
妖精弓手眯起眼睛,脸探向女神官这边,彷佛在徵求同意。
「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嘛。」女神官纤细的手指抵在唇上,陷入沉思。
「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你是委托人,我们又是护卫。」
就算她懂得法术、剑术,曾经是冒险者也一样。
不能让她在敌阵单独行动──那个人八成会这么想。
「实在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是吗……」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女商人沮丧地低下头,使女神官眨了下眼睛。
她轻轻眯起眼睛,忍住笑意,以免被她发现。
妖精弓手似乎也察觉到了,喉间传出轻笑声。
这名友人露出与年纪相符的表情,对两人来说相当值得高兴。
「那就两两分组啰!」
虽说未必是出于这个原因,妖精弓手气势汹汹地宣言。
她双手各竖起两根美丽的手指,用力指向两人。
二?女神官与女商人面露疑惑,妖精弓手「没错!」挺起平坦的胸膛。
「让欧尔克博格独自行动太奇怪了。大家都分成两个人一组,因为单独行动很危险!」
所以身为委托人的女商人也没被视为客人,而是能独当一面的伙伴──是这个意思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考虑这么多,但森人的思虑之周到,有时会射穿真理。
女商人瞬间瞪大眼睛,露出宛如花朵绽放的笑容,点了下头。
「好的!我……没意见。」
跟小孩子一样,女神官心想。明明她跟自己没差多少岁。
不,以身材来说,在这之中她是最成熟的。
她有点羡慕。不过自己是前辈,她是后辈。既然如此……
「那就跟我──」
「我跟这孩子一起去──做生意?你负责欧尔克博格!」
妖精弓手先发制人。
刚才竖起的两根手指变成一根食指,指向女神官。
「咦,啊。」女神官困惑地频频眨眼。「我本来打算跟她一起去……」
「遇到沙尘暴的时候,你们不是黏得很紧吗?那么久没见,我也想跟她聊天。」
森人讲出「久」这个字有点奇怪,女神官忍不住笑出来。
妖精弓手似乎将这个反应视为在调侃她,往女神官身上瞪过去,她急忙挥手解释「不、不是啦」。
「那么,我就去找哥布林杀手先生。」她瞄了女商人一眼。「……可以吗?」
「是的。」她肯定地点头。「我也想好好跟她聊聊。」
「那决定啰!」
妖精弓手态度强势。女神官觉得连自己都被当成小孩子看,噘起嘴巴。
可是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因此闹脾气,不是显得更幼稚了吗?
女神官改变心态,再度点头:
「我明白了。那我先走啰。虽然哥布林杀手先生很习惯单独行动(Solo)──」
「不过,又还没要去剿灭哥布林。」
妖精弓手咯咯笑著,女神官也苦笑著点头。
她抱著行李起身,女商人纳闷地抬头看著她。
「是说,为什么要把炼甲带进浴室……?」
「因为弄丢了会很麻烦喔?」
妖精弓手默默摀住脸,仰天长叹。
§
来到室外,有股怀念的味道,女神官嗅了几下。
白褐色──该这么说吧。
清洗完身躯,离开汤屋后,她重新观察眼前的街景,给人这样的印象。
将砖坯堆积在一起涂上灰泥盖成的房子,绵延不绝。
没有玻璃──不过透明的薄玻璃,在这个国家好像也属于高级品──的窗子。
土壤密合的褐色道路。乘风飞舞的沙尘。
街上的行人都穿著从未见过的衣服,拿著从未见过的东西。
以及彷佛要睥睨这一切,耸立于远方的圆顶巨大宫殿的影子。
──虽然我们的城堡也很壮观……
跟用来战争的城堡,气势又有些许不同。
不过,这里果然是城市,生活于此的是人民。
下午,太阳绽放的白金色光辉也没有差异。
光著脚四处奔跑的孩子们。在路边放了张桌子玩桌上游戏的老人们。
疑似某户人家的太太的人,在摊贩买水果。
──那是甜瓜呢。
她曾经吃过。原来如此,是这一带有种的水果……
当然不只光明面。
女神官知道,四方世界不是只由光明面构成。
她已经明白,足以改变人类一生的事件──会发生得理所当然。
她也曾经想过,这样真的好吗?
例如披著草席,坐在昏暗小巷的阴影处的人们,前面摆著缺口的饭碗。
弯过一个转角,八成是栖息在混浊影子底下的声色场所和菸馆。
在对面的市场被拿出来卖的,肯定是奴隶。
欠钱、欠税、赎罪,或者为了清算战争时的债务,沦为奴隶的人们。
无分
正确与否──仅仅是做为事实存在,她活在这样的世界。
──还有哥布林。
当然,威胁这个世界的怪物不只小鬼。
不如说……眼中只有小鬼,大错特错。
食人鬼(Ogre)、异界的大眼珠、暗人(Dark Elf)、巨人(Troll)、阻断河流之物(魔 克拉•姆边贝)、上级魔神(Greater Demon)、雪之魔女、邪教。
光是自己看过的,就有这么多威胁存在于四方世界。
她不认为小鬼更加危险,不过……
──啊啊……
曾几何时,哥布林杀手在水之都说过的话,闪过女神官的脑海。
──气氛跟被哥布林盯上的村子很像……
人们的表情透出一丝忧郁。
风有点混浊。
后颈阵阵发麻,奇妙的异样感。
若要用一句话带过去,或许是错觉。
但她也听说过,直觉可以说是一种经验。
不晓得是因为她累积了不少经验,才开始感觉得到,抑或单纯只是她这么认为。
「……」
女神官无法判断,像在寻求依靠似的双手握紧锡杖,加快脚步。
各处的街口都站著卫兵,腰间配带半月形的弯刀,警戒地监视四周。
考虑到之前在路途上发生的事,不能因为对方是士兵──不,正因为对方是士兵,才得更加注意。
因此,为了避免被盯上,她故作镇定地在街上走动。
走路不要太快。但不要左顾右盼。
哥布林杀手说要去的店家,在前往旅馆的途中经过过。
记得位置在……
「那个,不好意思……」
「唔咦?」
忽然从旁被人叫住,女神官不小心发出错愕的声音。
回头一看,站在她旁边的是风格熟悉──也就是穿著我国的服装的外套少女。
「啊啊,果然!」看起来很亲切的那名女性,看到女神官便展露微笑。
从头巾底下露出的长耳晃动著。挂在脖子上的是地母神的圣印。
「森人……?」
「太好了。我就觉得是同国的人。因为问这个国家的人好可怕。」
森人女性带著满面笑容走近。
女神官目光游移,看起来不知所措。因为这个事件不在预料之中。
「其实,我想请教一下汤屋在哪里。你知道吗……?」
「是、是的。」
该如何回答?女神官虽然在犹豫,还是点了下头。
「我知道……」
为什么呢?她从她身上感觉到不明的──微妙的差异。
是因为她跟妖精弓手和那座村子里的众多森人接触过吗?
这名森人和她至今以来见过的森人比起来,总觉得,有点不同……
「住手。」
忽然响起的清澈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平静的声音从小巷的阴影处传来。穿著外套的红发女孩──同样有一对长耳。
红发森人果断走向两人,对另一名森人投以锐利的目光。
「你想陷害她对吧?那个手法我早看过了。」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问路──」
戴头巾的森人歪过头,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模样。红发森人一语不发。
女神官困惑地看了看两人,猛然发现戴头巾的森人身上的异状。
──汗水是白色的。
「……不好意思,失礼了。」
「什么……!?」
想到就立刻行动。那是存活下来的诀窍,她学过好几次了。
女神官迅速将手伸进森人的头巾底下,擦过她的脸。
黏在手掌上的不是汗水,而是白色颜料──白粉。
从白色肌肤底下露出来的,是斑驳的蓝黑色。
「暗人……!」
「啧……!」
森人──不,女暗人用力咂舌,转身拔腿就逃。
女神官马上握紧锡杖,准备举起来,却立刻作罢。
周围有卫兵在看,不该引起骚动……
「嗯,明智的抉择。」
看见女神官的反应,红发森人露出柔和的微笑。
──啊。
女神官反射性眨了下眼。虽然看不出森人的实际年龄,但她感觉比想像中还年轻……?
「……那人跟卫兵是一伙的。他们很快就会来问你是不是在跟卖麻药的人说话。」
看。顺著红发森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凶恶的卫兵正拿著刀走向这边。
女神官迅速在脑中思考该怎么解释,森人却率先行动。
她站到正想开口的卫兵面前,以神秘的手势摆动双手。
「我们没跟任何人说话。」
「……」士兵似乎愣了一下,接著便点点头。「你们没跟任何人说话。」
「可以走了吧?」
「可以走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奇术。
卫兵摇摇晃晃地转身,回到刚才自己所在的路口。
「效果维持不了多久。趁现在。走吧。」
红发森人吁出一口气,擦掉额头的汗水迈步而出。
看不出白粉剥落的迹象。女神官谨慎地跟在后头。
「然后。」她背对著她说。「卫兵会说要检查你的行李,抢走钱财。」
「是诈欺吗?」
「卫兵不是假的,所以或许不能这么说。」
红发森人说道,轻轻耸肩,女神官沉默不语,微微咬住下唇。
有股混沌的气息。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非得纯洁无垢。连神都不希望如此。
然而违法、腐败是混沌的苗床。发芽的它们会扎根、扩散开来,纠缠在一起。
如同魔女草(Striga),让国家枯萎,藉以开出美丽的紫花。
「……为什么?」
红发森人似乎将她的呢喃,往不同的方向解释。
「自我满足。」她笑道。「我想试著积业(Karman)。」
女神官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但她原本就不是擅长怀疑的个性。
──不如说,如果我对任何事都抱持怀疑的态度……
精神会撑不住。她深呼吸,吐气,放松肩膀。
跟在洞窟里一样。该警戒的时候警戒。发生什么事就立刻采取应对措施。
重点是,人家救了自己。该先做的事早已决定。
「那个,谢谢你。」
女神官停下脚步,深深一鞠躬。红发森人瞬间惊讶地睁大眼睛。
接著「哎呀」一声,露出腼腆害羞的表情搔著脸颊。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那个……你是冒险者对吧?」
「啊,是的。」女神官点头。「我要去黄金海市蜃楼亭这家店……」
「那正好。」
红发森人脸上露出属于年轻──十五、六岁──少女的笑容,停下脚步。
「因为我也要来这里。」
女神官惊讶地抬头。
一栋美丽的楼阁耸立于此,彷佛前一秒才出现的幻影。
§
往门后踏进一步的瞬间,女神官可以说整个人被震慑住了。
楼阁中央是打通的,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宽广。
房间呈螺旋状排列,可以俯瞰正中央的圆台。
映入眼帘的所有用具,都绽放黄金色的光辉──然而不仅如此。
是水。
楼中设有水路,大量的水奢侈地在其中流动。
竟然能在这座沙漠──真的把水拿来当流水用!
女神官下意识驻足,周围是种族各异的人在低声交谈。
「听说这栋楼阁是真正的海市蜃楼……」
「……还没开始吗?我可是好几个月前就预约了……」
「别闹事喔。楼主的手下全是技艺高超的──」
「喂,快看。那个不是那家大店的店长吗……」
下半身是蛇的女性扭动著尾巴前进,在里面的水槽哼歌的,应该是人鱼。
有双头侍者,也有全身刺著奇怪刺青的客人在喝酒。
女神官看呆了一段时间,猛然回神,摇摇头。
──不行。
不能一直被这股气势压制住。
红发森人熟练地往里面走,她拚命追上她的背影。
真的尽是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画面。
与玻璃瓶连接在一起的菸管萦绕的气味。服务生端出来的全是没看过的料理。
有人拿著短剑在张开来的手掌上反覆刺击,发出清脆声响……应该是在赌博。
女侍们身穿令人脸红的暴露服装,扭著细腰在走道上来回走动。
除此之外,站在店内深处的门前的兽人肯定是保镖。
他们默默睥睨店内的模样没有一丝疏忽,看得出实力坚强。
肌肉发达的身体自不用说,简直像在衣服底下穿著铠甲。
关节异常膨胀,更重要的是──长在脸上的尖角!
「那位是……独角兽吗?」
「谁知道呢。」红发少女笑道。「好像叫犀人。」
她坐到看得见圆台的柜台前,女神官也跟著在旁边的座位坐下。
柜台对面是戴面具的纤瘦──女性?──店员,在等待两人点餐。
「呃……」
女神官抬头看著挂在头上的菜单。
是通用语言──吧。饮料的名字她看得懂,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红发森人见状轻笑出声,竖起手指对面具店员说:
「有没有加酒的饮料吗?」
「这里没有卖酒。」面具店员摇头。「有茶或其他饮料,和一些餐点。」
「那麻烦来杯甜的冷饮。还有简单的食物。你推荐就好。」
「啊,哇。」女神官惊慌地说。「我跟她一样……!」
「好的。」
面具店员没有嘲笑手忙脚乱的女神官,恭敬地低下头。
等她──应该是。女神官依然看不出来──回到柜台后面,女神官呼出一口气。
她望向旁边,红发森人十分放松,惬意地休息著。
看见那对长耳,女神官「哦?」眨了几下眼睛。
以森人来说稍短,以半森人(Half Elf)来说又有点长。
「请问,你是森人……的。」她慎选措辞。「冒险者吗?」
听见这句话,红发森人苦笑著摇头。
「不,是调换儿(Changeling)。」
记得是由凡人夫妻生下的森人。
是祖先的血液苏醒,抑或真的是妖精的恶作剧,尚无定论……
无论如何,是与人类不同的生命。想必会伴随与之相应的辛劳。
「而且,与其说冒险者……」
不过,在女神官为此道歉前,她接著说道。
彷佛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态度,证明她已经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女神官反而为想要道歉的自己感到羞愧,默默垂下视线。
「更接近冒险工吧?」
红发森人腼腆一笑。是女神官陌生的辞汇。
「冒险工……」
「因为那是我的工作。」
当然不只这样。她像在解释般喃喃说道。
「……让两位久等了。」
过没多久,面具店员回来了,静静将杯盘放在桌上。
透明的美丽玻璃杯里,装著黏稠的白色饮料。
用金属雕刻装饰的平盘,叠著好几个类似点心的黄金色物体。
「那个……?」
从未见过的食物令女神官歪过头,面具店员彬彬有礼地说:
「这是以水将凝固的桃子树液泡开,用枣子与冰糖炖煮,加入牛奶做成的饮料。而这是──」
面具店员接著指向平盘上的料理。
「油煮魟鱼。」
「魟鱼?」
「在沙海飞翔的大海鹞鱼(Ray)。」
──噢,那个沙海鹞鱼……
女神官点点头,首先感谢地母神,并决定享用那道料理。
因为她环顾店内,都没找到那独特的廉价铁盔。
既然如此,让温暖的餐点冷掉,违反她的信仰。
祈祷完毕后,她立刻先将油煮──更正,炸鱼送入口中。
「──!」
热呼呼的酥脆面衣在口中碎掉,转为包在里面的鱼肉的软嫩口感。
简直像刚烤好的奶油面包,而且还是用小麦粉做的白面包。
十分美味,不过很烫。女神官自然将手伸向了玻璃杯。
「哇……哇……!」
入口即化的饮料又甜又冰凉,味道非常清爽。
她将饮料吞下去,滑进胃里的触感沁人心脾。
「嗯……好喝。」
红发森人也愉快地笑著,吃得津津有味。
妖精弓手不喜欢肉和鱼,所以吃肉吃得这么开心的森人,对女神官而言挺新鲜的。
话虽如此,她可不能一直坐在这边吃饭。她不是来玩的。
女神官观察著周遭,悄声询问面具店员。
「那个,不好意思。跟我同团队的人好像也在这里,请问你有看见他吗?」
「是什么样的客人呢?」
「呃。」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上,陷入沉思。这个嘛,该怎么说明呢。
「穿著铁盔、皮甲、炼甲……腰间挂著一把短剑,手上绑著一面圆盾……」
──……嗯。
光描述外观应该就足够了。女神官再度产生这个感想,不禁苦笑。
仔细一看,面具店员愣在那边,似乎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这样的话。」她?说。「我想您可以先看看舞台。」
「舞台……!?」
她转过头,楼内的灯光正好关闭,取而代之的是中央的舞台照下一道光。
场内鸦雀无声,人们紧张地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红发森人在女神官耳边轻声说道。
「看,开始了。」
──没错,真的,开始了。
§
洒下此地星沙离去之众
已于彼地光辉灿烂处沉眠多时
恳请聆听吾之呢喃
接下来将讲述的,乃风之音──……
清脆的铃声一响,细微声音如同涟漪般在空间中扩散开来。
拥有褐色肌肤及黑翼的鸟人少女,静静走到舞台上。
稚气尚存的她脸上不带感情,神情冷漠,翼爪握著一把弯刀。
在微弱的火光下,弯刀绽放彷佛有生命的澄澈光芒,想必是把名刀。
这时,少女将那把刀扔到空中,踏著轻快的步伐于舞台上奔跑。
她像要跪在地上般,让翅膀贴地,紧接著翅膀用力一拍,瞬间抓住剑一挥。
露出曲线平坦却优美的肢体,跳起气势惊人的剑舞。
舞娘配合从后台传出的旋律挥剑,持续跳著舞步。
那是一则英雄传说。遥远的往昔,某位女诗人留下的武勋诗。
有一头黑龙在地底深处的湖泊称霸。冒险者们攻略暗黑的城塞,与之宣战。
击退在其中蠢动的小鬼和食人鬼,藉助暗之矿人的力量,终于下到深渊。
圃人斥候是唯一发现潜伏于水中的黑影的人,大声警告众人。
紧接著,黑龙抬起长脖子,吐出足以侵蚀一切的骇人强酸吐息。
蜥蜴人战士独自承受住这一击,鳞片却因此烧毁、溃烂,跪倒在地。
妙龄神官即刻祈祷治愈的神迹,可惜敌人不会在原地空等。
冲上前争取时间的,是背著乐器,继承魔性血液的女魔剑士。
诅咒之刃(Hexblade)在龙鳞上刻下痕迹,蜥蜴人趁机起身。
大金棒咆哮著挥下,被击中的黑龙立刻逃进昏暗的水底。
然而,蜥蜴人大喊一声伟大的父祖之名,追著龙跃入湖中。
若能击杀你这家伙,这份功绩想必会被人写成诗歌。能让所爱之人歌颂自己的功绩,正合我意。
于是,可畏的黑龙的长脖子,在水中如同用钉子钉住般,直接被折断……
舞娘不是靠言语,也不是靠歌声,而是单凭那支剑舞演出一切。
褐色肌肤透出淡粉色,珍珠般的汗珠在灯光下闪耀光芒。
少女不带感情的双眼,直盯著坐在上座的青年──楼主,又有多少人发现呢?
那是无比热情,纯粹只为了那一人献上的艺术。
专情又专一,惹人怜爱的恋之舞,使女神官忍不住脸红。
「好厉害……」她下意识赞叹,同样红了脸的红发森人也点头附和「对呀」。
聚集在这座楼阁的客人,肯定全是为她的舞蹈而来。
看得出神,无法立刻回归现实的女神官,吐出一口气。
周围的掌声稀稀落落,听起来像从远方传来的,肯定是因为大家也跟她一样。
舞娘静静一鞠躬,消失在侧台,却有种她的身影还残留在舞台上的感觉。
「听说她是全国最优秀的舞娘。」
红发森人轻声说道,语气有点激动。
「是的,而且……屠龙的故事。」
女神官像在作梦般哼著诗歌,默默闭上眼睛。这个词太过令人怀念。
她还没遇过真正的──童话故事或传说中出现的──龙。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经历那样的冒险吗?像当时一行人随口聊到的那样。
尽管龙绝对不是遇到了值得高兴的存在……也没有那么容易遇到。
「哈哈哈……哎,人人都有梦想。」
红发森人苦笑著说,拨开垂到长耳上的头发。
「可是,千万别对龙出手。有人警告过了。」
「那是……因为危险吗?」
「因为只会惹麻烦上身,大概。」
她简短地说,把玩著手中的玻璃杯。
「要不要相信就看你了。」
噢。女神官一头雾水地应声,红发森人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
「你对屠龙有什么坚持吗?」
「啊,不是。以前……我的同伴提过……所以。」
同伴。真的能这样称呼吗?女神官有时会迷惘。他,和她们。
她还没有勇气──再去见还活著的那女孩一面。
那肯定是比与龙对峙更需要勇气的事。
红发森人静静垂下目光,拿起玻璃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有的朋友,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到。」
「……是啊。」
女神官不清楚她遭遇过什么事。
她也不可能知道女神官的经历。
然而,不必明言也知道,两个人都是被独留的那一方。
──这一定是这个人不只是那样的理由之一。
就跟女神官继续冒险的理由之一,是第一次踏上旅途时遇见的同伴一样。
不过,打断她思考的东西,也跟过去的记忆同样突如其来。
杂乱的噪音在楼阁入口附近响起,彷佛要驱散舞蹈及回忆的残渣。
§
「还给我……!」
「在这里,来拿啊……!」
「把剑,还来……!还给我……!」
女神官肩膀一颤,往声音来源看过去,数名恶汉围在一名年轻人身边。
不,正确地说是踩著不稳的脚步从入口走进来的年轻人,撞到了那群恶汉。
在那之中的蓝鳞蜥蜴人抢走他放在奢华剑鞘里的剑,故意拿在他面前晃。
相对的,年轻人已经遍体鳞伤,一眼就看得出挨过一顿揍。
被人打倒后剑被抢走了──显而易见。
「你输给我了。想要的话自己动手抢吧。」
「可恶……还我……!」
谁都看得出这些恶汉聚集在一起,抢走了年轻人的剑。
不过,没有任何人去帮助两眼泛泪,却依然勇于扑向男人的年轻人。
有人皱眉,有人板起脸,有人对这与高级店家的气氛格格不入的骚动毫无兴趣,移开目光。
在这座国家,这片土地,蜥蜴人对年轻人施暴,想必是家常便饭。
──太过分了。
女神官心想。因此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面具店员轻声咂舌,独角兽保镳迈步而出,全身的铠甲发出吱嘎声。
红发森人则微笑著叹了一小口气。
「嘿。」
因为,有比那四个人更快行动的人。
那名客人晃著肩膀走进酒馆,靴子上的金属扣具配合步调发出碰撞声。
是名身穿皮外套,头戴军帽风格的帽子,疑似密探的年轻男性。
「歌舞都是要安静欣赏的东西。」
「你说什么……!?」
蓝鳞蜥蜴人用那大得异常的眼睛望向密探。
密探却不慌不乱,悠闲地举起双手。
「别生气。我只是来邀你到外面打。」
「原来如此。」
蜥蜴人转动眼珠子,愉悦地发出刺耳的咻咻声笑道。
「行。到外面去。」
他用脚踢开仍在挣扎的年轻人,慢慢走向楼阁入口。
蜥蜴人用如同玻璃珠的眼睛,确认密探跟在自己上下摆动的长尾后面。
「我最喜欢看见你这种人被揍得屁滚尿流。」
「这样啊。」密探笑了。「有种就试试看。」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女神官并不清楚。
不过她看见了──密探用快得异常的速度,殴打蜥蜴人的后脑勺。
但那只有短短一瞬间,她完全想不通他到底做了什么。
蜥蜴人发出巨响摔在地上,从他的手背延伸出如同银光的钢线。
钢线擦过密探的帽子,牢牢陷进楼阁的墙壁中。
原来蜥蜴人用手背射出了有如利刺的东西。
「所以我不是叫你到外面打吗?」
密探无情地空手砍断钢线,扛起蜥蜴人随手往外面一扔。
就这样结束了。
被密探狠狠一瞪,蜥蜴人的跟班惊慌失措地逃到店外。
周围的客人、保镳、面具店员,似乎也判断这场骚动到此结束。
众人的目光瞬间消失,立刻恢复原本热闹的气氛。
他们纷纷讨论起对于舞蹈的感想,刚才的纠纷似乎已经被拋到脑后。
「赔偿费。」
密探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金币弹出去,面具店员在空中接住。
仔细一看──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拔出来的──店员手里拿著状似毒针的利刃。
她彬彬有礼地收起剑,恭敬地收下金币,点了下头。
对象是身在侧台,理应已经回到里面的舞娘。
她的手放在剑上,看起来稍微松了口气,对楼主的位子鞠躬,又回到里面去了。
──看不出来。
女神官眨眨眼睛。她完全看不见他们是何时行动的。
「我看看……」
密探无视其他人的反应,捡起从蜥蜴人手中掉落的长剑。
连女神官都觉得那是把优美的弯刀,收在作工精细的剑鞘中。
密探仔细端详了一阵子,不久后,将它扔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年轻人。
「哇、哇……!」
年轻人连忙抱住剑,瞪大眼睛看著密探。
密探轻轻顶起帽檐,被外套遮住的嘴角似乎挂著浅笑。
「算你运气好。」
「……!」
年轻人抱紧剑,也许是太感动了,没道谢就冲出楼阁。
目送他跑走后,密探慢慢转身面向女神官。
接著尴尬地抬起一只手。
「嗨。」
「真是。」
红发森人露出无奈的苦笑。
「事情办完了?」
「嗯,对啊。」密探瞥了年轻人刚才跑走的门口一眼。「刚办完。」
「这样呀。」
「之后就是跟大家会合,跑一场。」
他跟她亲昵地交谈著。
看到这副模样,大概猜得到两人的关系。
女神官紧张得绷紧身体,将平坦的臀部坐回椅子上。
「是你的同伴……吗?」
「嗯。」她困扰地搔著脸颊,点头。「是我们的斥候。」
「她是?」
这次换他回问,红发少女腼腆地回答「没什么」,站起身。
「不是不能引人注目吗?」
「哈。」密探嘀咕道。「是对方先出手(Shot First)的耶?」
「你是想耍帅吧。」
红发少女窃笑著。
「比如你刚才的走路方式,到底在演哪出?」
密探似乎被说中了,碎碎念了一句后放弃辩解,点头承认。
「对啦……耍点帅又不会怎样。」
没有啦。红发森人摇头,面带笑容,愉快地小跑步到他身边。
她肯定是在高兴密探跟自己做了同样的事。
因为──女神官也隐约明白这种心情。
「那个。」女神官慎重地挑选措辞。「……那,请小心。」
尽管是平凡无奇的话语,女神官却是发自内心的。
就算相处时间不长,也足以构成为对方祈求平安的理由。
「嗯,你也是。」
红发森人露出柔和的微笑,从钱包里拿出金币,在柜台上一滑。
面具店员看都不看那边一眼,接住硬币,优雅地低下头。
「欢迎再度光临。」
「谢谢。」
红发森人挥了下手,带著密探迈步而出,宛如要去逛街的少女。
两人的身高虽然有差距,并肩走在一起的模样,却有种数年来都是这样的感觉。
女神官心不在焉地看著两人,轻声叹息。
她可没有觉得羡慕。
§
过没多久,奇怪的二人组从里面的包厢走出来。
「真是,还想说怎么来了个怪人,结果你问的事也很奇怪。超麻烦的。」
「我有支付费用。」
「是没错!不好意思,我在抱怨。因为部下开店后,工作就多到不行。」
小女孩用小小的鼻子哼了声──圃人,不,是矿人吧。
没有胡子,发量十分丰富,脚步声透露出她的身体虽然纤细,却肌肉发达。
身穿高级的衣服,长靴踩得地板喀喀作响的模样,俨然是知名人士(Big Name)。
矿人少女边抱怨边瞪向楼主(那家伙)的座位,廉价的铁盔则跟在身后。
身穿骯脏皮甲的那名男子,正在将装满液体的小瓶子及一捆卷轴塞进杂物袋。
「如果我跑去跟楼主抱怨,那家伙的舞娘不是惊慌失措,就是直接拔剑。唉……」
鸟人醉心于人未必不好,她的舞又可以为楼阁赚到不少钱,所以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挑的。
操纵黑沙的魔法师、从奴隶变成随从的舞娘、戴面具的暗杀者、兽人斗士──
少女不停抱怨从最前线退下来的部下,语气听起来却很满足。
部下退休了。人手不足
。但那个部下的店赚得了钱。现状是有利的。
在功利主义者眼中,抱怨现状或许是某种乐趣。
她八成打从一开始就不期待哥布林杀手回答,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
「以前有个跟你很像的家伙。」
她用两只短腿前进,忽然喃喃说道,抬头盯著铁盔。
「那人说过,盗贼不敢对塔出手是因为胆小。只要鼓起勇气从外墙爬上去就行──是个愚蠢的乡巴佬。」
「我爬过。」哥布林杀手淡漠地说。「那家伙最后如何。」
「成功了。」矿人少女一副不意外的态度。「真是恐怖的蛮人。」
她沉默片刻,咕哝道「虽然讲这种话不太符合我的作风」,皱起眉头。
「……我想不到还可以跟你说什么。木桶骑士的弟子啊。」
她挺直背脊,将那双小手伸向戴著廉价铁盔的冒险者。
「──赐予你幸运及勇气。」
「……我从未相信过自己的运气。」
哥布林杀手用被粗糙的护手包覆住的手,握紧矿人的那双手。
「……不过别人给的,我会好好使用。」
「拿去用吧。」
握过这次手,两人之间似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矿人少女在面具店员及独角保镳的鞠躬下,意气风发地离开楼阁。
哥布林杀手慢慢环视店内,然后踩著大剌剌的步伐迈步而出。
女神官在他走到自己所在的柜台前,绝对不会开口。
因为她才刚学过,这种场所存在复杂的流程及规矩。
自己妨碍他工作就没意义了。
「抱歉,看来让你久等了。」
开口第一句话,他便明白地这么说。
「除了情报,我还去买了些其他东西,比想像中更费时。」
「不会。」女神官露出坚强的微笑,缓缓摇头。「我没关系。」
「是吗?」
他的语气平淡、无机质又冷漠,女神官却从中感觉到些微的变化。
──有点,不一样?
毫不犹豫……不,他一直以来都不会犹豫。但她还是有这种感觉。
──相较之下……
自己又是如何?
来到这个国家后,她始终在迷惘,完全不认为自己哪里做得好。
是个还很青涩,左右不分的新人,根本没资格升级。
哪能羡慕人家呢。她的身分并不足以让她产生这种念头。
──她非常厌恶缺乏自信的自己。
「……怎么了吗?」
「咦,啊……!」
经他这么一问,女神官发现自己紧盯著铁盔的面罩底下,连忙摆手。
「没、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那个……」
声音拔尖。她咽下唾液。刚才喝的甘甜饮料的味道,稍微传到了喉咙。
「……把事情都交给你办,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没错,到头来──这么一句话即可说明。
自己什么都没做。
这样她不是完全没帮上忙吗?不就只是待在这里而已吗?
战斗时亦然。移动时亦然。遇到阻碍时亦然。像现在这样收集情报时亦然。
在异国城市遇到贼人却无计可施,在酒馆也阻止不了争执。
再说,假如她一开始就跟哥布林杀手共同来到这家酒馆,她又能做什么?
不是只能杵在一旁,听他跟别人交涉吗?
考虑到这一点,她无论何时都会深深感受到自己有多么不成熟。
──不过。
与此同时,她的心中也浮现「能做到的事,我都有做好吧?」的疑惑。
例如时常将琐碎的用品带在身上──冒险者套件很重要!──交给他。
战斗中无时无刻都在注意周围,使用投石索(Sling)等道具支援同伴。
在冒险途中休息时照顾大家,分配水和粮食。
而且……也有整个团队中只有自己会用的神迹。
当然,以圣职者来说,那位蜥蜴人僧侣远比自己优秀。
神迹她并不算用得驾轻就熟,也有失败的时候。然而。
──这次没有被骂……!
「净化」的神迹带给她的痛苦回忆,以及这次成功的经验。思及此,女神官便有点高兴。
连神都认同她了──这个想法太过骄傲,因此她不断提醒自己要自戒。
可是,同时她也觉得。
和食人鬼战斗、攻略水之都的地下水道、在收获祭上跳舞、古城的讨伐战、训练场的攻防战。
在森人之村虽然失误过,挑战死之迷宫(Dungeon of the Dead)和进入雪山的时候,她也表现了一番。
虽然之前的神酒骚动,让她深深体会到自己还有得学……
这样扳起手指计算,自己是不是比想像中更努力?
否则也不会考虑让她升级。
再说,不可能一个人就能把所有的事做好。
即使是勇者,即使是水之都的大主教(Archbi shop)大人,都是跟团队的同伴共同拯救世界。
──不,不。
会拿如此伟大的人跟自己比较,并非成长的证据,难道不是吗?
圣典提到,觉得自己悟道时,代表那个人没有悟道。此乃魔境。
结果,女神官的思绪始终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明知缺乏自信是自己的缺点,却又无法肯定自己有所成长。
毕竟这是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这样自己简直跟衔尾蛇一样。
「不。」
正因如此──她真的很高兴他愿意摇头否定。
「紧急时刻能用的手牌愈多愈好。」
尽管他的语气一如往常,有那么一点表达得不够清楚。
「……」
女神官像在闹别扭似的噘起嘴巴,却为自己太过幼稚的行为忍俊不禁。
这么一笑,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她笑得更加开朗,说道:「听好啰。」
女神官刻意竖起手指,彷佛要特地强调。
「我不认为那是在夸奖人。」
「呣……」
「到头来,你不就是在说我只有人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吗?」
哥布林杀手闻言,在铁盔底下低声沉吟。
女神官带著神清气爽的表情将金币放到柜台上,径自离去。
她站在楼阁门口回过头,金发于空中飘扬。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
「所以──我会派上用场给你看!」
那是她在表明决心,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誓言。
她决定若不达到这个目标,就算升级审查通过,她也不会接受。
而且她希望──若能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抬头挺胸地说出这句话,自己会变得比较有自信。
「……」
戴著廉价铁盔的冒险者沉默片刻,跟平常一样简短说道:「是吗?」
因此,女神官也跟平常一样回答「对呀」。
他经过自己旁边,离开楼阁。女神官快步追上他的背影。
感觉得到面具店员正在对两人鞠躬。
「欢迎再度光临。」
「嗯。」
女神官有点激动地回答,转身鞠躬回礼。
但愿下次──下次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也能拿出自信,坦然地来到这里。
希望自己能变成那样。
像红发森人那样。像魔女那样。像大主教那样。或者,像银等级冒险者那样。
「目标决定了。」
「该不会是城堡……吧?」
「不。」
女神官边和哥布林杀手交谈,边跟在他后面穿过店门。
被打倒的蜥蜴人、密探,以及红发森人,都已经不在那里。
明明没在店里待多久,女神官却觉得很久没接触到外面的空气。
这时,她终于想到刚才异常怀念的香气是什么。
──啊,原来……
即使天空不同,只有雨水的气味到哪里都一样吗。
不知为何,这件事令女神官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