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往阿玛索尔
真王赛米雅一边在自己的房间读着艾琳送来的答复,一边等待着艾琳的到达。稍早之前,艾琳已经抵达拉萨尔了,不过在没有照顾好王兽之前没办法离开,所以答复已经早一步被使者送来。
宽敞的窗户微微开傲,带着秋天气息的冰冷夜晚气息从细缝吹了进来。这阵夜晚的气息中,还夹带着刚泡好的茶香,在房间里飘荡。
不一会儿,艾琳在侍女的跟随下走进房间,赛米雅也立刻站了起来。
「平安抵达了呢。」
艾琳跪下,行了一个正式的礼,赛米雅从容不迫地接受艾琳的敬礼,然后请艾琳来到放在房间正中央的大方桌。
桌子上摊放着一张大地图,赛米雅看着那张地图,然后抬头看着接近的艾琳。
「妳好香喔。」
「咦,是吗?」
「嗯,妳身上有一股甜甜的香味喔。」
「喔……」
艾琳红了脸。
「非常抱歉,大概是烤点心的味道吧,我刚才把儿子给我在路上吃的点心吃掉……」
赛米雅露出微笑,那是一个带着某种安心的笑。等到那个笑容平静地消失后,赛米雅候地伸手指着陆图。
「王宫在这里,这里是阿玛索尔领地,而这里是商队都市伊米尔、赫札、卡修尔……」
解释完基本的位置之后,赛米雅二话不说,直接进入主题。
距离阿玛索尔领地最近的就是伊米尔,位在贯穿东方草原地带的草原大道最上方,草原大道穿过了伊米尔,笔直通往阿玛索尔。赫札位在草原大道北方山谷沿线的北方大道上,卡修尔则位在从南边沙漠地域到分歧到托拉王国的沙漠大道上。
以被拉萨占领的乌拉姆为首,伊其希利、托格拉姆的商队都市都远比这三个商队都市靠东方,非常接近过去哈疆王国的王都哈贾。
「伊其希利和托格拉姆分别位在北方大道和沙漠大道的大道旁,被拉萨占领的乌拉姆则在草原大道旁边。」
艾琳点点头。虽说是草原大道,也有通过丘陵地带的部分,沿路上还有几个小小的住宿区,不过以大都市来说,乌拉姆之后就是伊米尔以及阿玛索尔了。
「驻留在伊其希利、托格拉姆、赫札和卡修尔的龙萨军完全没有送来发现拉萨军的通报,不过这里……」
赛米雅指着乌拉姆和伊米尔之间的小住宿区。
「驻屯在这个名叫札尔的城镇守备兵通知我们,大约两千名拉萨骑兵已经开始进军了。」
札尔位在乌拉姆和伊米尔中间。
(两千名……)
就算知道了数字,艾琳还是无法实际感受到那是什么样的规模。
「拉萨本来就频频和北方大道旁的伊其希利以及沙漠大道旁的托格拉姆发生小战争,他们擅长奇袭,所以就地形来说,应该是那边比较好攻击吧。」
赛米雅说着的同时,突然牵动了嘴角。
「以前舒南……」
赛米雅不称丈夫为大公,反而直接叫他的名字。
「曾经把伤兵带来给我看,那个时候的少年兵们,就是在非常靠近霍萨尔山隘的伊其希利失去了眼睛和手臂的。」
听到这番话的瞬问,那个遥远从前的夜晚——藏匿了受伤而倒在王兽舍的耶尔那个晚上的记忆——在艾琳心中浮现。那个时候,自己确实听耶尔说了舒南让伤兵和赛米雅见面的事。
赛米雅大概也回想起那个遥远日子的记忆了吧,她用茫然的眼神看着陆图。不久之后,赛米雅吸了一口气。
「我拒绝了想要得到乌拉姆、伊其希利、托格拉姆的诺兹古拉的协定。舒南和家臣们也都认为,如果拉萨可以在不伤自国的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攻陷乌拉姆,诺兹古拉的目标应该会放在伊其希利和托格拉姆,以这三个都市为据点,而不是这里,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们似乎错了。」
赛米雅的手指从乌拉姆指到札尔,再指向伊米尔。
「诺兹古拉攻陷了乌拉姆之后,触手就笔直伸向伊米尔,他大概打算占领整条草原大道吧。」
赛米雅把手指放在写了伊米尔的城镇上。
「伊米尔距离我们龙萨神王国的阿玛索尔领地的路程是马车四天,快马两天,如果伊米尔沦陷,事情就严重了。」
赛米雅抬起脸,凝视着艾琳。
「绝对要守住伊米尔。原本我们就在伊米尔派驻最多斗蛇军,现在新生的斗蛇部队也朝着伊米尔前进了。」
说到这里,赛米雅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耶尔也差不多抵达伊米尔了吧。」
艾琳点点头。
全力培育新生斗蛇的耶尔,被指派为新生斗蛇部队的副队长。艾琳注视着印在草原大道上代表伊米尔这个城镇的红色印记,想象耶尔骑在斗蛇上,进入异乡城镇的模样。现在,耶尔就在艾琳在尤哈尔公馆遇见的那名异国的聪明美女——克丽邬的故乡伊米尔的街道上……
「舒南他……」赛米雅沉稳地说:「已经把阵营设在阿玛索尔领地了。明天,我也会离开王宫,前往那个阵营。」
艾琳惊讶地看着赛米雅。
「真王陛下要亲自……」
「我亲自出马,那些被赶上战场的贵族们就没办法抱怨了吧。」
赛米雅忽地露出了微笑。
在这个微笑中,艾琳突然看见了她的祖母——前真王哈尔米亚的影子。
赛米雅指着阿玛索尔说:「妳才刚到,还没有时间休息,不过明天晚上,妳就要把王兽带到阿玛索尔去。青色火把路标已经配置好了,所以应该可以不迷路地飞行吧。」
艾琳点头。
「遵命。」
过去,尤哈尔让自己在丘陵上看见的大河阿玛索尔浮现在眼前。为了击退哈疆的侵略,赛米雅的祖先把斗蛇赐给大公的祖先亚曼﹒哈萨尔,让他越过了阿玛索尔,那个尤哈尔的祖先远从诸神之山的山谷长途跋涉,来此建立第一个斗蛇村的地方。
(身为绿瞳之民后裔的我和尤哈尔,以及身为「金瞳之民」后裔的真王陛下,都要在阿玛索尔聚集)
自己就要带着王兽飞往远去的祖先们因着斗蛇而开始了战争的地方。
2商队都市伊米尔
商队都市伊米尔位在大河萨英的河岸。大河岸边的大城镇被一堵高墙围住,出入口只有面对着河船停泊港口的「桥之门」和为了经由大道来自东方平原的商队所设的「东之门」。
两扇大门都有龙萨神王国的守备兵看守,只要傍晚的钟声一敲响,两扇厚重的大门就会关上,直到早上都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耶尔曾经造访过两次伊米尔,可是每当他看见那有如海市层楼般浮现在端流大河河岸的白色城镇,就会为其美丽深受感动。不知道是不是混杂了什么透明的石碟在里面的关系,建筑物的白墙总是在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沿着围墙外建造的三十间斗蛇舍和周边各个隆起的半圆形塔楼,看起来就像是损害其美观的异物一样。围绕着城镇的厚围墙上是巡警通道,负责守护这个城镇的龙萨神王国的守备兵经常在上面巡逻,而现在,他们的人数是平常的两倍。
耶尔随着苍铠的伙伴们走进微暗的斗蛇舍,把自己骑来的斗蛇放进「池」里后,队长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
「耶尔,你也过来。」
耶尔点头,跟着队长走去。
两个人利落地脱掉图帕,交给随从,然后走出了斗蛇舍。
马匹已经备好在「桥之门」旁边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耶尔他们身上的斗蛇昧,牠们全都咬着马夫们帮忙装好的马瞥,翻着白眼试图别开脸。
看着一跨上马鞍就制伏了马的耶尔,队长露出苦笑。
「你果然是硬盾哩,骑在马上的模样比骑在斗蛇上威武多了。」耶尔微笑。
队长费了好一番力气,终于制服了马匹,两个人便钻过大门,壮观的风景也瞬时跃然眼前。
横贯城镇东西的大道路幅宽得令人惊讶,大道两旁开放式建筑的店铺也绵延不绝。
战争的传闻有如野火般蔓延,通过这个城镇的商队数量急迟减少,大道也没有之前那么热闹了,不过即使如此,往来人们的长相还是非常多元,身上穿的衣服也多彩绩纷。
一接近耸立于城镇中央的神殿旁边那栋巨大建筑物后,队长和耶尔便下了马,把马匹交给跑上前来的随从,然后爬上宽阔的石阶,走进建筑物里。
长靴在磨巾的石头地板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两个人发出刺耳的脚步声,走向有守备兵看守的深处房间门宵。
「我们是新生斗蛇部队的队长欧尔克和副队长耶尔。」
队长报上姓名之后,守备兵便敬礼,打开门让两个人进去。
那是一间挑高的大厅,窗户敞开,艳阳直射进来,大厅四个角落都放着盆栽,沉甸甸地垂吊在绿色小枝桠上的红色小果实,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光芒。
大厅中央放着一张长桌,几名男女围站在长桌旁,正在说着些什么,不过在两个人进去之后,他们便回过头。最先映入
眼帘的,是一名乐师模样的高瘦男子。
(那就是罗蓝啊……)
耶尔听说过他的一大堆事迹,却是第一次见到他。
当耶尔接在队长后面报上,自己的名字后,罗蓝的脸上也浮现了惊讶的神色,大概度过了相当艰困的日子吧,他的疲态全写在脸上,但那双眼睛里还是散发着澄澈的光芒。
罗蓝的旁边站着一名身材瘦高的老妇人,老妇人身旁则是一名中年男子。嘴唇上的刺青,显示她就是引导这个城镇的「示道者」。
(那位美丽的老妇人大概就是艾琳提过的克丽邬吧。)
耶尔对着笔直凝视着自己的克丽邬微微低下头,克丽邬不经意地露出了微笑,并优雅地回礼。
在克丽邬旁边的全都是这个城镇伊米尔的权威人士,而站在长桌这边的,则是龙萨神王国遣来的总督和副总督,以及率领全伊米尔斗蛇军的将军。
「新生斗蛇全都平安抵达了吗?」将军询问欧尔克。
欧尔克立刻利落地行了一个礼,回答:「全都平安抵达了。」将军点点头,挥手召他来身边。
一站到将军旁边,欧尔克便看见放在长桌上的地图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头棋子。
「拉萨现在已经来到这附近了。」
应该是代表拉萨骑兵团的红色棋子,就放在距离伊米尔两天路程的大道上。
「这样的进军速度相当慢,不过八成是因为他们一边掠夺邻近的村庄、一边前进所致,估计他们接下来的行军速度也大概是这样应该无妨吧。要抵达能够攻打这里的场所,最快也要到后天左右。」
欧尔克点点头。
「斗蛇军也和这些骑兵团一起进军吗?」
就在欧尔克说出这个疑问的瞬间,奇妙的表情便在现场的每个人脸上浮现。将军轻咳了一声。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完全没有目击到斗蛇军。」欧尔克吃惊地从地图上抬起脸。
「是来自监视兵所在地的报告延误的关系吗?」
「不,驻扎在草原大道沿路的龙萨驻屯兵每天都会按时飞鸽传书过来,拉萨骑兵团大概打算不失一兵一卒地攻下伊米尔吧。他们的进军完全避开了小住宿区和龙萨的斗蛇部队驻屯的地方。既然没有交战,送来的情报就应该是正确的,而且先遣部队们也都有回报。可是,无论是大道周边的哪个地方,都没有传来显示斗蛇军存在的报告。」
将军盛起了浓眉,瞥了罗蓝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罗蓝露出了苦笑。
「大家都觉得我被骗了吧,我只是看到诺兹古拉的得力左右手欧兹古拉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害我被骗得团团转,以为自己看见了拉萨的斗蛇军。」
总督安抚似的说:「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没有人会责怪你,毕竟你当时所处的状况下,是无法确定『池』畔的门蛇究竟是拉萨饲养的,还是让几条我们的斗蛇活下来,再叫拉萨的上兵们骑上去。」
罗蓝轻轻地摇摇头。
「我是选择了乐师这条路没错,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黑铠尤哈尔﹒阿玛索尔的养子。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是近距离看着许多斗蛇而长大的,对于我一开始告诉各位的话,我非常确定,那不是龙萨的门蛇,无论是鳞片的颜色和体型,都有些微的不同。」
将军再次轻咳了一声。
「可是,斗蛇舍很暗吧?」罗蓝把脸转向将军。
「确实如此。不过,还是点着几盏灯。」总督举起手,制止两个人。
「总而言之,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现在,必须先决定该如何迎战进军前来的两千名拉萨骑兵。但是,我们同样不能忘记拉萨斗蛇军存在的可能性,这样可以吗?」
接下来,总督和将军掌握了谈话的主导权,开始确认守护伊米尔的方法。等到谈话大致上结束的时候,克丽邬终于闭口。
「龙萨的各位。」
克丽邬用平稳但沉着的声音说:「各位能够前来守卫伊米尔,我们伊米尔的全体市民都由衷感谢,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觉得要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来,而不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各位觉得如何?」
总督点点头。
「当然,克丽邬阁下,就现在来说,我也认为能够彻底理解彼此之间的想法尤其重要,请妳尽量开口。」
「谢谢,那我就说了,收购山羊这件事,变得非常困难了。」
有一瞬间,众人脸上闪过了困惑的神色,不过立刻就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妳是说斗蛇的饲料吗?」
「是的,我们会和邻近的游牧民族接触、收购山羊,不过对他们来说,山羊和绵羊都是十分重要的财产,当拉萨攻来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们就接二连三地逃到山里去了。手段比较高明的人立刻发现能用比平常高的价格卖出去,于是便带着家畜来访,可是我们得花上平常价格的一倍,才能购买,不仅如此……」
克丽邬瞥了耶尔他们一眼。
「新的门蛇部队也来了,现在,这个城镇里的斗蛇数量,是平常的三倍。」
提供战争时期的斗蛇饲料是商队都市的义务,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件苦差事,而且考虑到乌拉姆的情况,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失去市民的心。
总督沉吟道:「原来如此,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尽快想想办法吧。」总督一说完,克丽邬便露出微笑。
「非常谢谢您。」
3伏流水
军事会议结束后,已经差不多是太阳西斜的时刻。耶尔跟着队长走出房间时,身后传来的声音令他回过了头。
罗蓝一边把装着拉卡尔琴的袋子背上肩膀,一边走了过来。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我想看看新生斗蛇。」欧尔克点头。
「当然,请。」
对欧尔克来说,罗蓝是领主的儿子,两人的关系也很亲近,见过好几次面,所以他轻易地答应了罗蓝,三个人便开始并肩前进。
「我还没跟你打招呼,初次见面,我是罗蓝﹒阿玛索尔。」
对于罗蓝的招呼,耶尔响应道:「我是耶尔,内人受您照顾了。」
一丝笑意在罗蓝的眼中闪过。
「怎么了吗??」
被这么一间,罗蓝脸红了。
「哎呀,真抱歉,我听说你有个奇称叫『神速耶尔』,所以一直想象你是一个——该怎么说,感觉更恐布的人,没想到你的感觉这么沉静。」耶尔的脸上浮现苦笑。
罗蓝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太白了吧,他露出害羞的微笑。
「但是,对……人家常说夫妻都很像,你的气质感觉起来也莫名地和艾琳相似呢。」
「是吗?」
耶尔挑起眉毛。
「嗯,很难确实形容。」
走下楼梯,来到神殿前的广场后,罗蓝稍微停下了脚步,瞇着眼睛抬头看着雄伟的神殿。在宽敞的楼梯上,白色的巨大圆柱并列,支撑着上方的大屋顶,团军引人注目的就是屋顶的形状,白色石板中按着蓝色和绿色磨石子的大屋顶,竟然是船首的形状。
耶尔看着神殿屋顶的同时,回想起筑起伊米尔的夏拉姆民族是在大河上乘船往来,以聚积财富的,所以才会建筑这种形状的神殿,好向神明祈求这个城镇能像大船一样,平安地航海。
广场上几乎没有人烟,细微的鸟嘲混杂在风声中传来,那是令人忍不住放眼寻找的透明、美丽的鸣叫声。
罗蓝指着神殿的柱子。
「那些柱子,每一根都挂着鸟笼,正在鸣叫的是一种名为瑞醋的琉璃色美丽小鸟喔。这座神殿的神明喜欢美丽的声音,所以乐师经常会把乐器拿来这里供奉。我的祖父啊,也是一到祭典的日子就会造访这里的走唱艺人之一,然后,他也死在这里。」
夕阳正好照上了屋顶,罗蓝抬头,觉得光线好刺眼,他把手挡在额头上,说:
「我的祖父在那个圆柱下倒下了——是被砍死的。当这个城镇受到拉萨的小部族侵略时,祖父被波及而遭杀害。那天夜晚,城镇的四处都在燃烧。当年才九岁的我,躲到了神殿里面,那个时候,我就是被以黑铠身分保护这个城镇的养父解救的喔。」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罗蓝背向神殿。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骑马走在飘着异乡香气的大马路上,耶尔想着从旁经过的乐师,也想着这个城镇——这个在周而复始的领权争夺下繁盛丰饶的城镇,以及在此往来的人们。
自己现在在此地的这个时间点,不久之后就会过去,在遥远的未来,大概也会有边说着此时的战役,边行经此地的旅人吧。
走进新生斗蛇所在的斗蛇舍后,罗蓝猛然皱起了脸。
「怎么了吗?」耶尔问道。
罗蓝板着脸看着耶尔,说:「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你听得见什么声音吗?」
耶尔的表情变了。
「不……与其说是听见,应该说是眉心内侧感觉到什么。」这么说完,罗蓝便凝视着在「池」中游泳的斗蛇。
大概是不习价的「池」让牠们情
绪激动吧,斗蛇们不停地盘旋着泅泳。
「我们发觉那种感觉了,不过听不见声音,看来牠们似乎发出了某种我们的耳朵听不见的东西。」耶尔说:「只要情绪亢奋就会发出来,冷静下来之后,这种厌觉也就跟着消失了。」
在耶尔说话的时候,斗蛇们游泳的速度便开始渐渐地慢了下来。
「嗯,真的哩。」
罗蓝喃喃说完,放下压着额头的手。
不久之后,斗蛇们一一爬上了「池」边水面下设置的浅滩。牠们把腹部和下巴放在水面下,背则高于水面,气定神闲地伸长身体,闭上了眼睛。看见牠们的模样后,罗蓝的表情沉了下来。
「新生斗蛇都是那种颜色吗?」
「是的。」
罗蓝看着耶尔,接着又看向欧尔克。
「那种颜色,再加上那样的身形……跟我在乌拉姆看见的拉萨斗蛇非常像,不过拉萨的门蛇体型比较小。」
「你说什么?」欧尔克挑起眉毛。
「真的,而且,现在回头想想,我在那个『池』里也听到了这种声音,与其说是声音,应该说是类似牙齿发麻的感觉。」
耶尔和欧尔克看着彼此。
「那是……这种斗蛇是我们不断地尝试错误,才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喔!光靠扩走乌翰村的斗蛇众传承的技术,绝对不可能培育出这种斗蛇。」
欧尔克的话让罗蓝摇了摇头。
「确实,如果是靠乌翰村的斗蛇众养育,应该只会养出一些体型娇小的黑色家伙吧。可是我看见的,并不是那种斗蛇。」
「拉萨……」耶尔用低沉的声音说:「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规范和定则。要是他们自由联想,在乌翰斗蛇众的养育方式上照着自己的想法不断尝试错误,会培育出和这些斗蛇类似的斗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欧尔克面带惊惧的表情看着耶尔。如果拉萨真用了这种方法,光是这些年的岁月,他们大概已经养出上千条的斗蛇了吧。
欧尔克把目光移到罗蓝身上,喃喃自语似的说:「我还真希望是你看错了哩。」
就在罗蓝打算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一名士兵走进斗蛇舍来。他一看见耶尔,就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那是一位名叫图尔的黝黑士兵,他出生于阿玛索尔,不过他的母亲和罗蓝一样,同是来自亚薛的商人,因此他会说流利的亚薛语和夏拉姆语,是队上不可或缺的重要口译。
他敬了礼之后,支支吾吾地说:「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我?可以啊,怎么回事?」
耶尔挑起眉头。
「不,可能不是什么大事。」
大概是在队长面前不太方便说的话,耶尔便用眼神对队长示意,接着就把他带到角落去。
「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有点在意。」图尔搔搔头。
「没关系,你说说看。」
「我刚才跟把军队粮食送来的家伙们聊了一下,结果亚薛的牧羊人刚好经过,跟我抱怨说,希望我们不要把斗蛇放到河里去。」
「把斗蛇放到河里?应该没人这么做吧?」耶尔盛起眉头。
「嗯,所以我当时也心想: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可是我受到严格的吩咐要跟这一带的家伙维持良好关系,所以就礼貌性地询问了一下。结果才知道,原来他们说的河川不是萨弗河,而是流过相当北边的丘陵地带的河川。他们猛跟我抱怨那条河的水里都是斗蛇的味道,山羊非常害怕,完全不敢喝水,害得他们非常为难。」
耶尔彷佛凰受到某个冰冷的东西碰上胸口。
(北边丘陵地带的河川!)
「跟我来。」
耶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人,然后立即转身。
耶尔快步往前,一面对还在谈话的队长和罗蓝说: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过来一下。」
「什么事?」
队长挑起眉毛。
「游牧民族来告诉我们,北边丘陵地带的河里有斗蛇的味道。」
「你说什么?」
「我想看地图确认那条河川的位置,麻烦您也一起来研究一下。」
队长点点头,罗蓝也跟了过来。
走出斗蛇舍,进入调堡里后,耶尔看着陆图对先遣部队们说:「喂,过来帮个忙。」
先遣部队们看见突然走进来的长宫,全都露出了又惊又奇的表惰,但他们还是迅速地闪到一边,让出一个给长官们看地图的空间。
「图尔,游牧民族们说的北边丘陵地带的河川,是哪一条?」
「呃,他们好像说了什么突咖尔的。」图尔稍微皱眉,目光在地图上游移着。
听到他的喃喃自语,罗蓝便说:「突咖尔?那是这一带的方言,意思是鳞鱼,用夏拉姆语来说,则是突库尔。」
罗蓝指着的丘陵不在伊米尔北方,而是在稍微偏西北方的地方。
「就是这个,这就是突库尔河。」
耶尔立刻看向那条河的流向,然后抬起脸看着队长。
「我们可能彻底掉进陷阱里了……」
欧尔克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流过那片丘陵地带的河川,最终将和阿玛索尔的支流汇流。
「在草原大道进军的两干名拉萨骑兵,可能只是幌子。」
「难道他们是打算把龙萨斗蛇军的主力都集中到伊米尔,再从背后一口气攻下阿玛索尔吗?」欧尔克思考着耶尔的话。
房间里的士兵们全都无声地注视着长官们。
「可是,以战术来说的话,这算是下策吧?就算拉萨得到了斗蛇军,光靠那些战斗能力还是未知数的家伙,就想要不靠骑兵和弓兵的援助攻打大公坐镇的阿玛索尔。对他们来说,只会失去珍贵的斗蛇军而已。」
罗蓝悄声说道:「搞不好他们是用比较长远的眼光在思考。」
「什么意思?」欧尔克钟起眉头。
「阿玛索尔是一个象征,过去哈疆战败、灭亡的原因,就是在『阿玛索尔之役』的战场上。
对我们而言,那是光荣之地,可是对哈疆来说则是屈辱之地。拉萨或许是想让伊其希利和托格拉姆等商队都市的人们看看,他们已经拥有足以直接攻打阿玛索尔的斗蛇军了。」
罗蓝铁青着脸继续说道:「伊其希利、托格拉姆和乌拉姆一样,都是哈疆人建起的商队都市,并没有打从直接受我们章。拉萨只要让哈疆人看见他们攻下过去的屈辱之地——阿玛索尔,哈疆人的心应该就会深受感动了。」
「可是,」欧尔克说:「输了就没有意义了吧?」
「不,他们可能原本就是抱着必输的觉悟也说不定。」罗蓝露出厌烦的表情。
「你们没有跟伊其希利和托格拉姆、乌拉姆那一带的人们一起生活过,所以可能没什么真实感,不过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憎恨着龙萨的。即便在表面上服从拥有斗蛇军这种可怕力量的龙萨——不,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心底才会抱着不可动摇的恨意。」
耶尔突如其来地喃喃说道:「跟『血与污秽』如出一辙哩。」
欧尔克和士兵们都惊讶地看着耶尔。
耶尔把脸转向士兵们,平静地说:「你们应该懂吧?大公领民对神气兮兮地寄生在自己的辛劳上的真王领地贵族们所抱持的执着憎恨。」
房间中恢复了静谊。
耶尔用淡淡的口吻说:「如果哈疆人也抱着这种心情,拉萨带着斗蛇和阿玛索尔的斗蛇军正面冲突,想必会让他们大呼痛快吧。」
耶尔看着罗蓝。
「所谓抱着必输的觉悟,就是这个意思吧?就算这次的战争败北,他们还是可以知道自己的斗蛇军对上龙萨的斗蛇军之后,能够对战到什么程度。除此之外,要是可以抓住伊其希利人和托格拉姆人的心,就长远的眼光来看,对他们来说也有相当大的好处。」
罗蓝深深地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的意思!你们看,哈疆人不是经常说乌利﹒金姆吗?乌利是心脏,金姆则是让你看——意思就是让你看我的诚意,不过其实那是远比这个说法严厉许多的话喔。如果你说了乌利﹒金姆,让哈疆人看见的诚意却有所虚假,就无法再次得到哈疆的信任。相反的,就算牺牲小我也要遵守自己说出来的话的人,则会得到狂热的信赖……拉萨非常清楚哈疆的这种本性。」
「因此,拉萨就企图在哈疆的屈辱之地阿玛索尔发动自杀式攻击,以证明,自己对于消调哈疆的屈辱有多真心,以及想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哈疆人相处。」
看见队长和士兵的表情后,罗蓝了解到自己现在必须把一件一直没打算说的事情公开,于是他探出了身子。
「你们还不知道吗?住在伊其希利和托格拉姆的哈疆人们,确实憎恨着我们龙萨。可是啊,就算如此,他们也未必对拉萨抱有好献。即使是深恶痛绝的征服者,他们也已经长年处于龙萨的保护下,习惯我们的作法了,要接受新的统治者,应该还是会有相当的困惑才对。」
欧尔克的脸上稍微浮现了理解的神色,罗蓝从他的表情得到了力量
,继续说下去。
「可是,看在拉萨眼里,负责商队都市行政的哈疆人们的支持,是十分重要的。重点就是,从拉萨的据点到龙萨实在太远了,非常非常远!要是不接受补给和支持,想真正攻打龙萨神王国根本是南柯一梦。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像之前那样,一直在商队都市的周围进行小战争,也没办法有什么进展。」
罗蓝直愣愣地凝视着欧尔克。
「在我们知道拉萨拥有斗蛇军后,他们就再也无法把乌拉姆那个时候的奇袭用在伊其希利和托格拉姆了。可是啊,假使伊其希利和托格拉姆的人民全都站到拉萨那一边,我们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站在优势地位打仗了。」
欧尔克瞇起眼睛,将视线放在地图上。
守卫距离母国遥远的商队都市的龙萨军队,是从这些都市的人们那里获得住处、食粮和水的。就是因为有稳固的立足点,他们才从来没有输给拉萨过,然而,如果都市的居民成了敌人,立足点也会跟着崩毁。
罗蓝的手指一一抚过记载在地图上的商队都市。
「倘若像乌拉姆那谎言,把伊其希利和托格拉姆当成据点,拉萨就可以一边养远征兵,一边女打赫札、卡修尔、伊米尔。然后,只要得到了伊米尔,他们也可以攻向龙萨本国!要抓住这种一举逆转的胜机,就必须对伊其希利和托格拉姆的哈疆人们展现诚意,一口气把他们拉到自己的阵营才行!就算突袭阿玛索尔的结果只是让两千名骑兵和斗蛇死亡,应该还是相当具有意义的一击。」
欧尔克没有立刻回答两个人的话,只是露出认真的表情陷入沉思,他再次凝视着陆图之后,看向耶尔。
「这是有可能的,只不过,也只是可能。光靠游牧民族的话当根据就动军,太危险了。耶尔,你带着几个人到这条突库尔河去一趟,调查一下有没有斗蛇的形迹。」
耶尔碰响了脚跟,敬了一礼之后,便对在场的士兵们做了一个手势。
这么一来,时间就异常宝贵了。
彷佛和染红了草原的落日竞速一般,耶尔他们驱着马,拚命地朝着丘陵地带前进。不久后,在周围渐渐微晴的时候,他们看见了好几个平缓岩山连绵的丘陵出现在前方。由于处处都是草丛的关系,突出的岩山群看起来更是沉进一片紫色中。
这种岩山也能够集水——这让耶尔感到很不可思议。随着他们接近岩山的阴影,风中也开始接杂着水的味道。
带头的罗蓝穿过散布在岩石阴影处的灌木策马前进,耶尔跟在他后面,并在行过凹凸不平的土地之间,听见了河川的声音。
耶尔发出「沙、沙」的声音穿过芦苇丛来到河岸时,闻到了风中的甘甜气味。
(是斗蛇的味道……)
耶尔小声地叫住罗蓝,并命令所有人下马。先遣部队们把马匹在灌木上绑好后,便瞬间四散,不一会儿又静悄悄地回来了。
「周围没有人的踪迹。」
耶尔点头,就算没有人,斗蛇的气味却还是毫无疑问地留下来了。
「点亮提灯,盖住上方不要让光露出来,以河中的石头为中心寻找斗蛇军的形迹。」
即便在微暗之下,这些形迹还是轻易地被他们找到了,很多石头上都留下利爪的痕迹,那是斗蛇成群通过浅滩的时候,踢脚留下的爪痕。岸边也有挤不进河川的斗蛇跑过的足迹。
(至少有数百条的规模!)
太阳完全下山,风也变得冰冻似的冷,耶尔因为沁入身体深处的寒气颤抖,他抬头仰望着天空片刻。就算让斗蛇彻夜狂奔,从这里到阿玛索尔也要花上两天。
(拜托一定要赶上!)
耶尔一边在心中吶喊着祈愿,一边对士兵们做了一个手势,跳上了马。
4阵营
可以俯瞰大河阿玛索尔的丘陵上,张着好几个阵幕。
尤哈尔站在其中国着最大范围的阵幕入口,开口说:「艾琳,我把大公阁下带来了。我们要进去了喔。」
就在尤哈尔准备拨开布幕走进去的瞬间,异口同声的低鸣巨响便涌了上来。他吓了一跳,抓着布幕的手也停了下来。
有人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接着尤哈尔就听到了艾琳的声音。
「安静一点。」
这绝对不是多大的声音,可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低鸣声就像是被切断似的骤然消失。
不过,尤哈尔还是动也不动,伫立在入口,他的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痞,直到艾琳白宫的手拉起布慢后,尤哈尔才看见了里面。
「非常抱歉,请进。」尤哈尔清了清喉咙。
「大公阁下也在,我们可以放心进去吗?」
「放心,只不过很抱歉,请不要走到比这个入口更里面的地方去。这个围幕就跟牠们的势力范凰差不多大,而且大公阁下和尤哈尔大人都带着斗蛇的味道。」
艾琳微笑。
「喔,原来如此。」
尤哈尔擦着浮现额头的汗水,钻进了阵幕内,舒南则跟在他后面。
走进围幕,挺直腰杆的时候,两个人就说不出话来了。
王兽就耸立在他们的面前,其身后还有一头一头的王兽间隔着相同的距离站着。每只王兽脖子周围的毛都竖了起来,龇牙咧嘴,双眸发出锐利的光芒,俯视着舒南和尤哈尔。
「嘘……」
彷佛在安抚年幼的孩子一般,艾琳利用舌头和牙齿的间隙发出声音,王兽们也在听着这个声音的同时,渐渐地放松了肩膀。
没多久,王兽们别开了视线,开始伸出舌头舔起胸口的毛来。舒南带着僵硬的表情转向艾琳,悄声地说:「我可以说话吧?」艾琳露出了抱歉的表情点点头。
「可以,不过,请您不要做出太突然的动作。」舒南点点头,冷静了下来。
「王兽真是恐布啊。」舒南突然话锋一转。
「斗蛇也很可怕,但是我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程度的恐惧,明明我还骑在王兽背上过。那个时候,我还不觉得这么恐怖。」
只要一惹牠们生气,就会被一口从腹部撕扯到头部吃掉——这股感受鲜明,让两个人体验到连呼吸都得小心的畏惧。
「我本来是抱着轻松的心情来的,可是却把我的胆子都吓飞了。」
舒南露出苦笑。
尤哈尔仔细端详着王兽,点了点头。
「我也是,鸡皮疙瘖都还没退去……」尤哈尔缓缓摇摇头,说:「真的是万兽之王。」
艾琳把单手拿着的饲料用提桶放在草地上,两个人才恍若大梦初醒似的看着艾琳。
「我忘了来这里的重要目的了,现在真王陛下的马车已经抵达了,可以把她带来这里吗?」
「当然可以。」
艾琳点点头。
尤哈尔一听到这句话,便走出了阵幕。
不久之后,嘈杂的声音从阵幕外传来,听见尤哈尔低声要求降低音量时,舒南和艾琳不由得相视而笑。
「艾琳,我可以进去吗?」真王赛米雅的声音传来。
「请进。」
艾琳伸手揭开了围幕。
赛米雅弯腰走进来之后,王兽们抬起脸看了赛米雅,不过却没有发出低鸣,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真是令人惊讶!」舒南喃喃说道:「竟然不会对真王低鸣。」「太好了,牠们记得我呢。」
赛米雅松了一口气似的把手放在胸前。
艾琳拾起了赛米雅的手,并用另一只手拿起无音笛,将赛米雅引至光旁边。在舒南和尤哈尔僵着身子的目光下,赛米雅走到几乎可以摸到光的距离,抬头看着牠。
艾琳拿起放在草地上的坚琴交给赛米雅,赛米雅惊讶地看着艾琳。
「请您跟牠说说话。」
艾琳这么说完,赛米雅便点点头,稍嫌犹豫地拨响了琴弦。光歪着头听着琴声,不久之后,
牠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开始发出了和弦音类似的声音。
赛米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赛米雅的琴声和光的声音交缠,成为一个声响。泪水盈上了赛米雅的眼眶,滑落脸颊。
赛米雅静静地用手指按住琴弦,止住了琴声后,喃喃地说:
「谢谢妳,光……」
真王和大公走到阵幕外之后,尤哈尔还是留在里面。尤哈尔告诉艾琳,他只是想看看王兽,叫艾琳可以不用理他,艾琳便开始照着平常的顺序照顾王兽了。
通过卡尔旁边时,卡尔突然垂下鼻头,推了艾琳的肩膀一下,害得艾琳一个踉跄。
「喂!」
即便艾琳出声斥责,卡尔还是不停地用鼻头推着她。牠想要艾琳摸摸牠。
这只光和埃格的长子,从幼兽的时候就是个撒娇鬼,长到成兽之后,这个性格仍旧还留着,总是会这样跟艾琳撒娇。
艾琳一边摸着牠的鼻子侧边,一边心想:如果可以从这里回去,她真想给卡尔一个势力范围。卡尔一定会跟埃格一样,会成为一个疼爱孩子的好爸爸吧。
当艾琳开始用粪耙整理粪尿,尤哈尔便惊讶地对她说:「用不着特别这么做吧?下面不是就是原野了吗?」
艾琳直起腰杆,回过头。
「如果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留下粪尿,牠们就会开始不悦了,因为尿和粪是表明势力范围的味道,而且观察粪便,也可以得知牠们的身体状态。」
尤哈尔沉默地看着艾琳无声地整理粪便、调查,接着将之埋进围幕角落的洞里。
「妳还真是冷静呢。」
尤哈尔的声音让艾琳转过头来。
「看起来是这样吗?」
「不是吗?」
「我昨天完全没闇眼。」艾琳露出苦笑。
尤哈尔稍微挑起了眉毛,接着露出微笑。
「是吗?不过妳不用担心,大概轮不到妳让王兽飞起来吧。虽然请妳来到这里,但是伊米尔的防备完全,就算拉萨拥有斗蛇军,临时凑合的斗蛇军也不可能敌过身经百战的我军。」
艾琳把粪耙支在地上,沉默地聆听着。
「妳或许到现在还对人工繁殖斗蛇感到反感,不过新生斗蛇军真的拥有令人惊异的机动力,有牠们在,王兽应该永远都不用飞起来吧。」
艾琳将视线从尤哈尔身上别开,抬头看着身旁的卡尔。
「我……」艾琳小声地说:「从突然失去母亲的那天开始,就不再相信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幸福,反而是为着随时会造访的不幸做好准备而生活着。」
艾琳露出了些微的苦笑。
「我讨厌受到命运突如其来的袭击——我很胆小的。」
尤哈尔平静地说:「那是很重要的个性,不过,今天晚上妳就安心睡觉吧。等一下我会请人送好喝的睡前酒过来。」
「谢谢。」艾琳微笑着说。
树枝晃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阵幕也发出了啪晒啪萨的声音,尤哈尔离去后,艾琳的耳朵就能更清楚地听见风声了。
艾琳走近光,像孩提时代似的把脸贴在牠的肚子上,感触着牠柔软体毛的温度,以及听着那有如风箱一般的呼吸声,艾琳的心也有如退潮一般静了下来。
活着是非常单纯的事——这样子的想法,在艾琳的心头一闪而过。
外头匆忙的奔跑声让艾琳猛然醒了过来。艾琳被分配到的宿舍帐蓬里还很暗,挡住外头火把的人影巨大地映照在布幕上,又随即消失了。
艾琳坐起身,伸手去拿折好放在枕头边的衣服,在她穿好衣服的时候,士兵的声音也几乎在同时从帐莲外传来。
「艾琳大人,您起来了吗?」
「是,我起来了。」
「请您立刻到大帐运去,我会陪您过去,麻烦您准备好之后和我同行。」
「我已经可以出发了,请带我过去。」
艾琳穿上鞋子走出帐莲。
发生什么事了呢?阵营全笼罩在纷乱的气氛下。
真王和大公所在的大帐蓬灯火通明,周围排排站满了表情严肃的士兵。
士兵禀报艾琳的到来之后,帐蓬的入口立刻打开,一走进去里面,刺眼的光线让艾琳晕眩了一下。
「艾琳,这里。」
尤哈尔抓起艾琳的手,带她来到中央的桌子。
真王和大公站在桌子男一边,在一旁待命的则是重臣们。
艾琳走进来之后,有好几名贵族也走进了帐遥里。大概是从熟睡中被唤醒的吧,大家的脸都有些浮肿。
确定人数大约到齐了之后,大公便开口说:
「不久之前,阿玛索尔伯爵公馆的急使来访,曼良河畔的眺望塔送了飞鸽传书到阿玛索尔伯爵的公馆,拉萨的斗蛇军正在沿着曼良河顺流而下。」
「这是……」
贵族们一阵骚动。
彷佛要抑制住贵族们的尝杂声一般,大公用充满威严的嗓音说:「意思就是在草原大道上长驱直入的两千名骑兵只是幌子,敌军的主力已经笔直朝阿玛索尔而来。」
贵族们宛如结冻了一般陷入沉默。
大公注视着他们,说:「我已经将情况转达将军们,命令他们准备让留守在阿玛索尔的斗蛇军全都移动到阿玛索尔河畔。斗蛇军的主力部队,将由黑铠——阿玛索尔伯爵的女婿率领。」
大公一说完,真王便一一看过所有的贵族,开口说道:
「好了,要准备出征了喔。」
贵族们全都呆呆地看着真玉,有人顶着半翘着的睡乱的头发,有人连腰带都还没绑紧。对于从来没有急急忙忙地整理衣着过的他们来说,在破晓前集合一定让他们觉得相当慌乱。
由于受命一族派出一位代表,在场有很多当不上当家的次男、三男,其中也有害怕失去儿子而先把当家的位子继承给长子,自己来当代表的老贵族。
他们全都是把战争视为污秽,对其憎恨无比,却又把得到战争的结果——财富——视为自己理所当然的权利的人们。
真王催促他们看地图。
「你们就把从各自领地带来的弓兵,派到斗蛇军防守的河岸再上游一点的河边去,这附近……」
赛米雅手指着河岸。
「是很深的森林。斗蛇应该不会从河里爬上来,而是顺流来到沙洲宽广的这里,才开始登陆吧。你们就要赶在前头,从森林地带狭窄的树木之间,用弓箭瞄准拉萨的斗蛇军。」
|看着脸色铁青地默默聆听的贵族们,赛米雅突然严肃地说:「把弓兵配置到森林地带的同时,你们要率领骑兵巩固斗蛇军后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守住阿玛索尔城!」
看见他们点头后,赛米雅转头看着艾琳,她那宛如白色陶器般美丽柔弱的脸庞,现在却绷得紧紧地,判若两人。
「艾琳,把王兽配置在丘陵上,让牠们随时可以飞起来。」
赛米雅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龙萨神王国的斗蛇军绝对不会输给拉萨新培育的斗蛇军。但是,还是先做好后备吧。」
「我知道了。」
艾琳注视着赛米雅,点了点头。
尤哈尔用低沉的声音说:「请容我用前黑铠的身分说一句话,现在这个时期,在非常寒冷的黎明时分,斗蛇会动不了,就算抓着牠们的角下令,牠们还是不会响应。敌军的斗蛇应该也是一样吧。现在这个时刻,应该都爬上岸休息了。」
大公点点头。
「意思就是对弓兵来说,破晓之前是好机会吧。」
「你们听到了吧?好了,快点去!去让士兵们动身!」真王立刻对贵族们挥了挥手。
贵族们行完礼,手忙脚乱地离开,大公随即转头看向重臣们。
「你们知道了吧?光靠他们的兵是靠不住的,你们也去部署弓兵。」重臣们点头,敬礼后离开了帐蓬。
艾琳原本打算跟在他们身后退下,不过大公却叫住了她。
「艾琳。」
艾琳停下脚步,看着大公。
「在黎明之前,妳就好好让身体休息吧。从曼良河到阿玛索尔还有相当的距离,敌方的斗蛇要抵达这里,最快也是太阳升起之后了。」
「谢谢您,请您容许我这么做。」
艾琳对大公和真王深深地低下头,并对尤哈尔行了注目礼后,便退ι了帐莲。
破晓前的夜晚空气冰冷澄澈,呼出来的气息冻结成白色的烟雾,在黑暗平原的彼端,峰峰相连的山脉看起来就像低低的影子。
耶尔就在山脉的遥远另一头。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艾琳在心中喃喃自语似的祈祷着。
只要战争不拖长,耶尔就可以不被卷入这场战事之中了。
丈夫和儿子远在他乡——只有现在这个时刻,艾琳为此感到高兴。
她转头对开始跟着自己迈开步伐的士兵说:「我不回帐篷,要去王兽那里。」
士兵点头,迅速地跨出脚步。
抵达王兽们的阵幕后,艾琳独自走了进去,一头一头地巡视过正在睡觉的王兽。光和埃格,以及牠们的儿子卡尔、后来被带来的娜拉、托巴,还有最年轻的雷赛、卡赛、欧赛和英赛。
怀孕的亚卢和男一半鸟卡尔,以及在不久之前弄伤了脚的米娜都留在卡萨鲁姆,不过只要能够控制得好,光是靠在这里的王兽就可以在一瞬间屠杀上百条斗蛇了吧。
艾琳抬头看着将下巴缩在胸口沉睡着的光。
(之前做的训练,派得上用场吗?)
艾琳进行一次次的训练,以让牠们能够即刻遵从命令,如果推测正确,牠们能不能成为救星,就要看牠们是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服从命令了。
艾琳一直希望牠们能够在不受无音笛和规范控制下过生活,可是这五年来,她却都在从事违反这个希望的行动。
潮湿的夜晚空气拂上脸颊,抬头仰望,天空底层已经开始微微变色,再过一会儿,天就破晓黎明一来临,战争就开始了。
自己能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或许已经所剩无几……
凡寒气爬上膝盖,让艾琳开始发抖,与想要保持冷静的愿望恰恰相反,让五脏六俯缩成一团的恐惧涌了上来,让艾琳的膝盖发颤,连站都站不住。
她在草地上跪了下来,弯着腰抱头呻吟。
(我不想死……)
艾琳不想留下杰西一个人撒手人寰,要是真的发生这种事,那个孩子会多么伤心难过啊!艾琳还有好多事还没告诉他、好多话还没跟他说,她还想多抱抱杰西,多和他一起生活一阵子。她想要和耶尔、杰西三个人永远生活下去……
(亲爱的)
彷佛最后一丝希望一般,艾琳对着心中丈夫的面容大喊。
(救救我!)
谁都无法改变这个情况,这是艾琳自己的选择,所以她现在才会在这里。这点她非常清楚,可是内心却还是很痛苦,无法抑止想要依靠耶尔的心情。
艾琳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哭泣,就好像抱着远在他方的耶尔一般。
身后传来鼻子的哼声,艾琳的后背被推了一下,她抬起脸,发现光的脸就在她眼前。
艾琳被大大的舌头舔过脸庞,不由得用双手推开了光的鼻头。然而光却没有停止,牠彷佛在舔刚生下来的小婴儿一般,细心地舔过艾琳的手臂、手和脸庞。
牠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舔舔自己的呢?
艾琳陷入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闭上眼睛,沉浸在那巨大的舌头舔着自己的感觉中。这时,遥远的记忆苏醒了——好久好久以前,光也这样舔舔自己过。
(我被牠呵着飞起来的那个时候……)
把自己放在山丘上的草地之后,光也像这样不断地舔着艾琳,不让别人接近……暖洋洋的感觉从艾琳心中的一点,缓缓扩散开来。
(生物和生物之间,也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存在。)
即使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就横在彼此之间,他们还是可以这样相互接触。
(要是在野外……)
这是相当稀奇的羁绊,在人类群落生活的自己,是不能乞求这种羁绊的,因为这种关系,正是一切扭曲的开始。可是即使如此……
艾琳不假思索地伸开双臂,用力抱住光的鼻子,她祈求着光的心中也能感受到什么。
艾琳从光身上得到了很多东西,真的从光身上学到了许多,她希望这份思绪能够从自己的臂弯、胸口传达给牠。
光用鼻子哼了一会儿后,声音渐渐远去。
艾琳慢慢地放开手,用较舒服的姿势重新在草地上坐好,然后抬头看着天空。天上大概扬着风吧。云层流动,覆盖住群星。
艾琳想着现在在这片天空下的无数生命,土丘中的虱子、彷佛尘埃一般在空中飞舞的羽虫、蜂群、火蚁群,和人群……如光点似的在黑暗中呼吸的无数生命。
名为人的兽群,在广大的草原上拚命地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汲汲营营地过生活。犹如散布在空中的无数星点一般,充满地面的无数野兽族群。身为其中之一的自己,究竟能在一闪即逝的生命中成就什么,并消失而去呢……族群和族群的关系无止尽地复杂,连自己这双渺小的手可以触碰的地方都无法确定。
(可是……)
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就算非常微渺,应该还是可以改变什么吧!在怀抱着母亲在遥远的日子里教给自己的东西生活过来的这条路上,艾琳邂逅的许多生命都给了自己很多东西,她就是怀抱着这些东西,不停地思考而走过来的。
(我)
就是靠这所有的东西所成就的。
艾琳对着天空伸开双臂,深深地吸一口气,夜晚的气息布满了她的胸膛,千头万绪也悄悄浮上心头。
(希望可以解开……)
在漫长的历史洪流中所有交缠、无解的东西,希望可以把王兽解放到这片广寰的天空中,希望可以让杰西、耶尔和自己从重重的历史枷锁中解放。
自己就是为此走到这一步的。
不久后,艾琳静静地放下那双伸向让王兽飞翔过无数次的黑暗、深不见底的天空的手。接着,她把身体靠在光的脚边,将脸埋进了牠的腹部。
艾琳感受着长久以来一起生活的野兽的气味,闭上了眼睛。
5遗民
艾琳抵达阿玛索尔的那天午后,三名旅人造访了卡萨鲁姆王兽保育场。他们穿着灰色的衣服,头巾缠得很低,守护兵拦下他们询问来历,他们声称是艾琳的远亲。
三个人当中有两个男人的瞳孔是绿色的,守护兵便判断他们所言不假,于是准许他们进入学舍,不过还是亲目引领他们前去教导师长室。守护兵带着他们走过授课声回响的走廊,一面偷偷窥视者第三名旅人——将头巾缠得很低的女性,刚才她拿掉头巾时映入眼中的瞳孔颜色,让守护兵们在意得不得了。
(不可能吧……)
守护兵在心中喃喃自语。
(只是因为光线的关系,看起来才会是那样的。)
抵达教导师张室,守护兵确认艾萨儿的回答之后拉开门,又看了一次踏进明亮房间,拿掉头巾的女性的眼睛一次。
他没有看错——
那位女性的瞳孔,一边是绿色,男一边则是金色。
*
当杰西被吩咐马上前往教导师长室的时候,首先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就是妈妈遭遇不测了。他不顾学舍规章地狂奔过走廊,冲进教导师长室时,坐在火炉旁边的陌生大人们全都转过来注视着他。
在艾萨儿的招呼下,杰西走了过去。
艾萨儿把手放在杰西的肩膀上,说:「这个孩子就是艾琳的儿子,杰西。」
三名异国人站了起来,笔直地看着杰西,杰西瞪大了双眼,直盯着他们的眼睛瞧。
(绿色,还有金色的瞳孔)
他们全都又瘦又高,有着如同雕像一般的深刻轮廓。右边的男子年纪很大,左边的男子则还很年轻。这两位有着绿色瞳孔的男人,长得都和母亲有些相似,可是,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站在杰西正前方的中年妇人。
她右边的瞳孔是绿色,左边则是金色。在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映照下,两只眼睛的虹膜颜色明显不同。
(雾之民的绿色,真王陛下的金色……)
这么想的时候,母亲的手札中写到的奇妙事迹忽然闪过杰西的脑海,让他尖声地说:
「你们是遗民吗?」
三个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艾萨儿也吓了一跳地看着杰西。
站在右边的老人开口说:「这个名字,你是从你母亲那里听来的吧?」
杰西暧昧地点点头。
老人的视线锐利,莫名地让杰西觉得他在责备母亲把不该说的事情告诉儿子,所以杰西立刻接着说:
「嗯,应该说,不是这样,是我听到妈妈和真王陛下的谈话了。」
听到这番话,老人和艾萨儿的脸上才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
老人看着杰西。
「我叫纳孙。我是戒律之民,不过这两个人不是。这两个人就如同你发现的一样,是遗民。我们花了好几个月,从遥远的诸神之山的山谷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是为了和你的母亲艾琳和真王赛米雅见面。」
艾萨儿表情僵硬地插嘴:「我刚才也说过了,如果有什么事,难道不能只对我一个人说吗?」
纳孙摇摇头。
「同伴告诉我,艾琳已经离开,不在这里了,在这趟分秒必争,必须立刻前往艾琳和真王所在之地的旅途中,我们还特地绕到这里来的原因,就是和这名少年见面。」
接着,老人凝视着杰西,露出些微的苦笑。
「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是我可是很了解你,连你躲在森林深处,偷看母亲操纵王兽好几年这件事情,我都知道……只不过士兵的监视很严格,我没办法跟你说话。」
杰西突然感到寒气爬上了颈项,害得他皱起眉头。
「我跟你的外婆很熟,也跟你母亲说过话,我一直看着打破戒律的两人笔直走向引发灾难的路上。」
杰西生气地瞪著名叫纳孙的老人,纳孙看着杰西的脸,然后把脸转向艾萨儿。
「妳看看那张脸,这个孩子还很小,但果然还是他母亲的孩子。他们两个人的话,一定要这个孩子听听,要是等到他母亲死掉之后,他大概会封闭心灵,什么都听不进去吧。为了不让他重蹈母亲的覆辙,现在是最重要的时期,所以我才会拜托他们两位来这里一趟的。」
听到这番话的瞬间,杰西忽然回想起这个名叫纳孙的人是谁,以及他过去曾经对母亲说了什么……
当母亲的手札上写的东西和现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话重迭在一起的剎那,怒火便从杰西的心底一窜而上。
「等到母亲死掉之后?为了不让我重蹈母亲的覆辙?」杰西怒吼:「少放屁啦,死老头!不管谁对我说什么,我都会走上妈妈走的路!谁要听悔辱妈妈的家伙说教啊!」
纳孙平静地回答:「然后你也要像你母亲一样,杀很多人,也杀了自己吗?」杰西满脸通红,他想要回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现在不去阻止,你的母亲就会被死好几千人,自己也会可悲地死去。为了防止这样的悲剧,这两个人才会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纳孙叹了一口气。
「我们戒律之民已经不再干涉你母亲了,以现在的王兽和斗蛇数量,死者的规模大概是
几千人吧。这虽然是非常可怕的惨事,不过和过去在诸神之山另一头发生的悲剧比起来,还算有救。应该说,要是你的母亲就在这里因罪而死,能操纵王兽的人就不复存在了。现在,赛米雅还没办法让王兽飞起来,艾萨儿老师和你,也都还不能自由地让王兽飞翔吧?所以,我们一族认为这还算不幸中的万幸,才会放弃出于干涉。」
纳孙用平淡地口吻叙述,可是他的声音深处却带着些许沙哑。
停顿了一会儿后,纳孙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拯救这数千名死者。」
纳孙的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
「现在回想起来,当我告诉你的母亲『灾难』的原委时,或许不应该把最恐怖的真相隐瞒着不说吧。要是当初说出来的话,你母亲或许会选择不一样的道路……不过,那个时候我觉得不应该说出来,说出来的话,就会泄露出用人工繁殖斗蛇的方法了……」
缓缓摇头之后,纳孙叹了一口气。
「然而,这些担心到了最后仍旧是白费工夫。不,应该说反而变成了我们的敌人——所以当我知道这两个人离开了诸神之山,通过『雾之道』,要前往这个王国的时候,我才出面带路。」不时动着身子,聆听纳孙说话的两个人,这个时候瞥了彼此一眼。
「纳孙先生。」青年对纳孙说:「接下来的部分,我们想自己来说,可以吗?」那是彷佛从喉咙深处震动发声的说话方式,具有独特的嗓音和抑扬顿挫。
纳孙点头,伸手做出了「请便」的手势,青年点点头,重新把脸转向艾萨儿和杰西。
「初次见面,我叫作龙萨,我的母亲叫作苏洋,我们两人是从『山谷』来的。」
「龙萨……苏洋……」
艾萨儿在口中念念有词。
「我记得苏洋好像是艾琳母亲的名字吧?」
「我们族里很多人叫这个名字,不过倒是没有人叫龙萨。」纳孙耸耸肩。
「龙萨和我们的国名……一样?」
艾萨儿一边暧昧地点头,一边注视着青年。青年点点头。
「我听说是这样,这才是在我们一族当中相当常见的名字……你们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艾萨儿茫然地摇摇头。
「不知道,我甚至连有由来这件事都没想过。」龙萨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是吗,那就得从这里开始说了,不过说实话,对我们来说,这也是……该怎么说呢……类似传说一样的东西,所以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站在旁边的妇人轻声接着说:「希望你们能了解。」她用温柔的声音说:
「我们虽然和戒律之民同根,可是并不是同一族。我们和成为纳孙先生这种戒律之民的人们频繁的交流,不过却绝对不会像纳孙先生他们一样,到山脉之外去。」
「戒律之民称呼我们为『遗民』,意思是我们是不选择流浪而留在『山谷』的人,可是我们的祖先其实是在灾难中残存的民族,所以选择度过安稳的生活。因此,我们自称为『遗民』,是带有残存者的意思。」
她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故乡散布在你们称为诸神之山的山脉中,由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关系,我们一直完全不了解这里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传说,或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过活。」艾萨儿点点头,接着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请他们坐下。
妇人坐下,等到艾萨儿等人全都坐好之后,再次开口:
「刚才我儿子提到他名字的由来,其实是我们的祖先扎根在现在我们生活的故乡的传说故事,创立贵国的女子——杰,也和这个故事有很深的关系。」
「据说杰离开『山谷』后,一年会派欧奇瓦飞回来几次,报告自己的生活,而杰过世了之后,欧奇瓦传书还是一直持续,没有中断,最后并成为了一种习惯。如果要说我们和你们之间的联系,就只有这个传书了。」
妇人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
「只不过,现在欧奇瓦每年还是会飞来一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某个时候开始,放在脚环里的信就变成用另一种奇妙的文字书写,而且送来的文章内容都非常简短。哎,说真的,对我们来说,欧奇瓦传书已经变成礼貌性的东西了,我们也莫名地厌受到,在长久的岁月下,山脉另一头一定也起了这类的变化。」
妇人瞥了纳孙一眼。
「和纳孙先生说话之后,这个谜题才解开了,你们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用完全颠倒我们的文字的方式写字了呢。」
艾萨儿还是皱着眉头,可是在杰西听到这番话的瞬间,立刻不假思索地发出「啊!」的一声。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杰西胀红了脸。
「呃……没有啦,我是想说原来是这样我本来以为妈妈会写的那种不用镜子就读不出来的文字,是什么秘密文字,原来不是这样,原来那是你们的书写方式啊。」
纳孙叹了一口气。
「没错,创建这个王国的杰创造出镜面文字,并不知为何地把它当作正确的文字教导人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纳孙看着杰西,再看看艾萨儿之后,说:「当然,我们一族现在也还是使用原本的书写方式,艾琳大概是跟母亲苏洋学会这种写法的吧,可是杰的子孙却忘了这种文字的写法和读法。」
艾萨儿悄声「喔」了一声。
「在『血与污秽』的火攻下,这个知识也断绝了吧。」
「好像是这样,不过我们也完全不清楚原因。」妇人露出了暧昧的微笑。
「总而言之,因为这样,长久以来,我们都只把欧奇瓦带来的信当作新年的习惯,一面为前往远方的杰的子孙祈一茧,一面把花香党在纸上送回去。可是……」
妇人看着儿子,儿子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只有今年,欧奇瓦不仅在新年,连在初夏的时期也飞来了,而且信上还用我们看得懂的普通书写方式,切实地询问一些问题。我们大戚惊讶,讨论了一下该怎么做。你的母亲」
龙萨对杰西微微一笑。
「以及杰的子孙——名叫赛米雅的女王送来的问题,需要很长的说明才能解答,而那实在是塞不进欧奇瓦的脚环里。」
「而且,」妇人从旁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已经和你们疏远了好长一段时间,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儿子点点头。
「对我们来说,她们两位的问题其实是好早以前的事——可以说是传说,总之就跟老故事一样,我们实在不懂为什么她们现在会彷佛祈祷似的满腔热诚地询问这些事,让我们觉得很讶异。」艾萨儿点头。
「我能理解,毕竟几百年来都几乎完全没有接触,你们应该相当困惑吧。」妇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缓和了脸上的表情。
「对呀,要回答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派人到山脉的另一头,去见见写这封信的人,可是说真的,对于做到这个地步的必要性,让我们讨论了很久呢。可是,我认为要是因为相信这个祖先们在古早以前做的约定——需要帮助的时候就让欧奇瓦飞出去,而让这封信飞过来的人就在山的男一头,我们就应该出山和对方见面,好好谈谈。」
杰西不由得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这个沉稳的妇人说的话在他的心中回响,让他心头发热。
「谢谢妳。」
杰西一低下头,妇人便略显惊讶地看着他,不久之后,她的脸上浮现了温柔的微笑,然而,这个微笑立刻就被难过的表情代替了。
「对不起,」妇人用沙哑的声音说:「要是我们早一点来,说不定就可以在你的母亲离开这里之前拦住她了。在遇到纳孙先生之前,我们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艾萨儿阻止了正打算开口的杰西,她把手放在杰西的肩膀上,说:「让王兽袭击斗蛇军,果然还是会引发灾难吗?」
妇人面露难过地点头说:「是的。」
艾萨儿探出身子,问道:「我们也做了推论,不停地重复训练,让王兽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绝对能服从命令了。就算这样,也没办法防止吗?」
妇人点头。
「我想是没办法的,因为只要和斗蛇大军接触,王兽就会疯狂。」
*
艾萨儿披上外套,想要把衣领的绳子绑好,可是手就是不听话,让她「啧」了一声。她的手指在发抖。
名叫苏洋的妇人的话不断地在艾萨儿的脑海中盘旋,害得她的指尖从刚才就一直抖个不停。
艾萨儿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把旅行装束收到哪里去了,这又让她「喷」了一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何一瓶。
(真是没出息呀,冷静下来!)
苏洋他们原本说要走人烟稀少的山路去,不过艾萨儿拦住他们,告诉守护兵有十万火急的事,拜托他们准备快马车。如果彻夜赶去,应该可以在明天中午过后抵达王宫。
好不容易绑好了外套的绳子,将布包背上肩后,艾萨儿回头确认炉火是否熄灭,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房间门
的声音传来。
「艾萨儿老师,准备好了。」
是男性工作人员的声音。
「我现在就去。」
艾萨儿边回答、边打开门。
男性工作人员一脸犹疑。
「我已经依照您的话,把鞍座交给杰西了,可是艾萨儿老师,您真的要飞去吗?」
「你说什么?」艾萨儿的脸沉了下来。
「您不是命令杰西帮忙装好鞍座吗?」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下这种命令!」
「可是,刚才杰西这么说完,就抱着鞍座朝着亚卢的王兽舍」
男性工作人员的脸色大变。
话还没听完,艾萨儿就拔腿狂奔,只要一跑步,她的膝盖就会痛起来,可是她还是咬着牙跑去王兽舍。
太阳已经下山,最亮的星星也开始闪烁,在龙青色的夜空下方,艾萨儿看见王兽舍的门扉大敞。
(杰西!)
背对着王兽舍里的灯,一个巨大漆黑的影子钻过斗扉,走到外面。
「杰西!」
艾萨儿大喊的同时,那个巨大的影子也伸开了翅膀,弯腰似的弯下身子一瞬间,然后便一鼓作气冲上夜空。
艾萨儿也只看见牠背上那个小小的少年身影几秒,亚卢就迅速地盘旋,消失在夜空中。
6战争的早晨
咻咻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只要一抬起头,风就压上胸口,让杰西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向后吹飞。他连呼吸都觉专困难,只能拚命在亚卢背上压低身子,紧紧抱着牠。
可是,要让自己纠身体不离开亚卢,需要的不只是臂力,而是得用上全身的力量才行!而且冷得不象话,杰西已经戴了厚手套了,抓着鞍座的手指照样冻僵,连自己在抓什么都不知道。
杰西原本以为只要装上鞍座就可以骑上去了,不过看来这个幼稚的想法是大错特错。
(明明妈妈就可以那么轻易地骑上来……)
正是因为杰西看着母亲在光身上装好鞍座,跨坐上去飞上天空的模样好几年了,在他想要尽早赶到母亲身边时,才会想要骑亚卢飞去。
在杰西拿着鞍座来装在亚卢背上的时候,亚卢似乎觉得不太习惯,有点浮躁,但是当杰西一爬上牠的后背,说:「飞往拉萨尔!」
这似乎又是牠听惯了的命令,因此立刻乖乖地遵从了。
飞上天空的瞬间,杰西大风雀跃,地面在剎那间远离,当他能够看见整个卡萨鲁姆的时候,他几乎想要高声欢呼。
可是,现在他又冷又痛,难受得让他想哭,要不是想要飞到母亲身边的急切心情,他或许早就拜托亚卢回头了。
(妈妈……)
把脸伏在亚卢温暖柔软的背上,杰西闭上了眼睛,想着母亲。
(绝对不可以飞起来……)
拥有绿色和金色眼睛的妇人说的话,比母亲写的东西生动可怕得多。虽然她用一种像是在说故事给孙子听的方式叙述,听着的杰西还是戚受到头皮发麻的恐惧。
一旦王兽发狂,不管什么样的训练都没有用,被相撞的王兽咬死的母亲和被斗蛇压扁的父亲浮现眼前,让杰西全身发凉。
而且,人工繁殖的斗蛇群遇到王兽的时候,如果真的会出现那些人说的变化的话……一定要阻止母亲!
但是,就算知道王兽会发狂,也知道斗蛇会出现恐布的变化,妈妈一定还是会飞吧。为了让大家看见会发生什么事,母亲一定会飞……
(那就只能靠我阻止了!)
就像那名妇人告诉杰西的,那个名叫龙萨的年轻人做的事一样,不能去想自己那么做之后会怎么样,杰西心想。要是一去想,自己一定会害怕得做不到了,不能去想……
这个时候,亚卢的飞行方式突然变得很奇怪,杰西听到牠气喘呀呀的痛苦呼吸声。
(啊)
冰冷的戚觉在杰西胸口扩散,亚卢的肚子里怀着小婴见,长时间飞行让牠很难受。
「亚卢姊姊,对不起……」杰西立刻抚摸着亚卢的背。
翅膀的动作变慢了,亚卢啪沙、啪沙地缓慢拍动翅膀,但还是非常拚命地飞着。
「对不起,亚卢姊姊,对不起,快要到了,加油!」(距离拉萨尔还有多久呢?)
地面黑暗,杰西只能看见几点从各处发出的灯光。
杰西试图回想父亲好久以前带自己来王都时的事,可是在地上看见的风景和从天空俯视的景色实在差太多了,杰西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就在他一边祈祷「拜托快点抵达拉萨尔、拜托快点抵达拉萨尔」,一边飞行的期间,终于看见广大的灯火群出现在远方。忽然间,亚卢拍动翅膀的动作又稍微多了一些力气。亚卢用尽力气朝着牠非常熟悉的拉萨尔王兽保育场前进。
降落在拉萨尔后,亚卢疲倦地蹲了下来。
在察觉动静而从远处间过来的男人们注目下,杰西半滑着降落地面,不过他的脚却软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一名年老强壮的男人一边警戒着亚卢,一边走近对杰西说:「你是谁啊?这是卡萨鲁姆的王兽吗?」
杰西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回答:「我、叫作杰西,是卡萨鲁姆的、艾琳的、儿子……」
「你说什么?」男人鹭讶地挑起眉毛。
「我母亲在吗?我一定要马上跟她见面!」听到这句话后,阴霾蒙上了男人的脸。
「你妈妈已经不在拉萨尔了,她已经率岭王兽前往阿玛索尔了喔。」杰西的眼前一片黑暗,他抱着膝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拚命地吸气。杰西抬起冷汗直冒的脸后,说:「阿玛索尔,是在东边吧?」
男人蹲了下来,抚摸着杰西的后背。
「是没错,可是你没办法马上飞了,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妈妈的话,用飞鸽传书就好了。」
杰西喃喃说道:「飞鸽传书?」
「对啊,用飞鸽传书的话,黎明之前就能抵达阿玛索尔了吧。」
杰西一边颤抖、一边说:「不能用飞鸽传书,我一定要亲自去才行。」
「不行啦。」
「没关系……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男人摇摇头。「就算你可以,王兽的状态也没办法飞。那是亚卢吧?牠的肚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大。」
杰西呆呆地抬头看着亚卢,亚卢吐着舌头,激烈地喘息。对怀孕的亚卢来说,刚才的飞行有多痛苦,全都写在牠脸上了。
「你大概很急,不过还是先让牠休息一个晚上吧。」
杰西咬着牙,低头不让男人看见鸣在眼眶的泪水,焦急让杰西的心头有如火烧一般疼痛……
可是,他实在无法强迫那么疲惫的亚卢飞行。
高亢的笛声让艾琳惊醒过来。
已经破晓了,夹杂着雨水味道的冷风拂过脸颊。
天上布满了厚厚的云层,在强风的煽动下,云层迅速地流动。可是即使如此,却还是没有下雨,时而从云层细建注销来的阳光让阵幕浮现出乎意料的白色光芒。
艾琳对自己的熟睡厂到惊讶。疲劳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艾琳心中的焦急消失了。无论恐惧、哀伤还是焦急,全都沉进她的内心深处,彷佛上面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水面。
艾琳听着为数众多的人们杂乱慌张的脚步声,走出阵幕,俯视着阿玛索尔平原。云朵的影子从广大的平原上流过。大河阿玛索册的流水穿过那些影子,散发出平稽的光芒,彷佛漆黑的粗木群似的东西,从这条大河阿玛索尔的上游流了下来。
(斗蛇)
骑在斗蛇背上的异国斗蛇骑士们鲜红的羽毛发饰,彷佛火焰一般跳跃舞动着,数量惊人,贵族们派出的弓兵不管做了什么,从这里都看不见效果。
真王赛米雅和大公舒南并肩站着,俯视着眼前的光景。尤哈尔在他们身后一步的地方待命,他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阿玛索尔。
当艾琳走近之后,赛米雅回过头来,她带着苍白而紧张的表情看着艾琳,不过什么都没说。
鬓脚的头发随风飞扬,掠过脸庞。艾琳也默默无语,注视着前仆后继而来的敌军斗蛇群。
雨水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不久后便变成了连接天地的细丝,灰色的秋季原野散发着暧暧光芒,无数的小波浪动摇了大河的水面。拉上河岸的船只全都因为雨水而朦胧不清。
随从帮忙撑起了雨伞,不过赛米雅还是头也不回地看着敌军的来袭。
尤哈尔女婿率领的斗蛇军在大河前面的平地一字排开,守护着背后的农村和阿玛索尔城。把主力送往伊米尔之后,并排在这里的斗蛇军数量大概只有一千条吧。不过,看起来还是比顺流而来的敌军斗蛇多一些。
「没问题。」大公舒南突然说道:「数量几乎和敌军的斗蛇一样。如果只靠那种军力,是没办法打败我军的。」
赛米雅点头,稍微放松了肩膀的力气。
看见敌军斗蛇抵达登陆地点后,舒南便高高举起右手,在丘陵下方近距离处的手旗翩勘,问应舒南的手势。接着,手旗便像蝶群飞翔一般,
直线朝着斗蛇军翻动过去。
当白色的手旗抵达斗蛇军那里的时候,数百战笛的声音一举涌起,摆动了地面。龙萨的斗蛇军包国着试图上岸的敌方斗蛇军,开始夹攻而去。
尘土和白色的水花一齐向旁飞滩,斗蛇重重地撞上了斗蛇……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舒南探出了身子。
从这个角度看,斗蛇群看起来似乎扭曲成奇妙的形状,牠们不是撞在一起互相撕咬,而是流动似的扭曲身子避开彼此的身体。
飞扬而上的尘土和水雾遮住了视线,舒南完全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当斗蛇群全都上了岸,开始缓缓地朝着这里移动时,舒南渐渐可以看清牠们的动向了。
「怎么会……」舒南喃喃说道,压住被夹杂雨水的风吹进眼睛里的头发。「斗蛇……斗蛇不会互相残杀吗?」
斗蛇并没有战斗。斗蛇骑士们全都拚命地抓住斗蛇的角,试图操纵斗蛇,可是斗蛇们却在敌人接近的时候侧过身,要不然就是扭曲身子,避免触碰到彼此。
吹来的雨水让尤哈尔的白发贴在额头上,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为什么?把超过十条斗蛇放进同一个『池』里,牠们就会自相残杀,为什么现在却不咬敌人!」
「或许是因为平原的关系。」艾琳小声说完,所有的人便一同看着她。
「『池』里放进超过十条斗蛇,就会造成斗蛇自相残杀,原因就在于牠们的势力范围受到压迫。在这么宽广,而且也不是自己势力范围的地方,牠们可能就不会互相厮杀了。」艾琳皱着眉头看着斗蛇的动向。
由于牠们的行动剧烈,让艾琳很难看清楚,不过所有的斗蛇之间,看起来似乎都维持着一定的距离。牠们间隔着均等的距离避开彼此,只要稍微接近一些,就像同极相斥的磁铁一般猛然扭动身躯。牠们的动作和王兽在空中太过接近时的举动,非常相似。
现在,平原上出现了好几个漩涡,那是斗蛇们互相避开彼此奔跑的动作和拚命转着斗蛇的角,想尽办法要牠们咬对手的斗蛇骑士们的动作所衍生出来的漩涡。不久之后,开始有东西从避涡中弹出来、跳出来。
戴着红色发饰的敌军骑的斗蛇接二连三地从漩涡中跳出来。他们跌上宽广的原野,惊魂甫定地站了好一会儿,但是到最后他们便注意到自己的状况,于是便决定了方位,开始朝着阿玛索尔城直线前进。
这一瞬间,事态立刻转变。
察觉同伴动静的聪明人们立刻穿过防守的斗蛇军间隙,一一跳到漩涡外面去。龙萨的斗蛇军拚命想要追赶他们,无奈斗蛇却不愿意追敌军的斗蛇,不断地扭动身躯逃避。避涡迅速地崩解,上千条敌军的斗蛇彷佛雪崩一般,一同朝着阿玛索尔城狂奔而来。
守在外围的骑兵们开始一边放箭一边追赶斗蛇,然而却只击落几名拉萨兵,完全无法挡住斗蛇群的疾行。
「艾琳!」赛米雅回过头凝视着艾琳。
艾琳点点头,她转过身,停下脚步,注视着赛米雅和舒南。
「请您——」艾琳细声说道,雨水滑过她的脸颊。
「请您一定要答应我——看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并且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再隐瞒了。让大家都能够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思考。请您不要再隐瞒了……」
赛米雅点头,把手放在胸前。「我一定会答应妳的愿望的。」
艾琳目不转睛地看着赛米雅,深深地低下头,接着便跑向王兽们待命的阵幕。
7狂乱
艾琳一拨动竖琴,王兽们便整齐划一地飞上天空。
王兽们并没有戴耳塞,由于牠们有可能看不见手势,所以为了让牠们有条不紊地行动,用声音当暗号果然还是最好的。
可是,这是冒着可能会被斗蛇骑士吹无音笛而坠落的危险。
然而,因为斗蛇塞了耳塞,因此只要战争一开始,斗蛇骑士就会把笛子挂在胸口,要是含在嘴里,他们就没办法跟彼此说话了。耳塞是无法防御王兽的叫声的。在战乱之中,骑在被王兽袭击而跌倒的斗蛇身上的战士们,要放开抓着斗蛇角的手去吹无音笛,应而比登天还难吧。
尽管如此,艾琳还是在艾萨儿的协助下确认了好几次无音笛声传司蜜的距离。这个距离比以前艾琳所学的「大人的十步」长很多,不过现在,不管她在什么地方,都能够掌握到不让王兽僵化的距离了。
光脖子周间的毛竖了起来。一看见斗蛇群,牠就进入了战斗模式。王兽们全都献牙咧嘴,彷佛满弦之弓一般储存着挥猛的力量,忍耐着不要用超过坚琴命令的速度飞行。
重复让牠们面对野生斗蛇无数次的训练,终于展现出显著的效果。
阿玛索尔城尽收眼底,王兽们轻轻飞过建筑物群的上方,敌方的斗蛇军已经抵达城墙外的阿玛索尔平原上的农村了。
艾琳看见带头的斗蛇践踏过刚收成的农田,撞上谷仓,壁板随之破裂,立刻就粉碎了。白色的鸡扬起羽毛逃窜,最后还是被斗蛇踩扁。农民们已经舍弃房舍,带着家当来到闻着城墙的阿玛索尔城里避难了,可是家畜们还是留在农舍里。
上千条斗蛇撞上了木造农舍林立的紧落。尘土飞扬,墙壁和房舍全数挤倒。在他们经过之后,留下的只有东落的残骸。斗蛇军势如破竹,火速接近阿玛索尔城。
城墙上的弓兵不断地放箭,然而就算击落了士兵,对斗蛇还是完全没有影响。一旦抵达城墙,斗蛇一定会用尖锐的爪子勾住墙壁,接二连三地往上爬,然后跳进城里吧。阿玛索尔城会受到牠们恣意地破坏。
艾琳滑翔过城市上空时,清楚看见爬上建筑物的屋顶,紧邻彼此的身体,注视着前来攻击的斗蛇军身影。
(不能让牠们越过阿玛索尔的城墙……)
倘若王兽和斗蛇军硬碰硬会引起灾难,艾琳就得在斗蛇军抵达城墙之前阻止牠们,以防城墙里面的人遭受渡及。
王兽们终于飞过城墙,来到阿玛索尔平原了,艾琳看见斗蛇军就在下方。她氓紧嘴唇,下定决心后,变换了竖琴的声音。
王兽们回应艾琳的弹奏,开始斜斜地滑下天空。
(要怎么开始呢?哪里才是适当的距离?)
艾琳认为,所谓的灾难,可能是斗蛇和王兽在对方太过接近自己时发出的类似声音的某种东西所引起的,超越靠近的极限后,某件事情就会发生,那个肉眼看不见的界限,应该就在某个地方。
光带头朝着逐渐接近城墙的斗蛇群降落,并发出了「哔——」的尖锐鸣叫。当这个拖长尾音的高亢叫声响起时,最前线的斗蛇们便一一弹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一圈。
斗蛇们发出震地的巨响跌倒,拉萨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惊愕的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压扁了。
光游刃有余地袭击斗蛇,开始撕裂牠们,血腥味扑鼻而来。骨头碎裂的声音此起彼落。
当光低下头的时候,艾琳从牠的肩膀上方看见一名睁大双眼、一脸惊愕地死去的拉萨斗蛇骑士,那是一张看起来还未满二十岁的年轻脸庞。
艾琳忍不住弓起背,对着疯狂咬着斗蛇的光大喊:「飞起来!离开已经死掉的斗蛇!」光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脸,遵从命令张开了翅膀。
(即使接触了斗蛇军,也没发生什么事……)
就在这个想法闪过艾琳的脑海时,埃格牠们所有的王兽全都一一飞了下来,开始攻击斗蛇。当王兽们在上千条斗蛇上方散开,发出高亢的声音发动攻击时,笼罩在头顶上为数众多的天敌,让拉萨的斗蛇全陷入了恐慌。
因为特滋水而导致体质扭曲,并一再繁殖的斗蛇们绷紧了身躯,开始发出无声的悲鸣。当王兽们发出来的鸣叫和这个无声的悲鸣碰在一起的那一瞬间……
那就开始了。
斗蛇群突然变形了,牠们互相挤压彼此的身体,边跑边渐渐地贴在一起。
由于牠们各自用一种彷佛测量过的精准角度倾斜身体,所以斗蛇群便迅速地开始画出一个向右旋转的准涡,牠们脚下的尘土开始飞扬、席卷上天,并开始朝着漩涡外飞散,那不只是尘土。
上千条斗蛇不断地发出宛如从破裂的金属筒中流泄出来的异样高亢的悲鸣,悲鸣不是拉长音,而是断断续续地不断重复,非常刺耳。每当斗蛇挤压彼此身躯的时候,因为异常的恐惧和亢奋而分泌出的体液就会从鳞片之间喷出来,随着尘土一起卷起,彷佛雾霭一般在大气中扩散。
艾琳看见斗蛇骑士全都突然像是被雷击一般,背脊后弯地僵硬了,他们全数仰着脸,犹如鱼一般张开嘴巴,还来不及喘气就僵硬了。
在发出悲鸣,一边散播蒸气似的体液一边持续奔驰的斗蛇背上,拉萨的斗蛇骑士们彷佛人偶一般无力地东垂西晃。
艾琳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知道现在正在自己眼睛下方绕着漩涡的斗蛇背上的人,全都在一瞬间死亡了。
这时,王兽们也开始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攻击斗蛇的雷赛和卡赛忽然在空中向后一弹,接着牠们的身体便像虾
子似的甩动,开始发出惨叫,即便甩着头、发出悲鸣,牠们却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绑住一般,还是不断地往斗蛇群里冲。
就在艾琳被牠们异常的行动吸引住时,她觉得身体突然浮了起来,光也开始俯冲了。
「不行!」
艾琳还来不及阻止,光就朝着门蛇直攻而去,背上载着尸体的斗蛇迅速逼近眼前。在可以看到卷起的尘烟的同时,脸上接触到像雾霭般的东西。
「啊!」
脸颊彷佛被千针刺到的疼痛,让艾琳发出惨叫。
某个吸进喉咙里的东西扎着喉咙,让艾琳无法呼吸。肌肤也感受到如同被针刺到一般的剧烈疼痛。在千钧一发之际,艾琳一面向后翻身,一面用力抓住了鞍座的把手。
光一边摇着头,一边发出无声的鸣叫,牠的身体也开始像虾子一般弯曲,朝着斜向弹跳,其他王兽也痛苦地叫着。这无声的鸣叫重迭,产生回音,和斗蛇的恐怖叫声碰在一起。
发狂的斗蛇们不停地绕圈跑,周间的王兽也倾斜着翅膀,开始回转。
土壤、野草,和斗蛇骑士们的发饰全都飞散在空中,尘土发出嗡嗡的声音,卷起了漩涡。雨水变成了烟,咻咻地卷了起来。漩涡之中的斗蛇骑士,已经化为叫不出声的物体了。
泪水让艾琳睁不开眼睛,但是她还是拚命地弹奏着竖琴。连竖琴的声音听起来都走调了,然而光却响应了琴声,呻吟着拍动翅膀,努力地扭动身体,从困住自己的圆形中挣脱,飞向天空。
「去天上、去天上、去天上!」
艾琳像是要拨断琴弦似的弹奏着,试图将王兽们拉出斗蛇的漩涡。
就在竖琴琴弦断裂的同时,埃格也跟着光飞了上来,娜拉、卡赛和托巴也挣扎着跟了上来。
可是,卡尔、雷赛、欧赛和英赛却失控了!
鲜血从牠们的眼睛、耳朵、鼻子中喷出来,牠们疯狂地倾斜着身体,一头撞进追着拉萨斗蛇军而来的龙萨斗蛇之中,新的斗蛇群再度被这阵狂乱波及,开始发出无声的悲鸣。
不管是拉萨还是龙萨,都已经无所谓了,现场所有的生物,无论人兽都掉进了共振、增幅的恐惧研磨蟀里,被磨成了灰!犹如绕着漩涡一般,一边转圈、一边奔跑的斗蛇群和王兽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仅仅变成了被痛苦摧残的团块,撞上阿玛索尔城的围墙。
——那里,已经没有胜方或负方了。
在杰西避开迎面而来的雨,趴在亚卢背上朝着东方飞行的时候,那名妇人的话一直出现在杰西的耳里。
——几万条斗蛇和几于只王兽碰头的时候,就会发生。
王兽会疯狂,接触到门蛇喷出来的雾霭,无论人兽都会在瞬间僵硬身亡,建筑物的墙壁会倒塌,女人、小孩和婴儿都会被压扁,几万条门蛇卷起的恐怖雾霭,会在转眼间遍布地面。
——对于在惨剧中活下来的人们来说,已经无敌无我了……得到龙萨协助的我们的祖先依偎着彼此,舍弃了走向毁灭的王国,逃进深山的山谷里。无论拥有金色瞳孔还是绿色瞳孔,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就成为一个大家族,生活至今。
龙萨就是让王兽飞翔而引发灾难的杰的弟弟,据说他赌上自己的性命,阻止了袭击敌方斗蛇骑士的王兽们,拯救了一百个人的生命。
杰就是把她弟弟的名字烙印在心中,离开「山谷」,创建了这个王国……
(妈妈)
应该不会发生什么真的很糟糕的事,母亲一定没有让王兽飞起来,就算飞起来了,母亲也一定会活下来。
在杰西这么想的同时,可怕的光景还是如同小泡泡一般不停地浮现,他怎么拍也拖不破。
杰西拚命祈祷,希望母亲还在阿玛索尔。
怀孕的亚卢已经不能再飞更远了,雨势在不知不觉间变小,几乎不会打上脸庞了。杰西抬起脸,看见云的边缘蕴含着淡黄色的光芒。
他觉得这是好的预兆,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
8无音笛
耳朵听不见,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可是所有的声音都没有意义。
艾琳张大嘴巴用力吸气,在剧烈疼痛的折磨下,尽力地想睁开眼睛,眼泪不停地流出来,艾琳拚命撑开痘擎的眼皮之后,看见摇曳的光芒。就在她想要擦掉眼泪的时候,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却沾上了手掌。只有这股鲜红色,艾琳可以清楚看见。
覆盖着天空的灰色云朵随风飘动。金色的光芒变成了光束,从云层问隙射到地上来。这些光束斑斑驳驳地照在卷起漩涡、腕蜓前进的疯狂兽群身上。
卡尔、雷赛、欧赛和英赛,都像是被人用绳子和斗蛇群绑在一起似的,画着弧线飞上飞下,不停地攻击斗蛇。
每当斗蛇被攻击而逃窜时,牠们的身体就会撞在一起,那个因为疼痛而疯狂,不知道该如何逃脱,也全都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群体,不断地撞上围墙。撞上围墙的斗蛇被压得稀巴烂,从后方一拥而上的斗蛇又再次重蹈覆辙地撞上去。
每当群体撞上围墙的时候,围墙周围就会卷起,日烟似的东西——是石墙被刮伤,石粉随之飞扬起来的缘故。
大门也开始摇晃了。
紧闭着的厚杉木门扉开始发出叽叽声晃动,坚固的钉子被摇得从门框逝了出来。
被雷赛攻击的斗蛇为了逃跑而死命地扭着身躯,「砰」地撞上大门的瞬间,支撑大门的门闪裂开,大门也彷佛弹进内侧似的敞开了。
斗蛇群踏过碎裂的门扉,流进城市里,从后方拥上来的斗蛇一一踩过失败而倒下的斗蛇们,冲进大门内侧,撞倒了路树。
王兽仍旧在牠们上方发动攻击,降落在斗蛇群之中,撕咬斗蛇背脊的英赛忽然反身抽动了一下,随即如同石头一般僵硬地掉落地面。从此之后,芙赛便不再动弹了。
卡尔、雷赛和欧赛的眼睛、耳朵、鼻子泊泊流出鲜血,疯狂地想要从剧烈的疼痛中逃离,同时也不断地用身体去冲撞发出让牠们失控的声音的罪魁祸首。
阿玛素尔城的守备兵们在面对大门的两栋大建筑物里布好阵势,频频从建筑物的窗户和屋顶上射箭,然而那些箭都只是空虚地射到骑在斗蛇背上的拉萨兵尸体上而己,根本无法阻止斗蛇。
狂乱的斗蛇群撞上了那栋建筑物,宛如浓雾一般的东西团团围住建筑物,从窗户射箭的士兵一碰到浓雾状的东西,便挣扎着断了气。他们手上的弓箭脱落,人也掉落地面。
强风吹过似乎随时有可能会降雨的阴天。拜强风所赐,斗蛇发散出来的雾被吹散了,逃到屋顶上的人们只是不断地咳嗽而已,不过要是风向改变,他们大概也难逃一死吧。
在声音几乎完全消失的世界里,艾琳看到了这幅光景。
非得拦住发狂的卡尔牠们才行!只要牠们继续攻击,斗蛇们也会失控,继续发出那种雾霭……可是,牠们大概已经听不到艾琳的声音,也不会想看什么手势了吧。
艾琳仰头望天,喘息似的哭泣。
这就是艾琳作好心理准备面对的灾难,她一直觉得除了看下去之外,没有其他另辟道路的方法,才走到了这步田地——不过,从今以后,就不会再有像现在这样痛苦地死去的野兽和士兵了……
艾琳咬紧牙关,忍住了悲恸的哭泣,她一定要尽快阻止王兽,没有时间哭了!
被多数王兽袭击而陷入恐慌的斗蛇所发散出来的露霭,具有强烈的毒性,无论是野生斗蛇,或是过去曾经在降临之野聚集的斗蛇军,在遭受光的袭击时,也没有发散出这种毒液。可是,现在在自己眼下绕着漩涡的拉萨斗蛇,却散发出明显的强毒雾霭。
(这些斗蛇和野生斗蛇以及过去的斗蛇军不同。)艾琳咬紧嘴唇。
(这些斗蛇——都是人工繁殖的斗蛇!)
耶尔告诉过艾琳新生斗蛇的特性,陷入恐慌的时候,牠们发出的声音不只会让人们烦躁凶暴,触碰到牠们的体液的人,也会立刻僵化。
经历过好几世代的人工繁殖后生出来的斗蛇,其体液中的毒性应该会增加吧。而在牠们陷入恐慌的时候,代谢就会变得更加剧烈。陷入恐慌的斗蛇群相互挤压彼此的身体,让毒液从身体里喷出来,发散充满强毒的雾气。
王兽和斗蛇——只要不切断牠们的恐惧和疯狂的连锁,这种毒性强烈的雾霭就会持续散布。
在这片毒雾杀死城里的人之前,艾琳一定要采取行动。
飞在光旁边的埃格抖动着身体,即便来到这里,斗蛇的悲鸣大概还是会传到牠们耳朵里吧。
就是悲鸣声中的某个东西,让牠们疯狂的。
(就算只有埃格牠们也好,一定得逃走……)
艾琳高高地举起手,不停地用力挥动。
「快逃,埃格!要走了喔!离开这里!娜拉、卡赛、托巴!」
看见艾琳的手势后,埃格虽然还在甩头,却还是笔直朝着丘陵的方向飞去,娜拉和卡赛、托巴则跟在牠后面。
就在从狂乱的漩涡中飞走的王兽们的身姿变成一个个黑点时,艾琳看见了另一个黑点从丘陵的方向朝这里飞了过来。
有一瞬间,艾琳以为是埃格又飞回来了,不过她马上就察觉并非如此。看见黑点的模样时,艾琳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为什么杰西会……)
艾琳驱着光,朝着儿子的方向飞去。
她清楚看见儿子的身影了,他趴在亚卢背上,看着这里。杰西瞥了疯狂的斗蛇和王兽群一眼之后,动了一下手。
艾琳看见儿子的口中含着什么,直到清楚看见那是什么东西之后,艾琳发出了惨叫。
「不行啊,杰西!」
杰西在哭泣。
卡尔疯狂了,那个爱撒娇的卡尔献牙咧嘴地攻击着浑身是血的门蛇群,将牠们撕裂。雷赛和欧赛也是,牠们互相碰撞着身体、交缠、勾扯着挣扎。
杰西盈满泪水的双眼看见了母亲。
杰西看着朝着这里飞来的母亲,拿起了挂在脖子上的无音笛,含进嘴里。冰冷的小筒碰上了嘴唇。
母亲在喊着什么——她想要阻止自己。
只要和亚卢一起飞过去,在疯狂的王兽之间吹了这个,一切就都会结束了,杰西虽然了解,但却怎么样都无法吹气。
只要一吹,亚卢就会坠落,牠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死掉……
光和母亲越来越接近了。
母亲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举起手掌,不断地挥动。就在这一瞬间,亚卢突然翻身朝着天空高高飞去。
杰西惊惧地大喊:「亚卢姊姊,不可以!」
可是,亚卢并没有停下来,就在往上飞的亚卢和下降的光错身的剎那,杰西看见了母亲的脸。母亲的脸好苍白。
下一秒,母亲的身影就从杰西的视野中消失了。
杰西拚死命地转过身,想要看母亲。在亚卢的翅膀倾斜的一瞬间,杰西瞥见了在光的耳边小声说些什么的母亲……
看见杰西含着无音笛的时候,艾琳突然灵光一闪。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杰西,谢谢你……)
擦身而过的儿子的脸庞烙印在艾琳的眼底,让艾琳稍微闭上了眼睛。
接着,她睁开眼睛,对光耳语道:「走吧,光,回到妳的孩子身边去。」看着乖乖地听从命令下降的光的后背,艾琳不由得流出了眼泪。
(要是没有遇到我,妳也不会碰到这种事……)
不断地憎恨在卡萨鲁姆的那片原野上晒着太阳度过余生的,不是光,而是自己。可是,艾琳心想——就算重新活一次,自己还是会走上同样的道路吧。
在野外出生的野兽就应该有野生的样子,交配、生子、死去,自己应该还是会想让牠们解放到这样子的生活中吧。
和耶尔、杰西生活的日子不经意地浮上心头,让温暖的感觉在艾琳体内扩散……
弯曲蠕动、绕着灌涡、撞击彼此的兽群直逼眼前,冲进撞击身体的声音暴风中,来到相互纠缠的王兽们之间之后,艾琳立刻把无音笛放上嘴唇,用力一吹。
声音断了线似的消失了。
卡尔牠们僵化了,下一瞬间,牠们就像张开翅膀的雕像一般,一边左右倾斜,一边直直落下。僵化的斗蛇当场倒地,在无音笛的声音可达范围内的野兽全都应声倒下,王兽和斗蛇的悲鸣连锁被斩断了。坠落的王兽们和斗蛇撞在一起,发出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就在耳边被吹无音笛的光也维持张开翅膀的姿势僵化,向下坠落。
艾琳的头发飘了起来,风声在耳边咻咻呼啸,因为斗蛇在外围四散倒下而完全空出来的地面,迅速地贴近艾琳。
艾琳用力地闭上眼睛……
下一剎那,光便撞上了地表。
9灰色城市
抵达阿玛索尔的时候,耶尔看见小小的王兽们在大河另一头空中飞舞。
彷佛看见猎物而俯冲的大惊一般,王兽们接二连三地迅速下降、飞起、又迅速下降。
「战争开始了,快点、快点!」
队长吹响战笛,继续鞭策彻夜赶路的斗蛇继续前进。
耶尔紧跟在队长身边,一口气越过了大河阿玛索尔,水花浓满了身体,然而出现在白色水沟另一头的,是没有朝着战争发生的城墙赶去,反而朝着这里跑来的骑兵。
其中一名骑兵脱队朝着这里跑过来,那名骑兵不停地用手划圈,嘴里猛喊着什么。
「我去看看。」
耶尔对队长说完,便渡河接近那名骑兵。
在听得见声音的距离停下斗蛇后,耶尔听到骑兵激动的声音。
「不能去!请不要过去!」
耶尔皱眉反问:「什么?你在说什么?冷静下来好好说!」
骑兵吸了一口气,一边发抖、一边说:「斗蛇和王兽都疯了!要是被卷进那个漩涡里,就会吐血、被压扁,无论是敌军还是我军全都……去那里的话,斗蛇会疯狂的!」
他的眼睛异样地吊高。
「在王兽开始攻击的瞬间,大家全都开始失控。王兽疯掉了,牠们的眼睛、耳朵全都喷出血来——不能去那里!」
耶尔觉得彷佛有一把冰冷的刀子刺进了胸口。
(艾琳!)
耶尔他起头看阿玛索尔城的上空,一看见不停上升下降的王兽,就立刻从斗蛇上跳下来,拍拍斗蛇的背,把牠推到河里去。接着,他冲向骑兵,叫他从马上下来。
「把那匹马借我!你去跟那里的黑铠队长说发生了什么事!」
从跟抢地从马上下来的士兵手上接过疆绳后,耶尔跳上了马,他夹紧手肘,伏在马背上,踢了马的腹倒。
那是一匹快马,他迅速地疾驰过秋天的原野,越过满是烂泥的稻田,越过倾倒毁坏的农家,耶尔驱马接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溃烂的大团块的斗蛇群。
他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味道。甘甜的斗蛇味和血腥味、秽物的臭气混合在一起,彷佛粉尘般的东西刺进喉咙,让耶尔不住咳嗽。接近到某个地方的时候,马匹便翻白眼,用两只后脚站了起来,耶尔猛拉疆绳,向后退了一步,同时也看见了眼前那片光景。
围墙周围轻轻的震动,烟雾弥漫,大门向着内侧敞开,斗蛇接二连三地涌进。
在大军最外侧的斗蛇骑士——无论是己方还是拉萨的斗蛇骑士——全都无能为力地在斗蛇的挤压下随波逐流,仰天挣扎。
天空中,王兽们不断地降落到围墙内侧,而牠们上方还有一只王兽。看见那只王兽后,耶尔便从不听话的马背上跳下来,背对着不断呼啸着台过来的强风,开始向前跑。
接近城墙周围的湿地,他闻到了些微的刺鼻恶臭。耶尔屏住气息,越过倒地的斗蛇,扭着身子从狭窄的隙缝之间钻进大门,来到了围墙的内侧。
这个时候,声音消失了。
影子掠过地面,耶尔惊讶地抬起头,发现王兽彷佛石头似的从天而降。耶尔瞥见了眼熟的衣服颜色出现在摔下来的王兽背上……然后撞向地面!
「艾琳!」耶尔大喊。
在吹乱头发的强风下,耶尔冲向艾琳掉落的地方。
彷佛吹响破裂管子的凭吊笛声,不断地飘向天空,残存的斗蛇们全都仰天长啸。
降落在巨大的建筑物上,一直盯着陆面看的亚卢却没有受到叫声的影响,只是如同雕像一般动也不动。杰西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脆在亚卢的背上注视着下方。
(妈妈)
母亲应该就在那群斗蛇和王兽尸体中的某个地方,可是,要是让亚卢去了那里,剩下来的斗蛇说不定又会开始疯狂。
杰西下定了决心,从亚卢背上下来。
「亚卢姊姊,妳待在这里。」
杰西颤抖着悄声说完,便跑过屋顶,寻找着通往下方的楼梯。好不容易找到的楼梯却处处崩毁了。
杰西轻手轻脚地扶着墙辟于时而趴在地上探寻着立足点,努力地往下前进。
他在一楼玄关的土问站起来,注意到里面的房间里有几个依偎在一起发抖的人,不过他并没有对他们说话,而是直接冲到外面去。
强风扬着,那是连站着都很困难的风势,粉尘拂上脸庞,令杰西一想要呼吸,喉咙就窜到一阵刺痛。
他一面剧烈地咳嗽,一面在尘埃中划水似的前进,来到了斗蛇们发出凭吊笛声的地方。浑身是血的斗蛇们全都腹部贴地,即便杰西靠近,牠们仍旧头也不回。
士兵们的尸体彷佛绑在斗蛇背上的人偶,颓然无力地东倒西歪,手和头不住地摇晃。这幅光景,一直延续到大门那里。
这个时候,在灰色的风景之中,某个东西动了一下。有个人越过了斗蛇的尸体,正朝着这里走来。
杰西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用背部抵挡着强风的父亲现身,母亲的身体在父亲的臂弯里,沾满鲜血和尘土的手臂无力地晃动着。
杰西只能茫茫然地看着那白宫的手臂,以及父亲的脸。
斗蛇的凭吊笛声静止,静谧和灰色的尘埃一起笼罩上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