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是个不幸的少女。
踏进那家有名的「黄金骑士亭」时,你看见她,如此心想。
「还可以。」
「不错了啦,换算成金币共两百五十枚。以一天的收入来说挺多的。」
从迷宫归来的冒险者,各自讨论著当天的收获。
金币、武器的碰撞声。来回走动的女侍及服务生的脚步声。酒和料理的香气。
不断重合,如同拍打在岸上又退回海里的海浪,灰暗的酒馆俨然是一片海洋。
少女缩著肩膀坐在角落。
光线灰暗,远远都看得见她拥有一头金发。身材娇小。从服装判断,大概是僧侣。
待在那里,可能会在声音的海洋中溺毙,直接沉入海底消失不见的少女。
你隔著草笠注视她。
在一群粗野的冒险者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过,没错,她是冒险者。
你下意识将挂在腰间的弯刀深深插进刀鞘,确认它的状态。
冒险者。
你为了成为冒险者,来到这座城塞都市。
你成为了冒险者。
扛著粗糙铁斧,身材魁梧的矿人战士Dw a r fF i g h t e r。
身穿闪闪发亮的铠甲,甚至带著随从的不知名骑士L o r d。
打开卷轴,专注于默背咒文的,应该是森人魔法师E l f。
还看得见圃人R a r e斥候在抢桌上的料理。
而那张桌子,堆满你从未见过的财宝。
──唉呀,这就是城塞都市吗?
「嘿,一直看来看去,会被人当成土包子喔?」
像在责备人的声音,从你的肩膀下方传来。
「别因为好不容易如愿以偿当上冒险者,就兴奋过头。」
是你的堂姊。她将魔法师的短杖紧紧握在丰满的胸部前。
她语带责备,自己却在左顾右盼,观察周围。
带著女人修行成何体统。你是这么想的,然而……
「真是,你没有姊姊我跟著就不行呢。」
她如是说道。明明你们同为从乡下来到这座城塞都市的人,年纪也差不多。
你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能够依靠的是另一位同行者。
那位同伴──半森人斥候像圃人似的,喉间发出「叽嘻嘻」的窃笑声。
你轻轻用手肘撞了下装备皮甲的肩膀,回应你的是带口音的声音。
「唉哟,老大,急什么咧。坐下来喝杯麦酒,才是最重要的。」
「噢,大白天就喝酒?」
「嘿嘿嘿,大姊,这也是冒险者的作风啦。」
看到堂姊被他骗得团团转,你无奈地叹气。他真的不是圃人吗?
「嗯──森人和圃人是兄弟。咱是半森人,算是堂弟吧。」
「哎呀,那我跟你一样呢!」
不仅不一样,正确地说,她是你的再从姊才对。你叹了口气。
然而,半森人斥候说得没错。你渴了。因为你在炎热的天气下于户外走动。
你开始眷恋麦酒的滋味。你点头同意,找到一张大小适中的圆桌,拿桶子当椅子坐下。
然后向敏锐地发现你们入座,飞奔而来的女侍点了三杯麦酒。
「啊,如果有掺果汁的水,我喝那个就好……」
更正,是两杯麦酒和一杯果汁水。你看著堂姊告诉女侍。
女侍对你的点餐回以微笑,跑进厨房。裙子底下露出一条狗尾。
「是兽人Padfoot啊。」半森人斥候说:「也是啦──这里薪水不错。」
他们拥有强烈的野兽特徵,想在文明社会赚钱,经常受到阻碍。
光是刚才看了一眼,就能明显看出这家酒馆──这座城塞都市底下有大量的金钱。
地下迷宫──死亡迷宫。
那里有无限的钱财、宝物,以及源源不绝的怪物,看来此话不假。
国王的敕令和谣言似乎是真的。你点头,调整腰间的刀的位置。
过没多久,女侍端来三个木桶杯放在圆桌上。你大口灌酒。美味。
「是说,」堂姊心情很好,笑咪咪地开口。「那孩子在做什么呀?」
──真是的。
她用修长的手指指向你刚才在看的那名少女。
半森人斥候「啥?」挑起一边的眉毛,接著立刻点头。
「喔,那是鉴定师。」
「鉴定?」
「在迷宫里发现的东西总不会写名字呗,所以要找人调查。」
否则会被商人当肥羊宰。语毕,半森人斥候伸出舌头小口舔拭麦酒。
不过,在武器店不也能鉴定吗?你开口询问,他说「因为这样比较省钱」。
「大部分的情况下,一般的术士独自进入迷宫,用不著出什么差错都会送命。」
「那不是最坏的结果吗……」
「大姊,总会有更坏的情况。」
沦为尸人或怪物的饵食。或者迎来让怪物根本不敢吃的凄惨下场。
半森人斥候没有明言,你用力点头。
不过,既然她有能力鉴定……
「是能看穿事物真伪的至高神仆从,而且还是主教B i s h o p吧。」
说到主教,得拥有与其相应的才能方能报上这个名号,在神官里面也属于高阶的职位。
当然也会有人顶著这个头衔招摇撞骗,但那名少女看起来并不像。
既然如此,应该很多人会想邀她入伙──
「那自己去找伙伴不就行了……」
你说「搞不好是在等人」,堂姊却没听进去。你再度叹气。
看到这个堂姊,你实在不想承认,然而……术士拥有珍贵的才能。
虽说你也懂得几个奇策,战士职和施法者截然不同。
那名少女是挑人的那一方──照理说。
「是啊。」半森人斥候点头。「千万不能找信不过的冒险者。」
说得对。
用冒险者称呼他们是很好听,其实大部分是没饭吃的暴徒或流浪汉。
尤其现在因为有迷宫的问题要处理,听说团队的审查基准也放宽了不少。
毕竟即使是穷得有一餐没一餐的人,进迷宫一趟就可以不用怕饿肚子。如眼前的景象所示。
现在的冒险者只要有力气,总会有办法生存。
你自认跟那些流氓不一样,但从客观角度来看,你们是同类。
必须凭实力获取他人的认同──
「不管怎样,咱虽然是斥候,也不是不能当前卫。老大是战士,大姊是术士……」
半森人斥候珍惜地喝著所剩无几的杯中物,将成员一个个列举出来。
「一个团队差不多四到六人,希望再来两个术士吧。」
「哎呀,你挺瞭解的嘛!」堂姊兴奋得两眼发光。
「你该不会曾经进过迷宫……!?」
「没、没有啦,只是听来的……哈、哈哈。」
斥候乾笑著移开目光。
你发自内心尊敬堂姊的这部分。
「对了。」堂姊双手一拍。「那要不要邀请那孩子加入?」
你努力试著发自内心尊敬再从姊的这部分。
那么,该怎么做呢?就在你开始思考时。
「嘿,鉴定的!」
「昨天叫你鉴定的东西好了吗──!」
吵闹的声音忽然贯穿酒馆的喧嚣声,响彻四周。
「?」
堂姊惊讶地往那边看。你也跟著看过去,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两位一眼就看得出品行不良──装备也不好──的冒险者,围在刚才那名少女身边。
是战士吗?或是斥候?他们的装备差到无法分辨。
「是的,昨天的份已经鉴定完毕。」
少女抖了下身子,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以僵硬的语气回答。
她从旁边的杂物袋中取出跟两位男性的装备差不多寒酸的武器,放在圆桌上。
「钝掉的剑、生锈的炼甲、烂掉的皮甲?」
其中一名冒险者激动得瞪大眼睛。
「喂鉴定的,你是不是在骗人啊!」
「怎么会!绝无此事……!」
男子像要抓住她的领口般逼近少女,少女拚命否认,令人心生怜悯。
明明在某些地方,怀疑至高神主教的正当性是会因不敬而遭到制裁的行为。
「那就好。要是你敢唬我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你会好好帮我们鉴定吧,嗯?」
「……好的,我明白了。」
脸蛋小巧的少女,默默对著冒险者扔在桌上的财物开始工作。
这副模样既美丽,又散发出几分庄严的氛围──动作却稍显笨拙。
而这似乎又惹到了两名男子,他们毫不掩饰地啧了两、三声。
每次少女都会吓得绷紧身子,努力将手伸向武器,用指尖触摸。
「……那些人真粗暴。」
堂姊用手掩住嘴角嘀咕道。
酒馆的喧嚣
声也只平息了一瞬间。很快就变得吵闹起来,逐渐盖过少女的声音。
八成是稀松平常的景象。
你思考了一会儿,叫住晃著长兔耳走过来的女侍,往她手里塞小费。
半森人斥候「噢」挑起一边的眉毛看著你。你向女侍打听那名少女的情报。
「噢,那孩子……」
兔人女侍将小费收进丰满的胸前,观察周围压低音量。
「她很可怜。听说她在第一次的冒险出了点小差错。」
所以才来到这座城塞都市,结果那次的失败似乎传开来了。
半森人斥候喃喃说道「不稀奇」。堂姊则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噘起嘴巴。
「失败的话,重来一遍不就得了。」
「因为很多冒险者会觉得这样容易触霉头。运气真的就是本钱。」
「所以她才会被同伴拋下,在这边帮人鉴定……」
「一个人也没办法去冒险,但总得赚钱养活自己。日子不好过啊。」
讨生活不简单。你点头附和,视线再度移向少女。
酒馆内的噪音虽然会盖过谈话声,不至于听不见她说话。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给我鉴定出一个结果啊。没用的家伙……」
「是……对不起。」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出错吧?」
「对对对。剿灭哥布林对吧?用不得啊……」
「在各种意义上用不得。」
冒险者们发出好色又下流的笑声,嘲笑少女。她像只小老鼠般缩起身子。
你碎碎念道「那些家伙态度真差」,女侍微微歪头。
「奇怪,那些人性格虽然粗暴,平常脾气不会那么差呀。」
「欸。」默默在一旁听著的堂姊,拉扯你的袖子。
「要不要……邀那孩子加入?」
你发自内心尊敬堂姊的这部分。
「喔,老大。你要去喔?」
你对半森人斥候点头,慢慢从座位上起身。
然后将堂姊托付给他照顾,他笑容满面地回答「加油啊,老大」,送你离开。
你在酒馆内行走,周围的冒险者纷纷瞥向你。
你从女侍旁边经过,闪开故意伸出来想绊倒你的脚,动作始终俐落。
最先发现你走过来的,是理应专注在鉴定上的少女。
「那、那个,我在帮其他人鉴定,可以请你稍待片刻吗……?」
从抿成一直线的嘴唇流泻而出的声音,若不是因为沙哑的关系,可谓如银铃般清澈悦耳。
近距离一看,她的身材明显偏娇小,双手无助地在平坦的胸前交握。
你下意识睁大眼睛。
少女小巧玲珑的脸蛋上,双眼呈现浊白色,丑陋的伤痕覆盖在周围。
难怪她动作笨拙,她的视力大概非常差。
你努力放慢速度摇头,表示你不是来委托她鉴定的,面向冒险者。
「啥?你想怎样!?」
「给我滚一边去!想被丢进寺院吗!?」
你告诉他们不该这样对待女性,得到的回应全是怒骂。
他们似乎是外国人,语言不通。你微微一笑。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不用顾虑,给他们好看!!」
哎,先不管那个莫名其妙开始搧风点火的堂姊。
你迅速向前屈身,用力往弯刀的刀柄一推,拿刀鞘的尾部撞向后方。
「呜恶!?」
胸口被这么一撞,冒险者发出含糊不清的惨叫声。
推测是趁你注意力转移到堂姊身上时,绕到你背后的。动作还算俐落。你在内心称赞。
「混帐东西……!!」
另一个人反应也很快。你立刻起身,握著刀鞘的左手甩向前方。
「呜!?」
刀柄击中胸口。然而,对方也不是简单人物,没有弱不禁风到这样就会昏倒。
两人应该将你视为敌人了。
他们瞪大充血的双眼,跃向后方,手放在腰间的剑上进入备战状态,重整态势。
你也背对著错愕的少女,鞋底在地上画了个半圆,侧过身子。
「这家伙,是战士吗……!」
「不,等一下!铠甲没有伤痕。是新手!这样的话……!」
──办得到吗?
汗水滑落脸颊。你把重心放低,力气集中在握著刀柄的手上。
既然要拔刀,就该做到一击必杀。杀不了敌人只会害你脸上无光。
用不著担心堂姊。即使你们大打出手,半森人斥候也会想办法。
自己会死,以及会给少女添麻烦。这两个重担压在你的肩膀上。
事到如今你才有所自觉,自己在意想不到的状况下扛起重大的责任。
进过迷宫的战士,而且还有两位,不晓得要拿出几分实力。
对方穿著铠甲。你不认为砍断手脚就能抑制他们的行动。
你对自己有信心。第一刀先砍断头部C r i t i c a l,收刀时再顺手杀掉另一个。
办不到的话,顶多只会被他们压制在地上,剁成碎肉。
你深深吸气,吐出一口短促的气。穿著皮袜和草鞋的双脚在地面拖行,寻找适当的位置。
左手牢牢握住刀鞘,右手紧握刀柄。不能因为汗水而手滑。
要拔刀吗?要拔刀了吗?要拔刀了。要拔刀了。拔刀。拔刀。砍下去。就是现在……!
「吵死了,你们几个!!」
这声怒吼彷佛会引起耳鸣,你重新意识到周围的景色及喧嚣声。
充斥酒馆的一触即发的气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吱吱喳喳的交头接耳声。
你转过头,坐在最里面的团队中,声音的主人站了起来。
「……哼。」
是一名让人联想到年轻雄狮、面貌精悍的美男子。动作优雅,散发出一股贵族风范。
五官工整,身材却颇为纤细,乍看之下和属于挑战迷宫的冒险者的酒馆并不相衬。
然而──看看那名男子身上闪亮的铠甲就知道了。
被酒馆的微光照亮的,无疑是金刚石制成的铠甲。
值得惊讶的是,他很习惯这身装备。
和你的铜制铠甲不同,耀眼却看得出使用痕迹的装备,颠覆了外表给人的印象。
就你看来,他肯定是身经百战的优秀骑士。
「不、不是的,阁下L o r d。」刁难少女的其中一名冒险者,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们只是要教多管闲事的新人做人的道理……」
「对、对啊。没有要给你添麻烦的意思……」
金刚石骑士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看了你一眼,然后依序望向放在桌上的装备,以及吓得面色僵硬的少女。
最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两位男子身上,缓慢且冷静地开口。
「我看你们的东西好像已经鉴定完了。」
他的语气并非询问,而是像在确认事实。两位男子点头。
「那就不用纠缠她了。看你们是要安静喝酒,还是尽速离去。」
两位冒险者仍想说些什么,却被骑士的魄力震慑住,说不出话。
经过片刻的沉默,他们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将桌上的财物扔进布袋。
「很好。」
金刚石骑士的这句话,俨然是认可家臣行为的国王。
两名男子粗鲁地大步走出酒馆,少女用看不清的双眼茫然望向那边。
看来你被人帮了一把。你跟他道谢,骑士缓缓摇头。
「见义勇为是很好,但此举并不明智。探索过迷宫的人和没探索过的人,力量差距太大了。」
他说得没错,你也不得不承认。
尽管你并未拔刀,从结果来看,你等于被对方逼到不得不拔刀的地步。
那两个男人有两把刷子。你不认为自己拔刀后,有办法平安度过危机。
这无疑是你的不成熟招致的事态。
你亲身体会到知行合一的境界──随心所欲地行动有多么遥不可及。
骑士却温柔地笑著叫你别介意,承认你高尚的行为。
「但千万别大意。他们昨天还是六人团队。」
你对金刚石骑士的这句话表示疑惑,他若无其事地接著说:
「今晚只剩两人。失去了另外四人的灵魂。」
──被迷宫的「死」吞噬了。
有人在窃笑。笑声像泡沫似的,从于酒馆内打转的声音之海里冒出,消失不见。
你懂了。他们是打算回到故乡吧。
所以才会怕成那样,跑去威吓人。因为他们不想承认自己遭到挫折。
「你也要小心。」
骑士拍了下你的肩膀,忽然睁大眼睛,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
「这把弯刀S a b e l不错。」
他那些坐在对面圆桌的同伴,正在调侃他的行为。
金刚石骑士回了几句话,缓缓转身走回原本的座位。
这时你才终于吁出一口
气,放松握著刀柄的手。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你满手是汗,心脏因紧张及兴奋剧烈跳动。
还没进迷宫,就已经是这个样子。
「哎呀,咱本来还想帮你一把,可惜动作太慢了。」
忽然有人从身后跟你搭话,你吐出一口长气。
看来你连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半森人斥候和堂姊都没发现。
「真是位帅气的骑士。有那样的人在,很令人心安呢。」
「哎──有种好处全被人家捡走的感觉就是了。」
所以呢?半森人斥候问道,你点头。
「啊,那个……呃……」
──先跟这位愣在原地的少女,重新打个招呼吧。
★
你是冒险者。
听说了恶名昭彰的「死亡迷宫」的传闻,以迷宫最深处为目标,来到城塞都市。
你坐下来说明的来历只有这么一句话,你对于简单将事情说明清楚很有自信。
听见你简要的说明,堂姊露出灿烂的笑容,向对面的少女轻声说道。
「你看。这孩子这么靠不住,我不放心让他独自行动,就跟过来了。」
再从姊说的这些不重要。你轻轻摇头。
你承认她对法术颇有研究,但哪有人会穿尖头鞋来冒险。
你无视鼓起脸颊抱怨「这双鞋明明很可爱」的再从姊,将话题的矛头转向斥候。
「喔。咱立志总有一天要将这种迷宫的秘密通通揭开,名震四方世界。」
半森人斥候说出比起森人,反而更像凡人H u m e的动机,骄傲地拍了下胸膛。
「老大想要攻略迷宫的志向感动了咱,咱就决定跟著他咧。」
「你被魔法师恶作剧,中了吸引虫子的法术被困在树上的模样,真的很狼狈。」
「唉唷……」
然而堂姊笑著这么一说,那些好听的理由也变得徒具其形。
斥候沮丧地乾笑,少女见状,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些。
「我……」从口中传出的是微弱的声音。「……我本来也有那个打算。」
「哪个打算?」
「想处理迷宫……处理这个东西。」
和平遭到破坏乃历史常理,自神代以来从未动摇过的四方世界法则。
在暗处活跃的魔神之影、蔓延的疾病。世间动荡,人心荒废。
以及──没错,「死」才是最大的问题。
死于疾病之人起身袭击生者。
遇袭的生者也沦为亡者,以人为粮,增加亡者的数量……灾祸持续扩散。
若是不死者U n d e a d,只要出动所有的僧侣、神官,或许防得住。
可是──镇魂的祈祷没有意义。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不是因仿徨的魂魄而从地府爬出的人。
混沌的漩涡不断扩大。秩序势力迟早会尽数遭到吞噬,回归黑暗。
找出「死」之源头,予以根绝──国王的布告不晓得该说来得太晚,还是赶上了。
过没多久,某位冒险者终于发现「死亡迷宫」。
有人说──迷宫里有源源不绝的怪物。
有人说──迷宫里有跟怪物一样无限的财宝。
有人说──迷宫最深处有魔神之王。
国王派出的第一批军队被迷宫吞没,有去无回。
军队本来就没义务攻略充满骇人的死亡与陷阱的地下迷宫。
他们的任务是防范越过山脉进攻的北方蛮族、南方蛮族,以及虎视眈眈,伺机发动侵略的邻国。
或是迎击混沌大军──也就是说,迷宫乃冒险者的领域。
于是形成了城塞都市。
封住迷宫入口,做为有意潜入其中的冒险者的据点。
冒险者们为了一攫千金和出人头地,以魔神王的脑袋为目标,挑战迷宫──
「只要杀怪物,一天就能赚到在乡村从来没看过的钱。」
「就算不论这一点,在迷宫里何时会送命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与其去讨伐魔神王,不如继续杀怪物赚钱。」
──「死亡迷宫」至今依然没有被人攻略的迹象。
你下达结论,少女点头小声回答「是的」。
「……比起待在神殿……我想多少为这个世界做点事。」
少女便来到城塞都市,召集同伴,想挑战迷宫。
很伟大的志向。你坦率地称赞她。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
事实上,你自己对于拯救世界一事并不在意,所以没资格说别人。
再说,想怎么活怎么死,是当事人要决定的。你不该插嘴。
尽管如此,她还是能为他人著想,并采取行动,这是相当高尚的行为。
然而……你感到疑惑。何必当鉴定师,进迷宫探险不就得了?
你问,少女绷紧身子,倒抽一口气。
她先说了句「不好意思」,拿起水瓶往杯子里倒水──还不小心地把水洒出来──送入口中。
「我、我……」
接著,她调整了好几次呼吸,终于说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我来到城塞都市前,待在神殿里不肯出去前,也在外面冒险过……」
你正想问「怎么了吗」,侧腹忽然传来剧痛。
你的堂姊面带柔和笑容,用手肘撞你的侧腹。
「在那次冒险中,」堂姊无视你,对讲话吞吞吐吐的她伸出援手,主动提问:「被同伴?」
是的。少女低头肯定,单薄的肩膀颤抖著。
「……他们说我连哥布林都解决不掉,进迷宫太危险。」
我就被拋下了──她带著虚无缥缈的笑容说。
哥布林。
用不著说明,那是在这个四方世界最为弱小,不足为道的怪物。
袭击村落。
──没什么大不了。
至少威胁性大于小鬼的怪物,在「死亡迷宫」里面多得数不清。
想拿起武器踏上旅程时,不该让那东西构成你的阻碍。
虽然──你自己也不知道赢不赢得了刚才那两名冒险者。
「……我在,第一次的冒险中…………失败、了。于是就,跑去投靠神殿……」
你一句话都还没说,堂姊就用手肘轻戳你的侧腹。
你用视线跟她抱怨「会痛」,再从姊却完全没听进去。
你清了下喉咙,再度开口。
被人当成鉴定师,原地踏步,有必要跟其他人说明原因吗?
尽管这样讲太过直接,照理说,她没道理留在城塞都市受折磨。
「那是因为,那个……」
你询问原因,她像在害羞似的,瞬间支吾其词……
「……我想为世界带来和平。」
挤出一句简短的话语。
「就算我没办法冒险,只要去帮助攻略迷宫的人……」
──就能为拯救世界做出一些贡献,的意思吗?
回答完,她便低头陷入沉默。不时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双肩颤抖。
对于少女那个行为,你一语不发,瞄了同伴一眼。
「咦,啊,这、这个嘛。姊姊我……觉得没问题。」
堂姊提心吊胆地望向半森人斥候。他甩手回答:
「无所谓。不如说,咱有意见的话反而会被念吧。就这么定了呗?」
你向两人点头,告诉她你们在找主教。
「咦……?」
听见你这么说,她惊讶地抬起头。
听说能蒙神赐予鉴定权能的,只有主教级的圣职者。
而到了那个等级,多少也会懂一些魔法,所以团队中有一位主教,相当令人心安。
「那、那个,各位可以不用顾虑我的感受。我习惯被笑了……」
少女以彷佛在讨好人的态度,露出无力的笑容,用黯淡无光的双眼茫然回望你。
「那个,如果各位是要找我鉴定……用不著做这种事,我也会答应喔?」
……光看她的反应,就能得知少女至今以来遭受的待遇。
你摇头回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再度表示你的团队在招募主教。
「……我也很想帮忙,但我的客人都不是主教……」
不不不。你又摇了一次头。眼前不就有一名主教吗?
少女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凝视你。
她的五官果然精致得如同雕像。只要没有眼睛周围的伤痕──不,就算有那些伤痕,也不影响她的美貌。
「可、可是,我从来没进过迷宫……而且,我曾经被哥布林……!」
「什么话,那种地方咱也还没踏进过。」
半森人斥候笑著对害怕、困惑的少女说。
「老大也是,大姊也是。大家都是新手啦。」
「对呀。」
堂姊听了,露出优雅的微笑慢慢回答。
「我也还是经验不足的魔法师,我弟也是。」是堂弟。「他就只有那张嘴巴特别厉害……」
唉。再从姊以刻意的动作,自然地吐出
忧郁的叹息。
「有位圣职者可以好好念他几句,姊姊也会比较放心。」
…………好吧,虽然不是再从姊说的那样,确实需要一位补师。
你只是瞪了再从姊一眼,清了下嗓子,重新开口。
可以的话,能不能加入我们?
「──……!」
少女因你的提议愣了一瞬间,不久后,双唇抿成一直线,摸索著伸出纤细的手。
你伸出粗糙的手回应,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牵起你的手。
握住你的手指软弱无力,还在瑟瑟发抖,不过……
「……若各位不嫌弃,我很乐意。」
你用力回握她的手,答覆第一次诚心露出笑容的她。
★
「要不要去寺院看看?」
半森人斥候看准女主教平静下来的时机,开口建议。
「搞不好可以找到落单的。」
他说「这是所谓的神的旨意」。你也想不到其他方针。
你点头同意,各自付完酒钱,离开酒馆。
「从今以后,大家是同一个团队,所以这些就是大家的钱了。」
穿著高跟鞋(!)小步行走的堂姊,有时会说出颇深奥的话,你感到困扰。
确实,武器、装备、道具等等,应该会是关乎全员生存率的共同物资。
为了今后著想,得把钱整理在一起,先帮堂姊换双鞋子。
「这双鞋那么可爱,有什么关系?迷宫里不也是石头地板吗?」
啧,可恶的再从姊。她说的话无法辨别真伪,这样要你怎么反驳?
你深深体会到自己不瞭解这座城市,也对迷宫一无所知。
不过,才刚来到这边而已。用不著那么悲观吧。
「……我只去过一次寺院。」
在你思考之时,听见女主教用微弱的声音缓慢地说。
「但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冒险者,说不定……找得到同伴。」
看她拿著将天秤与剑组合在一起的杖,可以判断她侍奉的神明是至高神。
那么,这座城塞都市祭祀的是哪位神明呢……
「是交易神。」
女主教轻声告诉你。
语气有些雀跃,大概是在高兴自己也有能做到的事。
「……是掌管风与经商与旅行的神明……嗯。」
不过,当事人似乎也有所自觉,为此感到害羞,接下来那句话音量变得更加微弱。
「喔,那应该能保佑咱们。旅行和经商,跟邂逅和金钱相关嘛。」
斥候立刻接著她的话回道,你使了个眼色,确认路线。
不论宗派,每座城堡或要塞一定会有一间神殿、寺院,规模小一点的话则是礼拜堂。
似乎是因为战斗时需要有个地方给人祈祷。虽然你不太明白。
但从现实角度──不是情感上的问题──来看,你也能理解需要补师。
幸运的是,你遇见了女主教──静静跟在队伍最后方的少女。
然而,施法者原本就很稀有。如字面上的意思,一个人的才能会反映在咒文上。
「话说回来,这里有好多家店喔。我还以为这座城市全是冒险者!」
虽然从这位面带笑容,好奇地环视周围的再从姊身上看不太出来……
尽管不太想承认,再从姊说得没错。
于城塞都市的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大多是携带武器的冒险者,但除此之外的人也很多。
推测是以冒险者──以冒险者从迷宫带回来的财宝为目标,聚集至此地的人。
这座城塞都市的道路错综复杂。刚开始光是要直线前进,就得费一番工夫。
走个五分钟就能亲身体会到,街道本身俨然是座迷宫。
难怪交易神的寺院会盖在这里。财宝在「死亡迷宫」的深处沉睡著。
往街上一看,酒馆、旅馆、武器店自不用说,不时还看得见几家时髦的服装店、餐厅和赌场。
原来如此,的确。没地方用的话,宝石也只是一般的石头,金币只是个圆盘。
「嘿,一直看旁边很丢脸耶?」
你不经意地望向感觉可以找女人玩乐的店家,堂姊立刻从旁用手肘撞你侧腹。
她手上拿著你没印象的发夹上的布。
──什么时候拿来的?你语带责备,再从姊挺起丰满的胸部回答「刚刚」。
「真是,就算你是男生,未免太不贴心了。你过来。」
「咦,啊……」被叫过去的女主教,困惑地微微歪头。「我吗……?」
「嗯,转过去一下。」
再从姊叫女主教转过身,拿起那块布。
本以为是要帮她绑头发,那块布却盖在女主教看不见的双眼上。
「呵呵,如何?我觉得我选的这块布触感还不错。」
打完结之后,堂姊牵起女主教的手让她转回来。
美丽的布遮住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以及惨烈的疤痕。
「果然,很难看……吗?」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堂姊一副发自内心感到疑惑的模样,摇摇头。
「不是啦,因为这样比较有神秘感,也比较漂亮呀!」
对不对?堂姊笑著徵询你的意见。
不知所措的女主教忽然面容扭曲。堂姊急忙抚摸她的背。
「啊,你、你不喜欢吗?不喜欢黑色的话,那个,白色或蓝色……还是粉红色!?」
女主教频频摇头,金发在空中荡出波浪。
半森人斥候笑咪咪的。你吐出一口气,扬起嘴角。
你发自内心尊敬堂姊的这部分,不过……
这个再从姊真是的。你望向大街,以掩饰笑容。
就在这时。
一阵风忽然吹过街道,将混浊的空气带往天空。
你被风吹得眯起眼睛,跟著仰望天空,看见了那东西。
林立于前方的建筑物,屋顶后面有座尖塔。
只要有风吹过,肯定每个人都会抬头望向那座塔。
塔顶的风车随著气流喀啦喀啦地旋转,将风送往地面。
原来如此,的确。你再次点头。
──这座城市需要交易神的寺院。
★
「真是小气的叛教徒,给我出去。」
一打开门,迎接你们的是颠覆了修女给人的印象──身材纤细、胸部平坦、弱不禁风──的话语。
「可恶!什么叛教徒啊,这群贪心的尼姑……!」
大概是修女拒绝帮他处理在迷宫中的诅咒、伤口,或是拒绝祈祷「苏生」的神迹。
穿铠甲的冒险者扶著同伴,急忙离开礼拜堂,与你们擦身而过。
光线从天窗照进,庄严地照亮石造礼拜堂的祭坛各个角落。
实在不是适合谈论金钱的地方。
「……该怎么说呢。」
因此,你可以理解堂姊下意识板起脸的心情。
……算了,你不是来拜托他们治伤的。
无论是贫是富,都不必担心。
──不过,城塞都市果然是冒险者的城市!
你望向一旁,到处都是携带武器的人在祈祷。
应该是在为自己立下战功或顺利归来一事感谢,或是向神祈祷正在治伤的同伴能平安无事。
因为这间寺院聚集了不只治疗,甚至会使用「苏生」神迹的高阶圣职者。
「苏生」──想让受到致命伤的伤患复活,需要高阶圣职者稳定心神,献上祈祷。
再说一遍,施法者本就稀有。更遑论高阶施法者。
而同样的仪式,在迷宫执行会失败,只要改到寺院焚香,就会得到截然不同的成果。
听说很多人会筹备钜款,委托这间寺院──
「噢,请各位不要误会。」
修女似乎发现了有其他人造访寺院。
她低头欢迎你们,美丽的容颜漾起灿烂笑容。
接著甩了下手中的免罪符,扭动纤细腰肢。
这样一看能清楚看出,她的身体描绘出如同雕像的工整线条。
「无论来者是谁,我们都会温暖地迎接,除了祈求神迹却不肯布施,搞不清楚状况的人。」
不过信仰不足的话,神迹也不会发生就是了。
她小声补充一句,半森人斥候露出「哇塞」的表情。
眼尖的修女看见,依然带著和蔼的笑容微微歪头。
「嗯?请问怎么了吗?」
「啊,没有,咱们是新来的,想说为了保险起见,先来打个招呼……」
「这样呀,非常值得赞许!」
「快死的时候就麻烦各位哩……」
紧逼而来的修女令斥候面色僵硬,被她的气势压住。
这里可是与「死」战斗的最前线,前来参拜的人并非虔诚的信徒。
而是以神迹为目的,来历不明,无异于流浪汉的冒险者。
出于善良无偿提供服务,八成只会遭到剥削,被人滥用。
神明慈悲为怀又一视同仁。
要等他们真心悔过后,才会原谅那些利用信徒温柔
心意的人。
──难怪,在这个断崖之地侍奉神明的人,不可能不拿出干劲。
「那、那个,虽然只有一点……」
女主教静静伸出纤细的手,应该不是看不下去两人的互动。
修女接过她手中的零钱,仔细清点数量后,收进捐款用的布袋。
──果然该准备团队共用的钱包吗?
「好的,十分感谢。哎呀,你是……」
态度变温柔的修女忽然盯著女主教的脸看,眨眨眼。
本以为她要针对连神明都治不好的伤说些什么……
「……是吗?你找到同伴了。」
这应该也是神的旨意。语毕,修女以美丽的动作在胸前画了个圣印。
原来如此。看来她确实是圣职者。
在你脑中浮现失礼的想法时,堂姊咕哝了句「没礼貌」。
你无视她,对斥候使眼色。寺院里有他说的「落单的」吧?
「对了。」斥候说:「那个,修女小姐。方便让咱们在这边找同伴吗?」
「可以呀。」修女笑著回答:「因为我们的神也掌管邂逅与离别。那么我先告辞了。」
修女优雅地一鞠躬,走向寺院深处。
你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斥候先「咱也是听来的」讲了句开场白才回答。
「咱听说有个叫『保存Preservation』的神迹。」
──这间寺院,好像不会放著伤患让他们死去。
当然很多人因为不祈祷的关系而送命,不过只要愿意布施,他们从来不会吝于祈祷。
也不会残忍到因为没捐钱就对濒死之人置之不理。
因此,他们用神迹让还勉强留有一口气,却无法布施的的伤患沉睡。
等待伙伴拿钱来的那一天。
「但好像不是没有期限。他们说『苏生』和『保存』需要信仰。」
半森人斥候用手指做出金币的形状,无奈地耸肩。
「所以很多人为了提升信仰,进入迷宫。」
原来如此。说明得如此清楚,你也能明白。
受到足以让团队半毁的重创,不可能还留有能挑战迷宫的战力。
他的意思是要找出那样的冒险者邀他们加入,就算只是暂时的也无妨。
「哎──也有很多人直接被扔在这里……不问也知道。」
斥候对修女走向的回廊前方,投以恐惧的视线。
幸存者在进迷宫赚钱的途中再度全灭,或是找到其他同伴,或是离开这座城市……
──等不到伙伴前来的「那一天」的冒险者。
那些被遗忘的冒险者,不晓得在这间寺院沉睡了多久。
搞不好你未来也会是其中之一。
「也是可以随便请人治疗一下,把治疗费算在那家伙头上啦。」
斥候随口开了个玩笑,彷佛要对你的心情一笑置之。
「说起来,咱们又没钱!」
「……我不太希望发生那种情况。」
或许是把自己的境遇跟那些人重叠了。女主教绷著脸点头,你也跟著附和。
那是最后关头才会用到的手段吧。重点是,要有钱才能做这个选择。
在你谈论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重物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嘶,嘶,嘶,嘶,嘶。有五个。
带有红褐色污渍的麻袋。用绳子绑在一起的麻袋,每个都大约可以装进一个人。
「……什么东西呀?」
堂姊面露疑惑。你低声说道「是尸袋」。该注意的是负责拖它的冒险者。
「嗨,神官大人。可以请你帮忙埋五个人吗?」
令人心荡神驰的声音,就是指这种声音吧。
映入眼帘的是丰满的胸部勾勒出优雅曲线,用黑衣及铠甲包覆美丽身躯的美女。
她手握长枪,全身缠著渗血的绷带,推测是从迷宫回来的战士。
「埋葬啊……」出来接待她的神官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联络过家属了吗?」
「不必吧。好像没有其他人认识他们,我也不知道要找谁。」
女战士回答的口吻也很平静,无情得可以用慈悲为怀来形容。
「那么我来办理埋葬手续。」她无视一鞠躬的神官,放下背在肩上的行囊。
比尸袋轻,但依然很重的袋子撞上寺院的石地板,发出喀啷喀啷的声音。
直觉告诉你,是武器。八成是那些死者的装备。
用不著多说,明显是同伴全灭的冒险者。
她用疲惫不堪的动作抚摸脸颊,吐出一口气,慵懒地把头发拨到肩上。
「啊……」这时,女主教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竖耳倾听,黯淡无光的双眼直对著女战士。
你因为刚才发生那种事,谨慎地把手放在弯刀的刀柄上,问她「熟面孔吗」。
「是的。」女主教点头。「呃,她是冒险者,那个……」
讲到一半,她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说道「这句话好像是多余的」。
大概是不习惯讲话。你摇头叫她别在意,催促她继续说。
「在酒馆的时候,她偶尔会找我说话……大概。」
以她的情况来说,称不上「熟面孔」。你点头说道「是吗」……
「哎呀,自我介绍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你迅速退后一步,计算距离。
失策。
美女面带温柔的笑容,站在离你只有一步一刀的距离。
从头发飘出的香甜气味,混杂著血与灰尘的味道。
她俐落地滑进你的攻击范围内。
她的年纪跟你差不多,你自认处在警戒状态,却看不清她最初的动作。
──这就是迷宫经验者的力量L e v e l吗?
她不晓得知不知道你在内心赞叹,双手于丰满的胸部前合掌。
「呵呵,你终于找到伙伴啦。太好了,我还有点担心呢。」
「啊,是的。」女主教身体抖了一下,点头。「不久前的事……」
「初次见面,头目。」
女战士缓缓对你眯起眼睛,说出一个数字。
「我是刚刚才变成自由身的自由战士r e e F i g h t e r……」
面对露出艳丽笑容的她,你动作僵硬地点头,向她自我介绍。
你告诉她你刚到城塞都市不久,正在召集同伴,她应了句「这样呀」。
反应自然,难以想像不久前她才去委托人埋葬同伴。
不过,她所说的数字是……?
「噢,那是编号。名字。我成为冒险者是用来代替缴税的,所以啰?」
小事而已。这句话一出口,你感觉到堂姊在背后扭动身子。
你也不认为那是小事,但既然当事人不介意,外人就没道理插嘴。
然而,堂姊似乎不这么想。
「那个……你还好吗?」
她战战兢兢,客气却直接地询问女战士。
「没事啦。」女战士若无其事地甩手。
「反正是昨天才在酒馆认识的人。」
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个团队也就算了。听见她的补充说明,堂姊讲到一半的话卡在喉咙。
「你们被迷宫……赶回来了是吗?」
好像听见堂姊吞口水的声音。
「只去了第一间墓室,然后就逃回来了。」
她──你犹豫该不该用编号称呼她──斜眼瞥向你。
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彷佛在对你拋媚眼,身为男性谁都会误会,然而……
「如果你愿意邀请我,我会很高兴的。别看我这样,姊姊我很厉害的喔?」
你握著刀柄思考,没有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询问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多了个美女,咱没有意见。」
首先回答的是半森人斥候。
女战士「啊哈!」笑出声来,轻声说道「谢谢称赞」。
她的语气似乎带有一丝杀气,究竟是不是你的错觉?
「我也没意见……女性成员变多,是值得高兴的事。」
堂姊接著说「探索过迷宫的人也比较可靠」。
至于女主教──她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问。
她始终一语不发,看著你们讨论,你催促她回答,她只轻声说了句「啊,好的」。
然后就没再说话,你只能猜测她好像是赞成的。
既然如此──那么,该怎么做呢。
「呵呵呵,怎么了?有什么好奇的地方吗?」
你还没开口,女战士就做出反应。
──好敏锐。
她说不定比一直练习察觉气息的你更加敏锐。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你要求跟她过一招。
邀请她加入是没有问题,但你想先知道她的实力。
同伴的战力直接关系到团员的生死,因此你想掌握清楚──不,这是藉口。
你不得不承认,你正在暗自兴奋。
刚才对峙过,却没能实际交锋的迷宫经验者就
在眼前。
你的刀法能派上多少用场?想跟她确认的心情难以掩饰。
「哦。要跟我过招呀……」
听见你的要求,女战士的眼神变了……
她踩在地上的声音,和你拔刀出鞘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你像要倒下来似地将身体往前倾,单膝跪地,由下往上拔刀。
弯刀咻一声出鞘,你将刀背朝上,与枪柄交锋。
这时枪尖已经抵达你的头上。刚才应该还在喉咙的高度。
虽说那把枪有用东西罩住,要是被刺中,肯定会痛得昏过去。
你单手用刀背挑起长枪,双手在上方重新握好刀,朝她挥下。
女战士已经握住枪柄,准备刺出第二枪──
「啊哈!」
伴随像在吐气的笑声,你从她的眼神看出她放松下来了。
「可惜只约好要过一招……我还想再跟你玩玩呢。」
看著她轻松自在地挥舞长枪,以尾端敲击地面的模样,你不甘不愿地点头。
第一招勉强不分上下。那么……第二招会是如何?
「喂,怎么可以突然拿刀对著女性!姊姊会生气喔!」
是堂姊。你愁眉苦脸地纠正她。
你有信心自己做了不少锻炼,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临时找来的冒险者就瞧不起她。
可是,她能在涌入迷宫的各种生物手下存活下来──确实很强。
「那、那个,请问……两位在做什么……?」
尚未理解状况的女主教不安地问。斥候回答:
「别担心,不是在打架。或许是在打架,但这算是『感情好到会打架』的那一种吧。」
你回答「大概」,面向其他人郑重道歉。
刚才那完全是你的任性之举,是因为你的幼稚而招致的事态。
堂姊听了不停碎碎念「你这个人真的是喔」,不管她。
反而──
「虽然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在寺院里打架的不敬之徒,是不是该烧成灰烬?」
反而该注意从你背后传来的冰冷声音吧。
回头一看,站在那边的修女面无表情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哑口无言,女战士则无视你,笑著回答「好啦好啦」。
「……我不是在开玩笑。」
「是,我明白。对不起喔。」
唉,真是的。修女对看起来毫无悔意的女战士深深叹息。
「不管怎样……这里是掌管邂逅与离别的场所。愿各位一路顺风。」
希望那阵风吹得到迷宫深处。修女画了个圣印。
看来这座城市果然需要这间寺院。
不过你的意愿暂且不提,她不晓得看不看得上你……
「这个嘛……」经你这么一问,女战士把手放在脸颊上,苦恼地叹气。
「没什么好挑的吧──彼此都是?」
语毕,她咧嘴露出神似鲨鱼的笑容。
★
目测有一整把的铁球,发出清澈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吸向黄昏的天空中。
森人空手击回带有死亡诅咒的魔球。
人们涌入位于城塞都市外围的斗技场,大声欢呼。
你虽然不清楚游戏规则,刚才那球似乎得分了。
高高挂著的黑板上用粉笔写下新的数字,森人方的观众用力跺步。
俨然是声音的洪水。
客人的吶喊,有加油声也有怒骂声。在狭窄走道间叫卖的小贩的声音。酒、面包、猫肉。
连你都被气氛震慑住,女主教想必根本受不了。
她面色苍白,手放在额头上,你问她「没事吧」,她坚强地摇头。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惊讶……没问题的。」
「真的,跟祭典一样!」
先别管不停四处张望的再从姊了。
你询问半森人斥候这到底是什么活动。
「哎,大概是觉得其他人赌上性命的比赛很有趣,因为自己也是赌命在冒险。」
他的回答简洁明瞭,你点头。原来是这样吗?
不管怎样,置身事外总是轻松愉快,你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
下方,由猎兵率领的团队正在朝妖术师团队扔铁球。
鲜血随著肉被砸烂的声音喷出时,连堂姊表情都僵在那里……
「我看看。记得平常都是在这边……」
带你们来到此处的,是这名女战士。
★
──挑战迷宫的冒险者团队,似乎以最多六人为原则。
那是因为有些迷宫通道较窄,低于这个人数才能掌握全员的状况,避免有人脱队。
至少国家已经证明,派出数不清的士兵进去,只会被「死」吞噬。
更进一步地说,想管理每位成员的装备到资产等一切资源,这个人数就是极限。
只顾著计算收支,最后被怪物吃掉的话,到时谁都笑不出来。
因此是六个人。
考虑到这一点,你们还得再找一名成员。
战士或术士。你不打算太挑,但希望是会用法术的人。
「你会用一点法术吧?」
离开寺院时,女战士转头笑著询问正在沉思的你。
推测是刚才过招的时候她察觉到的。你表示肯定,她点了下头。
「嗯。而且那孩子应该也会用法术……」
她望向小步走在队伍最后方的女主教。
你无视挺起丰满的胸部大喊「我也会!」的再从姊。
「啊,是的。」
她轻轻点头。看起来实在不是能带著自信回答「会」的模样。
「我对法术也有一些涉猎,虽然不算擅长。」
这样的话,你、堂姊和她,五个人里面有三位施法者。
莫非半森人斥候也深藏不露?你往他身上看过去,他甩手回答「不不不」。
那么最后一名成员该如何是好呢……
「僧侣也行的话,我可以帮大家介绍喔?」
★
女战士顺水推舟地提议。
不如说,在她把你们带到斗技场的期间,你一直在思考,她的行为可以说十分有智慧。
大概是想让自己认识的人加入团队,稳固自己的地位。
她表现得如此自然,令你在内心赞叹。
「可是,和尚会在这种地方吗……」
「呵呵,还真的在,不晓得他正不正经就是了。」
女战士似乎在人群中找到了目标。
她叫你们稍待片刻,灵活地钻进人群。
过没多久,跟著她走过来的,是在字面意义上高人一等的纤瘦高大男子。
头部类似昆虫的异形──你也是第一次看到,是虫人。虫人的僧侣。
「……怎么?在找僧侣的是你们吗?」
虫人僧侣的嘴巴敲得喀喀作响,冷静地开口。
他晃著触角及复眼环视你们,无奈地叹气。
「小丫头和一个鉴定师吗?认真的?」
语气冰冷,你感觉到女主教抖了一下。
考虑到数小时前的遭遇,这也是无可奈何,堂姊却被惹到了。
「和尚先生,你对初次见面的女性这种态度,会不会太失礼了?我们确实缺乏经验,不过……」
「其他人就是这样看的。劝你们最好有点自觉。」
……呣。
你因虫人僧侣这句话挑起一边的眉毛。
看来这个人并没有嘴巴那么坏……应该。
因为他没对女主教的眼睛多说什么。
你望向半森人斥候,他扬起嘴角。
「哎,你没必要逞强。有咱们在,大家是一心同体。」
女主教闻言,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回答「是」。
「……虽然……我还没有信心能做好。」
面对尽管心里恐惧不安,依然努力向前迈进的少女,虫人僧侣别扭地敲了下嘴。
「……所以,你们的目的是?」
目的。你重复了一遍。看来话题明显变了。
「钱吗?还是……据说潜伏在迷宫深处的『死』的源头?我都可以……」
你当著虫人僧侣的面,望向周围的同伴。
──方便以你的意见为主吗?
「我觉得没问题。」堂姊率先笑著点头。「姊姊会陪著你。」
可恶的再从姊。你叹了口气。你发自内心尊敬堂姊的这部分。
半森人斥候咧嘴一笑,旁边的女主教因困惑而目光游移。
「那个……我只有听说各位要挑战迷宫。」
「这么说来,我还不知道大家的目的呢……啊,顺带一提,我是为了钱。」
女战士微笑著强调。恐怕是故意的。
你吸气,吐气。
──这还用问吗?
你斩钉截铁地断言。
你不会说迷宫里的钱没用,但你的目的只有攻略迷宫一个。
抵达最下层,根除「死」的源头。
「……真的吗?」女主教眨了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真的是这样吗……!?」
不晓得是不是你自作多情──她的语气透露出喜悦。
你回答「那当然」。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走到那一步,但你想挑战迷宫的心情不会改变。
「嘿嘿。就算老大没那个意思,咱也打算这么做。区区迷宫不算什么啦。」
「你的声音在抖耶?」
女战士喉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半森人斥候面色僵硬,却笑著回嘴:
「可怕的东西就是可怕啊!」
最后,虫人僧侣说著「原来如此,你们是认真的吗」用力点头。
「行,我加入。」
──没关系吗?
「我改变心意了。我也想看看躲在迷宫深处的家伙长什么模样。」
你一头雾水,他可靠地把嘴巴磨得喀喀响。
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
你、堂姊、半森人斥候。原本在当鉴定师的女主教、捉摸不定的女战士、虫人僧侣。
你将带领这个六人团队,挑战「死亡迷宫」。
意即──冒险的开始。
★
「死亡迷宫」在城塞都市郊外,张开大嘴等待冒险者。
将数不清的冒险者吞没的入口,宛如怪物的嘴巴等待著你们。
太阳通过天顶,逐渐西斜,阳光依然刺眼。
然而一照到迷宫入口,光线就突然中断,只余一片黑暗。
迷宫不会把自己的内部,展现给连踏进一步的勇气都没有的人看。
「……这里就是,『死亡迷宫』……」
女主教小声说道,声音细不可闻,肩膀颤抖著。
比起感慨,恐惧的情绪更加强烈,有个人却比她更严重,话讲到最后声音都在抖。
「唉、唉唷,别吓人,害咱也怕起来了……」
是半森人斥候。他用颤抖不已的手指,把玩著挂在腰间的短剑。
你无奈地叹气,女战士几乎在同一时间「呵呵呵」笑出声。
「放心,保护后面的人是我们的职责。」
你赞同这句话。
千万不能让敌人的刀──虽然你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拿刀──碰到后卫。
──潜入迷宫前,你们并没有讨论多久。
毕竟你们不久前才认识。想合作也有困难。
不如分配完前卫和后卫就好,避免妨碍彼此……
「可是,回去后一起吃顿饭吧!」
你的堂姊笑咪咪地提出不合时宜的意见。
不晓得她这个态度是刻意为之,还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无论如何,真是了不起的人。
你轻轻按住太阳穴点头。法术的部分交给堂姊处理。
「哎呀,可以吗?」
虽然不太想承认,这个团队里面,最擅长法术的就是堂姊。
你得在前线挥刀,交给在后方关注整个队伍的堂姊指挥,应该比较适合。
你问他有没有意见,虫人僧侣敲著嘴巴回答「我都可以」。
「我要到前面去。这样的话,你负责的就是宝箱了,盗贼。」
「喔、喔。」半森人斥候点头。「但咱是斥候耶……」
「无所谓,不过死都不可以逃。你敢逃我就咒杀你。我可不想做白工。」
「明、明白!咱可是总有一天要攻略迷宫的男人,别小看咱!」
你在旁边听著两人交谈,看见女主教脸上浮现笑容。
她在紧张。你也是,不过──应该没问题。
你如此判断,走向迷宫的入口。
城塞都市盖在能堵住迷宫入口的地方。
也就是用来阻挡从里面涌出的生物,手拿武器的士兵堵在那里。
你向女性──从别在丰胸前的徽章来看,是近卫──行了一礼,拿出白瓷级的识别牌。
「噢,不必不必。这里已经没在管等级之类的东西。」
她十分轻浮地甩手,语气反而轻快活泼。
你在这段期间持续观察她,发现她全身上下毫无破绽,深刻体会到自己跟近卫的实力差距。
「因为差别只有能走到迷宫多深处的地方、能否活著回来、能否继续探险。」
「……难度这么高吗?」
女主教紧张地问。近卫兵亲口保证:
「当然啰。有一半的人都会逃回来,不然就是死在第一次的探险中。」
──剩下一半呢?
「在途中送命吧。」
近卫兵咯咯笑著,将五个布袋塞给你。
这是什么?你问,她脸上仍旧挂著笑容。
「尸袋。给六个也没用。五个就够了。」
死光就没人收尸啰。女战士在你背后吐气,听起来像忍不住笑出来。
单纯的闹剧,不值一提──有必要这样吓人吗?你板起脸来。
因为这点小事就害怕的人,根本不该进迷宫。
虽然你无法判断这是国家的温情,还是这名女性近卫兵的温柔……
「会怕的话回故乡如何?有家人在等你们吧,大概。」
你抬起嘴角,回头问伙伴「可以吗」?他们点头回应。
「我都可以。」虫人僧侣说:「你不进去的话,只要去找其他人就行。」
你摇头表示没那个必要,告诉近卫你们不介意。
「是吗?」近卫兵眯起眼睛。「各位感情真好。虽然光是感情好,并不能让人活下来,不过──」
远比关系差的团队好。
她轻声说道,你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关系好──是这样吗?你不清楚。
恐怕要等从这次的探索中生还后才能确定。
你又看了众人一眼,慢慢踏进迷宫的黑暗。
近卫兵朝你的背影呼喊。
「欢迎来到试炼场Welcome to Proving Grounds!」
★
眼前是固定在岩石上的梯子,不久前,你们才沿著它爬下来。
让所有人都能回到这里,就是身为团队头目L e a d e r的你的任务。
然而……你眨眨眼睛。
迷宫的影子以异常的浓度盖过周围的空间,连呼吸都会感觉到压力。
再怎么定睛凝视,眼睛也没有习惯暗处的迹象,模糊的光芒飘在空中。
只看得见浮在黑暗中的通道的轮廓线。
「好,照之前的安排。两位战士和我站前面,你在后方戒备。」
「瞭解!」
不过有有经验的人在,整个过程果然很流畅。
半森人斥候按照虫人僧侣的指示站到队伍后方。后卫不只有女性令人心安。
你听说这座迷宫超自然的空间,正是干扰军队进入的最大阻碍。
鲜少在迷宫里遇到其他冒险者,似乎也是拜其所赐。
走道感觉只能供三个人并排,又巨大得彷佛能容纳巨龙坐在那边。
要在这个状况下掌握十人、百人的状态,会有多么困难……不。
归根究柢,你该顾虑的是包含自己在内的这六人。你的责任十分重大。
「呵呵,那就麻烦你啰,头目。」
这时,柔软的手放到你肩膀的重担上,撩人的吐息抚过耳边。
回头一看,女战士笑著眯起眼睛。你用僵硬的声音回应。
但是,嗯,你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冷静地检查挂在腰间的刀上的钉扣,确认刀鞘的状态后收刀入鞘。
尽管它只是把量产品,不是什么名刀,在这次的探索过程中,众人的性命就寄托在上面。
不只有你,而是六条人命,要是有个万一就糟了。
「那走吧。随便找条路好了,我看看,就从那边……」
「啊,那、个,请等一下……!」
这个再从姊真是的。你仰天长叹,诚心感谢阻止她的女主教。
这位堂姊果然缺乏紧张感吧。同伴真是可靠。
「不、不画地图会迷路的……那个,而且,我记得……」
女主教似乎敏锐地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红著脸低下头,语气随著愈来愈小的声音,变得毫无气势。
「第一次探索的时候,要从第一间墓室开始……对不对?」
你回答「我正有此意」,望向女战士及虫人僧侣确认。
「进去,战斗,拿到宝物,回去。很简单对吧。」
女战士轻笑著说,你却笑不出来。
实际上,你不久前才看到她的团队因为那场冒险迎来了什么样的下场。
就算不论这件事──想在这座迷宫中生存下来,绝不容易。
连那细微的轮廓线,前方不远处都像晕开来似地糊成一片,看不清前面的路。
连光芒都能吞没,永无止境的暗黑迷宫。怪物何时来袭都不奇怪。
光要看见六名同伴的脸就够困难了,难怪军队也无法离开。
你握住不知不觉因紧张而僵硬的手,放开。
不是因为光线昏暗的关系,而是因为你看见堂姊僵硬的表情。
你将本来要斥责堂姊的话吞回去,只是
提醒众人多加注意。
进去,回来。反省会什么的,通通要等一切都结束后,大家还活著再说。
不是现在该做的事。
「我是有之前探索时用过的地图。」
虫人僧侣喀唦喀唦地从怀里拿出卷起来的羊皮纸。
摊开一看,虽说只有一小部分,是张画著迷宫地形的地图。
精致又美丽的地图,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有制图技术的人之手。
从你旁边探头窥探的半森人斥候「哦──」发出缺乏干劲的声音。
「喔,这位大哥,你准备得真齐全。咱还以为是从军队之类的地方流出的东西咧。厉害,比专家还厉害。」
虫人僧侣忽然沉默,嘴巴敲得喀喀作响,然后咕哝道。
「……是我。」
「啊?」
「是我画的。」
「哎唷……」
你们才刚认识,对彼此不甚瞭解。
你心想,这时女主教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你表示疑惑,旁边的堂姊则马上明白她的意图,将地图递给她。
「来,给你!」
「啊…………谢、谢。」
女主教感叹出声,佩服地抚摸地图,彷佛在爱抚它。
「……你看得见吗?」
是的。女主教轻轻点头,回答虫人僧侣的问题,一面轻抚地图,一面接著说道。
「我不是完全看不见……只要感觉墨水和纸触感的差异,就能明白。」
「是吗?」虫人僧侣说:「哎,这么暗跟视力好不好也没关系。」
你微笑著点头,思考片刻后,问女主教要不要试著画地图。
「咦……?」女主教惊讶地抬头凝视你。「我吗?」
让前卫边画地图边行动,当然有危险。
后卫的话,你希望斥候负责戒备,至于堂姊……堂姊就算了。嗯。
「……我有种被弟弟鄙视的感觉!」
你开玩笑唬弄过去,再从姊有点激动地大喊。
但这并不是她真心的反应,而是要缓解身体的紧张。
就算是好了,如果最后能让她放松下来,你也不打算责备她。
「这是老大想让大姊专注在法术上的贴心之举!」
不愧是半森人斥候,简直能跟你心灵相通。你刻意点头。
不知所措地听著你们交谈的女主教,不久后也握紧拳头。
「那、那个,那么……我会认真做好这份工作。」
你只说了一句「麻烦了」。
感觉责任感强烈的她,应该不会犯下愚蠢的失误──而且,对象是这座迷宫。
如森人僧侣方才所说,你认为不依靠双眼反而比较不会迷路。
更重要的是──
「呃,那么地图请借我一下。」
「好……噢,你有铁笔吗?木炭也行。」
「啊……不好意思,可以借我吗?」
摊开羊皮纸,准备画地图的她,显得有点雀跃。
这对于缓解她冒险失败,跑去当鉴定师的经历造成的郁闷之情,应该有不错的效果。
「前提是要活得下来。」
女战士见状,轻声说道。
「但我觉得贴心的男生很棒。」
你无视她的调侃,重新望向迷宫深处的黑暗。
一直站在入口,什么都不会开始。
你却觉得你们已经聊了很久。
虽然准备确实很重要……你应该是下意识害怕踏进迷宫深处吧。
你缓缓摇头,努力刻意控制双腿向前移动。
──走吧。
大家都默默跟著你。
★
你屏住气息。
不对,是感觉每走一步就会被逐渐吞没。
照理说你们并没有前进多少,回头却已看不见地上的光线。
唯有隐约可见的通道轮廓线向前延伸,被黑暗盖过,最后中断。
看前面也没用。你有种独自被拋弃在黑暗中心的感觉。
不晓得是满溢迷宫的瘴气使然,还是因为知道这里有怪物,先入为主的观念导致的,抑或两者皆是。
无论如何,现在你知道在迷宫里几乎不会撞见其他团队。
人在迷宫里是孤独的。能依靠的只有自身的力量,以及团队同伴。
这里已经是不祈祷者N o n - P r a y e r的领域。
即使立刻夹著尾巴逃到地上,也未必回得去。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有没有进过迷宫会拉开冒险者之间的差距,也是理所当然。
「你该不会怕了吧?」
女战士在旁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你摇头否认。
你询问众人「还好吗」,伙伴们各自用有点僵硬的声音回答「没问题」、「可以」。
──女主教没有回答。
哦?你转头一看,她正专心地默默用铁笔在羊皮纸上画地图。
这次有可以拿来当范本的地图,又几乎没有岔路,不可能画错。
你问她「还好吗」,在堂姊的催促下,女主教用拔尖的声音回答:
「是、是,不、不好意思,我太专注了……」
你摇头表示没关系。远比紧张得不能动来得好。
「墓室里面……会有什么样的怪物呢?」
堂姊喃喃说道。虫人僧侣低声回答「千差万别」。
「一楼比较多小型的人形怪物。也有像冒险者的家伙……剩下就是,哎,财物吧。」
「财物吗?」
「理由不明。但不在迷宫里徘徊,而是待在墓室的怪物,身上会有宝箱。」
侵入并掠夺H a c k a n d S l a s h。可谓冒险者的典型。
因此,「像冒险者的家伙」反而更引起你的兴趣。
潜伏在迷宫里的通常都是怪物。冒险者会攻击冒险者吗?
「不清楚。」开口的是女战士。「盗贼。也可能是灵魂被抽走的……死人?」
她的语气比刚才调侃你的时候僵硬了一些。
你直接地问「难缠吗」?她支支吾吾地点头。
「像冒险者的那些……或许真的是冒险者……不过,嗯。」
遇到就逃吧。她简短咕哝了一句。那五个尸袋就是这样来的吗?
你吐出一口长气。还没进入战斗就在紧张,也是无可奈何──这个藉口只适用到这里。
如今阻挡在你们面前的,是墓室关上的门。
「……终、终于到这一刻了。」
半森人斥候转动手臂,以放松僵硬的身体。
「如果咱是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不会在一楼放宝物就是了……」
「先不管利润,无论敌人是谁都不能连战。受重伤的话,我们可没钱去寺院治疗。」
虫人僧侣冷静地──也可以说是机械性地重复方针,向众人确认。
你点头附和。这是你们在来到此地的过程中,讨论出的结果。
「既然如此,要做的只有三件事。冲进去,杀敌,回去。」
「尽全力就是了对不对,和尚先生!」
堂姊的声音活力十足,虫人僧侣嘟囔道「……简单地说,是这样没错」。
你没有异议。
总有一天会有必须避免消耗,或是反而得硬著头皮上的时候吧,但不是现在。
现在该考虑的是战斗、存活下来、回去这三件事。首先要战胜敌人。
「呵呵呵,我随时可以开战喔?」
女战士拿起枪,轻轻一笑。女主教急忙收起地图,拿著天秤剑不停点头。
你也再度拔刀,检查钉扣,用唾液沾湿刀柄,让手习惯它的触感。
你向众人下达号令,抬起脚──用力踹破门。
「──!?」
你们一同冲进墓室,缩在影子中的怪物们猛然抬头。
数量──共五只!
「好!小型人形,没有看似冒险者的!」
虫人僧侣大叫。在昏暗的迷宫中,想看清敌人并不容易。
而且虽说不是强敌,敌人有五只。以前卫的数量来说,你们已经趋于下风。
你看到敌人数量较多,迅速指示堂姊使用法术。
「嗯、嗯,用不著你说……!」
堂姊紧张地大喊。
「我们三个一起配合!」
然而,女主教没有反应。她全身僵硬,喘不过气。
你轻轻摇头,用没拿刀的那只手结起意味「惰眠」的法印。
堂姊见状也举起短杖,高声朗诵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
「沙吉塔箭……凯尔塔必中……拉迪乌斯射出!」
白色雾气瞬间笼罩战场,乱舞的光箭从少女的指尖射出,贯穿薄雾。
「力箭Magic Missile」是你也会使用的初阶法术。
威力暂且不提,带有必定命中的咒法的箭镞,在这个状况下十分可靠。
「GROORBB!?」
「GORB!?GBBOROB!?」
在意识不清的
时候沐浴在箭雨下,刚开战就吃了下马威的怪物纷纷哀号,然而──
「法术明明命中了……!」
堂姊不敢置信地大叫。数量仍然维持在五只,无法拉近战力差距。
不过谁管他。你双手握住刀柄,将弯刀扛在肩上,对两名前卫吶喊。
「好,那些家伙也不是无敌的……我们上!」
「啊哈!这种情况,很让人兴奋呢……!」
你大叫著回应同伴,提著刀跳进敌阵中央。
「GOORB!」
「GBBGORO!!」
瞄准的是站在最前方的那一只。
你咆哮著向尚未掌握状况的那只怪物挥刀。
「GOOBOGR!?」
刀刃挟带著你的冲劲,斩裂怪物的肩膀到腹部,砍断骨头,内脏四溅。
你不习惯对付体型这么小的敌人,尽管是令人不满、单凭蛮力的一刀,也足以解决敌人了。
你顺势将刀挥到底,甩掉上面的血,拖著步伐确保活动空间。寻找下一个敌人。
剩下四──
「GOBB!」
「啊啊,讨厌……很痛耶!」
「GOOBOGRRB!?」
「噢……!挺嚣张的嘛……!」
──不,剩下二。
两名同伴已经在与敌人交战。
女战士没能彻底弹开敌人挥下的短刀,靠皮甲挡住,用长枪的尾端撞飞怪物。
敌人体型小。跟刚才你只得靠蛮力挥刀一样,必须费点心思保持距离。
虫人僧侣则反手拿著形似柴刀的小刀,精准地抵御攻击。
一对一的话,敌人实在称不上难缠,但数量优势逆转的话就不好说了。
「GGGOBOO!!」
「GOORBG!?」
在他们解决敌人前,应该要由你挡住冲上前的这些家伙。
「老大,要不要咱来处理!?」
你背对朝你大喊的半森人斥候,摇头面向两只怪物。
「GGGBOOROGB!」
「GOORBG!」
拿著粗糙棍棒逼近你的模样,并不是在计算距离。
八成只是在想要如何让同胞先去送死,独自存活下来。
那丑陋又自私的生物……你也听说过。不会有错。
──哥布林吗!
「呜……!」
后方传来女主教拚命压抑住的悲鸣。在你被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间,小鬼们扑了过来。
同时从左右进攻。你用刀挡掉右边的棍棒,左边的那一击则直接靠铠甲防住。
一节一节的木棍发出声音,陷进你的侧腹。
「──!」
你听见堂姊的尖叫声,选择无视。没事。虽然感觉到一阵闷痛,不足以致命。
你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激励快要站不住的双腿,踩稳脚步。
万一摔倒,你会直接遭到围殴。不然就是后卫遭到攻击,再不然就是其他前卫遭到攻击。
你将力气集中在双手,正想砍向面前的哥布林,察觉到情况不对。
「GOORGB!!」
──有一半的刀刃陷进棍棒!
在刚才那一瞬间的攻防战中,你抵挡攻击时也不小心太用力了。
手拿棍棒的小鬼大笑著,你用眼角余光瞥见左边的哥布林举起棍棒。
你像在拔河似地双手施力,立刻甩动手臂,彷佛要用刀把棍棒卷过来。
「GOROO!」
断掉的棍棒飞到空中。
你和哥布林的臂力有显著的差距,而且你的刀和粗糙的木棒价格也截然不同。
你将刀刃往上挑,右边的哥布林像被撞开一样,踉跄了几步。
你立刻把刀子高高举起,用左手扶著,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踏向左方。
「GBBOBOG!?GOROGB!」
接下来那只企图殴打你头部的小鬼,似乎没想到你竟然会盯上他。
他举著棍棒,从鼻子到胯下被砍成两半,仰倒在地上。
脏血喷出,洒满全身。
满身是血的你将刀拿在下段,蹑手蹑脚拉近距离,企图从最后那只小鬼的胯下──
「啊哈!得手了……!」
「GBBOORG!?」
──咚一声,枪尖从那只小鬼的胸口长出。
女战士将抽搐的小鬼刺在地上,用修长的腿踩住他的背,拔出长枪。
全身被红褐色血液弄脏的她,舔掉喷到脸颊上的血。
「这样就两只……对吧?」
勾起一抹微笑的嘴唇,简直像涂了口红。你吐出一大口气,点头。
然后望向虫人僧侣,确认那边的状况,他回答:
「结束了。哎,毕竟只是哥布林。总会有办法搞定。」
形似柴刀的小刀,似乎比想像中更加锐利。虫人僧侣一把将小鬼的脑袋扔掉。
你回头望向身后,半森人斥候默默举著手。
你看见堂姊脸色发青──不,你看见女主教瑟瑟发抖的模样。
「啊,是……的……我……没事。没事的……我……」
你问她「还好吗」,女主教愣在那边。
你望向堂姊,她摇摇头,接著点头叫你交给她处理。
──那就交给她了。
你深深吐气,拿刀代替手杖撑住身体,疲倦感一口气涌上。
战斗一结束就觉得,真的是一眨眼的时间……不过可以说极其激烈。
毕竟虽说有多少有些经验的人,你们可是六名新手冒险者。
敌人则是五只在楼层最浅的地方徘徊的怪物。以战力来说不分上下。
你竭尽全力战斗,得到的是高阶冒险者会嗤之以鼻的结果。
面对那个结果,你们有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墓室潮湿又带有霉味的空气混入血腥味及尸臭,只听得见众人调整紊乱呼吸的声音。
虽然是因为敌人数量比想像中还多的关系,只要走错一步,你们肯定会迎接「死」的洗礼。
至少你们和倒在脚边的哥布林们,立场没有任何不同。
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连伤势都忘记处理,整个人都累瘫了,这时──
「很好!!赢了──!!」
一名男子精力十足,发出胜利的欢呼打破凝重的空气。
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彷佛紧绷的丝线断了,众人面面相觑。
你松了口气,甩掉弯刀上的血,拿纸擦拭,收刀入鞘。
尽管不是什么名刀,它派上了用场。至少你捡回一条小命是托这把刀的福。
「嘿,老大,辛苦了!大家也喝口水休息一下呗。」
你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微温的水现在喝起来十分冰凉,令人心神舒畅。
「对、对不起。我……」
「好了好了,喝吧。咱刚才也吓得动不了,没办法的啦。」
半森人斥候不予理会女主教细若蚊鸣的道歉,从她的行囊里拿出水壶。
她一面摆手一面接过,大口灌下,水都洒了出来。
其他人也跟著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水壶,滋润喉咙。
你留意著不要被女主教发现,向半森人斥候低头致谢。
──担任后卫的斥候或盗贼,鲜少在战斗中活跃。
体力消耗最少的他是如此贴心的人,可谓非常幸运。
「别放在心上。没什么大不了。」
半森人斥候挥挥手,把手指折得喀啦喀啦响。
──没错,他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不晓得是小鬼囤积的,还是打从一开始就在这间墓室。
不管怎样,沾血的宝箱就这样随便放在地上,彷佛是突然出现的。
「我们是最先来的吗……?」
堂姊不知何时走到你旁边,将因为恐惧与紧张而失去血色的脸颊凑近,轻声询问。
你摇头表示不清楚。这是最近的墓室。真是万万没想到。
「我也不懂原理,不过听说宝箱都是凭空冒出来的。」
虫人僧侣重重地坐到墓室的角落,随口说道。
「可能是迷宫的构造,可能是迷宫之主设计的……随便。金钱财宝无穷无尽的话,怎样都好。」
是吗?你点头回答,感觉到一阵寒意,闭上眼睛。
「喂,累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用神迹?如果你因此出了差错,会很麻烦的。」
「唔,总会有办法吧……大概。」
呵呵。女战士像在调侃人的笑声传入耳中。
「失败的话就是你的错啰。」
「唉唷……」
「请、请你加油。」
半森人斥候「喔」了一声,回应堂姊的声援。
女主教没有说话,声音中断,只剩下斥候从行囊里拿出七种道具的细微声响。
你在黑暗中听著这些声音,拿起潜伏在胸中的阴影观察。
──彷佛「死」在对你招手。
值得赌上性命的财宝。潜藏在危险深处的谜团。有著怪物蠢动的迷宫的
地下深处……
谁有办法抵抗?在抵达那里前,累积了多少的「死」?
这座迷宫的黑暗,正是「死」的黑暗……
「……这东西大概有石弓之类的陷阱……」
喀嚓喀嚓。
你睁开眼睛,斥候的手指灵活动作著,他正在用手边的道具开锁。
数根细长的探针和铁丝。又扁又平,形状跟凿子一样的小刀。
半森人斥候的手忙碌地在宝箱周围移动,调查锁孔,将刀刃滑进盖子跟箱子的缝隙间。
你知道他在调查陷阱,试图开锁,却不懂具体的步骤。
除了交给半森人斥候以外别无他法。
话虽如此,不代表你可以在一旁悠哉──陷阱也有各式各样。
用炸弹一网打尽、用警铃引来新的怪物,或是强制「转移」……
待在他旁边以防万一就是你的任务,跟刚才的情况正好相反。
只能枯等时间度过的烦躁感,似乎挺难熬的。
「……欸,那孩子。」
在紧张的气氛中,女战士轻声对你说。
沾到红褐色血渍的脸颊微微泛红,不晓得是擦掉脏污时弄红的,还是战斗的兴奋使然。
那孩子?你歪过头,她用下巴指向墓室的一角。
堂姊轻轻抚摸女主教的背,小口小口地喂她喝水。
「可以不要太生她的气吗?」
因为她好像经历了许多事。女战士微微低头,皱眉咕哝道。
听见那句话,你轻描淡写地回问「什么意思」。
有什么好生气的?
女战士愣了一瞬间,温柔地眯起眼睛。
「也对……没事,如果只是我误会就好。对不起喔?」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又说了一遍,将视线移回宝箱。
不管是谁,都有自己的遭遇。
若当事人不想说、不希望他人过问,其他人根本不需要涉足其中。
不只女主教,堂姊,以及这位以编号为姓名的女战士也一样。
因此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在应对意外事件上。
过没多久,你听见宝箱盖掉下来的声音,半森人斥候跳了起来。
「喔、喔喔……!」
陷阱吗?你把手放在腰间的弯刀上,进入戒备状态。斥候转过身,紧绷的神情转为笑容。
「成功啦,小菜一碟!!打开啰!!」
「哎呀,好厉害!」
女战士发出像猫在撒娇的甜美声音,彷佛刚才忧郁的表情是装出来的,奔向斥候身边。
虫人僧侣咕哝著「我来看看」站起身,堂姊满面笑容,拉著女主教的手走向宝箱。
半森人斥候从宝箱里捞起的金币,闪耀灿烂的光芒。
你吐出一大口气。
★
在稍微放松的气氛下,不晓得是谁提议回去的。
你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斥候又检查了一遍宝箱,离开墓室。
脚步──轻盈又沉重。对你来说是奇妙的感觉。
全身疲惫,紧张感仍未散去,安心及喜悦缓缓涌上心头。
你活下来了。
你获得胜利了。
虽然被区区几只小鬼耽误了不少时间,你确实在迷宫踏出了第一步。
「哎呀,是说……这些东西值不少钱咧。」
背著金币,留待之后再分配酬劳的半森人斥候感慨地说。
你们将金币收集起来──仔细一看,里面还混著银币──装满一整个麻袋。
得费一番工夫才带得回去,六个人分应该也有不少金额。
难怪怀著一夜致富的梦想跑去当冒险者的人源源不绝。
「就算直接回国,搞不好也能享乐个一年。」
「怎么?天外飞来一笔横财,就想走人了?」
走在你旁边的虫人僧侣,用不带感情的复眼望向半森人斥候。
「我无所谓。随便你。」
「唉唷……」
虫人的语气分不清有几成是认真的,半森人斥候举起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投降。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他反覆强调,你旁边的女战士轻笑出声。
「钱很重要喔。」她喃喃说道:「因为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卖得很贵。」
不管是食物、娱乐、保养武器防具等,为了存活下来所做的准备。
商人们判断冒险者是彻头彻尾的摇钱树,导致这座城塞都市物价特别高。
常听见有人说,其中最不值钱的是冒险者的性命。
你这么说道,女战士轻轻摇头,头发随之晃动。
「不是的。在这里,命也要看钱的脸色。当然死了就另当别论了……」
看来没有东西是便宜的。你不禁叹息。
「……话说回来,这是哪个国家的金币呀?」
你的堂姊则仔细盯著徵求众人的允许后借来看的金币。
在黑暗中当然看不清楚,但她表示「我会好奇嘛」。
「因为我从来没看过。应该可以确定是古代的金币。」
从神代至今,四方世界有许多国家兴起、衰亡。事到如今也用不著说这些了。
再说,这座迷宫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你不著痕迹地观察周围,看见通道无机质的轮廓线浮在空中。
去程时带给人强烈压迫感的迷宫,回程看起来已经是熟悉的道路。
至少通往地面的路程,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并没有多长……
「……那、那个……」
你回头想拿地图看,有个人怯生生地开口。
是女主教。她因为你刚好在同一时间转头而惊讶、困惑,支支吾吾地说「没事」。
你的堂姊轻轻抚摸她的背,温柔地呢喃:
「别担心,说说看。要是我弟做了什么失礼之举,我之后帮你骂他。」
你纠正她「是再从弟」,半森人斥候故意插嘴说了句「叛逆期到了」。
你听了故作夸大地板起脸,虫人僧侣开口说道:
「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就闭上嘴巴。」
「……」
锐利的话语令女主教低下头。虫人僧侣简短地又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做」。她说:
「……对、不起,刚才……那个……我、我……」
她的声音颤抖不已,又细不可闻,语带困惑,宛如即将被骂的孩童。
──什么?
你认真地思考。你完全不知道她在指哪件事。
「噗……」
女战士反射性掩住嘴巴,纤细的肩膀抖动著。
她似乎忍不住笑意了,对你投以谴责的目光。
你摇头表示毫无头绪。刚才又没有遇到什么致命的危机。
听见女战士终于笑出来,女主教不知所措地摇头。
「对啊对啊,根本是大成功。」
半森人斥候用力点头,虫人僧侣从口中喷气,咕哝道「差不多吧」。
「看吧?」堂姊轻轻抚摸她的背,女主教小声回答「是的」。
「……那个,回到地上后,可以请大家帮我看看地图吗?我想……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下次我会加油。女主教彷佛在这么暗示。
你当然没意见。因为这很重要。
你这么告诉她,女主教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容。
「是!」她语气轻快,肯定不是你的错觉。
女战士用手肘顶你侧腹,悄悄说道「人家真喜欢你耶」,彷佛要报刚才的仇。
通往地面的梯子在前方不远处。
没错,你们的冒险,第一次的探索成功了。
剩下只要回去即可。
──因此,那应该不是任何人的责任。
下一刻,你感觉到自己的脚在黑暗中踩到某种黏稠的物体。
★
「──来了。」
女战士压低音量,吁出一口气,接著立刻眯起眼睛,望向黑暗深处。
虫人僧侣晃著触角,默默拔出短刀,后面的同伴们也停下脚步。
「……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堂姊,你握住腰间的弯刀,缓缓拔出。
迷宫的轮廓线对面,传来十分恶心、令人不快的水声。
一、二、三、四、五──六个影子逐渐逼近。
起初你觉得那看起来像吐出来的血。不停蠕动,透明的内脏──是活著的。
红褐色的混浊黏液块,抖动著跳到你们前面。
「这、这啥东东……!?」
「是叫史莱姆的生物……」
虫人僧侣回答惊慌失措的半森人斥候。
「不知道它们会做什么。小心点。」
「会小心啦……但这东西黏呼呼的,感觉好恶心。」
女战士愁眉苦脸地拿起长枪,不能怪她有这种反应。
或许是基于嫌恶感,后方的堂姊及女主教也压低音量发出悲鸣。
「这……『惰眠』的法术会有用吗……」
堂姊将短杖抱紧在丰满的胸部前嘀咕道。你也不清楚。
你们都还留
有一点施法次数,但随便乱用的话,要是有个万一就糟了。
「史莱姆……」女主教像在确认般重复道:「我该怎么做?」
──别用法术。
经过片刻的犹豫,你下达指示。
「咦!?」堂姊大声惊呼,你又说了一遍。
你告诉她「法术是杀手锏,刀不管用的时候再麻烦你们」,她回答:「知道了!」
「我也会做好准备。」
你背对著女主教紧绷的声音,慎重接近在地上爬行的黏液。
你一直在练习砍人形生物,可是一旦敌人换成活生生的黏液……
该往哪里砍才好?
「……当心。史莱姆这种生物有毒,好像还会把武器融掉。」
虫人僧侣咕哝著「虽然无论如何都是要杀掉」,跟你一样慎重逼近黏液。
但黏菌只是持续抖动,没有要立刻攻击的迹象。
恶心。你边想边往刀柄吐口水,慢慢用双手握牢。
「……得尽量避免被飞沫喷到。」
你点头回应女战士,将紧握在手中的刀子从下段往上挥。
刀刃陷进黏液,你感觉到柔软的触感及砍断水的手感,把刀拔出。
一分为二的黏液啪唰一声化为液体,将黑色走道染上红色脏污。
像在砍湿掉的稻草卷。
虽说你是因为不希望刀刃砍到地板才由下往上砍,说不定这种攻击方式比想像中还顺手。
这样讲对鼓起干劲拿著短杖的堂姊不太好意思,不过,刀剑管用对你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喝……!解决一只了!不是太难缠的敌人……!」
虫人僧侣像要解体野兽般,高高举起反手拿著的短刀刺下去。
描绘出和缓曲线的刀刃轻易陷进黏液,结束这只怪物的生命。
「嗯,跟刚才的哥布林比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怕……的样子?」
女战士灵活地甩动枪柄,她挥下的枪尖用力打在黏液上,把它捞起来。
飞到空中的黏液块砸在墙上,宛如创新的画作,在整面墙壁上扩散开来,化为一滩烂泥。
飞沫像果实破裂似地喷得到处都是,女战士却不为所动。
你碎碎念道「你不是说要尽量避免被喷到」,她笑而不语。
之后的战斗并不值得大书特书。
你、女战士以及虫人僧侣,挥舞著手中的武器将黏液们清得一乾二净。
红色飞沫如血般四处喷溅,从天而降,感觉起来没带有毒素或强酸,只是黏在身上罢了。
可是放著不管直接通过又令人不安,因此你们跟黏液缠斗了一阵子。
回过神时,黏液块已经消失殆尽,你们喘著粗气杵在迷宫中。
「结束、了吗……?」
女战士将长枪的尾端插在地上,拿它当拐杖撑住身体,调整呼吸。
她之所以难受地喘著气,八成是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你也因为连战的关系疲惫不堪。要不是因为墙壁被黏液弄脏,真想靠上去休息。
「不过,这样看不出来有几只啊……」
虫人僧侣一面说话,一面用法袍的下襬擦拭短刀。
如他所说,地板变得跟血海一样,红色黏液有如一大滩水洼。
是不久前还在蠢蠢欲动的东西的下场。
它们太过原始,所以你没有杀掉生物的感觉,只剩下手中的疲惫感。
「我想大概是四只或五只……有人计算吗?」
「我听见六个爬行声……」
女主教困惑地微微歪头,用看不清的双眼四处张望。
你一头雾水,拿刀尖划过黏液海。
你也觉得是六只,它们一动也不动,应该收拾掉了。
「算了,怎样都好……」
「哪里好。」堂姊鼓起脸颊。「我根本没机会用杀手锏。」
「要说的话咱也没事做啊,这里又没宝箱。」
半森人斥候安抚著闹起脾气的堂姊,从行囊里拿出水袋。
你效法他,甩掉刀上的血拭去脏污,将刀收进刀鞘,在行囊里摸索。
拔掉栓子,喝了一、两口水。微温的水滋润了乾燥紧绷的喉咙。
──再说一遍,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们因为刚经历一场战斗处于疲劳状态,气氛松懈下来。
如果马上又要面临战斗,实在很难再次绷紧神经。
就算办得到好了,身体的疲劳也不会恢复。离万全状态相去甚远。
再加上出现的是乍看之下软弱无力,一击就能击倒的黏菌群。
要责备在战斗中放下心来的你们大意或轻敌,或许过分了些。
因此,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硬要说的话──
「啊!?」
──硬要说的话,你没看见爬上墙壁的红色黏菌,可以称之为失误。
惨叫声传来时,为时已晚。
你扔掉水袋回过头,女战士的脸消失了。
她美丽的容颜,被从天花板掉下的黏液彻底覆盖住。
「嗯……!!嗯嗯嗯嗯嗯……!?」
吐出气泡的声音,随著含糊不清的悲鸣响起。
女战士倒在地上用力往脸上抓,在黏液海中挣扎。
你试图将她身上的黏菌扒开,那双修长的腿却不停乱踢,用力踢中你的腹部。
但你不能放手。
女战士应该也很拚命。她全身被黏液缠住,不断抵抗。
「糟糕,她会溺死!」
虫人僧侣著急地大喊,跟你一起按住她躁动的四肢。
没错,在地面溺水就是指这种情况。女战士在地面溺水,即将送命。
千万不能忘记,小鬼才是最弱的怪物。
这些黏液看到机会就会像这样扑到猎物脸上,令其窒息而亡,再吃乾抹净。
「喂,用短剑把史莱姆砍下来!」
「这样会砍到脸!」
「总比没命好吧!」
「太残忍了……!」
半森人斥候胆颤心惊地拿著短剑走过去,却因为黏液太滑的关系砍不下来。
再灵活的指尖,都无法抓住活生生的黏液。
你抓住女战士的脚踝,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腹部被踢了好几下。
你压在她身上,深刻感觉到女战士的脚在抽搐。
「嗯……嗯嗯……!?」
然而,你也清楚感觉到她的动作逐渐变慢,失去力气。
她的生命之火快熄灭了。这样下去不妙。
可是,你想不到好主意。焦急的心情占据脑海。
得快点想办法──
「……!对了!」
因此,你没注意到堂姊对女主教说了什么。
女主教困惑地望向堂姊,紧抿双唇,啪哒啪哒地跑过来。
「嗯?你要做什么……?」
「失礼了。请容我之后再说明……」
她无视虫人僧侣的疑问,跪在痛苦挣扎的女战士身旁。
一只手放在女战士的脸前,另一只手则放在平坦的胸前祈祷。
「印夫拉玛拉耶点火……印夫拉玛拉耶点火……印夫拉玛拉耶点火!」
火舌瞬间窜起。
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制造出的火舌,转眼间在黏菌身上蔓延开来。
「──!?!?!?」
黏液块发出无声的哀号扭动著,半森人斥候立刻伸出手。
「趁现在!」
他毫不畏惧火焰,抓住黏菌,迅速拿刀一划。
黏菌瞬间从内侧炸开,红色黏液飞溅。
那只怪物跟同胞落得同样的下场,大概是没了维持形体的力量。
「怎么样?还活著吗……!?」
虫人僧侣探头观察女战士的脸色,你配合他的动作,从她身上让开。
女战士面无血色,乱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两眼圆睁,嘴巴一开一合,如同被拍上岸的鱼。
「啊…………咿……啊……」
──她没办法呼吸。
你马上下达判断,撑起她的身体把手贴在背上,使劲一推。
「呕……咳、恶……!」
钻进女战士纤细的喉咙的黏液,从她的口中溢出。
「咳……咳!呕……恶……恶……」
红色的呕吐物发出声音溅在地上。
女战士努力呼吸,吐出进到体内的黏液。
她蜷起身子呕吐,发出类似啜泣声的喘气声,你则在一旁抚摸她的背。
她的身体摸起来十分纤细,像要故障似地颤抖不已,但确实活著。
你深深吐气。
「……我学过火焰的法术。」
站在旁边不动的女主教小声地说。
刚才施放法术的那只手反覆张握,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功劳。
「是她告诉我,用那句真言可以点火……」
「幸好成功了。」
「是的。」她轻声回答。
堂姊温柔微笑,默默走到女战士旁边,递出水袋。
「我弟太不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