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2 锷鸣的太刀 上 三之段 初学者猎人

「讨厌!不要过来啦……!」

女战士发出带哭腔的尖叫,甩掉缠在身上的黏液块。

被枪尖挑起的史莱姆撞在墙上,啪一声破裂。

──好了,这是第几只了?

你看著女战士像挥舞木棒的幼童般跟黏菌战斗,不经意地心想。

「我受够了……!」

明明已经杀了不少只黏菌,她对黏菌的厌恶感却与日俱增。

不过看似鲜血的红褐色污水淋了她满头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发笑。

「老大,里面好像还有东西!」

听见负责侦察敌情的斥候的声音,你迅速行动,直线冲刺。

通道模糊的轮廓线的另一端,出现怪物模糊的影子。

或许是迷宫的瘴气所致,想看穿怪物的真面目相当困难。

──在不知道敌人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最好把他当成龙。

若要听从师父的教诲,代表那东西远比史莱姆的尸体更具威胁性。

你毫不犹豫,往形似骸骨的影子挥刀。

瞬间,瓷器破裂的清澈声音响起,敌人剧烈摇晃。

鲜血并未喷出,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碎片四散,擦过你的脸颊,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

──狗的骸骨Undead Kobold!

「好,『解咒』应该对这东西有效……!」

你大声喊出敌人的真面目,虫人僧侣回应你的声音,结起法印开口说道。

充满霉味,让人喘不过气的地下迷宫中,顿时吹过一阵清爽的风。

那是守护旅人的交易神的祝福之风,骸骨兵在它的吹拂下,立刻开始腐朽。

推测是进入这座迷宫探索而命丧于此的犬人,或是受到迷宫之主招揽的不祈祷者。

在冒险者界无人能断定其由来的怪物,连兽人都暂且称之为狗的骸骨。

不管怎样,对于想节省法术次数的你们来说,这样就能解决的亡者是可贵的存在。

然而……

「还在动!」

后方传来堂姊尖锐的声音。

实际上,虽然关节的动作变得迟缓许多,骸骨仍未停止动作。

你迅速将弯刀拿在左后方的下段,脚底于地面滑动,计算距离。

没必要警戒,但迷宫的常理就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无所谓,这样就结束啦!」

半森人斥候快步从你脚边跑过,下一刻便用短剑的剑柄击碎腰骨。

亡者们马上崩解,彷佛连接骨头的丝线断了。

虽说没有见血,碎掉的骨头掉进黏液海的景象实在惊悚。

不过,听说「死」的力量类似病毒,有时连转生术都不管用……

大概是因为这里属于迷宫上层吧。还算应付得来。

「我是不是也该去帮忙……?」

女主教满不在乎地用天秤剑击碎剩下的黏液,歪头询问。

你提著刀戒备周围,摇头否定。

不肯拿出全力当然有问题,不过随时都全力以赴的话,很快就会没力。

既然已经顺利排除敌人,这样就足够了。女主教闻言,微微扬起嘴角。

「那就好……还、还有,那个,可以请你帮我看看地图吗?」

她愧疚地说「因为我画到一半」,你毫不介意。

墓室也就算了,刚才是随机遭遇Random Encounter。就算你们有所准备,终究事发突然。

你擦掉刀刃上的脏污,收进刀鞘,接过女主教提心吊胆递过来的羊皮纸。

──厉害。

你光看一眼就赞叹出声。不是技术好,而是画得很仔细。

虽说迷宫是由构造统一的区块相连建造而成,绘制地图是双眼受伤的她的工作。

用木炭画出细长通道,写满注解的那张地图,已经把地下一楼的大多数区域填满。

「可是,游荡怪Wandering Monster都不会掉宝箱哩。」

「随便。反正可以当成一次经验。」

斥候在怪物们身上搜著,你望向在他旁边戒备的虫人僧侣,虫人僧侣耸了下肩膀。

他确实有指导女主教,但剩下都是她靠一己之力画出来的。

你说「画得很好,没有问题」,将地图还给女主教,女主教脸上浮现微笑。

「真的吗?那就好……」

说谎只会害到大家。

你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吐出一大口气。

你们已经在迷宫里打滚了一段时间,总算逐渐适应。

你不会因此松懈,不过……

「的确,大家都变得很习惯了呢。」

你警告笑咪咪的堂姊不可大意,面向最后的同伴。

「呜呜……我没事,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对史莱姆手下留情……」

女战士瘫坐在迷宫的地板上,仍然在碎碎念。

你苦笑著将手帕扔给全身被淡粉色液体弄湿的她。

「谢谢。」她无力地擦拭脸颊及黑发,似乎没有受伤。

黏液块擅长从头顶掉下来偷袭,覆盖脸部,但并不是没有其他长处。

简单地说就像装满的水袋迎头砸过来,冲击力并不小。

即使不是传闻中的强酸性黏菌或毒黏菌,遭到偷袭可不是小事。

……不过。

「……嗯,我没受伤喔?讨厌……得切换心情才行。」

过没多久,她站起身,甩动长枪,如她所说努力切换心情。

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隐约感觉得到她没什么精神。

史莱姆真的很喜欢女战士,还是该说讨厌呢……

看到她每次遇到史莱姆都会被缠上,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当然,她没有犯下跟第一次一样的失误,可是每次都会被黏液缠上,弄得满身湿。

至于原因,瞧她最后将手帕按在脸上的模样,就能察觉一二。

除去她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这一点,或许是她对黏菌表现出惊恐、畏惧的那一瞬间所致……

「嗯……好……好。没事了。」

……怎么说呢,这座迷宫不是只有史莱姆。

面对其他强敌时她很可靠,也会愿意挺身作战,所以一点问题都没有。

「啊,手帕我之后再还你一条新的喔?」

你其实不介意,她却把湿掉的手帕拧乾,折好后收进行囊。

好吧,她的好意你就感激地收下了。

你无视笑咪咪地看著这边的再从姊,做了个深呼吸。

战斗结束了。没有残敌。同伴们没受什么伤,体力消耗轻微。还不需要回到地面。

你下达结论,望向待在队伍P a r t y更后方的两人。

装备简陋──其实跟你们差不了多少──的两位少女。

她们因为面露惧色的关系,显得更加年幼,不过实际年龄应该约十五岁,刚成年。

你询问她们是否能继续探索,两人用力点头。

「可、可以,我们还撑得下去。」

那就好。

你的经验也没多丰富,除了自己跟五位同伴外再加上这两人,你无法随时顾及全员。

战斗时就更不用说了,你诚心庆幸有让她们待在后方。

剩下的问题是她们的目的地……走这条路没错吗?

「那个,前面有间墓室……」

「嗯……穿过去之后,更里面有间房间……大家应该都在那里等。」

你点头,内心却在叹气。

进过一次迷宫的人跟没进过迷宫的人,力量差距极为显著。

何况是进过迷宫好几次的你们,跟只有一次经验的人。

在这种状态下进到这么深的地方的她们,只能说有勇无谋。

但这绝不代表你们在迷宫中称得上强者。

明明没有多余的心力帮助人,亏你还敢答应她们的请求。

更何况──是帮助要去救人的人!

自己不小心扛下来的责任,重得令你下意识又叹了口气。

回想起来,事情说不定在早上,你们围著桌子聊天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觉得钱果然还是交给老大管理比较好。」

半森人斥候扔出两张手中的卡牌C a r t a,要求换牌。

「谁都行。我可不想因为钱的关系在迷宫里起争执,白白送命。」

虫人僧侣接过卡牌,边说话边从牌堆里抽出两张,还给斥候。

冒险者们在酒馆里围著桌子玩卡牌游戏,在这座城塞都市是稀松平常的景象。

从早晨到中午,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洒落,把店里照得暖洋洋的。

经过数日的冒险及休息,成为你们的固定位置的圆桌亦然。

进到店内,兔耳女侍会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笑著带你们到这张桌子入座。

──然而,那也仅限于你们还活著的时候。

你们没有泡在酒馆,但探索前后,都会在假日的早上于这里碰头。

因此看过好几次这样的景象。

上还围在角落的桌子旁边的冒险者团队,到了傍晚还没回来。

天亮后圆桌依然空无一人,隔天由穿著全新装备的另一支队伍占领那个座位。

连这都是这座城塞都市的日常。

在你们之前,肯定也有其他人坐过这张桌子。

在你们之后,恐怕也会有人使用这张桌子,不会改变。

「……那你呢?」

这句话将你的思绪拉回现实,你低头看著手边的卡牌,递给虫人僧侣一张。

提议玩这个「核击」卡牌游戏的当事人,以专业的动作从牌堆里抽出一张扔出去。

你接过那张牌,尽量保持面无表情,问其他人是否该由自己负责管理金钱。

「这个嘛,姊姊我很担心你会不会乱花钱。」

闭嘴,再从姊。你瞪向将手抵在下巴,忧郁地叹息的她。

喜孜孜地同意玩卡牌游戏的再从姊,不晓得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在乱花钱这方面,再从姊没资格说你。

「但这也是一种经验。别担心,姊姊会为你加油!」

你实在不服气,不过她应该是赞成把钱交给你管的意思。

总之──包含你在内,目前共有四个人围著放早餐及卡牌的圆桌。

照理说该等剩下两人到了再商量这件事,但你也赞成要把资产整理在一起。

先不论持有者是不是自己,能清楚掌握团队的预算是件好事。

毕竟成员的装备品质不只会影响个人,而是关乎所有人的生存率。

前方的战士因为没钱而买不起铠甲,后方的施法者生命也会受到威胁。

只要不会有分配不均的状况,整个团队共用同一笔资金较有益处。

「你要换牌吗?」

「嗯……我想这样应该就行了。」

堂姊微微歪头,不晓得到底有没有理解游戏规则。

「挺有自信的。」虫人僧侣的复眼闪过一道光,摊开手牌。「『闪电Lightning』。」

你扔出「力箭Magic Missile」的牌型,半森人斥候啧了一声,摊开组成「惰眠S l e e p」的卡牌。

剩下堂姊了。你催促她,她困惑地翻开手牌。

「呃,我想这样应该有凑出牌型,如何?」

「核击」。

虫人僧侣默默扔掉手牌,将桌上的葡萄乾全部推给堂姊。

「呵呵呵,我就收下啰。」

「可恶──搞不懂大姊是会赌博还是运气好。」

半森人斥候说,这一点你也不明白。

堂姊粗心大意,做事不得要领,苦头倒是从来没吃过。

把她当成冒险者看会觉得胃痛,运气却很好的意思……

「不、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这时,小跑步朝你们跑来的脚步声,从酒馆的喧嚣声中脱颖而出。

转头一看,女主教红著脸高兴地跑向圆桌,头发都乱了。

她平常好像都会把头发放下来,你也是跟她共同行动过后才知道的。

你帮她拉开椅子,她轻轻坐下,用手梳理乱掉的头发。

「我早上去寺院祈祷,结果不小心待得比想像中还久……」

「呵呵呵,早安。偶尔去寺院散个步也不错呢。」

女战士似乎有陪她一起去,悠闲地入座。

这样你的团队,你的同伴就到齐了。

女战士眼尖地看见桌上那些大战的结果,默默眯眼。

「你没作弊吧?」

「才没有。」斥候噘起嘴巴。「大家都被大姊赢光啦。」

女战士轻笑著揶揄他「你好逊喔」,旁边是不知所措的女主教。

堂姊看著两人笑出声来,将战利品推到她们面前。

「来来来,两位要不要也吃点葡萄乾?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你们三位男性睡马厩,其他女性则睡在有简易床铺的大房间。

并不是因为女性就要有特权,只是一点贴心之举罢了。

在同一个房间过夜的她们,晚上是如何度过的,你无从得知。

不过,看来男女双方都一样,不会因为住在同一个房间就所有人一起来酒馆。

今天八成是堂姊吵著说要早点吃早餐,才跟她们分头行动。

女战士陪女主教去寺院祈祷,倒是跟她的形象不太符合就对了……

「呵呵,怎么啦?」

她的微笑老样子看不出情绪,你摇头回答「没什么」。

大概是考虑到女主教视力不好,特地陪她去的。这样想就说得通了。

现在更重要的是,团队的资产该如何管理。

等两人点完早餐,你建议讨论这个问题,女主教拍了下手,抬起头。

「那、那个,我觉得由头目管理最适合。」

这句话可以说是纯粹的信赖,你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人家真喜欢你耶。」

语带调侃的女战士立刻靠到你的手臂上。

「我好想要新装备喔……?」

啧,放手。你甩动手臂,她便笑著离开你。

堂姊见状「唉唷」了一声,竖起眉头瞪著你。

她彷佛在说「怎么可以对女生这个态度」,要生气的话拜托去找女战士,不要找你。

这个可恶的再从姊。

看你在抱怨,虫人僧侣判断是时候了,开口说道:

「那么,今天有何计画?」

从女战士刚才的发言及态度来看,好像没人反对由你负责管帐。

既然如此,接下来就该以头目L e a d e r的身分决定行动方针,此乃自明之理。

「我们有钱。要去采购吗?还是因为刚休息过,今天要去探索?我都可以。」

「哎,咱们也存了些钱,是时候整顿装备了……」

半森人斥候从杂物袋中取出上次探索的收获,一个个放到桌上。

金币也就算了,从宝箱里取得的武器等装备,得弄清楚价值才行。

「地下一楼八成不会有多好的东西。」

「对呀。二楼应该就不一样了……」

女战士点头附和虫人僧侣。毕竟地下一楼的怪物并不强。

你们成长得勉强能在地下一楼安稳战斗了。

意即终于能跟哥布林和狗头人残骸之类的生物势均力敌。

从这座迷宫里最低阶的怪物身上获得的收获,当然也是最低阶的。

在城塞都市外面的话,连这种程度的货色都能卖到一笔钱,不过……

「老大,路还很长哩。咱们就老老实实地赚钱,直到进入迷宫的最深处吧!」

半森人斥候握紧拳头。他说得没错。

「那就麻烦你啰。」

堂姊向女主教低下头,她轻轻点头。

「好的。那么,失礼了。」

女主教垂下视线,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东西。

她蒙受神明赐予的鉴定权能,是相当了不起的能力。

实际上,因为无法辨别物品而委托店家鉴定,必须支付高额的报酬。

毕竟许多冒险者都不擅长做生意,难以鉴别战利品的好坏。

而且就算乍看之下生锈腐朽,也有可能是魔法武器。

至少如果不想在这座城塞都市的冒险之旅上吃亏,鉴定技术是必需的。

对于还是新人又手头紧的你们来说,女主教的存在十分可靠。

当然不仅限于鉴定能力,操纵法术及神迹的才智,在迷宫里也很有帮助。

这样的话,其他冒险者为何异常轻视鉴定师,实在令人疑惑……

「现实就是如此。」

虫人僧侣压低音量,大概是在顾虑专注于鉴定上的女主教的感受。

「我有付钱,他们会照我的意思做,有这种观念会让人态度变骄傲。每个人都一样。」

而且还是输给小鬼的人。最后这句话小声得近似耳语。

哎,总会有这种事吧。你心想,哪有人百战百胜的。

「我还听说过寒酸男的传闻。」

虫人僧侣「喀嚓」敲了下嘴。

寒酸男。

陌生的词汇令你面露疑惑,半森人斥候开口说道:

「是那个对吧,冒险者的末路。为了钱财潜入迷宫,在探索过程中把同行也当成猎物。」

「还有这样的人呀?」

堂姊惊讶──不,半信半疑地睁大眼睛。

她大概不太习惯这种人类的恶意。你觉得这是她的优点。

然而,你认为这不是不可能。

不管是好是坏,人类这种生物,没有当事人想得那么了不起。

毕竟世上到处都是人渣畜生,更重要的是,「心魔」无所不在。

「有呀。」

因此,女战士忽然咕哝道,令你深感意外。

「寒酸男真的存在。」

她又说了一遍,有如看见幽灵的小孩。

像小孩子因为大人笑著说不相信,闹起脾气、畏畏缩缩、噘起嘴巴的样子。

你心想「原来如此」。既然她说「

有」,那就一定是有吧。

女战士没有再多说什么,因此你做出结论,等待女主教鉴定完。

想说什么等想讲的时候再说就行,没必要主动干涉。

「哎呀,你看起来很期待。跟小孩子一样。」

因此女战士刻意装出笑容对你送秋波,你也没有否认。

无论她的意图为何,你期待鉴定结果是事实。

但这些毕竟只是迷宫表层的战利品。

明显不会是多好的东西,你还是忍不住期待。

虽然你对于现在这把量产品的刀没有不满,搞不好会拿到传说中的妖刀……

思及此,心情有点兴奋也很正常。

「可是上次的探索有找到剑吗?」

再从姊纳闷地插话,你回答「要期待是我的自由」。

你们找到了神秘的武器,而且做梦又不用钱,怀著梦想又有何妨?

「鉴定好了……可是。」

不久后,女主教吁出一口气,拭去额头的汗水抬起脸。

你探出身子。谢谢,如何?你好奇结果。刀,有刀吗?

「不,那个。没什么好东西。都是生锈的短剑,或烂掉的皮甲……」

岂有此理。

面对困惑的女主教,你提议「没办法,拿去卖吧」。

不管怎样都是一笔收入。没错。这种武器就拿去卖吧。

「如果你想好好留著,是无所谓,卖掉比较赚就是了。」

「对啊对啊。」

两位男性轻拍你的肩膀安慰你,但你不用看也知道,他们脸上带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怨恨地瞪过去,堂姊笑著点头。

「那今天就休息吧?」

「哇,出门买东西啰。」

太棒了。女战士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欢呼道,没人明白她的真意。

总之,该由你做决定。

上街购物也可以。找人一起去也可以。刻意单独行动也可以。

那么,该怎么做呢──

「那、那个!有人可以帮忙吗!」

你正准备开口,少女的声音忽然响彻酒馆。

她的声音无法盖过酒馆的喧嚣声,一下就被吞没。

聚在这边的冒险者也只是瞥了门口一眼,没有其他反应。

他们并不是没血没泪。恐怕是因为判断伸出援手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转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两名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少女。

将头发绑成可爱马尾的少女,以及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少女。

职业……不会是战士。太瘦弱了。但无疑是冒险者。

新手时期──当然,现在也没熟练到哪去──的你,看起来也是那样吧。

穿著店里最便宜的防具,没受过锻炼的身体纤细瘦弱。

少女们紧紧牵著手,毫不掩饰害怕得不停发抖的身体。

引起你的兴趣的,是她们的眼睛。

绑马尾的少女畏惧不已,却努力在酒馆中寻找。

明明长发少女在旁边说「不会有人愿意帮忙啦」的丧气话。

你叹了口气,环视桌前的同伴,虫人僧侣率先开口。

「我都可以。」

那就决定了。

其他同伴带著意味深长的表情,你询问两位少女「怎么了」。

马尾少女脸上立刻绽放笑容,长发少女则绷紧身子。

「那、那个,其实,我们想进迷宫救人……!」

这样啊。你刻意露出沉思的表情,故作正经地抚摸下巴。

朋友进迷宫探索,结果再也没回来吗?

「啊,不是,我们的朋友没事……不过──」

马尾少女摇摇头,用有几分消沉的声音接著说:

「有点不方便行动……」

「所以我们……才来找其他人帮忙。」

听见长发少女的补充说明,你反射性瞪大眼睛。

「什么,你们两个是自己逃出迷宫的!?辛苦啦。」

半森人斥候邀请两人入座,叫来女侍点了热牛奶。

虫人僧侣见状,像在咂舌似地敲了下嘴,从隔壁桌拉来两张椅子。

两位少女轻轻坐到两人之间。

「…………」

你斜眼看著女主教默默低下头,吐出一口气。

「方便跟我们说明详细情况吗?」

这种时候,能自然地开启话题是堂姊的长处之一。

两位少女双手捧著牛奶喝,看准她们稍微平静下来,才拋出这句话。

堂姊会下意识做出刺中致命破绽C r i t i c a l H i t的行为。

两位少女面面相觑,不久后同时提心吊胆地开口。

「呃,其实我们跟同一间孤儿院的朋友,那个……一起成为了冒险者。」

「……这样啊。」

女战士以低沉的语调应声。少女们吓得身体一颤,继续说明。

──简而言之。

她们的团队共六人。十五岁离开孤儿院后,所有人便商量要去当冒险者。

既然在这个满溢「死亡」威胁的时代没有未来,去迷宫赚一笔钱才是最适合的。

幸好她们所在的是附设神殿的孤儿院,受过教育,也懂得祈祷。

跟只会乱挥木棍、脱离常轨的年轻人比起来,可以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判断。

数日前,一行人终于抵达城塞都市,成为冒险者。

剩下就是按照惯例。采购装备、初次踏进迷宫、战斗……

「在第一个房间跟怪物战斗后,我们觉得还能继续前进……」

连你都看得出来,虫人僧侣反射性板起脸。

「……所以我们决定进到更深处,结果……」

一伙人之中,不晓得是谁先发现的。

咚一声,彷佛来自腹部深处的低沉声响。所有人都注意到慢了几秒传来的震动。

「一楼应该不会有人用那么大规模的法术,推测是炸弹。」半森人斥候喃喃说道。

是的。马尾少女点头。

「其他冒险者会不会因此出了什么麻烦……」

「姊姊──团队的头目是这么说的,所以大家决定去看看。」

你咕哝道「这状况照理说挺稀奇的」。

不仅特地去帮助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跟其他冒险者接触也是。

她们说自己是第一次进迷宫,因此她们肯定不知道。

充斥迷宫的瘴气会扰乱感觉,让人绝对不会遇见其他冒险者。

因此冒险者不太会互助──值得庆幸的是,也不会妨碍彼此。

虽说只有地下一楼,你进过好几次迷宫。

就你的经验来说,从来没遇过其他冒险者。

「然后呢?」

在你沉思之时,堂姊顺口催促少女继续说。

她平静的语气,肯定会让两位少女比较好开口。

「然后,我们调查了四周的房间。」虫人僧侣再度板起脸。「找到了。」

「……那个……有很多人受伤,平安无事的,只有一个人……」

推测是在战斗中负伤、倒下,觉得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急于打开宝箱吧。

第一天的战斗闪过脑海。

当时,女战士是在收获财宝的回程身受重伤,若战斗地点换成墓室……

「所以我们在讨论该怎么办……」

目睹现场的少女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能拋下死去的人。可是有好几个人身受重伤。

她们虽然因为运气好的关系,进到了迷宫深处,今天可是第一次的冒险。

她们也早已预料到,想带著所有人回到地面有困难。

所以──

「大家决定由我跟这孩子到外面找救兵……」

你忍不住叹气。是出于佩服,还是出于惊讶,你自己也不清楚。

竟然靠两个人的力量就从那座地下迷宫回来了……!

「无知真可怕……」

逞强、乱来、有勇无谋。你对虫人僧侣这句话深有同感。

不过,该怎么办呢?

眼前这两位疲惫的少女,正在小口喝著牛奶。

事已至此,总不能拒绝人家──未必不行。

到头来,她们的事跟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话虽如此──

「…………」

在你思考的时候,有只手轻轻抓住你的袖子。低头一看,女主教伸出纤细的手臂。

旁边的再从姊则气势汹汹地为你加油。

半森人斥候笑咪咪的,虫人僧侣耸耸肩膀,一副「随便你」的态度。

「……我觉得呀。」

最后,女战士压低音量说道,露出灿烂的笑容。

「……男生就是要飒爽地帮助女孩子吧?」

那就没办法了。

你苦笑著起身,将弯刀挂在腰间。

「咦。」

「啊……」

两位少女猛然抬头。你困扰地搔著脸颊。

你们本来就在烦恼今天要不要去探索。

而且,你是公认的男生──也是

冒险者。

§

你看所有人都准备完毕,催促他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休息姿势各不相同的伙伴回应你的声音,在营帐里起身。

说是营帐──其实并不是像露宿郊外时一样,有设置帐篷。

你们使用在寺院清净过的水描绘法阵,坐在其中休息。

虽然无法维持太久的时间,拿来保护你们不受到徘徊的怪物攻击,调整呼吸,还是足够的。

注意力容易分散,所以乖乖休息非常重要。

然而,也有人中了陷阱后急忙扎营,想确认情况,结果又中了同样的陷阱一次。

归根究柢,必须无时无刻维持冷静,才是这座迷宫的法则吧。

──被黑暗笼罩的迷宫,不存在能计算时间流动的东西。

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白色轮廓线就是一切。

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息,回过神时就会陷入万物都静止不动的错觉。

判断依据唯有全员的体力、精神力,以及不准确的自身的注意力。

沦为怪物,在迷宫徘徊的冒险者的心情,你不是不明白。

这个世界很简单。

自身的力量决定一切。法则只有一条,胜利或死亡。

而委身于被「死」支配的气氛,肯定比较轻松。

「竟然第一次冒险就进到这么深的区域……」

你回过神来。

往声音来源一看,堂姊正在用教训人的语气,跟坐在地上的两位少女交谈。

「这怎么行,下次要更慎重一点啦!」

非常中肯的意见。前提是讲这句话的人不是再从姊!

不过,堂姊愿意照顾后辈──仔细一想,真令人惊讶──的话,真的帮了不少忙。

你窃笑著专注在关心其他同伴上。

照这情况,堂姊的法术应该用不著担心,不过其他人又如何呢?

「神迹还有剩。不管要前进或回去,我都还能战斗。」

「我也是……法术跟神迹都有剩。」

虫人僧侣冷淡地回答,旁边的女主教频频点头。

「啊,不过……」

她忽然支支吾吾起来。

没体力了吗?还是有其他问题?你开口询问,她害臊地低下头。

「那个,地图的部分,我有点担心……」

「没办法……拿来,我瞧瞧。」

虫人僧侣敲了下嘴巴伸出手,女主教怯生生地交出地图。

她做事细心,因此你不怎么担忧,当事人却不这么想的样子。

这也不能怪她。因为自信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培育的。

若她能藉由让虫人僧侣帮忙检查地图,得到安心感,没什么不好。

「唷,老大也愈来愈像样了喔。」

这时,半森人斥候笑著拍你的肩膀。

你在说什么?你露出正经八百的表情,他忍住笑意。

你当然不会感到不悦。你扬起嘴角对他微笑,确认同伴的状态。

不只女主教。

有其他人帮忙留意自己的武器或体力,会带来安心感。

而大多数的情况下,那是身为头目的你的职责。

「哎,咱没问题。咱都待在后面,宝箱也没几个。」

半森人斥候轻拍腰间的短剑,摇摇头。

不过,他一直都在后面警戒后方,也有关心那两位少女。

要四处留意,代表必须聚精会神,消耗精力。

斥候和盗贼除了开锁外派不上用场──你认为做出这种评价的人无知至极。

至少与你共同行动的他,完全不是如此。

「是说真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你询问忽然拋出这句话的斥候,他接著说道:

「没有啦,只是没想到大姊会赞成去救人。」

「是吗?」

成为话题中心的女战士,笑容满面地歪头。

「头目感觉就会帮忙……我想说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喔,那就好。」

半森人斥候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态度,用这句话搪塞过去。

女战士脸上依然挂著笑容,但反过来说,她等于在暗示自己不打算多说什么。

散发出至少不会允许人继续过问的氛围。

你望向她那些有点被黏液沾湿的武器及服装。

刚才她虽然被黏菌缠上,看来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啊啊──如果史莱姆有头就好了──这样咱就能帮你砍了它──!」

「喂……我会生气喔?」

斥候用开朗的声音调侃她以缓和气氛,女战士拿起长枪。

她的动作看起来十分认真,所以你苦笑著说「没受伤就好」。

──那么,同伴们都关心过了,你也得检查自己的状态。

你重新绑紧铠甲松掉的扣具,拔出腰间的弯刀,检查钉扣有无松掉。

然后用唾液沾湿缠著皮革的刀柄,让手习惯它的触感,以免刀子从手中滑掉。

现在,墓室的门在眼前等待你们。

后辈少女说,她们的同伴似乎就在门后等待救兵。

事已至此,要是有个万一就糟了。你必须慎重行事。

你招手叫来堂姊,她的脸上浮现笑容,朝你走过来。

「好好好,交给姊姊吧!」

啧,可恶的再从姊。

你无视眯起眼睛的女战士,请堂姊检查自己的武器。

纤细雪白的手指仔细地检查武器的扣具,堂姊点头说道「嗯,没问题」。

「可是,墓室里面的怪物已经被打倒了吧?那不就不必担心了?」

「不。」虫人僧侣否定堂姊的说法。「未必。」

呣。你重新握紧刀,专心聆听虫人僧侣所说的话。

「怪物被打倒的话,短时间内确实不会出现,但它们会重生。」

那就是这座迷宫怪物及财宝源源不绝的机关吗?

诞生于墓室的怪物,以及随之出现的宝箱。

你认为若非人为,这反而是很诡异的现象。

能够断定有谁在散播「死」的原因,想必也在于此。

没人觉得奇怪吗?还是说面对无限的财宝,人们就算觉得奇怪也会习惯呢?

同时──攻略进度缓慢的原因也是这个。大概。

「是啊。哎,虽然从赚钱的角度来看值得感激,这一点真的很奇怪。」

半森人斥候点头站到后方,反手拿著短剑,手腕转了圈。

女主教在他身旁反覆深呼吸,稳定心神,以便施展法术及祈祷。

「希望……不是哥布林。」

微弱的声音因不安而颤抖。

小鬼算比较好应付的怪物,数量不多的话,你们五个应该就应付得来。

因此你叫她不必放在心上,她僵硬地点头。

「嗯,对呀。别担心,还有大家在!」

堂姊开朗地鼓励她,露出笑容。

虽然毫无根据,能断言得如此肯定,果然是她的才能吧。

你无奈地摇头,对女战士使眼色。

「请便?」

回应只有一句话。她也拿起长枪,看来已经准备就绪。

你点头,使出浑身的力气踢破墓室的门,杀进内部。

踩过咚一声倒下的门扉往前冲。

你在黑暗的墓室中央,看见一群人形生物。

──是寒酸男!

§

你击落从黑暗中飞来的银光,立刻往另一侧横劈。没有砍中的手感。

当然是显而易见的牵制。敌人有五……不,六只。需要靠三个人的力量压制住。

你迅速向前飞奔,占据能对付两只突出个体的位置,计算距离。

──果然是人类。

拉近距离一看,你再度这么觉得。满是污垢的衣服及皮甲,携带短剑的人们。

乍看之下是冒险者,散发阴森光芒的双眼却颠覆了那个印象。

「怎、怎么办……!?」

背后传来女主教惊慌失措的声音。你回答,无须在意。

他们在迷宫对冒险者拔剑相向,遭到攻击也没资格抱怨。

「跟强盗没什么两样哩……」

半森人斥候似乎已经切换好意识,不愧是熟练者。

你用弯刀的刀背挡住男子趁你们交谈时射过来的刀刃,将其击落。

必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你脚底擦地,谨慎地跟他们保持距离,浅浅呼吸。

据说吐完气的瞬间,人类是最无防备的时候。动作前、后。去注意敌人的呼吸。

──不过,这就是传闻中的寒酸男吗?

「不、知道……啦!」

女战士难得语带困惑,在你旁边刺出长枪。

攻击距离偏长的长枪,在这间墓室依然有效。

锐利的枪尖划过空中,长柄能制压一、两块石地板的范围,防止敌人靠近。

「那不重要!」

虫人僧侣反手斜拿弯刀,摆出防御P a r r y的姿势吶喊。

「既然不是不死者,应该就杀得掉

才对,我们上!」

各自负责两只──明知对方是人类,你还是用「只」来计算──组成防线。

先不说女战士,虫人僧侣的本职并非前卫,可能撑不了太久。

尽管很想早点解决掉敌人,前去支援,你自己也没那个余力。

两只寒酸男动作忽快忽慢,同时从左右进攻。

其中一方的攻击被挡下的话,就由另一方给予致命一击;攻击被闪开的话,就杀向后方──推测他们是打著这样的如意算盘。

没时间犹豫了。

你单手挥刀,架开左方的攻击,用空出来的右手抓住腰间的短刀挥下。

短刀的刀锷卡住剑刃。你没有输给那股重量,硬是跟它缠斗在一起。

在千钧一发之际弹开短剑的右手,感到一阵麻痹,清脆的金属声响彻墓室。

虽说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师父看到这狼狈不堪的二刀流,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你的嘴角却挂著笑容,将双刀的刀尖对著两旁的敌人,重心放低。

很少人被人拿刀指著,还能毫不犹豫冲上前。

何况对方表现得──没错,并不是真正的──像个高手。

你的视线迅速左右移动,拖著步伐拉近距离。

你敢靠近我就砍下去,你不过来就由我主动出击。

男人做好觉悟,举起短剑朝你扑过来,你正面迎击。

往右,往左。吐气,流著汗,配合攻击挥刀。

此刻的你,正在试图成为一棵扎根在地板的树。

宛如随风摇晃的柔软树枝,只要挥动双手即可。

一旦失去平衡,你可是会小命不保。要是变成三对一就完了。

就算没演变成那个局面,你也不知道能用一只手拿刀拿多久。

但──你不是一个人。

「没办法了……!」

「……我们上!」

堂姊彷佛要激励自己,对仍然有些迟疑的女主教大喊。

「包含『惰眠』在内,两回合!」

「是!」

没道理怪她们动作慢。

你没那个心力是事实,术者得花时间集中精神也是必然。

两人举起自己的短杖及天秤剑,高声念出带有真实力量的话语。

「索姆努斯睡眠!」

「涅布拉雾!」

「欧利恩斯发生。」两位少女的声音重合,响彻墓室。

瞬间,神秘的雾气绕成漩涡,盖过迷宫的黑暗。

扰乱人类的精神,勾起睡意的可怕法术,只要是为我方而使用,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了。

跟你们交战的男人动作迅速减缓,明显变得迟钝。

然而,改变世界法则的法术并非万能,也不是完美无缺。

「抱歉!有一个人没守住!!」

一名男子从虫人僧侣身旁穿过,冲向后方。

不晓得是运气好,还是精神力比其他人强大,他抵抗住了法术。

「什、么……!」

半森人斥候马上挡在前面,以免闪烁凶光的短剑伤到两位少女。

只要专注在防御上,就算无法抗衡,至少能争取时间。

总之,当务之急是要重整态势。

「……!」

女主教脸色苍白,紧咬下唇,将天秤剑当成杖拿著,站在堂姊前面。

她也是冒险者,以僧侣的身分受过锻炼。

虽说不习惯,不至于不能战斗──说队伍里不用僧侣的人,愚蠢至极。

「啊?」

正因为情势急迫,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清楚。

半森人斥候发出疑惑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错愕声音。

「什么嘛,这些家伙是流浪者R o g u e!咱还以为是忍者,吓得要死!」

意即没受过正当的训练!

──你迅速行动。

盗贼彷佛喝醉似地步履蹒跚,你往他的手腕一敲,将短刀刺进喉咙。

接著放开短刀,踹倒尸体,顺势从下巴击碎另一个人的头部。

你跳过终于倒地的尸骸,冲向虫人僧侣,在途中拋下一句「麻烦了」。

「没问题!」

女战士语气轻快,身轻如燕地飞奔而出,与你擦身而过。

往旁边一瞥,她也一样已经挥舞长枪,解决了两名流浪者。

意识不清的敌人,不会是她的对手吗!

你不再关注队伍后方的情况,全权交给她处理,双手握住刀柄向前冲。

眼前是正在跟虫人僧侣交锋的流浪汉的背影。离你的攻击范围还差两步,一步。

你咆哮著由下往上挥刀,往皮甲的缝隙──敌人的腋下砍。

流浪者尖叫著转头看向你,可惜太迟了。

你将弯刀高举在头上,使出浑身一击,砸碎他的额头。

黑暗的迷宫中喷出红褐色血液及脑浆,如雨般洒在你身上。

「感谢……抱歉,刚才是我失误。」

你调整呼吸,没有放松警戒,一面缓缓摇头。

你阻挡了两个人,收拾了一个,结果应该算不错。

那么,后方的情况如何──转头的同时,你听见模糊的惨叫。

你擦乾净弯刀的刀刃,纳入刀鞘,从尸体的喉咙拔出短刀,重复同样的动作。

短刀收进刀鞘的喀嚓声,是战斗结束的证据。

──好了,大家没事吧?

你将因战斗而高涨的情绪切换回来,尽量维持冷静,环顾四周。

你的团队杂乱的呼吸声,在昏暗的墓室内回荡。

血泊与尸体四散的迷宫内,有六个人站著。再加上二。总共八。

你跟你的团队,以及两位委托人,全员都平安无事。

「那、那个,你的伤势……!」

女主教突然叫住你,你眨眨眼睛。

怎么了?你不记得自己的伤势有必要慌成这样……

「不是,那个,手……」

经她这么一说,你发现用来抵挡第一击的右手仍在麻痹。

仔细一看,发现那不是麻痹。

右手血流不止。推测是在与敌人交锋的途中,他的刀割破了护手。

意识到自己受伤的时间,疼痛随著心跳逐渐加剧,你不禁皱眉。

伤势不重,也没有生命危险。想必是大脑判断那是不必要的情报,将其切割掉了。

话虽如此,没注意到自己受伤是你的失态。万一敌人的武器有涂毒,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就算没有,挥刀时慢了一步,都有可能危及生命。

「没事吧?」

跟女主教站在一起的堂姊,担心地观察你的伤势。

你点头告诉她们你没事,单手卸下护甲。

斜向划过手背的伤口正在流血,你用力按住那边。

施压止血是初阶的急救手段。

「这样不行喔,要好好保护自己啦。」

女战士笑著看了你一眼,语带调侃地说。

她因为战斗的余韵而脸泛红潮,用手梳理黏在满是汗水的脸颊上的头发。

说得对。你点头。要是被史莱姆缠上,会很麻烦。

「呣……」

你的反击导致她鼓起因羞耻而泛红的脸颊。

堂姊用像在骂小孩的语气念了句「你喔」,轻戳你的侧腹,这点小事不值得在意。

女战士想了下该怎么回嘴,虫人僧侣在她开口的同时拍了下她的肩膀。

「去找这两个丫头的团队吧。放著她们不管也没关系的话,我倒无所谓。」

「……是──我之后再报仇。」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恐怖。

你目送女战士担任虫人僧侣的护卫,前去探索墓室,露出苦笑。

「刚、刚才那个,我认为是头目的错……」

连女主教都这样讲,那就没办法了。乖乖让她报复吧。

总之,出血量似乎控制住了。应该不必用到神迹,但至少该包扎一下吧。

「是的,请交给我。」

你开口拜托她,女主教看起来有点高兴,开心地回答,从杂物袋里拿出绷带及药膏。

「失礼了。」

她用水壶里的水稍微清洗伤口,著手治疗。

以指尖从小壶里沾取药膏,细心地用绷带裹好伤口。

她的视力并不好,动作却十分俐落,看来大可放心交给她。

那么,剩下就该轮到我们的斥候大人大显身手了……

「明明是一群小混混,他们好像挺有钱的哩。」

搜完流浪汉的身,半森人斥候喜孜孜地走回来。

你用左手接过他扔出的皮袋,感觉到金币的触感。

「除了钱,那些家伙的武器跟防具咱也扒下来了。多少能贴补一些吧。」

斥候露齿一笑,你点头回应。

这次的委托虽然没收取报酬,收获丰硕是件好事。

你如此说道,半森人斥候扬起嘴角。

「没看到老大你想要的单刃弯刀S a b e l。」

啧,怎么会这样。你没

有生气,不过,怎么会这样。

你夸张地摇头,墓室角落传来轻笑声。

回头一看,不久前还沉著脸一语不发的两位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跟你四目相交,两人便「对、对不起」缩起身子,你摇头表示不介意。

或许是因为情况严重的关系,她们才郁郁寡欢的,但这并不能改善状况。

这是你在迷宫学到的一点知识之一。

「这个嘛……不、不鉴定看看怎么知道呢?」

连女主教都嘴角抽搐,藏不住笑意。

至于再从姊,她别过头,笑得肩膀都在抖。

真是的。你叹了口气,感谢女主教为你治疗后站起身。

因为你看到女战士独自从对面走回来。

「找到了。她们的团队──好像全员平安。」

马尾少女及长发少女带著参杂安心及不安的情绪互看。

你回答「知道了」,检查完腰间的刀,催促同伴前行。

虫人僧侣没有独自回来,你不会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

「『我等绕行世界的风之神,请带走他们的伤痛,助我等重新踏上旅途』。」

墓室另一侧的角落,虫人僧侣正在祈祷「小愈H e a l」的神迹。

四名少女面露不安,坐在疑似用圣水重画过好几次的法阵中。

「各位……!」

看见伙伴平安无事,两人感动得冲过去,脸上也绽放笑容。

从她们互相拥抱、慰问的模样看来,几位少女虽然一副憔悴的样子,看起来并未受伤。

「太好了。」堂姊眯起眼睛,轻声说道,小跑步跑到她们身旁。

「来,大家也累了吧?这里有水和一些食物。」

真是的,她把东西藏在哪里啊。

堂姊从行囊中拿出自己的水壶,以及碎饼乾之类的点心招待她们。

「哎呀,点心不也能当成储备粮食吗?」

她笑著对你使眼色,啧,这个再从姊真是的。

不管怎样,他们应该交给堂姊照顾即可。

既然如此──问题就是引发这起事件的另一个团队了。

「状况不太乐观。」

过没多久,虫人僧侣抬起头,喃喃说道。

「……没救了吗?」

半森人斥候从行囊里拿出大麻袋,虫人僧侣告诉他「要两个」。

「还有人身受重伤,我有帮他们治疗和祈祷神迹,现在稳定下来了。送到寺院就行。」

「我的神迹也……」

女主教怯生生地开口,你摇头制止她。

你们还得回去。考虑到可能遭遇在迷宫内徘徊的怪物,你想把次数留著。

「……好的。」她乖乖点头,咕哝道:「希望不要碰到哥布林……」

也不要碰到史莱姆──你拍了下女主教的肩膀。

「……是啊。」

僵硬的表情放松下来,女战士扶著额头叹气。

「拿你没办法。我不是怕史莱姆,只是不擅长对付……是真的喔?」

你回答「就当成这样吧」,面向堂姊正在照顾的几位少女。

一走过去,率先起身的是疑似头目的年长……卷发少女。

「不好意思,还要麻烦各位特地来救我们……」

她将手放在撑起白色皮甲的丰满胸部前,彬彬有礼地鞠躬。

听说她们在附设神殿的孤儿院长大,看来有学过基本礼仪。

既然如此,应该也有当冒险者以外的选择──你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询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外人不该过问。

你迅速将等一下的计画告诉她们,彷佛在暗示此地不宜久留。

装在麻袋里的尸体,以及还有呼吸的人,也必须请她们帮忙搬运。

毕竟除了六位少女的团队,现在又多了两具尸体,四名重伤者。

光凭你们的团队,实在无法顾及共十二名拖油瓶。

因为人这么多,随时有可能被迷宫的瘴气隔绝。

「咦咦……要我们来吗……!?」

「你喔。」

听见你的提议,一名少女不满地碎碎念,头目立刻责备她。

少女著急地低头道歉,你摇头表示不介意。

不甘愿的话就是搁在这边。你都可以。

「喂。」

虫人僧侣闻言,喀嚓喀嚓地敲嘴抗议,你笑著耸肩。

「真是的,怎么可以对小女生讲这么过分的话!」

然而,再从姊的声音紧接著从墓室角落传来,使你闭上嘴巴。

啧,真是的。

你一面跟再从姊抱怨,蹲下来将尸体装进麻袋。

搬运暂且不提,多一点人动手装肯定比较快。

几位少女见状,也连忙伸手帮助另一名受伤倒下的冒险者。

──不管怎样,他们运气很好。

在迷宫里丧命的冒险者,尸体通常会被扔在原地,过没多久就遭到遗忘,下落不明。

据说也有人化为亡者徘徊不去,或是沦为怪物的饵食、被当成玩具……

有人帮忙回收尸体的,大概只有队伍成员特别多的人。

因为对大多数的冒险者而言,根本不该期望有人会来帮助自己。

「回程应该得慎重点……」

在你动手的期间,负责戒备周遭的女战士低声说道。

所言甚是。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你们的行军速度肯定会变慢。

这也意味著会遭遇Encount Wandering游荡怪Monster。

无法保证一定会胜利,因此如果可以避免,你想尽量减少战斗的机会,然而……

「……希望不要出现哥布林。」

女战士忽然嘟囔道。

她的视线前方,是跪著为死去的冒险者祈祷的女主教。

你绑紧尸袋的袋口,点头同意。

不只哥布林,史莱姆最好也不要出现。

「讨厌,每次都拿这个闹我……」

她轻轻用长枪尾端戳你的脚,脸上挂著微笑。

明明不会痛,你却隔著护腿抚摸被戳到的部位,向众人发号施令。

「来啰。是说老大,回程不会进墓室吧?」

半森人斥候立刻跑过来,笑咪咪地问你。

除非有意外,否则你不打算绕路,也没那个心力。

你这么回答,他点头附和,竖起食指指向你脚边的麻袋。

「路上也不会有宝箱,什么都不做咱过意不去,那个人就由咱来搬呗。」

你苦笑著同意他的建议。

半森人斥候开心地把尸袋扛到肩上,「嘿咻」打起干劲。

头目少女看不下去,犹豫著该不该帮忙,最后低下头。

「不、不好意思……」

「没事,冒险者就是要互相帮助。咱们家的老大也说过类似的话。」

──有难同当。

你冷冷拋下这句话,迈步而出,背后传来轻笑声。

八成是再从姊和女主教又在交头接耳。啧。

「……所以,你刚才说什么东西都可以?」

「对了,回到地上后,你给我走著瞧……你没有忘记吧?」

虫人僧侣也在旁边说道,女战士露出猫一般的笑容。

你沉默不语,用视线警戒两侧,踏进迷宫。

从墓室来到走道上,通往地面的路线。是刚才走过的路。应该没问题。

「啊,那个,头目……接下来要往右转才对。」

女主教沿著行进路线抚摸地图,你点头回应,毫不犹豫地前行。

你身在黑暗中的轮廓线正中央,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无论小鬼还是黏菌都能一刀砍死。

不过就算出现的是仿徨的骸骨──也不会是你们的敌人。

「噢,是这些人呀。」

看见你的团队及少女们搬来的尸体,交易神修女语气冰冷地说。

你们造访神殿时已是深夜,她却迅速前来应门,帮忙处理尸体。

一想到让人家这么费工,实在不会想抱怨这依然冷漠的态度。

照亮礼拜堂的只有从窗户洒落的月光、星光,以及蜡烛的火光,给人冰冷苍白的感觉。

然而,在那样子的石造房间中,还看得见几个零星的冒险者。

推测是来委托修女帮忙为同伴镇魂或治疗的人。也就是说,你们的存在似乎也没稀奇到哪去。

稚气尚存的侍祭们熟练地救助重伤者,让他们躺在草席上,加以治疗。

少女们的团队担心地在一旁守望,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修女以冰冷的目光审视那个过程,不久后承诺道:

「应该不会有事。我认识这些人的团队,不必担心找不到人捐款。」

你苦笑著心想「真现实」,同时深深感受到正因如此,她们做事才如此可靠。

只要付钱就会倾尽全力救人,比帮不上忙的无偿奉献更实际。

至少比你们和几位少女冒险救人来得可靠。

「那咱们这么辛苦,是不是可以期待报酬啊?」

「嘿。」堂姊斥责随口开了句玩笑的半森人斥候。「我们可不是为了钱才去救人的喔?」

「知道啦,知道啦。咱只是说说看而已,大姊饶命。」

斥候受不了这种骂小孩的语气,举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女战士咯咯笑著,斥候尴尬地搔著头。

「有什么关系?咱们也就算了,救人真的很辛苦耶?」

「是呀。要收取谢礼的话,比起我们……」

女主教似乎理解了半森人斥候的用意,看不见的双眼望向另一边。

「……各位应该才有那个资格。」

「咦!?」

少女们的头目──卷发少女忽然被提到,眨眨眼睛。

她将手举到穿著白色皮甲的胸部前,慌张地挥动。

「没、没有的事,我们什么都……!」

「不,我们只是来帮你们的忙而已……」

对不对?头目。女主教对你露出那样的表情。

卷发少女困惑地在她跟你之间看来看去,不知所措。

你想了一下,直截了当地回答。

──既然你们不要,如果有报酬就由我们收下好了。

你无视错愕地「咦」了一声的女主教,若无其事地接著说。

你们也一样有许多开销。

尽管还不确定能否拿到报酬,总比寄望这些新人女孩来得实际。

她们不要的话,由你们收下也没问题吧。

这是极其自然的理论,女主教「可是」、「不过」毫无魄力地用微弱的声音反驳。

对面的再从姊竖起眉头想说些什么,你选择无视。

除此之外,你补充道,也得支付你们帮忙搬尸体的报酬。

「啊……」

一听见这句话,不晓得误会了什么的女主教,脸上瞬间绽放笑容。

「说、说得对。就这么办!嗯,由我们给各位报酬!」

她像在摸索似地伸出双手,猛然抓住卷发少女的手。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嗯、嗯,呃……是、是的。这样就……没问题。」

「好!」

少女结结巴巴地回答,女主教点头,声音洋溢著喜悦。

「好温柔喔。」

女战士手贴著脸颊,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彷佛在调侃你。你不知道她在指什么。

看到你故意调整起腰间的刀鞘,虫人僧侣开口了。

「哎,我都可以。」

他以指尖迅速结了法印,向交易神的祭坛行礼,耸耸肩膀说道。

「快走吧。没付钱还在这待那么久,只会给人家添麻烦。」

这还用说。你点头,望向默默盯著你们的修女。

本以为她八成会对你们投以冰冷的眼神,修女却面带笑容。

──即使看起来是装的,笑容依然是笑容。

「嗯,很好的心态。请各位今后也不要忘记那个精神。」

你无法判断她指的是救人,还是在讲把善款来源带过来。

但她无疑是在为你们打气。你苦笑著微微行了一礼,离开寺院。

女战士踏著轻快的步伐走在你后面,女主教则小跑步跟上。

虫人僧侣大步缓慢前行,半森人斥候的动作悠哉却敏捷。

最后的堂姊「啊!」了一声,急忙追过来。

「喂,真是的,瞒著姊姊自己走掉,太过分了吧!」

是堂姊。你笑著纠正,手伸向寺院的门推开它。

立刻有一阵冷风吹进,拂过你的脸颊吹往后方。

「那、那个!」

你回头望向风的去处,是被金发女孩带过来的,向你们求助的两位少女。

她们牵著手,神情紧张,声音却清晰可闻。

「谢、谢谢各位!我、我们也会加油……!」

「再一起……冒险吧!」

你笑了。笑了,告诉她们「那当然」,然后踏著轻快的步伐迈步而出。

双月在空中闪耀光芒,与街灯相互辉映,甚至让人觉得身在星空的中心。

「咱们的老大挺帅的嘛。」

半森人斥候窃笑著轻戳你的侧腹。你回答「要你管」。

「啊啊──虽然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滥好人,我是不是挑错团队加入了?」

「真的。他都长那么大了,我还是放不下心。」

女战士跟堂姊正在口无遮拦地谈论你,你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怎么样都不能相信再从姊说的话。唉。真的。

「啊,我、我觉得……这样很好呀?」

女主教苦笑著──看似苦恼,却藏不住笑意──安慰你。

你噘起嘴巴说「有什么关系」,虫人僧侣用力敲了下嘴。

「只要别失误,怎样都无所谓。」

接著,你们回到旅馆,结束那一天意料外的冒险。

你知道马厩的稻草堆睡起来并不舒服。

然而,你有种预感,今晚想必会睡得很熟。

实际上,就算疲惫不堪的你沉沉入睡,连做了什么梦都不记得……

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如此心想。

「欢迎光临──!」

「早安──!」

──话虽如此,疲惫不可能一天就消除。何况你们还是睡在马厩。

早上的酒馆充满冒险者的谈话声,你趴在圆桌上呻吟。

女侍们活泼有精神的声音传遍酒馆,从你头上穿过,逐渐远去。

唯有这一点,不管你累积了多少经验、锻炼,都无法习惯。

全身僵硬,在体内流动的血液彷佛变成了铅,思绪却很清楚。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周围的冒险者的谈话声,也化为有意义的句子传入耳中。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边境那边好像出现了『死』的军队。」

「怎么会这样,这个国家终于也要灭亡了?」

「只灭了一、两个村庄而已。大概有小鬼、恶魔犬W a r g、食尸鬼G h o u l、马人Centaurus和蜥蜴人L i z a r d m a n佣兵吧。」

「赚不了多少钱呢……」

「没办法,会在野外出现的怪物都不会掉宝箱。」

「那今天就找一、两间地下一楼的墓室逛逛吧。」

冒险者轻松地大笑,毫无这段对话该有的紧张感。

你发现稻草黏在衣服上,用手指捏起来扔掉。

──哎,他们就是那种觉得自己想再多也没用的人。

你也跟他们一样,只会在地下一楼晃来晃去。

每个人探索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人是基于危机感,有人是基于使命感,有人是基于其他原因。

你们一向是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他们也一样,随心所欲就行。你没资格插嘴。

你这么觉得,忍住哈欠,趴在圆桌上的头从右边转向左边。

「啊……」

看见了女主教。

她的脸彷佛是透明的,面无表情,不晓得有没有听见那些冒险者的闲聊。

在这么多人的酒馆中,唯有她像被裁切出来一样。

你思考片刻,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向她道早。

她张开嘴巴,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那、个」别扭地扭动身躯。

过没多久,她清了下喉咙。

「早、早安,是头目……对吧?」

你点头肯定,她终于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虽然她说她不是完全看不见,应该还是很难判别坐在圆桌前默不作声的人。

女主教连忙坐到你对面,忽然纳闷地歪头。

看来,她终于发现你独自趴在圆桌上。

「其他人呢……?」

我把他们留在马厩,那些人感觉爬不起来吃早餐。

你斩钉截铁地说,睡死的男人就让他们睡吧。

「这、这样呀……」

你低声笑著,女主教问「没问题吗?」。不会有问题。

你更在意女主教是独自来到酒馆。

「啊,是的。其实我有一些地图的问题想请教……」

所以我一个人先过来了。她腼腆一笑,在行囊里摸索。

提到地图,你不得不端正坐姿。

女主教小心翼翼地将羊皮纸摊开在桌上,你从上方探头观察。

「我本来以为地下一楼大部分都探索过了,可是这块区域……」

纤细雪白的指尖,沿著方格的线条移动。

再看一次,实在令人惊叹。竟然光凭纸和墨水的触感,就能读取文字。

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最后抵达羊皮纸边缘,你们尚未涉足的领域。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她所指的区域是白纸,没有画上地图的空白地带。

并不是无路可走。那里位在曲折的道路前方,只要想去随时都去得了。

迷宫──至少地下一楼──是类似正方形的构造,也没有用石头堵住。

而不知为何,你们从来没踏进去过。

其他冒险者闲聊时,也没提过这个地方。

我看看……你摸著下巴沉思。

通往地下二楼的楼梯已经发现,你们也掌握了这条情报。

无论要赚钱还是要继续探索,都没道理前往这块区域,不过……

「会好奇,对不对?」

──没错。

你是修习剑道之人,同时也是不知名的冒险者。

没有好奇心,算什么冒险者。

当然,因为无谓的好奇心再也回不来的冒险者多不胜数。

违法在黑影底下奔跑的人们,大概也有很多没那个必要却跑去打探委托人的底细,因此消失的人。

到头来,只能说这也是你的修行。

看清现在的力量、伙伴的技术、想挑战的场所的难度,是头目的任务。

这样的话,必须先收集这个地方的情报……

「噢,那里是暗黑领域。」

答案从天而降。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你从地图上抬头,站在眼前的是一名金发美男子。

年轻君主──你来到这座城塞都市时遇见的那个穿金刚石铠甲的骑士。

「连迷宫的轮廓线都看不见。听说进到那里的冒险者,没人回得来。」

他用护手的手指部分敲打地图的那块区域,耸耸肩膀。

「肯定有东西,可是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亲眼确认……或许太自恋了点。」

「……原来如此。不管有什么东西,以我们的实力应该有困难。」

女主教困扰地皱眉,轻声说道。你也点头同意。

然后,你对金刚石骑士发现地下三楼的功绩表示赞赏。

金刚石骑士似乎没料到你这句称赞,睁大眼睛,害臊地搔著脸颊。

「没什么了不起──我不会说这种话,不过……嗯,大概是骰子骰出了好点数。」

真正意义上站在迷宫最前线的人说出这种话,别说谦虚了,听起来甚至带有几分讽刺。

这位年轻骑士却不会让人这么觉得,或许是拜他的人德所赐。

金刚石骑士挺直背脊,优雅地向你和女主教深深一鞠躬。

「昨晚我这边的人受各位照顾了……我才要诚心感谢你们。」

什么!你惊呼出声。

昨晚你们去迷宫救了冒险者出来,原来是这位骑士率领的团队吗?

不过,在地下一楼全灭实在不符合他们的实力。

重点是你不记得昨天救的人里面有他。究竟是什么状况?

「噢,不是,他们是二军……该这样说吗?是预备战力。是我家的家臣……」

金刚石骑士羞愧地为你解惑。

听说他们在没有斥候的情况下闯入迷宫,大概是急于立功吧。

你在他讲话时仔细观察他的面容──十分年轻。

第一次见面时感觉到的压力缓和了许多,可能是迷宫让你习惯了。

他搞不好比你还年轻。

约十五、六岁,刚成年……看起来和女主教不会差多少。

女主教彷佛听见不可思议的事,开口询问:

「家臣吗……?那个,我也记得那些人,不过……」

「噢。嗯……虽说是贫穷贵族家的三男,家人和家臣还是会担心。」

如此说道的年轻人,身体用闪亮的金刚石甲冑保护著。

看起来实在不是贫穷贵族会穿的防具……好吧,贵族跟你的价值观也不一样。

贵族所说的「贫穷」,肯定超出你的想像。大概。

你对此没有其他疑惑,重新询问他的来意。

「我刚才也说过,是来道谢的。」

金刚石骑士一副「这还用问吗」的态度,斩钉截铁地说。

「除此之外,虽然不知道各位因此花了多少钱,我还准备了谢礼。」

你缓缓摇头,甚至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你们等于是承接别人转手的委托,不能收取报酬。

想付钱的话,那几位少女的团队才有资格收下。

若她们坚持不收,只要说是帮助你的团队的工资,硬塞给她们即可。

「……呣,是吗?那我就这么做了。」

金刚石骑士低下头,女主教了然于心地点头。

你努力不去看她的表情,搬出「冒险者就是要互相帮助」这个大道理。

金刚石骑士闻言,点头笑著说:

「原来如此,是句名言。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帮忙。再会。」

他又行了一礼,简短道别后转过身去。

穿著闪亮铠甲离去的背影威风凛凛,你在内心赞叹虽然他说自己家境贫穷,贵族还真厉害。

你根本学不来──

「啊啊,又在耍帅了。」

──至少在终于来到酒馆的女战士咯咯轻笑的期间。

听见她的声音,你回过头,其他同伴都到齐了。

你「呣」了一声,坦荡荡地面向他们问「怎么了」,彷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从转手那边开始听的,你擅自把报酬让给别人了耶。」

女战士坏心地眯细眼睛,像在闹别扭般噘起嘴唇,旁边的堂姊竖起食指。

「不行啦,要跟其他人商量后再决定。」

她扠著腰摇晃手指。啧,可恶的再从姊。

你狠狠回瞪,再从姊却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们好像有什么误会,你确实是跟其他人商量后才决定的。跟她。跟她。

「咦、咦!?」

忽然被叫到的女主教瞪大眼睛──虽然因为眼带的关系,看不见就是了。

你再次徵求她的同意,她「呃」结巴了一下,不过──

「……是的。是商量后才决定的。」

她点头果断地回答,甚至露出笑容。

喔喔──你睁大眼睛,因为你没想到她会说到这个地步。

「我们仔细商量过了……对不对?」

是、是啊。你再三点头,附和浅浅一笑的她。

没错,正是如此。你们两个仔细商量过才决定的。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吧。

「真是,老大真会拉拢别人。」

半森人斥候虽然在责备你,脸上却挂著奸笑,装模作样地摇头。

他将鼓起的麻袋「喀啷」一声放在圆桌上。

「哎,咱们也不是毫无收获,所以咱并不介意啦。」

「这是昨天的……?」

女主教彷佛找到自己的工作,脸上绽放笑容,斥候催促道「对啊」。

「请让我看看。」

她立刻一鞠躬,喜孜孜地伸手拿出袋子里的东西。

毕竟提到鉴定,就是蒙神赏赐看穿真伪的权能的她的舞台。

爱抚似地用指尖碰触武器表面的模样,动作虽然相同……

「呵呵呵,她比第一次见面时还有活力呢。」

堂姊喃喃说道,彷佛在为自己感到高兴。你点头。她看起来命苦,但是个好女孩。

伙伴们围著她坐下,你则著手卷好地图,以免妨碍她工作。

你告诉同伴有弯刀的话跟你说一声,女战士撑著颊,无奈地说:

「我觉得不会有……」

凡事总有万一。万分之一。若一万次里面会有一次,搞不好第一次就是那一次。

她「好好好」地耸耸肩膀,不晓得是不是被你说服了。

「所以,今天有何打算?」

虫人僧侣看所有人都坐下了,跟女侍点完餐,开口询问。

「休息,还是冒险?我都可以。」

那么,要怎么做呢?你抱著胳膊思考。

幸好你们资金充裕,不用烦恼住宿费。

尽管世间的情况不容大意,你们勉强自己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再说,昨天的探索原本就不在计画之中。既然如此──

「我想休息耶。」

你还没开口,女战士便刻意做出揉肩膀的动作,叹著气说。

「因为我累了……」

没办法,毕竟你遭到史莱姆的攻击。

你低声说道,她冷冷看著你说「哼,竟然讲这种话」。

不过,事实上疲劳的确是个问题。你努力维持冷静,接著说道。

总不能每天都进迷宫探索,今天就休息吧。

「啊,那我去钻研法术!」

堂姊率先同意你的提议。

认真是很好,不要只会动一张嘴啊。听见你这句话,她挺起丰满的胸膛。

「那当然,可不能输给昨天那些孩子。对不对?」

「咦?啊,我、我吗?」

鉴定完毕的女主教吁出一口气,拭去额头的汗水,抬起脸。

「很遗憾。」

她简短地将结果告诉你,似乎在顾虑你的感受。

也就是说,又没鉴定到弯刀了。岂有此理!

「不过的确,我也必须学习法术……」

「那我们一起看书吧!」

女主教担心得不停瞄向垂著

头的你,堂姊握紧她的双手。

「那咱去找朋友。」

「呿,休息吗……没办法。去一趟斗技场好了……」

两位男性对你毫不关心,虫人僧侣甚至掩饰不住兴奋之情。

啧,算了,不管了。既然如此,负责管理资金的你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你并没有为此感到不甘,但要去把昨天捡到的武器卖掉。一个人……一个人!

你无视开心地讨论假日要如何度过的同伴,拿起麻袋起身。

「欸──」

这时,有人轻轻拉扯你的袖子。

甜美的声音令你停下脚步,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女战士的微笑。

她以谄媚的态度将你的手臂搂向柔软的胸部,不知道在哪学会这招的。

不管是秩序抑或混沌,她的表情及动作实在很容易招人误解。

「记得我说过之后再报仇吗?」

可是为什么呢?她灿烂愉悦的笑容,宛如一只看见老鼠的猫。

对了,昨天她好像说过这种话……

「──我想要一件新铠甲耶……?」

看来你无权拒绝,也无权选择假日的度过方式。

说到城塞都市居民的话题,除了迷宫外再无其他。

走在路上,行人像在聊天气似地谈论冒险者的话题。

一下聊有前途的新人,一下聊探索的状况、会潜入到最深处挑战「死」的人是谁。

其中最蔚为话题的,似乎又是那位穿金刚石铠甲的骑士。

毕竟他是个容貌秀丽、有如年轻雄狮的美男子,受到年轻女性的注目再正常不过。

「~♪」

你边走边不经意地听著那些传闻,女战士迈向前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她扭动著描绘出纤细柔软弧线的腰肢,喀喀喀地走在路上。

除了腰间挂著一把剑、做为最基本的防身用具外,说她是一般市民也不会有人怀疑──

「干么?在看我的屁股吗?」

她甩动头发回过头,脸上带著猫一般的笑容,呵呵轻笑。

你完全无法判断这个表情是她的本性,还是装出来的。

你摇头否认,告诉她「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对呀。因为来到这座城市后,没什么放松的时间。」

女战士如她所说,语调缓慢且悠闲。

她的声音令人颇有好感,你判断无须多问。

每个人都有一、两件不想跟其他人说的事。

只要无关生死,就跟你没关系──你不会说到这个地步,不过──

当事人想说的时候再说就行。

非得知晓对方的一切才能将性命交付,心胸未免太狭窄。

不过。

你在她的引导下于街上前行,但这座都市的道路颇为复杂。

你可不想漫无目的地徘徊,问个目的地应该还是可以的。

「嗯──?咦,我没跟你说吗?」

你开口询问,她露出与年纪相符──比想像中更年幼的表情,微微歪头。

没说。你果断地回答。从她在酒馆说过的话判断,推测是武器店。

「嗯,我去那边买过不少东西。是家感觉不错的店。」

哦。你扬起嘴角,手放在腰间的弯刀上。

既然是感觉不错的店,或许找得到名刀。

看到你的反应,她随口附和「说不定喔」。

所谓打铁趁热,立刻去采购装备吧。

「好好好,记得是……在这边吧。」

你再怎么急,还是要由她带路。

女战士如同一只随意散步的猫,小步走在阴影处下。

在复杂如迷宫的城塞都市中,也有从天而降的光芒照得到的地方。

从大街上转了一、两个弯,走进小巷子里,一目了然。

八成是商人的小孩,坐在路边的孩子们在比赛将小石头扔进圆圈。

旁边的妇人们正在将大盆子里的脏衣服用脚踩乾净。

就算这座城市充满迷宫的财物,以及以此为目标聚集而来的冒险者与商人,还是有日常生活的存在。

街上的喧嚣声远去,你和她在小巷子间穿梭,过没多久来到一条死胡同。

「啊,这里这里。」

她笑著指向代表武器店的看板。

随风摇晃的看板很新──不如说,城塞都市本身就是座新城市。

思及此,或许该说它颇有岁数……

「打扰了。大叔──你在吗?」

在你思考之时,女战士顺手推开店门。

她的身影立刻从门口消失。

你当场愣住,探头窥探门后,后面是又窄又闷、往下的楼梯。

「呵呵……气氛不错对吧?」

她在楼梯途中轻笑。

你点头,置身于昏暗狭窄的空间。

强壮的肉体很容易卡住,光往下走一层都是折磨。

至于她,明明有著丰满的身躯,动作却相当俐落。

不晓得是性别差距,还是你跟她等级的差距,抑或是熟练度。

好不容易走下楼梯,底下是一间锻造工房,火红的炉火照亮昏暗的空间。

武器乱七八糟堆在一起,里面传来打铁声。炙热的火焰照亮你的皮肤。

「……喔,是你啊。」

俨然是迷宫里的墓室的店内,走出一个彷佛缩著身体的人。

会让人误认为矿人Dw a r f、拥有肌肉发达的矮小身躯的胡须老翁。

老翁轻轻哼了声,将皱在一起的脸朝向女战士和你。

「怎么,带男人过来啊?看你这样子,开始对男人感兴趣了?」

「对呀。」她在胸前合掌。「我想请他买新铠甲给我。」

「是吗……所以?」

什么东西?接下来这句话,似乎是对你说的。

「这位大哥呢?只是来出钱的吗?」

你没有马上听懂他的意思,但接下来那句话让你明白了。

你想找的是单刃弯刀。刀身细长、锐利,柔软不易断的。

老翁默默伸出粗糙的左手。

叫你拿刀给他看的意思吧。

你连同刀鞘将弯刀拔出腰带,让叫著「哇,好重」的女战士转交给老翁。

「哼,东方的刀吗?」

老翁光凭触感就看穿这一点,锵一声拔出弯刀。

他的手指滑过反射橙色火光,发出白色光芒的刀刃,默默摇头。

「无铭,但是把好刀。不晓得是出自何人之手,保养得太随便了。我帮你重新磨一遍。」

呣。你摸摸下巴,无言以对。分不清他这是在贬低还是在称赞。

至少感觉不到恶意,而且他说的的确是事实,用不著在意。

在你想著这些事的期间,女战士笑咪咪地向老翁搭话。

「关于我要的新铠甲……希望是更贴身一点的。」

「喔。」

「还有穿了不会肩膀坚硬的。炼甲是很好,不过就算用腰带系紧,肩膀还是很重……」

你无视──更正,你对他们的对话置若罔闻,观察店内。

仔细一看,堆得乱七八糟的武器种类繁杂。

枪、剑、斧、棒、杖。铁盔及盾牌,护身衣及外套等等,甚至连药都有。

商品放得到处都是,包含架子上跟天花板。

你不觉得自己有多乡巴佬,但这么多东西,真的看得眼花撩乱。

有用来砍的、用来将目标一刀两断的,也有与其赫赫有名的剑铭相应的剑……

──噢。

四处张望的期间,你感觉到一丝异样感。

大多数的商品当然是全新,或是用旧的二手货……

可是,其中有许多有使用痕迹却很新的装备。

「因为新人常死。」

你询问原因,老翁冷漠地直接回答。

「最近一堆人跑去送死。白痴很多。蠢货也是。」

是这样吗?

「白痴会死。觉得自己不是白痴,自以为会小心,结果送掉小命的蠢货也很多。」

原来如此。搞不好明天就轮到你了,你摇头在心中祈祷厄运退散。

不晓得是只将死者的装备脱下来卖,还是有人发现了亡骸。

无论如何,你的弯刀和她的长枪,队友的武器也可能出现在这里。

端看你们的技术,和众神的骰子。

你不会同情,也不会为那个画面感到恐惧,但现实是多么残酷啊。

「……所以?」

打断你思绪的,是女战士依然轻柔、带著笑意的声音。

回头一看,她按著衣领,无所事事地站在原地,维持同样的表情接著说:

「我现在要量尺寸耶……」

怎么了吗?你一头雾水。要量就量啊,没有问题。

「你要一直待在这吗?」

──哎呀。

店里没有遮蔽物,你急忙将钱包扔给她,钻进狭窄的楼梯间。

背后传来她的轻笑,以及性感的衣物摩擦声。

音紧紧追在你身后,直到你逃回地面。

你站在都市底部,愣愣地仰望裁切成四方形的蓝天。

云朵跟太阳都一如往常,从这边看过去的天空却又高又远。

你站在店门口旁边,以免挡住其他客人──尽管你不觉得会有其他人来。

风带来上午的街道特有的清澈空气。

城塞都市的构造如此复杂,空气却毫不混浊,或许是多亏那个交易神的庇护。

传入耳中的是好几栋建筑物外的大街上的喧嚣声。

小孩子的嬉闹声与妇人的交谈声,在你听见时已经不是有意义的声音。

阳光温暖舒适,你甚至觉得自己彷佛漂在海洋的正中央。

──实在想不到「死」就潜伏在脚下。

只要会潜入迷宫──不,只要你还跟迷宫有关,「死」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

你从未忘记。只不过忘记的话,是否就能沉浸在这安详的气氛中?

仅仅是在迷宫一楼,入口附近徘徊,以怪物的生命为代价获取财宝。

可以说毫无展望,除非有比赚钱更重要的目的。

只是在不断累积「死」。

这样的话,连那些如同无火的灰烬的日子,都无法和「死」撇清关系吗……

「嗨,这位小哥。你的表情看起来在想没意义的事喔。」

听见忽然跟你搭话的明亮声音,你没有摆出戒备的姿势,视线往旁边移动。

声音的主人在你旁边,以及下方。比你肩膀稍低的位置,站著一个披外套的娇小人影。

你并未警戒,而是询问来者何人。勉强在你的攻击范围外。

盗贼之流不可能主动出声。

你也不记得自己跟人结过仇,以至于让对方想杀你──这个人到底是谁?

最大的问题是你的弯刀没配在腰间。

万一有什么意外,能否靠带在身上的备用单刃小刀度过危机?

「喔喔,有杀气有杀气。」

穿外套的人似乎感觉到你在打量他,用有点口齿不清的发音笑著说。

口气像小孩子,声音虽然高,但不是小孩的声音。

是谁?你因陌生的声音感到疑惑,缓缓转身面向他。

眼前的是穿外套的──推测是女性。

隔著外套,依然隐约看得出柔和的身体曲线。

纤细,胸部平坦,却工整如雕像的美丽弧线。是女性没错。

金发及嘴角稍微从兜帽底下露出,她脸上挂著笑容。

「我只是个粉丝而已,别那样瞪我。」

至少你从她身上感觉不到敌意。

粉丝?你判断该查明她的意图,怀疑地问。

「对,粉丝。冒险者的粉丝。在旁边观察他们,有有趣的话题就分享给他们之类的。」

原来如此。如果是你和你的团队的粉丝,确实令人存疑,原来是冒险者的。

你并没有对她说的话照单全收,不过这个理由还算能接受。

「我来告诉小哥你好奇的事。」

好奇的事。

你挑起一边的眉毛,回答「我好奇什么东西,才是我好奇的事」。

「是吗?」

她轻描淡写地笑著说道,再度开口。

「初学者猎人。」

这时,一阵风呼啸而过。

──初学者猎人。

你重复了一遍那个意义不明,却激起不安的词汇。

「没错。」他说:「你们不是在迷宫里被寒酸男攻击吗?」

你点头。

正确地说是想攻击你们,结果反而被你们杀掉。算了,这不重要。

「有一堆全新的武器防具被卖掉,这你也听说了吧。」

你点头。

不久前在武器店工房看见的画面,以及师父说的话浮现脑海。

「有人会狩猎进入迷宫的冒险者、初学者,扒光他们身上的装备。」

她彷佛看穿了在你心中如旗帜般竖起的预感,接著说道。

「刚开始好像是在酒馆。灌醉人家,哄得他心情飘飘然的,再从后面来这么一下。」

她以十分滑稽的动作挥动双臂,手脚从外套的边缘露出。

尽管被她演得非常好笑,倒是挺像用棍棒敲烂别人脑袋的动作。

这座城市有许多冒险者,新手冒险者的价值没什么大不了。

「但那是犯罪。之后他们就跑去迷宫干这种事了。不过,迷宫里当然有怪物啰?」

你──没有回应她徵求同意的话语。

而是咕哝道「这样没什么好处吧」。

当事人以为自己是狩猎者,迟早会变成被狩猎的那一方。

迷宫里,怪物就是这样的存在。至少众多冒险者是这么想的。

就算风险高──他们也是该杀掉、抢走财物的猎物。应该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呢?他们好像没在计较得失。为什么呢?是被迷住了吗?」

被迷住。

你重复了一遍。被迷住。究竟是被什么迷住?

不,用不著说明你也知道。你明白。恐怕是──

「『死』。」

她的声音混在呼啸而过的风中,你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死」。

你望向被裁切成四方形的蓝天。

因为你觉得从迷宫涌出的「死」的影子,彷佛覆盖住了天空。

「他们的据点好像在地下二楼。小哥也小心点啊。」

她笑著挥手。你低声沉吟,代替回应。

没什么──没什么,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好不坏。

你现在是一个团队的头目。

率领同伴攻略迷宫,抵达「死」之源头的身分。

不能因为渺小的正义感或自尊心,投身于不必要的战斗。

可是……初学者猎人。

那句话在你心中逐渐成形、膨胀。

彷佛从迷宫溢出的浓密的「死」,忽然以明确的模样出现。

要踏进迷宫深渊的话,绝对无法逃避面对。

你想了一会儿,慢慢摇头。

那是你该思考的事,却不是该由你决定的事。

你现在是头目。

因此,你向她询问,取代得出结论。

──为何要告诉你?

「这个嘛,小哥。还用问吗?没有原因。」

她大笑出声,彷佛在笑你愚蠢。

「是『宿命』及『偶然』的骰子骰出来的!」

接著,她立刻飞奔而出,不让你说出下一句话。

你才刚伸出手──手掌抓住了虚空──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小巷中。

你看著伸出去的拳头,尴尬地把手缩回去。

抓住她又能怎么办?那是没有解答的行为。

一点都不像你。不过──

──哎,怎么搞的。

「怎么啦?」

这次的突袭又是从身旁传来。

女战士推开吱嘎作响的店门,纳闷地探出头。

你摇头表示没什么,她「哦」了一声,从门缝间钻出。

以鳞状金属板拼接而成的铠甲,像衣服一样贴身地穿在身上。

下襬在膝盖上方的位置,腰部用腰带紧紧束住。这大概就是看得出她身体曲线的原因。

「来,给你。」

你还没对她新买的铠甲发表感想,她就将行李扔给你。

伸手接过,是你的钱包及收在刀鞘里的弯刀。

你把钱包收进怀里,连内容物都没检查,将弯刀稍微拔出刀鞘。

反射阳光的刀身,是锐利的银色。

你点头称赞师傅的手艺,将收入刀鞘的弯刀挂在腰带上。

「……嗯──就这样?」

你不想为钱怀疑同伴。听见这句话,她的反应是「哦」。

女战士冷淡地重复一遍,看起来兴致缺缺,感觉却又有所反应。

不过想也没用。她想讲的话自己会说。

「对了,中午了耶。总觉得有点饿……」

思考过后,你建议先回酒馆一趟。

有事情要跟同伴商量,而且现在才去找地方吃饭又太晚了。

虽然不知道理应在享受假日的同伴,中午会不会回到酒馆。

「呵呵,是可以。」

她灵活地迈步而出,你跟在后面。

绕过小巷子,转弯,经过跟去程不同的路线──来到大路上。

这样走比去程更快,有许多条道路。

你边想边走,走出巷子前,她轻声叫住了你。

「欸。」

女战士转过身,背对从大路照进的光,脸上漾起微笑。

鳞状铠甲静静摇晃,全新的金属在阳光下闪耀光芒。

「──这副铠甲怎么样?」

你简短回应,她轻轻一笑。

──虽然你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看吧,你果然也该来念书!」

不出所料,傍晚才终于回来的再从姊,指著你这么说。

你烦躁地拨开她的手指,将视线移向圆桌上的书。

似乎是魔法书,不晓得她从哪弄来的。

那本书厚到需要放在书架上看,老旧的铁封面看得出它历经了多少岁月。

一拿起来便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你觉得比起酒馆,这本书更适合放在书库塔。

看来堂姊和坐在旁边的女主教,整天都在看这本书。

团队的施法者认真学习是很好,不过──这本书哪来的?

「暗人的商队带来的。」

很有帮助。坐在圆桌前的女主教,难得明白表达自己的意见。

不,并不难得。这才是原本的她吧,之前只是被压抑住、被遮蔽住了。

「呵呵呵,我们也不能输给那些孩子!」

堂姊说的「那些孩子」,大概是指那几位孤儿院的少女。

肯定是后辈的存在激励了她,虽然你们也没资深到哪去。

总之,你也不能再松懈下去了。

聚集在城塞都市的冒险者不尽相同,但「死」的源头恐怕只有一个。

不论是那名金刚石骑士先攻略迷宫,还是你们会先被从后面追上的少女追过……

能够抵达源头,解决问题的冒险者,只有一队。

也会有人在半途丧命吧。

即使是以财宝为目标──大部分的冒险者都是这样──依然有机会被迷宫吞没。

「死」。

紧贴在你背后,如影般的词汇。

「听说是某个国家的密传法术。」

堂姊自然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笑咪咪地说,女主教在旁边点头。

「非常有帮助。」

仔细一看,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堂姊好像让她喝了酒。

代表她们在来这间酒馆前,去了其他地方一面看书一面吃饭。

──钱。没错,该思考钱的问题。

你缓缓摇头,驱散从中午开始感觉到的些微寒意。

不是连团队成员的个人财产都会交给你保管,所以每个人手上都有钱。

然而,两位不谙世事的少女跟暗人商队这种可疑的对象买东西……

该不会是哪个国家的机密吧?你怀疑地望向那本书。

──噢。

原来如此,难怪再从姊那么投入。

先不管现在的你有没有办法驾驭,光是随便看过去,都有几个实用的法术。

学了不会有坏处。

无论那个商队是什么来头,商品确实是好货。

仔细想想,拥有鉴定权能的女主教也在场。不可能被骗。

「哼哼,怎么样?姊姊也是会自己买东西的!」

你无视得意地挺起丰胸的再从姊,阖上魔法书。

你多学点法术,对于今后探索迷宫时也会有帮助吧。

毕竟目前光拿刀应战就无暇顾及其他,根本没办法好好使用法术。

尽管非常不想接纳堂姊的意见,你同意应该多加学习。

虽然没什么干劲,你询问两人这本书是否也能让自己使用。

「那个,你想看的话……我不介意。」

「嗯,当然可以!姊姊会在旁边看著,直到你彻底记住。」

是再从姊。你看准时机制止打起干劲的堂姊,吐出一口气。

──之后得从团队的钱包里贴补堂姊的开销。

半森人斥候看著你们嬉闹──你没有跟她嬉闹的意思就是了──笑著说:

「不过,亏你们有办法看这种书。咱光看就头痛。」

说要去找朋友的他,也是将近傍晚才回来。

你笑著同意。哎,确实很难懂。

法术用到的古语──拥有真实力量的言语,跟人类使用的共通语不同。

再加上叙述艰涩难懂,通常是「看得懂的人看得懂就好」。

「看是看得懂啦,但总不能随便看看就说『喔──我懂我懂』吧。」

半森人斥候用力点头,大概是同意你的说明。

「可是老大,咱也想用用看一、两种法术。」

虽然没那个脑袋也没那个天分。他笑著说道。你也不禁苦笑。

法术不是只要理解语言就能用的东西,需要天分。

这样想的话,有点像再怎么熟读法典,也不知道祈祷能否传达给众神的神官。

你无视点头附和「很有帮助」的女主教,望向虫人僧侣。

「那不重要……」

面对徵求同意的你,虫人僧侣整个屁股坐在椅子上,语气比平常还要随便。

「跟以为自己赢了,跑去买下酒菜,回来却发现自己输了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

是吗?是啊。对你来说这一点都不重要,因此你点头,拿起酒壶帮他倒酒。

虫人僧侣抓住杯子,喀喀喀地敲著嘴巴喝酒,晃动触角左右摇头。

「……我信仰的神明明喜欢赌博,为何不愿意授予我加护……」

那就是所谓的「宿命」吧。你随口应答,也帮自己倒了杯酒。

或者也有可能是「偶然」。唯有骰子的点数,连众神都──

「我说──?」

一只手有点突然地伸过来,抓住你的袖子扯。

「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想问大家?」

女战士直到不久前都在拿新买的铠甲给终于回到酒馆的众人看。

现在她正小口喝著酒,或许是炫耀过一遍后心满意足了。

她脸上挂著依然看不出情绪的笑容,斜眼瞄向你。

你想了一下,做好觉悟向众人开口。

──迷宫里好像有初学者猎人这东西。

「……啥?是指那些寒酸男吗?」

半森人斥候率先对你说的话有反应。你点头补充道「恐怕是」。

据说以地下二楼为根据地的寒酸男,会在迷宫里袭击初学者,扒走他们的装备。

「难怪。」

斥候闻言,面色凝重地抱著胳膊,靠在椅背上。

堂姊「哦?」了一声,睁大眼睛,不著痕迹地从圆桌后面探出身子问:

「怎么了吗?」

「没啦,大姊。」他对堂姊说:「咱跟朋友在逛街的时候,觉得气氛怪怪的。」

怪怪的?你一脸疑惑,他点头,表情依然严肃。

「不晓得是没有中坚分子,还是没有培育新人冒险者……他们觉得迷宫就是那种地方。」

──原来如此。

聚集在迷宫的冒险者,大多已经放弃攻略,只顾赚钱的意思吗?

若冒险者的等级差距悬殊,一部分的原因或许就在初学者猎人身上。

当然,迷宫里的「死」起因还有怪物、陷阱、因迷路而中途丧命等各式各样。

不管有没有初学者猎人,这座迷宫都会不断吐出「死」。

「可是老大,你从哪听说这情报的?」

──嗯?

是从哪听说的呢。你想不起来,歪过头。

中午──不,中午跟你说过话的,只有武器店老板跟女战士吧?

八成是从酒馆里的喧嚣声听来的……也罢,情报来源并不重要。

若要说这个情报不可信,跟迷宫有关的传闻几乎无一例外。

亲自前去确认,远比怀疑来得好。

但问题是──究竟有没有那个必要。

冒险者在迷宫遇到什么事,责任都该由自身承担。

那些孤儿院出身的少女和其他冒险者,遇到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反过来说,你们的遭遇也与他们无关。

你是率领团队的头目,同伴们的命运是大是小,都担在你的双肩上。

要特地去对付初学者猎人也可以,不跟他们交战也行。

──通通是你的自由。

「…………」

你认真沉思,堂姊忽然神情严肃地朝你探出身子。

怎么了吗?你正准备询问她的用意──

「嘿──」

──好痛。

叩一声,你得知她轻戳了自己的额头。

「头目怎么能露出这种表情。要跟姊姊和大家讲清楚呀。」

你摩擦著阵阵发疼的额头,摆出一张臭脸回望堂姊。

就算这样,也用不著戳你吧。

「因为你都没在注意身边的人。这点惩罚刚刚好。」

身边的人。

经她这么一说,你乖乖环视圆桌,半森人斥候咧嘴一笑,拍拍胸脯。

「喔,怎么啦老大,有烦恼吗?都可以跟咱说。」

「啊,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我先跟你道歉,对不起喔?」

接著轮到女战士面带微笑,双手在丰满的胸部前合掌。

你边搔头边心想「我什么都还没说」,女主教咕哝著开口。

「那个……」

她支支吾吾的,隔著眼带望向你,认真点头。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听你说……喔?」

「哎,我都可以。」

虫人僧侣递出水给她喝,开口说道。

「有什么要讲的就说吧。」

……哎呀呀。

「看吧?」

堂姊对你微笑,你实在敌不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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