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含有暴力场面及怪诞表现。”我为了寻找书腰上写有那句标语的小说而来到了夜月的房间。我的妹妹-夜月的房间大约有八张半塌塌米大,可以说比一般高二学生的房间还大。不过由于四周都放了两层书柜,在加上摆了张双人床,不仔细看还以为房间只有原本一半的大小。一般而言,暴力场面往往会出现在大众文学而不是纯文学,所以我向房间左旁数来第二个书柜,主要是摆着娱乐小说的文库本书柜前移动,我看著书柜确认书名,只要看到喜欢的就把它抽出来。根据我个人的理论,书名没什么品位的小说,内容也不怎么样。外国的翻译小说也不例外,好的作者就会配上好的译者,沙林杰(注一)就是个好例子。虽然坏的例子我也想到不少,不过还是节制点不说了。不过,我还是认为在最醒目的书名上不用心的迟钝作者,不可能写出打动人心的好文章。但为什么我会这么认为呢?尤其是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作品都是在书名上耗尽心思,但内容却马马虎虎。结果全都是半斤八两,因此重要的还是整体感吧。《少年少女》(注二)、《永别了武器》(注三)、《即兴诗人》(注四)、《三国志》八本,《驯悍记》(注五)……我不经意地扫过书架上的书。《永别了武器》我在国中时就读过了,那算娱乐小说吗?绝对不是。夜月那家伙,看来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把大部分书籍的排列顺序换过了吧。这里看来是专摆岩波书局的文库本……难道又是依出版社来排吗?我一边想着,一边大约绕了房间一圈,确认了全部书柜的排列方式。看来这次是用书背颜色分类的,稍微退后一点看就一目了然了。依类别排列、依出社排列、依作者排列、依体积(长X宽X页数)排列,夜月整理书架的技巧,从一开始的纯兴趣到现在已经到职业级水准了。这里工作真的有趣吗?看来是挺有趣的吧。一本接一本,这本书摆这里,那本书摆那里,在分类的同时就会涌起看这本书时的记忆,也回想起读后感。
在我浏览著书柜的同时,我看到一个引人注目的作者名。那并不是文库本,而是本新书。那个引人注目的笔名显然没什么品位,但那种土味正是引人注目的原因(搞不好是本名,不过似乎没有那么莫名其妙的名字)。不过书名的品位真的是出众。把书拿在手上,确认一下书腰,书腰上大大的漫书字体打着:(被封闭上高塔中的尸体!这就是究极密室诡计下的残存物!)看来是本推理小说。知道现在我都认为推理小说是给小鬼头看的,不过夜月似乎不这么认为,我跟她有这个歧见点已经好久了。反倒是最近推理小说似乎已经被认定为青少年读物了。这使我有点惊讶,不过要是去跟狂热支持者争论的话,我不也成了笨蛋吗?所以我就接受了。其实不光是推理小说,每个人热中阅读的时期应该都是国高中时代吧?这么说来夜月变成书虫也是在国高中时代。看了一下版权页,初版是今年的一月二十四日,就在最近嘛。书腰上的标题并没有“本书含有暴力场面及怪诞表现”让我有点小小失望,不过既然是推理小说,应该是有暴力有充满怪诞气氛吧。所谓的推理小说,严格来讲就是一直会有人死掉的故事罢了。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第一次有自觉地接触到作家似乎是江户川乱步。但是只是因为导师说:“如果是小朋友的话,就看江户川乱步的作品吧。”然后我就接受了。从此以后,我的阅读嗜好明显地倾向“那种体系”。跟夜月不同的是,我上高中之后就不太阅读了。(我一上高中就马上把所有的书卖给了熟识的旧书店,然后用那些钱买了拳击沙包跟中古的Vulcan机车,空下来的六个书柜就送给夜月了。)不过就算如此,我有时也会因为突然涌起的读书欲而像这样看书看,不过我看的尽是像现在“手里拿着的”暴力加怪诞小说。接下来,就顺着欲望,开始翻阅这本新书。我在夜月的双人床羽毛被上,像是要把天花板的灯光遮住般举起书,然后从第一页开始翻阅。马上就进入了期待中的强暴场面,这也加深了整体的阴沉气氛。
大约看了二十页左右我就累了。都是因为太要求文章的品位,才让我变成了现在两难的状况。在进到房间后,我的精神都相当集中,因此我一直是目不转睛地在阅读,不过接下来就用浏览的方式看过去了。书中发生了杀人事件,而且杀人现场似乎是个密室,不过这在书腰就已标明,所有早就知道了。这不算是泄露剧情吗?不过,突然跑出密室等等意义不明的东西,也只是会让读者吓到而已,所以事先知道剧情走向应该也是必要的。很奇怪的是,为什么推理小说里登场的角色,总是那么轻易地就把人杀死?简直就跟算加减法一样,那个人会妨碍我、那家伙真讨厌……随便一个简单的理由就杀人。而且啊,还策划一堆计划跟制造谜团来引人注意,简直就像在享受杀人这档事。你们这些家伙是革命家吗?这就跟算数学问题的考生一模一样。这种家伙真的存在吗?当然不可能。虽然现实中的确有考生跟革命家,不过小说都是虚构的。算数学的确是很好的活动,不过杀人应该不是这样吧?不,等等……讨厌数学的高中生其实也很多。如果照这样推论……杀人也一样,有擅长并喜欢杀人的人存在,应该一点也不奇怪。看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十分钟,差不多进入剧情高潮了。犯人竟然是第一位被害者的弟弟,并以令人惊异的手法(书中是这样写的)制造出密室。犯人在侦探的面前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滔滔不绝地讲出犯罪动机。看来他的过去似乎是有相当难忍的回忆,真可怜。我有点受感动了。不过,下一行我就有不同的想法了。为什么侦探开始对犯人讲解人生大道理啊,本来不是说“只要解开谜团就好”、“犯人真是个天才”吗?怎么会突然像上公民与道德一样,从嘴里吐出像圣人所说的话。你这混球到底在讲什么啊。你不觉得雷纳多很可怜吗?在第七章时不是还很愉快地谈笑吗?为什么却摆出像鞭尸一样的姿态啊。你这家伙到底是流着什么颜色的血啊!其实就算你不讲明白。既然这样,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就好了嘛!反正现在不管你说什么,在你揭发你的罪行时,那家伙的死刑也已被决定了。这不也跟杀人没两样吗?
搞——什么啊,算了,再这样挑毛病下去可是会让人讨厌的。会有这种结局一定是这个笔名没品位的作者的美丽良心偶然浮现的结果吧。也就是说,因为用了在人类社会中被视为禁忌的“杀人”为题,所以只能以这种形式来自圆其说。事实上,就连作者也认为把那家伙贴上那样的标戳,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让他被杀。洞察作者的意图是读者的义务,我还真是好心啊。总而言之,这本小说满足了我寻求暴力加怪诞的冲动。强暴场面的出现只是作者在卖弄文采罢了,就算是推理小说,也是得重视解谜或是逻辑等枝微未节的事。我想大概是我这种没有一点羞耻心及自觉就称自己为“正统”,且毫无节制极尽自大的东西没什么缘分吧,那么,只看了二十页就觉得累的责任,也不能算到我头上来。这时,我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我还看不到一小时,夜月那小鬼似乎已经洗好澡了。不久,门就被打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月将刚洗好的头发用浴巾卷成像印度人的模样,穿着睡衣走进房里,并指着像是把床铺占为己有的我说:
“真是的,哥哥。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进来我的房间吗?而且,还随便拿书来看。那本书,我还没看过耶——”
“犯人是女仆凯特贝儿。”
“好过分!我本来还很期待呢!很想慢慢欣赏!哥,我可没做什么事,要让你开这么过分的玩笑吧?”
“骗你的。嘿咻。”
我将上半身抬了起来,不知道病院坂何时说过,人类啊,在平坦的地方躺着,然后只抬上半身,是最适合思考的姿势。不过我并不这样认为,只觉得是整天在家里的人的借口罢了。我将新书合上,丢给夜月。
“喂!真是的,不要用丢的啦。真希望哥能爱惜书本,不珍惜书的人,也不会珍惜朋友。”
“真像个哲学家,这又是谁的名言?俄国人?”
“嗯——好像是牛顿吧。”
“那不是科学家吗?而且也不是俄国人。”
“不管是科学家、哲学家,还是英国人、俄国人,他们都很爱惜书本,对爱书人而言,书是相当重要的呢。”
“那绝对是伟大传记上写的,他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我已经在考试的时候看过半本简易版了,不过爱惜书的牛顿……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啊。”
而且牛顿似乎没什么朋友。
“先别管那个,哥,我们先前不是约好了吗?我还记得喔。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进我的房间,还有进门前要敲三次门。”
“你应该没什么怕被人看到的东西吧。”
“有啦!”
“真的有吗?”
“很多啦!而且,你把我的房间弄得那——么乱,跟坏孩子没两样,我真觉得丢脸。”
“弄乱?这样子?嗯……算了。不过夜月啊,你整理过书柜吧?”
“嗯……看了就知道了吧?”
夜月坐上书桌前的椅子,并将椅子旋
转到我面前。虽然她叫我不要随便进来,不过也没有要赶我走的意思。只要她的心情不是相当差,通常她是不会赶我走的,这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很漂亮吧?你看,从那边开始——一直到那里是渐层喔。主题是“彩虹”,从红到紫——Rainbow。”
“‘彩虹’啊,虹是虫字边的哟?……算了。不过多亏你,害我找不到书了。你这里……没有暴力又充满怪诞的书吗?”
“啊,又是那种要求。哥哥,多看一点其他的书不是很好吗?嗯,之前你看的是冈本绮堂的,涩泽龙彦的则是用秘技看完了嘛。那么接下来看国枝史郎?以哥的年纪还读不到的作品,不过幸亏有重新出版喔——啊,对了,植谷雄高呢?这个人的本名很帅喔。有听过吗?”
“嗯……那方面的我大概都听过,不过,如果有的话最好是现代的,还有稍微温和一点的,我暂时没有心情看那些所谓正统的小说。”
“啊——所以你读到神秘小说了。不过哥啊,刚刚那本神秘小说是模仿神秘小说的神秘小说喔!”
“神秘小说?我看的是推理小说啊。那么说来,也是有那种没有推理情节的推理小说嘛。”
“最近一般人都用神秘小说来称呼推理小说了,哥哥,你有点没常识喔!”
夜月用奇怪的神情咯咯笑着,我并不喜欢被嘲笑,不过是夜月的话我也就不太在意。我只是嗯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是要那种书的话,我这里可不缺喔——描写有关精神病态跟暴力题材,最近在神秘娱乐小说界很流行。哥哥好像快要跟不上时代了。现在已经不是逛旧书摊跟地下网路的时代了。不过算了,怎么看哥哥都不像是马上会被时代的洪流淹没的样子啊。四兄弟跟七兄弟的,喜欢哪个呢?”
“选哪个都……”
“那么,就两本都看吧!”
夜月从椅子站起身来,从旁边的书柜取出两本文库本。我接了过来,两本都不太厚,看来是可以马上开始看。看看书腰上的文字,之后翻过来看过大意。的确是描写暴力的小说,不过两本书上作者简介所秀出的年龄真是年轻到令人在意。不过仔细想想,二十五跟二十七岁,作者越年轻,应该越不用担心会看到像是公民与道德般的说教吧。反世俗跟反体制就是年轻人的象徽。
“这本蓝色的是杀人魔的故事,那边紫色那本……是超能力惊梀。两本都充满神秘感,相当有趣喔。最近都卖的很好,都在书市掀起一阵风潮。我们班上也有很多人在看呢。”
“嗯嗯……神秘感啊,总觉得是个挺方便的词……”
夜月在二年七班,是以一流国立理组科系为目标的班级,班上有三分之二是女生。我是在三年二班,虽然同样以国立为目标,却是文组的。这时,我将从刚才就一直在考虑的事说了出来。
“不过,夜月,为什么这类小说中登场的角色能像算加减法一样,用那么简单的理由就杀人呢?又不是在打仗。我刚看的小说就是这样——虽然我已经好久没看推理小说了——他们至少都会有个理所当然的理由,让我也觉得“原来如此,真是可怜”。不过,也不会因为这样的理由杀人吧。跟算加减法一样……你不觉得至少得像微机分那中程度的烦恼才能使人有理由杀人的动机吗?”
“就是这样嘛?”
夜月有点困扰地说着。夜月感到困扰时的表情很可爱,虽然不困扰的时候也很可爱,不过这时总是觉得特别可爱。
“不过,即使不用杀人事件那么吓人的主题,世上也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是吗?嗯……该怎么说?既然打着“神秘”这个招牌,就把焦点放到那上面不是也挺好吗?”
“历史上第一本被称为神秘小说的书是《莫格街凶杀案》(注六),就跟它的书名一样,内容主要是描写杀人事件,而且还是密室杀人事件。有听说过吧?哥你还是超喜欢它的嘛。就这样,后来作家们在一阵模仿跟模仿作之下,这就形成主要的潮流了。”
“原——来啊,真是简单明了,我又上了一课。”
“反正就是为了流行而虚构的东西,所以像是加减法的程度可无所谓吧。而且我有听说喔,你在国高中的时候似乎对杀人魔还是精神病态,刀或枪等等有兴趣。该说是感受到禁忌的魅力,还是被禁忌吸引了呢?哥你也有这种感觉吧?”
“是不能说没有啦,嗯——该说是想要接触禁忌的年纪吗,还是说该是叛逆期,因为处于多愁善感的时期吧。国高中生的兴趣也不光只有阅读吧……不是吗?的确,我会想去看那些充满暴力的小说,大概也是因为那样吧。不过去抱怨提供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来源不是很奇怪吗……被“恶”所魅惑的孩子们啊。本来“恶党”就有又帅又强的无赖的意思,我虽然从小就崇拜他们,不过现在来看他们不过像失控的小孩。用法国风来讲,就是被激怒的小孩……的感觉吧。结果不光是现在的青少年,因为每个人年轻时都是感觉不到现实主义的现实感的现实主义者,所以都是喜欢荒诞不经的事,只能在虚伪的世界感受现实吧?讲到禁忌,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便是大量杀人、战争、强奸、吃人、背叛、破坏、革命、恐怖活动,还有就是……乱伦吧。”
“唔。”
夜月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大概是对“强奸”跟“乱伦”有所反应了吧。虽然她异常早熟地在阅读纳博科夫(注七)跟谷崎润一郎(注八)的书,不过跟她的阅读经验比起来,现实生活的经验则是少得可怜。夜月一边用手在胸前快速挥动(为了遮羞?)“这、这么说起来的话……”一边强行将话题继续下去。
“失控的小孩,不是就在说你吗?我们一家人都是因为你的关系才需要转学的嘛——”
我虽然想要继续用更露骨的词语来捉弄因害羞而脸红的夜月,不过想想,今天随便进她房间已经不太好意思了。所以决定饶了她,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说:就像是在谈论往事一般。看着夜月,我的胸口有种被揪紧的感觉。柜内夜月,十七岁,我的妹妹。尽管因为我是她的哥哥所以有点偏心——不过,她不管是面貌或身材都相当端正,虽然因为食量不大而显得有点瘦小纤弱,不过身材倒是不差。黑色的大眼睛像是要吸入所有事物般深邃,特别是她那现在被浴巾所包住、一头及腰的长发,真是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虽然这样就已经是满分了,不过还是仅如此,她的成绩也是全年级顶尖的。虽然体育似乎不太在行,不过也绝不会比别人差或跟别人不同。讲她的优点,还真是数也数不清,这就是我的妹妹,柜内夜月。尽管如此,夜月也从不骄傲自大。像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讲话时还很积极主动,不过在其他场合,不管是在教室或社团活动中,她总是后退一步,以谦虚跟谨慎的态度与人应对。就高中生来说,她是个惹人怜爱,并且没有自我封闭倾向的女孩。不过,就像国外古典的朴实抒情小说中才会出现的不可思议且非现实剧情般,这里就有个决定性的理由。
夜月在小学二年纪的时候,曾经受到相当严重的欺负。我虽不清楚为什么会被欺负,不过可能是因为在班上太突出了。有句话是这么说吧:“欺负人本来就不需要理由。”异类总是会被排除,而人们总是需要牺牲者。不管是太优秀或太差劲;跑的太快或头脑太差,全都可以成为欺负人的理由。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一样,特别是在年纪小的时候更明显。这其中并没有道理可言,我也不是当事人,所以不太了解详细的情况,总之,她当时是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欺负。虽然当时身为小学三年级生,比夜月还高一年纪的我,在比较早的阶段就发现已经很幸运了。不过,对心灵已呈半封闭状态的夜月来说,或许已经来不及了。夜月除了稚嫩之外还很单纯。这时,我已注意到得将这种情形打住,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夜月的左脚折伤,迫使她住院,总之就是不要她去上学。爸妈那边我就推说是我们打架的结果。此外,我从夜月那边问出班上五个带头欺负人的同学名字。夜月因为很害怕,所以迟迟不肯说,为此我还捶了她几下肚子,最后总算是让她说了。之后我花了三天订好计划,要对那五个人进行“制裁”。这也就是夜月所说“失控孩子”的起源。我原本以为这是个相当完美的犯罪计划,没想到因为一个叫浅智惠的小孩,而导致事迹败露。这还不打紧,更糟的是那五人中其中一人的家长是家长教师会的人,使得问题更严重了。不过终究我们都是小孩子,所以不会动用警察出马,但也因此我们一家人必须偷偷地远离那里,到遥远的异乡去、陷入被迫搬家的处境。幸好,除了这五人之外,我为了分散注意力,事先袭击了几个人,因此我真的的狙击目标除了夜月之外,并没有被其他人视破。只能算是个失控的笨孩子。不过,把夜月从受欺负之中解救处理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所以也算是个好结局。不过——现在想想,那种行为实在是太低能了。老实说根本没意义。特别是为了帮夜月而把她的脚折断这件事,实在是差劲加愚蠢,当时真想好好揍自己一顿。我会为了妹妹而对欺负她的人施以暴力,就是受了当时看的漫画情节的影响,在加上大
概是混合了孩子气的正义感跟自我表现欲而产生的行为,真是丢脸。要是现在的话,我应该会选择其他更精明的方法才对。不过这也没办法。那时候我只是依照自己的能力在做事,以自己未开化的脑袋和发展中的能力,为了达成目的而选了个当时最好的方法,最后不也成功了吗?那也应该觉得高兴了,去后悔根本没意义。马后炮谁都会放,这就像是推理小说中的侦探所说:“我一开始就知道犯人是谁了。”之后就像是说教一样。后悔是无意义的,“如何打破现状”才是唯一的问题。搬来这里之后,是没有再受到欺负或遇到类似的事了,不过夜月曾经封闭的心,却不曾对我以外的人敞开过。就算是肉体或心灵都已经远离当时的情况;就算是夜月已经出乎意料、平平安安地长到现在了也一样。先不论精神上的伤害,我想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夜月自尊心或自信心就已经完全地被伤害殆尽了。不管是谁,只要有一项能夸耀的事情,就能让他发光发热;反过来说也一样。虽然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不过只要想到这件事,我还是不能原谅那五个人。尤其是夜月的个性,虽然希望她能稍微改改有受害者倾向跟怕生的个性,不过现在温和有带点虚幻感的夜月,我觉得也不差。
“哥,你有在听吗?”
夜月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从她开始讲述过去的事开始,我的思绪就跑到完全不相关的地方去了。我站到床上,稍微伸直身子,手指碰到了天花板。
“那么……”我面向夜月说:“这两本我就借走喽,看完后还你,晚安。”
“耶?要睡了吗?”
“不,我要去洗澡。要睡的是你。”
“啊,这样啊。”
“要一起洗吗?”
“讨厌-不要啊。”
“那就早点睡吧,每天早上要叫你起床也挺累的。偶尔我也希望能悠悠哉哉地吃你做的早餐啊。就这样喽,晚安。”
“啊,哥……稍等一下。”
就在我打算出房门前被叫住了。
“稍微……有点事情……可以讲吗?”
“……?”
夜月的样子怪怪的,不像是有点事情……反而像是要讲重要事情的感觉。已经有好几次想要说却没有机会说的情况,一旦我走出房间,就没有机会可讲。接下来的话题很明显就是如此。不过,我并没有将心中的疑虑表现在脸上,只是会了声“什么?”便走了回去。
“嗯……那个那个……哥哥,可以先跟往常一样吗?”
“好啊。”
我坐在床沿,两腿朝左右打开,夜月从旋转椅站了起来并走向我,轻轻地坐在我左右大腿上。在她耳边像是低语般问着她:“嗯?怎么了?”
“那个——”
夜月的语气跟平常比起来显得更加幼稚。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每次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讲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因为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讲,所以非得要像这样从后面抱着她才行。
“先前课外活动的时候,我到三年级的教室去了。”
“嗯。”
“我看到哥哥了。”
“喔?那时你叫我一下就好了啊!”
“可是……那时候你跟同学在一起……而且好像聊的很开心的样子,我怕会吵到你们……”
喔……我明白夜月要讲什么事了.凭我们兄妹俩的默契,我需要听到最后大概也了解对方想讲什么.接着夜月像是下定决心般,稍微转向我这边问道:
“哥,那个女生是谁啊?”
(呃……这个嘛。)
大概是在讲琴原吧。以现在升上三年级的五月这个时间点来看,其中有机会跟我“聊得很开心”的女孩子,虽然也有可能是病院坂。不过,在百忙之中课外活动的时间,而且是在三年级的教室附近被看到的话,应该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接下来该怎么说呢?“推说忘了名字然后装做不在意的样子”的提案一提出后马上就被否决了,这时候推说不知道名字实在太怪了,而且这样装傻的意图也太明显了。虽然装傻也可以蒙混过去,不过我可不想被认为是故意装傻。
“我同学,琴原莉莉丝。”
“哥你怎么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你跟她有那么熟吗?”
“……这——”
看来是反效果,不对,不是这样,对现在的夜月而言,不管我怎么解释也都是反效果吧。不过话说回来,不好好解释也不行,什么都不说是最糟的选择,只有沉默是不被允许的。
“也没说多熟啦,只是朋友的朋友罢了。那个,我不是说过吗?关于箱彦的事……就是剑道社社长迎槻箱彦。她是他的朋友啦,不是我的。”
“什么箱彦……我没听过啦!”
夜月像是闹别扭似地嘟起嘴来,不过这是好征兆。如果我在那边拼老命地辩解,反而会让她觉得奇怪,看着夜月的反应,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总之,我跟那家伙还没熟到当朋友的程度啦,只是偶尔我会借她作业抄而已。至于你看到的,那个我跟她讲话的现场,只能说是相当罕见的光景了。夜月小姐,您真幸运啊。”
“你叫那个人是‘那家伙’?”
夜月说:
“你们很熟嘛,不管怎么说都……”
“不,不是这样。”
“夜月有点不喜欢哥哥这样……跟其他女生讲话……呢。”
虽然夜月还是用她一贯谨慎的语气,不过她还是明白地讲出来。因为她不是面向我,所以我不知道她是用怎样的表情在说那一段话。我只能再度发出“啊啊……”的声音,一面咀嚼着胸中那股苦涩的感觉。我又再一次,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夜月吗?这不就跟小学那时一样吗?真是的,我真讨厌自己。为什么我要借功课给琴原抄呢,让她被老师骂不就好了吗?让琴原那家伙在课堂上不会丢脸,与让夜月因烦恼而陷入忧愁,我完全搞错这两件事的重要性了,真是因小失大。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无法挽回。我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因为接下来必须考虑的是:“在这里”、“现在”、“就在这里”要如何不伤害夜月的心,
“啊……”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看待目前无言我的我,虽然她还是背对着我,不过夜月连忙慌张地说:“对不起。”
“刚才……我好像有点任性喔?”
“相当任性。”
“相当……”
“超级任性。”
“超级?”
“DiMolto(注九)。”
“意大利话——”
“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了。”
我将至今只是轻轻抱住夜月的手臂稍稍施力,像是要包紧他一般,并将身体紧靠在夜月的背上。我清楚地看见她肩胛骨的形状,虽然夜月是那么地脆弱,但我还是不知不觉地陶醉在她那份像是融化般的柔软中。
“只要是夜月讨厌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你还不是随便进我的房间!”
“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
“我会跟那家伙断绝关系。”
“不,不用那样也……”
“啾。”
我轻吻了夜月的脸颊,夜月因为惊吓而一动不动。这时我将手臂绕过夜月的身体,轻轻地移开并下了床。
“我去洗澡啰,你记得等头发干了再睡喔。”
“那,那个!”
连耳根子都红通通的夜月一边说着,一边抓住我的衣角。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吗?
虽然不只是琴原的事情,或许她连病院坂的事情都知道了。如果这样的话,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可不想因为这样一而遭受不必要的误会啊。
“怎么了?”
“如果只是翻翻书柜的话……也没……”
“嗯?”
“就是进来房间也……”
之后的话因为太零碎所以没听清楚,不过也没有全部听完的必要。我握着夜月抓着我衣角的那只手,说了声“夜月,谢谢你。”“没问题,我绝对不会对在衣柜中放内衣的地方,夜月小心收藏在那里的BL小说(注十)动手的。”
“啊?”
夜月脸色惨白。
“你,你看到了?什么时候?”
“哎呀哎呀。真是让人吓一跳呢。我这个做哥哥的都看得心跳加速了呦。”
“笨蛋!哥最讨厌了!快给我出去!”
“哈哈哈。”
出了房间,把门带上。
走吧,去洗澡吧。
私立樱桃学园在山顶,往学校的山路陡到连不够力的迷你四驱车都爬不上去,因此,樱桃院的学生给了“千年坡”、“晕眩坡”、“心脏爆裂坡”、“只会上升的云霄飞车,往天国的阶梯”等等称号。由于我和夜月上学校要换两班电车,甚至还要换公车,所以早上六点不出门的话根本赶不上第一节课。为了执行早上五点半叫醒有低血压的也月,帮还在半梦半醒的她换制服,在再一起跑到车站的任务,理所当然地我必须在五点前起床。还有,做两人份的便当、做在电车上吃的早餐,全都是我的工
作。因为这样,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得了慢性的睡眠不足症。早上八点十五分,跟往常一样,距离准备钟响还有十五分钟,我们抵达了学校大门。看着即使过了一年却仍还没习惯而气喘如牛的夜月。夜月在国中时期参加的虽然是体育社团,但骨子里完全不是这样,是个标准的室内派。我心想,再这样下去,在上山途中就会有人死掉的日子似乎不远了。
“那么……夜月,回家见啰。”
“嗯。”
“今天也好好念书喔。”
“了解。”
“很好——”
我摸摸夜月的头。
拿出学生证,通过正门内侧的闸门。那里摆着五部像是自动剪票机的机器,跟使用月票一样,把学生证插进去后,学生证就会从另一边跑出来闸门也随即打开。在荧幕上会显示出“柜内样刻三年级08:17”;夜月则是“柜内夜月二年级08:17”,并记录到校时间,所以连迟到一秒都不会被放过。不过这套系统有明显的缺点,因为学校经费不足,所以只有少少的五个闸门,因此在上课钟响前的尖峰时段,就会有一堆学生因为这套系统而迟到。如果没带学生证就更糟了,因为没有其他进入校园腹地的方法,就算有,在校园内到处都有类似的设施——所以结局就是哪都不能去。虽然跟校门旁的警卫讲一声便可以进校门,不过这一整天,真的什么事都不能做。就连用图书室里的电脑、要进餐厅吃饭,都需要学生证。虽然不知道校方是不是对外宣称这就是高科技化,不过要是在使用反面没有相对应的技巧,高科技也跟毫无科技没什么两样,算了,现在大概就是所谓的过渡期吧。在过二是年后,这就变得理所当然,那时候跟现在的我同年纪的家伙一定会这么说:“以前的学校真像是蛮荒地带啊。”而三十八岁的我,则是一边看着这种景象,一边感叹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管历史如何演进,人类总是在重复着同样的事。”人类就是这样,不管何时、不管何处、不管何事……在大楼门口将鞋子换成室内鞋,与夜月告别后,我往东校舍走去。一、二年级的教室在西校舍,中间是教职员室、保健室等等其他特别教师所在的中校舍,东校舍则是三年纪的教室。我的三年二班在四楼,不过连电梯都没有,究竟哪里高科技啦?虽然有点让人沮丧,不过有能如何。将书包重新背好,开始向阶梯挑战。
“嗨,‘Peacemaker’。”
在爬楼梯的途中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没有必要回头确认。“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这个外号吗?”我脚也不停就回了话。“Peacemaker”,如果是找字面上的意思——“和平使者”的话还可以接受,不过在这里带有低俗的意思——“捡破烂的(Piecemaker)(注十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部分的同学开始用这个轻蔑的外号称呼我。而帮我取这个外号的是英文老师,虽然觉得他有点侮辱学生,不过事实上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否认那个外号和我的关系。所以即使有点不甘愿,我还是默认了这个外号。在我默认之后,这个外号就渐渐地被人淡忘,不过还是有些家伙硬是要那么叫我。这个琴原莉莉丝就是其中之一。
“不是很帅吗?这个‘Peacemaker’的外号……”
“吵死了,‘肉的名字’。”
“哇。”
“肉的名字”是琴原一年级时期的外号。我那时还不认识琴原,不过她似乎对那个外号有惨痛的回忆,所以就成了我在此时使用的王牌之一。这个外号的由来,就是从名作《玫瑰的名字》(注十二)衍生而来。(顺道一提,我还没看过这本书。如果到了高三都还没看过,就表示剩余的生命里大概也没机会看了。虽然没办法,不过也挺感伤的。)在大家为了讨论园游会而去烤肉店时,发现她竟然对肉的部位名称异常地了如指掌,因此有了这个外号。有多了解呢?蜂巢胃——牛的第二胃、Harami——横隔膜、五花肉——肋骨边的肉、Puppugi——肺……她本人是相当讨厌这个外号啦,不过我却觉得“肉的名字”这个外号挺酷的。我跟琴原讲的时候,她却说:“那就让给你吧。”结果我笑了,我死也不要。
“是,是,我知道啦……柜内大人。”
琴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我身边,“柜内大人”是我标准外号,从以前就被叫到现在。也不带任何尊敬的意思,只因为我的名字叫柜内样刻(samatoki),所以就变成柜内大人(sama)(注十三)了。这个外号是同学为了挖苦我这个因为不爱惜书本,而没什么朋友的人而取的。看来就算是我这个只想风平浪静地过完校园生活的人,实际上或许也有很多人讨厌我。
“喂,柜内大人,第二节英文翻译写好了吗?方便的话关照一下吧。”
琴原像是要看穿我的心事般,往前走了几步后回头问我。将到主题了吗?虽然比原先预定的时间早了点,但我也该进入主题了。
“喂喂——借我看嘛,又不是叫你免费借,我请你吃煎蛋嘛——我昨天因为电动完全没有时间写,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我可是熬夜在玩喔。现在连太阳都看成金黄色的呢。”
“你把时间用错地方了吧。电玩啊……那种东西我是不太了解啦,该说是不拿手吗……虽然我知道SFX(specialeffects特殊视觉效果)是游戏软体中的略语,不过关于电玩我可是一窍不通。还有啊琴原,我不知道讲过你几次了,虽然我知道讲也没用,不过就算不复习功课,至少也要预习一下嘛。虽然刚考完月考……不过我们是考生吧?而且你的数学成绩比我好耶?我觉得数学行的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我啊。最讨厌那种明明有能力却缺乏干劲的家伙了。”
“啊——那还真是令人丧气,振作点吧。”
“我想说的是——你至少要把规定的作业做好再来学校。”
“若要叫我写作业,我倒不如从校舍顶楼跳下去算了。
“不对吧,应该是与其要跳楼,倒不如去写作业?”
“如果从校舍跳下去,搞不好还会活着,如果去写作业,我可是会死掉喔……就是所谓“灵魂的死亡”。糟糕!一不小心就讲成好像很酷的事情了。啊啊——总之,反正学校教的出了社会一样也没有,不是吗?”
“别跟那些头脑不好的学生讲一样的话好不好?如果照你刚才的讲法,对游泳选手而言,跑步岂不变成毫无意义了吗?”
“你不要认为用比喻来误导别人的人很奸诈,况且我刚才也是随口说说罢了。”
“这样啊,算了,你说的也没错吧。如果你要借英文翻译,那我这边也有点事想拜托你,“肉的名字”。”
“别再叫那个外号啦!”
“OK,那么琴原……老实说,我在考虑要不要和你保持一点距离。”
“啊?”
他的表情仿佛写着“你在说什么啊?”不过就算不是她的男朋友或是恋人,即使是普通的同班同学,不管是谁听到这种话,都会露出那种表情吧。
“英文翻译我当然会借你看,数学笔记也跟往常一样会借你。不过,我们在别人面前讲话,或是一起吃午餐等等……这就不太好。能帮我这个忙吗?只要保持距离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在讲什么啊?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吗……嗯……这……”
我有点被琴原的气势给压倒,看来她相当生气,而且怒气似乎快要爆发了。我有点想撤回刚刚的话,然后跟她说是开玩笑的。不过想起昨天夜月苦恼的样子以及她讲的那些话,又不禁让我犹豫起来。
“那个……所以说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就没关系,可以像以前那样……不过要是像现在这种公共场所……以后就……”
“所以说你要和我绝交?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所以我说不是这样……英文翻译的话……”
“那种东西……怎样都好啦!”
被狠狠地骂了。
“你是白痴吗?如果你这样想,那就随便你好了!”
我还来不及回答,她有再度破口大骂,接着琴原飞快地跑上楼。她明明跟我一样都是回家社的,难道她还有在练跑步?速度毫无减缓,一瞬间就从我的视线消失。我惹她生气啦?事前我曾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没想到真的发生了。这也没办法,我只是在取舍间做了最好的选择。虽然无法得到最好的结局,也只能觉得可惜,不过那终究是个结果罢了。对于无法看透命运走向的我而言,只能不断谨慎地做出最好的选择,并且不让做出的选择失败,只能这样不断持续下去,所以目前的状况对我而言,应该是最好的结果。总之,我已经遵守了跟夜月的约定,目的已经达成,这样就够了吧。我慢条思理地走上了往四楼的阶梯,到了三年二班。我的桌椅东倒西歪,如果不是刚发生超小型地震的话,那一定是被谁踢飞的。连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知道是谁做的。我环顾教室四周想找寻犯人的身影,不过看来凶手已经跑掉了,那家伙逃得还挺快的。
“你又干
了什么好事啊?”
对于我重新将桌子摆好,将散落一地的课本重新放回抽屉的惨状。箱彦不知是不是看不下去而出声叫了我。
“是莉莉丝踢的,而且踢得超猛的,像这样,就像骑士一样,然后砰——乓地一声……”
“因为我总觉得那女人一定是迷上我了,所以我在走廊上推倒她了。”
“不可能——“
“你是说哪件事不可能?是我推倒琴原?还是她迷上我?”
“她迷上你。”
“去你的。”
“难不成……真的是你推倒她?”
“没错没错。”
“样刻你没这个胆啦——”
“喝啊——!”
我一拳打向箱彦的肚子,他也配合我发出“呜唔”的声音,并装出一副被痛击的样子。不过不管他再怎么装我也知道,就算我认真地打下去,他大概也会毫发无伤。箱彦可是有六快腹肌呢。迎槻箱彦,本班班长兼剑道社社长,相当忙碌的男人,壮硕的体格会让人以为他是体育科的学生,他的短发非人健康的形象,是个虽然有威严,却不会带给旁人恐怖感的人,简单来说是个好家伙。此外,班上的人都认为我跟箱彦是好朋友,但这一点说正确却又有点不太正确。箱彦无论对谁都一样平等及友善,不过事实上,能够明显和我相处愉快的大概也只有箱彦。所以对我而言,说他是珍贵的、无可取代的朋友一点都不夸张,他真的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就像昨天跟夜月说的一样,基本上我和琴原是透过箱彦认识的,而我说的“琴原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为了安抚夜月而编的谎言。这跟琴原的个性没关系,是因为我通常不会把跟我认识不满一年的人成为朋友。依这个人规则来推论的话,箱彦和琴原可是完全符合这个标准,毕竟他们两个从这间学校的附属幼稚园开始就是青梅竹马了,所谓“亲密的朋友”一词,就是在形容他们两人吧。接着,该怎么箱彦说刚才的事呢?
“啊,该不会跟你妹有关吧?”
“完全不对,而且是错误至极,你居然回错得那么离谱,真是让我惊讶,你的前世一定是搞错南北极方向的企鹅,或是误信自己有翅膀然后坠入万丈深渊的河马。”
“你啊——”
箱彦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地说:“也该让妹妹独立了吧?”
“……”
“恋妹癖。”
“你别把恋妹癖讲成好像很糟的事情一样,我只是稍微对妹妹好一点,为什么就被贴上了恋妹癖的标戳啊?这把帮联合国儿童基金募款的人,成为恋童癖一样的道理吗?”
“……我想想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在一年级的时候不是交了女朋友,然后马上就分了嘛。我记得她叫滨崎海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也是因为你妹妹的关系吧?”
“……那个啊,我对她本来就没什么意思。”
“溺爱、容忍就是爱的表现吗?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给你忠告,你啊,如果再这样下去,你的人生可是会非常糟糕喔!”
哎呀哎呀,果然是玩剑道的,直觉相当敏锐,有人说剑士的直觉远远凌驾于女性的直觉之上,看来的确如此。虽然不用把错综复杂的事情再解释一遍是很好,不过不顾我的意愿,硬要对我说教我可是敬谢不敏。
“……”
看到我无言——该说是没有反应,箱彦像是对小孩子般,一边说着:“真拿你没办法——”一边束手无策叹着气。
“莉莉丝可是真的生气啰,她啊,还不知道你妹妹事情。”
“可以的话帮我保密,我不想再跟她吵了。”
“好是好……不过这样好吗?”
“等事情平息后我会好好向琴原道歉的,因为我妹妹最近常常出现情绪不稳定的状况。”
“有什么原因吗?”
“嗯……我也不清楚,总之我会以不干涉太多为前提注意她的。”
哪里是不干涉太多啊?箱彦笑了起来。这家伙的笑容总是带着一种爽朗的气息,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像我就蛮讨厌自己的笑容,总觉得给人不太舒服、死气沉沉的感觉,虽然我觉得要是我笑得很自然的话,应该不会是这样。预备钟响起,箱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在上课钟响前,琴原从前门回到教室,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就回座位开始和附近的朋友聊天。看着她若无其事地笑着,刚才和我的争执似乎都烟消云散了,真令人意外,或许把我的桌子踢飞的同时,她的气也消了吧,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不久,池岸导师过来交代了一些事项,今天跟明天,全校的学艺股长放学后得到中校舍的第二会议室集合,要为下下个月就要来临的园游会开会。夜月正是班上的学艺股长。池岸老师离开后,第一步节课的历史老师来了,由于我在历史课本发下来的三天后就把课本全部读完了,所以上课不用那么专心也没关系。我一边想着,一边把昨天向夜月借的书(杀人魔那本)藏在课本后面,开始读起来。在樱桃院学园中上课看其他书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成绩达到标准且不吵到其他人的话,不管是谁都不会有怨言。不论对老师还是学生,都可以说是好环境。这本书的角色果然又是像算加减法一样杀了一大堆人,杀人仿佛是让人心情舒畅的事情般,这一点无论是资深作家或新人作家都无可避免。不过这也很理所当然,因为新手是读老手作品长大的,而且管他是用加法还是减法,正因为是推理小说,所以要是没死人的话就完全无法开始嘛。不过,万一不只限定于推理小说呢?仔细想想,应该不是只有推理小说作家才特别缺乏生命观吧,而且这也不是生命观的问题,只要打开电视,就会发现那里才是暴力与死亡的宝库,而且不管漫画、电视节目或电影全都一样。现在只要有小孩子犯下案件,一般人都会先联想到是受漫画、动画或电玩的影响,不过的确如此,就像我,小时候会犯下案件大多是受到漫画、动画或电玩的影响。其实就算是大人,本质上不也是一样?在电视节目或报纸或音乐影响下,大家都喜欢暴力,这也可以解释成“道德毫无发挥影响力”吧。这就是所谓的悖论(显然自相矛盾的陈述),因为喜欢暴力所以偏向暴力,这种道理与经常被谈论的恋爱至上主义相同,电脑网路工程技术发展规律到目前为止的原动力是战争和性欲,这更是不必再被提出讨论的。恋爱与暴力,总之就是人类的两大需求。所以说“这个世界含有暴力场面及怪诞表现”也可以成成立啰?算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错。
让我扫兴的是,这本书居然还有后记,而且还是用异常和善的笔调写成的,因为小说内容还算不差,所以这篇后记让我有种落差感。描写杀人魔的暴力行为与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情境的作者,用将近两页的篇幅来写他最近养变色龙近况,“小龙真是好可爱好可爱喔!真的会变色耶,把我吓了一跳。”看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其中或许含有像我们这种见识浅薄、如砂硕般的小鬼所无法了解的高尚知识及深远涵义,而不敢妄下评断,不过要我老实说的话——这家伙是白痴吗?这不就是跟在最后哭泣忏悔的犯人或突然讲起大道理的侦探一样,是某种程度的挡箭牌吗?“我虽然写了那么残忍的东西,不过实际上是好人喔。”别开玩笑啦!管你这家伙的人格怎样,身为表现者时就给我把人格什么的丢掉!作者不过像是电脑的其中一个周边设备罢了,连替变色龙取个小龙的名字都差劲。明明还不成气候,却在谢词的部分表现得那么骄傲,难道你觉得礼仪是只要嘴巴说说,然后用来表示自己很有礼貌的工具吗?还是你想让大家都知道自己跟大人物一起工作?你这家伙简直跟在报告最后填上自己完全没看过的参考资料的大学生没两样,真令人看看不下去。真是的,我觉得这家伙大概没救、无可救药了。不过——小说部分很有意思,谢谢您,我相当满足。看完后把书收到抽屉里,将目光转回课本上,不知何时已经上到下一页了。我翻到下一页,发现了留在书页上的涂鸦。
午休时请给我过来这里。
相当漂亮的字,尽管字再怎么漂亮,涂鸦还是涂鸦。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病院坂干的好事,应该是趁着一大早还没有人来教室的时候,拿出抽屉的课本写下的吧。若是想要传达讯息,只要夹封信就好,更何况现在也有手机这种连哆啦A梦都会吓一跳的便利道具,用那个不就好了。不过这种理由对病院坂是行不通的,她大概是想看看我在上课中,而且是毫无防备地拿出课本后,突然发现留在里面的讯息的反应,一定是这样没错。虽然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而我也没因为课本遭涂鸦而更加爱惜课本,不过再不让她收敛一点的话,我也担心病院坂渐渐食髓知味后会干什么什么无法收拾的大事,因此无视她的邀约或许也是好事。不过,由于刚才和琴原吵架让我的心情有点低落,借由她过滤一下烦闷且杂乱的心情也不是件坏事。该怎么做呢?
1.去见病院坂。
2.无视这回事。
好像选哪个都没差,而且也没有必要迷惑及烦恼,不对,连现在马上要做决定的必要都没有。在午休之前慢慢考虑吧,用自己所有的能力,做出最好的判断
。
我选了第一个决定。
出了教室,利用电梯来到中校舍,樱桃院学园的保健室就位于中校舍最深处。有一名常驻咨询师兼校医,里头有五张床,不过在一字排开的床铺中,最中间的那张是经常被占领着——病院坂黑猫占领了。三年七班二十四号,病院坂黑猫,虽然像是身经百战的魔鬼般不吉利的名字,不过请不要吓到,这就是她本名。根据我的推论——有着奇怪名字的人,他的本性一定更加奇怪——这个理论用在病院坂身上真实一点都没错。穿着跟女性魅力八竿子打不着的运动衫,并用上半身挺直的姿势看著书的病院坂,注意到我进来保健室后便发出“嗨嗨”的声音并向我挥手。这时,我连书的标题都没看完,这本书便被她丢向一旁,从床上掉了下来。这家伙,看来也是没什么朋友那类型的。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我今天一整天都满心期盼着你的到来呢,虽然我这么说说你应该不会相信,不过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喔。虽然我试着期待你会因为我们的友情而在午休之前的下课时间过来,不过我期待落空了。但我也不会因此而刁难你,你就放心吧。”
“你还是一样啰唆耶。”
我坐到床边的折叠椅上。校医国府田老师经常不在保健室里,并不是说她不认真,而是太认真了,所以常常到出去工作,因此这里与其说是保健室,倒不如说是她的办公室。至于要是真的有人身体不舒服或是受伤来保健室时该怎么办?那时反而是由常驻保健室的病院坂来替他们治疗;至于病院坂为什么会常驻保健室?她是个拒绝上学(注十四)的儿童——虽然现在只是换到保健室来上学——这里就是她的学习场所,仔细看刚才被丢到一旁的书,那似乎是物理课本,像这样将书本丢到一旁对她而言似乎没什么关系。
“到底有什么事?”
“喂,一定要马上就切入正题吗?连叙叙旧的时间都不给我吗?真实冷淡啊。你等一下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方便的话可以讲来听听吗?看你那么焦躁,虽然我不是很肯定,不过一定不是为了等一下的数学课。”
“没什么——不过是很想看一本书。”
“今天早上你与琴原的争执,不就是使你极度焦躁的主要原因吗?这么是我的推论啦,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还是没变,有秘密都逃不过你的耳朵。
去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完全没有意义。病院坂说过,校园内容易收集情报的场所,保健室仅次于办公室,这点我虽然也不是不了解,不过病院坂应该不是为了收集情报而特地待在保健室吧?知道没什么好炫耀的。
“大概又是为了你妹妹吧?样刻,虽然我认为你的恋妹癖已经到了有点脱轨的程度,不过这终究是我那些微的脑细胞推出来的结论。事实究竟如何?因为我非常喜欢变态,所以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但可悲的是,那些缺乏理解力与想象力的可怜普通人可不是那么想。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恋妹的偏执狂、不折不扣的Piecemaker。迎槻不是用他天生的热心一直在关心你吗?哎呀,从你的表情看来,今天早上他跟你讲了些什么吧?好久以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不过迎槻真是个善良的男人。正因为他有着令人景仰的慈爱心,所以才会照顾像你这样的变态。你不觉得你应该对他表示更多的感谢吗?”
“你是我良心具体化后的第二人格吗?别多管闲事了,饶了我吧。”
“不过事到如今,要是不管你那些闲事,你可能会死。我现在可不希望你死掉,不管在形而上还是形而下。虽然我那些话可能会给你带来困扰,不过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我少数的朋友之一才会这样讲。”
“今天早上箱彦也是讲过类似的话。”
“哎呀呀,那还真是光荣。这么说来我也有近乎他万分之一的善心吗?所以我可以对自己感到一点自豪啰。回到主题,你还有意思要与琴原重修旧好吗?”
“有啊,不过不等一段时间恐怕……”
我冷冷地回了她。
“病院坂,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要跟我讲这些忠告,才在我那比性命更重要的课本上涂鸦吗?”
“你脑袋只是为了长头发的床苗吗?要提出反论前请先思考一下好吗?我在你课本上留下讯息的时间是没有人在教室的早晨,那时候我应该不知道你跟琴原吵架吧?还是你认为我有预知能力呢?
“啊啊。”
没错。病院坂无法进入人多的地方。想要在我课本上留下讯息,非得在没有人的时候。我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注意到了,看来是突然扯到与琴原的争执,让我思绪有些混乱了吧。
“你跟琴原的事情原本是待会才会问到的事,当然,刚听到这件事时我的心情还小小雀跃了一下,因为我能拿来取笑你的题材又多了一个,不过我找你来是为了别的事。”
“喔——什么事?”
“在这之前我有话想问你……不,是想听听你和琴原吵架的原委。根据我的推测,你会和别人吵架除了因为你妹妹,不会有其他原因,这点是不会错的。但依我差强人意的思考能力还是无法推测出那埋藏在深处的细节。如果你也有迎槻的百分之一、和我相同程度的同情心的话,你应该不会吝于告诉我吧?”
“……是没差啦。”
我将昨天与夜月的对话,抽去其中细微的感情,将给病院坂听,病院坂像是很有兴趣似地,笑嘻嘻听我说着。虽然我也注意到平常她就相当多话,但和她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病院坂黑猫,实际上除了会说话,也是个相当好听众。在我讲完之后,病院坂突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这家伙实在是超有趣,我笑得肚子都快裂开了,所以我也很有可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成为你妹妹的嫉妒对象啰?你已经是个标准的变态了,没想到你妹妹也不输你,是极度的恋兄癖。平常总是摆出一副连虫子都不敢杀死的老实样,没想到居然会说出那种话啊。”
“喂,再说夜月的坏话我可不饶你。”
“啊啊……失礼了。我向你道歉,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让你感到讨厌。虽然有可能会被你误解,不过也不得不先跟你讲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一个人会像我这样,为了受你喜爱而每天努力不懈吧?我为了不影响你的心情而封印起来的无数言语,大概有好几个东京巨蛋那么多吧,虽然我想趁有空的时候来清点一番,不过可能需要好几倍的时间,至少一个暑假都不够。”
“不过没关系,至少我知道现在对你说什么都没用。”
我刻意演出叹气的动作,跟病院坂顶嘴一点意义也没有。
“就这样?这就是你叫我出来的理由?”
“嗯,虽然事情演变成如此的确令人惊讶,不过我一开始就是想谈同样的话题。接下来你听到这件事后,或许想感动得想亲吻我的靴子,不过现在并没有必要,所以请容我在此提前拒绝。我可是不想受到你那已和你那种关系的妹妹的怨恨,而且我也只是想和你共筑清白的男女友谊关系。”
要不是你那绕了一大圈又夸张的暗示,还有如果午休时间无限长的话,我是可以奉陪到底啦,不过你是不是打算在《匣子的失乐》(注十五)中客串出场啊?病院坂,如你所说,接下来的数学课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棘手的科目,但是我也不拿手,不过数学毕竟是我喜欢的科目。如果你能放过我,我想回教室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不好意思,我只能用那种讲话方式来保持自我。不过为了你,就算有点勉强,我也会以快速结束这段话为目标努力试试。当然这需要你的协助,所以才会变成你来推测我真正想讲的话,因为我们两个基本上就是最好的搭档,两人三脚总比一个人跑得快。”
“所以呢?”
“你不觉得奇怪吗?还说你的脑子里已经有了某种神经网路,只要你妹妹讲什么,你就会条件放射似地全部相信呢?”
“……?”
突如其来的话题……我想应该不是这样,不过,我不懂病院坂想对我讲什么,她指的是某种事吧?是指我听从夜月的话,而和琴原保持距离那件事吧?不对,总觉得那件事又有些微差异。
“……虽然不是很了解,不过你是想说夜月对我说谎吗?”
“说她没说谎虽然没有超出事实的好球带,不过不过已经可算是个内角低球,所以可能会被判成坏球。算我拜托你,仔细想想嘛,我可是对你有相当的期待喔,所以别让我失望。身为二年级的她,为什么会到三年级的东校舍来?虽然说是课外活动时间,不过没有一定要到这边的教室来吧?因为课外活动都是使用中校舍那边的教室。”
“啊……”
没错,她没说我还真是没注意到,这的确不太对。我就是这么迟钝,难怪会被病院坂取笑。我升上三年级才不久,现在能注意到还不算晚,不过,她这个在保健室上课的人竟能做那么明显的推理。
“这么说……你是认为夜月特地跑来三年级的教室,只为了见我一面?”
“不对,不是那样,从你刚才的说词听起来,一个消极有谨
慎,讲得白一点就是胆小的人,她没有胆量一个人到三年级校舍来的。这样事情就很清楚了。是否有人跟她讲了什么?”
“哦哦……”
依照夜月的个性来看,如果是从别人那里听到“那些话”,就有可能为了怕给对方添麻烦而想要自己去看看。昨晚夜月就给我这种感觉。我与琴原只是“朋友的朋友”,甚至还不到“朋友”的关系,怎样都不会让夜月那么不安。但如果夜月听到的是被渲染的事实,我就可以理解。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提供情报的人到底是谁?从环境因素来看有可能是三年级生,还是其他的二年级生……?一年级生或或老师的可能性虽然很低,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如果真要怀疑,好像每个人都有可能,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出犯人。
“不管是谁,那家伙也太多事了吧,真是给人添了个大麻烦啊!”
“这样喔?”
“没错,最让我生气的是,居然在不知道的状况下被自己摆了一道。不对,我的事先不说,重点是夜月。夜月从小依赖心就比别人强,而且非常害怕我被抢走。”
“既然是从、小就这样,那你应该有准备什么对策吧……我是想这么提醒你啦,不过午休只剩下五分钟了,我们下次再聊,我想你应该也好打算尽全力去处理这件事吧。我好渴,是空气太干燥吗?那边虽然有茶壶,但可不能随便使用它。国府田老师虽然也是个好人,但……该怎么说呢,她很严格。我曾未经许可就借了点茶点来用,结果被她痛打一顿。连我这种特殊学生她也一视同仁,反而让我对她有好感,不过这似乎不太符合现代的校风。我曾想过可能是某大学医院出身的经理让她变成这样,不过她的作风还是有点让人担心啊。”
“我反而比较担心你。”
“好高兴喔!我现在完全收到你的担心了。虽然不是太大的鼓励,但是我觉得现在要我去搭尖峰时段的客满电车已经不会怕了!……虽然我是不会去搭啦。”
“你要讲的就这些吗?我整理一下:‘灌输夜月奇怪消息的家伙似乎就在某处’……”
“虽然不是标准答案,但也差不多了,真不愧是样刻,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再说的具体一点:‘灌输奇怪讯息的人是谁,我已经知道了’。”
“耶……?”
“二年七班数泽六人,就是他。”
病院坂像是在期待我的反应似地,一边露出微笑,一边念出那名字。数泽六人,没听过这个人,但从名字判断是个男的,这点不会错。二年七班,跟夜月同一班。此时我体内某处的危机探测器一口气亮起了红灯。
“可惜这并不是经过精辟的推理,只是我获得的情报。从好久以前就有个一直骚扰你妹妹的家伙,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没什么事却三番两次跑到三年级的教室来——这又是另一个原因。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社团活动的关系,不过高中生之间本来就容易传播谣言,看看我只是躺在这边就能偷听到大部分的情报就晓得了。虽然缺乏直接证据,不过会特地去讲那些话的人我想不出第二人,所以这个人就是数泽不会错,这就是我的结论。”
“但是,为什么?”
“捋清疑点的工作就请留到最后再解决吧,反正你妹妹都已经那么黏你了。和你不同的是,她的恋兄癖已经快被发现了。你不知道吗?还是说你根本不觉得?因为你妹妹开口闭口都会提到‘哥哥’,接下来,虽然很可惜,但向你证明我们之间友情的情报也到此为止了。虽然我能给你的只有这种程度的东西,不过作为在你课本上涂鸦的赔偿,也够一笔勾销了吧?”
“其实我可是很在意这件事喔。”
“嗯……够了。”
病院坂露出“那太好了”的表情,高兴地眯起眼睛,一边笑着一边说:
“关于数泽的事,迎槻应该比我还要清楚,不妨去问问他。他一定能帮的上忙。”
“箱彦?为什么?”
“数泽是剑道社社员。先前我提到的‘社团活动’就是这个意思,迎槻是剑道社社长啊。此外我也忠心期盼,你千万不要闯进二年七班并且暴力相向。我会事先告诉你,就是为了要制止你的暴行。因为我觉得从我口中讲出来的话,你应该会冷静接受,虽然我可以任由谣言去传,不过我弱小的心灵可不能忍受这种遭扭曲的事情发生。‘绝对要怎样’的要求太夸张所以我说不出来,不过也请你在自己的限度内,在做的到的范围内,不要乱来。这是我一辈子的要求,请你铭记在心。”
迎槻箱彦与琴原莉莉丝两人似乎从小学就一起学剑道了,琴原是初段,而箱彦是二段。但琴原在国中退出社团时就放弃剑道了,退出时她这么说的。
“刚升入三年级时,有件我无法接受的事。男子剑道于女子剑道的待遇完全不同,男子剑道社获得相当优厚的待遇。或许事实上不是那样,但我当时一直有这种感觉。最后我忍不住直接向老师反应,却挨了教练的骂。‘在体育界,特别是竞技界,就是独断与偏见的世界,如果讨厌受到歧视,就滚回家里好啦’,他是这么说的。”
“那老师还真直接。”
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些事,但刚听到这些话时候的我还是愣住了。在我的印象中,在体育界,剑道是在相当严格的规律下进行的运动,没想到实际情况虽不中亦不远矣。
“不是这样,当然我也有错。总之那个年纪就是想对许多事……特别是学校或老师,对那些体制单位提出抱怨或反抗嘛。总会说‘老头子的说教就省省吧!你们说的都太无聊了,也听听我们的意见吧!’之类的话。就是因为年轻的关系。其实只是单纯地想获得老师的称赞——”
“反体制啊,我了解了解,年轻时每个人都一样。我国中的时候也讲过类似的话,不过对象不是老师而是学长。有一群总是摆出一副伟大学长姿态的家伙,他们只是为了一洗自己在一年级被欺压时的怨气,才把气都出在学弟身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篮球社在表面上虽然作风远比剑道社开放,不过毕竟是体育性社团。我那时就对他们说:“要讲过去的辉煌战史能不能退休后在讲?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机警的妖怪们该回来啰,学长们。”结果就被用球鞋狠狠揍了一顿,当时太年轻了……”
“我才没像你那么惹人厌呢……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可是很了解你那些学长们的心情,那应该跟年纪太轻无关吧……而且你也不是抱着‘想受称赞’的心情而去做那些事吧。”
“算了,反正有很多原因啦,反正是一群我不想提起的学长们。如果社团搞成像军队还好,但如果搞成像交谊厅的话,那就糟透了。琴原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放弃剑道的啰。”
“不对,不只是那个原因,还有剑道社的面具、护胸、护手和腰垂,全都又臭、又紧、又脏。”
“3K(注十六)啊。”
没错,尤其是臭——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起练剑,我的剑法简直就是箱彦的翻版,虽然一起练剑会这样,不过我最讨厌这样。其实我不晓得为什么会讨厌,但我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是次一等的翻版。”
“不过,生长在相似环境中的青梅竹马……这又回到那位老师珍贵的论点了。不过,女性与男性相比,‘力量’方面本来就是比较弱,这是天生的。”
“也许吧,不过我想那位老师讲这些话并没有任何恶意,至少,他不是要你放弃剑道吧。女性在反射神经或其他方面比较优秀,所以他可能要你改变风格吧?”
“这方面我一直都很清楚。不过现在才想要改变一直以来的风格。我觉得啊,那比身为一个翻版还要来得辛苦。”
“还真敢说啊你。”
“还好啦。”
不管如何,琴原最后放弃了剑道,而箱彦则持续练剑,并以‘突刺的箱彦’的名号在系内打响名声,在高中剑道界也相当出名。琴原则是回家社,在玩乐及念书间取得相当的平衡,就像是“拥有能力却没有目标的高中生”,我感觉她似乎成了那种人的样本。独断、偏见与歧视,如果会有像琴原那样的被害者,也一定会有像箱彦那样的优越者。就像夜月被欺负后,她就有可能成为班上受欢迎的人物。每一件事都不同的面,所以去讨论所有事情的动机或是目的毫无意义。
第五节课是数学课,我将木坂老师写在黑板上长长的公式抄到笔记上。我一边听老师讲解那条公式,一边将视线转向箱彦。他在睡觉。似乎是连日来的社团活动使他过于疲劳,所以才会大白天睡觉。接着望向琴原那边,突然间,我们四目相对。琴原虽因为惊吓而张大了眼睛,但随即将视线转回课本上,正确地说应该是转回夹在课本中间的漫画书上。完全不用预习、复习,琴原的数学成绩也一直保持在九十分以上,所以数学课对她而言就是看书时间。虽然他的座位只在我前面三个座位的距离,不过还是看不到她在看什么漫画。不过,如果是接着昨天看的,那应该就是《HIGHSRORE》(注十七)第二集吧。我原本想等她看完再借来看,但看琴原快速移开视线的样子,想必她还在生我的气。看起踢飞桌子的行为并不能让她消气,我想
也是。本来想向她要回上星期借的西冈兄妹的书,现在最好放弃,因此我连以还书的名义找她讲话都行不通了。会跟她四目相对不是琴原先朝我这边看吗?或许只是她刚好转头,而不是她真的想回头看我。
第五节课结束,我正将课本及笔记收到抽屉并准备主动出击时,箱彦朝我走了过来。
“柜内,午休时你去哪了?原本想找你一起吃饭的。”
“嗯?跟琴原吵了一架后,再一起吃饭不太好吧?所以我在第四节课中间就吃完了。”
“就是因为吵了架,所以才要利用吃饭时间和解啊……你们两个真是孩子气。那么,又是去病院坂那?”
“是啊。”
箱彦一边点着头,一边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我是不太想批评你的人际关系啦,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跟那种人太亲近。我之前也应该跟你说过了,病院坂那个人怪怪的。”
“太过分了,你居然对我最好的朋友说这种话?这是你的偏见吧,反正你看她是在保健室上学就瞧不起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这个人不太正常嘛。”
“这种事我很清楚。”
病院坂和箱彦与琴原一样,都是从附属学校直升上来的学生。就算他们彼此不认识,也应该听说过病院坂的传闻。只要是与病院坂黑猫有关的传闻,没有一个会让人听了心里舒畅。病院坂在保健室上课的经历十分丰富,而且成绩也是全学年第一,要不是仗着樱桃院学园创校以来的秀才的名号,早就遭到退学处分了。这种身份当然也容易遭来人们——不论老师或学生——的好奇心。
“不过,你不觉得光靠臆测去评断事物不太好吗?再夸张的事,也有可能是积非成是的结果,不是吗?”
“臆测……或许吧。”
箱彦显然不太能接受,并开始支支唔唔起来。有点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感觉,在这个行事豪爽磊落的男子身上显得更加稀奇。不过现在可不是热烈讨论病院坂的时候,到第六节课只剩下短短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了。
“喂,箱彦,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可以吗?”
“什么事?”
“你是剑道社的社长吧,我想问问二年级的数泽六人这个人。”
“数泽……?”
箱彦皱起眉头,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数泽怎么了?”
“只是想问问罢了。”
“……好吧……”
箱彦还是不改那一副不太能接受的神情,但似乎没有要继续追问的意思。他一边像在思考般将手抵在最边,一边谨慎着用词后继续说:
“老实说,不算什么好人。”
“哦——还真是实含蓄的说法。”
“毕竟他是我们社上的正式选手嘛,该怎么说呢……应该算是主力选手吧,比赛时担任先锋,在个人赛中也有成绩。还听说校际比赛时别校的选手都称数泽为‘RandomingRumble’。”
“‘无法预测’……吗?一介高中生就有了名号,看来他相当有名嘛。”
“如果直接翻译的话,应该是‘混沌的乱数’吧?指的是他带给人的感觉,以及他的剑法都非常难以预测,该说的是看不清他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吧。主要是他的剑法相当刁钻,高中生的剑道基本上都是以上段或中段的持剑法居多,但数泽却是采取正面向右举的‘八双’持剑法,这就是很难对付了,加上他的脚步又相当轻巧。这应该是他的天性吧,该说是轻巧还是凌乱呢。所谓的‘继足’你懂吗?”
“那些专门术语我不懂啦,而且你跟我讲那些持剑法等等具体的东西,讲再多我也不会有感觉,我可是连竹剑都没碰过。我只简单问一句,你跟他谁强?”
“这个嘛……每个人都会说是我吧。”
“还真是有自信啊,‘突刺的箱彦’,大人。”
“别那样叫我……”
“‘突刺’在剑道中似乎是被禁止的攻击方式,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招式,不过正好与他的姓氏念法相同(注十八)。也由于这个名号,箱彦一定也让对手饱受不必的恐怖吧。不过不管是我的‘Peacemaker’、琴原的‘肉的名字’,我周围的人好像都没有人因为外号而受惠,所以我才想要像‘RandomingRumble’那样帅的外号嘛。
“那他个性如何?”
“剑道也是修养精神的一种方式,但总有人无法发挥效果,而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打扫时、练习时都溜走、连晨练都不来。非常偷懒不过这家伙却对四月刚进来的新生摆出一副学长的样子,最后才知道原来是想对女社员下手。看来他这种恶习不只在社团里有,连日常生活也一样。其实他长得不差,也好像挺会玩的,在这学校算是稀有动物……不,就某种疑义而言,他还蛮适合这所学校的。算是文武双全……吧,有运动细胞、头脑也好,只不过关于他的个性,我实在无法找到正面的形容词去赞美他。说真的,他是个棘手的人物。”
这样听来,状况似乎比想象中更危险,我渐渐可以了解病院坂为何要特地把我叫出来,并告诉我事实了。
“算了,你告诉我他的外表特征吧。”
“一头金色短发,体格并不太壮硕,有点像细线一样纤细……第一眼看到他或许还会错认为女孩子,不过要是穿着制服,应该是不会认错。”
“了解了,谢啦,很有用的情报喔。”
“……怎么了?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人啊?……啊,该不会又是和你妹妹有关……数泽也是七班的学生嘛……”
被发现了,知觉真是敏锐。
“数泽对你妹妹出手了吗?”
“还没有……不过,情况有点危急。”
“你打算怎么做?”
“没什么,只是以哥哥的身份,好奇地注意一下罢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啦。”
“什么添麻烦,我不是这个意思……”
“喂,你该回座位啰,我们学校再怎么提倡放任主义,下节课可不是能让睡睡就混过去的,毕竟是村上老师的课,虽然我没差。”
“啊啊……没错。”
箱彦仍旧不安地看着我,不过已经回到座位上。因为村上老师是学校中少数讨厌箱彦的人(他认为格斗性社团的社长都没什么前途),要不然光凭我这么说,是无法让箱彦不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接着,我开始思考。问题的全貌大概了解了,至少数泽似乎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绅士,光凭这个“至少”就足以构成我行为的动机了。或许会演变成一天或两天的长期抗争,所以不必急与这一分一秒,至少没有急到有跷掉下节课的必要。首先要好好想想,然后拟定对策。既然是箱彦率领的剑道社正式选手,运动与格斗能力应该都不差。如果莽撞地跟他起冲突,事后遭到报复时可是会出人命的。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就算谈论“目的”这个名词毫无意义,也要尽最大力量,做出最好的选择。我并没有忘掉病院坂的忠告,任由愤怒或类似的感情而行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这时,我想起人们提到的天鹅的例子,天鹅表面上看起来虽然优雅,但在水面下的脚可是拼命地在划水。不过这个比喻有错,只要看看清澈的水中游泳的天鹅就知道,其实在水面下的动作也只有优雅二字可以形容,流畅中带着灵活,从上到下都是整齐划一的动作。虽然有写人这时就会摆出一副理解的样子说:“有些事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获得回报。”不过不是这样,有努力就一定会有成功。如果不成功,那就表示之前所做的努力不是努力,不过只是白费力气。我再度分析现况,一口气将现阶段能想到的选项全部列出,并逐项检讨。最后将剩余的选项并列起来,互相检讨比较一番,这种二选一的工作最花时间了。结束这项作业后,我吐了一口气,就这么决定吧。之后最重要的是不要着急。为了冷静下来,就暂时转换一下心情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拿出昨晚向夜月借的第二本书(超能力惊梀那本),夹在课本中间开始阅读。意外的是,这本书居然没有像制造纸屑一般那么简单就杀人的情节,反而是书中许多角色在被预期会死掉的情况下,都奇迹加偶然似地存活下来了。我开始有点怀疑这作者是不是太仁慈了,不过,这还是无法否定这是本充满暴力的小说。毋庸置疑地,我现在看的正是一本很有意思且很久没看过的小说。字里行间似乎能透出作者的冷静机敏,虽然知道一切都是作者计算好的,却又不让读者得知他如何计算。完全不能了解作者在想什么,也无法将他的思考做因数分解。并不是不了解脉络或原剧情出处,而是从文法构成上就不一样。我完全沉浸其中。阅读中我完全忘了数泽这个人。如果这本小说出现在国文科的考卷上,我的的确确只能拿七十分吧。看来这个作者是使用了《梦十夜》(注十九)中的第六夜的笔法。并不是思考后再下笔,而应该是先写下一些东西,才会去思考。
“……接下来。”
我是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最好的方法随时都存在着,让我不得不去意识它。第六节课结束,最后是导师池岸先生的时
间,没有特别的联络事项,起立、立正、敬礼、老师再见。我背起早已收好的书包,飞也似地离开教室。此时,我与琴原擦身而过,当然双方都没有说话,气氛真差,但我现在连意识这种气氛的时间也没有。离开东校舍,朝一、二年级的西校舍前进,走上三楼,二年七班就在那里。真不愧是以明星国立理科为目标的学生——通称“七班生”的班级,下课速度也很慢,从门上的窗子偷偷望去,大家都还坐在位置上听老师讲话。但如果能因此让数泽慢一点去社团,这点倒是不错。七班生——成绩在全学年前几名的夜月当然会被分在这一班。但在高中之前,我和夜月都是上普通的公立学校,直到升国二时,夜月的学业成绩竟突飞猛进,后来在家庭会议上,出现了这一个议题——为了让她优良的智能得到发展,需要更适合的环境,与其去上公立高中,倒不如把目标放在明星私立高中——提出这个意见的是爸妈,而我也表赞成。虽然我觉得头脑好到一定程度以上的人念哪边都没差,但我认为这间樱桃院学园的校风(无干涉放任主义)或许很适合夜月。当时只有夜月反对,问她为什么反对,她只说“想跟哥哥念同一所高中”。看来她一点都不想和我分开,就这样,我也只得在国三的七月(注二十),硬是把自己的第一志愿改成了樱桃院学园。但是为了妹妹的未来着想,把自己学力测验的成绩提高五分根本不痛不痒,我也不认为这对夜月是过度保护。我是不是太宠夜月了?不论是这件事;或是像我“现在”、“这样”站在这里。不过后悔做了那些事的念头,也只有“现在”会出现,老实说毫无意义。因为那时只能那么做,而现在,也只能这么做罢了。
终于下课了,学生们开始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我也下定决心走进七班。虽然之前进出夜月的房间已经有好几次,不过进到她的教室还是第一次。很快地,我发现了夜月的身影,而有个金发且不高的男子,就站在她身边。身高体格跟夜月差不多的男子,像是在逼问夜月似地靠在她身边。
“喂。”
快步走去,并将手放到他肩上。
“你就是数泽吗?”
“嗯?”
数泽转过头来,用他那充满特色、下垂的眼睛瞪着我。虽然我的动作也是半斤八两啦。
“哥哥……?”
夜月的语气中带着惊吓,而数泽则是明显地发出“啧”的不满声音。他似乎对自己与夜月的对话被打断感到相当不高兴。真是容易了解的家伙。
“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在学校里夜月果然不会用名字来称呼自己。我则是向夜月摇摇头,表示不是要找她。
“我找数泽同学有点事。”
“啊?老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你是没听到吗?”
不称我“学长”,而是用“老哥”来称呼我,这让我确定了数泽就是灌输夜月那些不必要事情的主使者,真是个令人困扰的小鬼。面对数泽的问话,我沉默以对,碰上这种人连讲话都是浪费时间。我不是来这里吵架的,也没有打算与数泽进行思想对抗。对于这种认为自己比较优秀、看不起别人的人,与他们讨论事情只是徒劳无功。
“喂喂——柜内,这个人是来干什么的啊?”
看到我不发一言,数泽便将矛头转向夜月。看着他像似捉弄人的态度,以及对夜月说话时嘻皮笑脸又过分亲昵的语气,一再刺激着我心底最狂暴的部分。
“老哥,你该不会是来说‘不要对我妹妹出手’这类话吧?现在早就不流行那一套啦,你在激动什么啊。”
“……果真如此。”
“啊?”
糟糕,我想起箱彦说过他很棘手,但他没跟我说他有多棘手。我揪住比我矮上许多的数泽的领口,用力将他举了起来,数泽现在才吓到,并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毕竟我连思考的时间都没给他。
“你不明白吗?那我就教教你吧,数泽同学。因为过度愤怒而精神崩溃到无法活下去是最近流行话题喔,现在正是学习的好机会,恭喜你啊。”
我顺着手腕的力道,毫不留情地将数泽撞向附近的墙壁。如果真的是剑道社的正式选手,应该不会这样就受了伤,虽然让他受伤也没差,不过可能会给箱彦添麻烦。
“真糟糕,现在的小鬼连《发条橘子》(注二十一)都不看吗?多看点书吧,高中生。算了……数泽同学,我今天只是来给你个忠告,我可不想动用我的减法。你应该了解有些人是你怎么计算都无法预料到的吧?”
“呜……”
“是不是有学到些什么啊?如果你再用那么骄傲的口气跟学长讲话,我可是会把你手机电话簿里的所有人……一个不剩地……从你的记忆消掉喔,怎样?到了那个时候就麻烦了,数泽。”
“搞什么……搞什么啊!我可没惹到你吧——”
“跟我家人有关喔,跟我有关系的那个人你应该认识吧?怎么样,数泽,你如果不在乎生死,就不用那么麻烦了,还是说你开始想要对我和善点,很好,刚才‘我讲的’有听清楚了吧。”
“……我、我知道了。”
数泽的双脚完全浮在半空中,呼吸也变得困难,他还是勉强说着:
“我知道了,所以……”
“很好很好,你可以讲通嘛,我很高兴。”
我放开数泽的领口,与他保持相当距离,连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看着我的夜月也不看一眼,随即一边穿过围在桌椅间的二年七班学生,一边离开教室。因为是撤退,所以不快不行,这可是有受过训练的。最后转头向教室一望,说声:“打搅你们了。”不知是向谁谢罪,接着确认数泽还倒在地上后,我关上门,步向走廊,下了楼梯,出了校舍。这时我叹了口气,就这样吧。虽然我觉得还没教训够,不过要是再继续下去的话,对方也有诉诸暴力的可能性。以剑道社正式选手的立场,或以七班生的立场而言,打架与私斗都是被禁止的,不过正因为他很容易被激怒,所以一旦爆发就难以收拾了。在体格上或许是我占优势,但要是正面冲突的话,一定是数泽比较强。所以像这样稍微给他一点教训的程度刚好。顺利的话,数泽把矛头转向我这边的可能性不小。得在恋爱与暴力上二选一时,选择后者的年轻人绝不在少数。要是不顺利,也就是今天的行动完全无效的话,至少也报了他对夜月讲写奇怪谣言的仇,对我来说毫无损失。虽然损益与否不是人生的全部,但保持精神上的健康是非常重要的。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1.去保健室。
2.拜访剑道社。
3.去找琴原。
4.回家等夜月。
当然,我选了最后一个。
“真是的——夜月今天真是吓了一大跳,心脏还差一点停掉呢,都是哥你突然到教室来啦。
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预习第二天的功课,以及准备悄悄到来的大考时,洗好澡的夜月一如往常来到我的房里,并可爱地鼓起脸颊向我抗议着。不过他的表情绝不是在生气,反而让人觉得是在谈论日常生活的趣事。我与夜月早上虽然一起上学,但几乎从没有一起回家。夜月似乎都很忙,像是今天为了园游会的例行会议,就弄到学校都要关门了还没结束,所以夜月回到家也相当晚了。因为晚饭时间爸妈都在,所以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我们现在才第一次见面讨论。
“在那之后引起一阵大骚动喔,夜月被问得都喘不过气来了。像是‘你哥是什么人物啊’或是‘跟你形容的完全不一样嘛’,夜月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下次做那种事的时候先通知一下啦,因为人家真的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
“不会,不用道歉啦。”
夜月一边说着,一边躺到我的床上来,接着就开始做洗澡后的柔软体操。夜月的身体很软。
“夜月真的很高兴喔,哥哥是夜月的骄傲。”
“……怎么说?”
“哥哥是夜月专属的英雄,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只要一有这个念头,哥哥你就过来帮我了。”
“有那么困扰吗?已经到了需要帮忙的地步?”
“嗯——是没那么严重啦……不过,数泽同学他……”
夜月讲到这里突然变得难以启齿。
“他好像很讨厌夜月,常常捉弄夜月,我明明不喜欢……”
“这样的确很讨厌。”
以冷静的观点、哥哥以外的客观立场来看,数泽对夜月抱持的是近乎好感的感情,也可以说是夜月单方面讨厌他。对内向有谨慎的夜月而言,那种不直接有扭曲、“RandomingRumble”式的好感,绝对传不到夜月的心里。那么我对数泽就没有事先告知的义务了,而且只要夜月讨厌,不管有什么理由,这样的行为都会给解释成“捉弄”,与欺负一样。问题的重点在于被害者如何认定,与其他事情没有关系。
“哥哥其实觉得夜月很讨厌,哥哥已经有女朋友……数泽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看这夜月,夜月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夜月泪腺相当发达,或许突然发现她正
在畷泣。每当我看到夜月这副模样,总会陷入郁闷、无力的气氛中,觉得非得好好保护她才行。
“别被那种无聊家伙的玩笑给骗了,我有讨厌过你吗?从来都没有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对我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事了,所以你也不要担心太多,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好。像昨天那样要说不说反而麻烦。要是有什么困难,我会好好陪你讨论的。”
“……嗯,谢谢。”
虽然这么说,夜月还是没把脸抬起来,像是在期待我说些什么似地,持续沉默着。这是夜月传来的暗号:沉默代表想要更多的关心。我放弃继续看书,把课本与笔记收好,对夜月说道:“夜月,先别说这些,要不要玩点什么?”
“可以吗?”
啪地一声,夜月把脸抬了起来。真会见风使舵。
“反正我刚好读到一个段落,那……要玩什么呢?”
“将棋好吗?”
“真的好久没玩了,没问题。”
我打开抽屉,开始寻找将棋盘,没一会儿,就连放棋子的盒子也找到了。将它们在床上放好,我与夜月面对面坐在床上,开始排起棋子。
“玩有pass的规则喔。”
“几次?”
“五次。”
“太多了啦!”
“那,三次。”
“唔——该下这边吧。”
由夜月开始下,夜月动了步兵。
“你借我的两本小说,我都看完了。”
“看完了?哥,你的阅读速度还是那么快啊。”
“杀人魔那本算普通,但超能力惊梀那本却是非常有意思。夜月,你还有那个作者其他的作品吗?”
“那本是出道作,所以目前只出了一本。不过,在杂志刊载的小短篇倒是有好几则,要看吗?”
“当然。”
“真执着呢,哥居然一点抱怨都没有,真是难得。夜月也很喜欢这个人的作品喔,总觉得不像是常人能写出来的作品。”
“形容得真好。没错,我虽然读了,但在书中也找不到作者的身影,也完全无法解读他在想什么。这种情况真少见,害我对我的阅读能力都没信心了,还是得多上点国文课。”
“锵锵,飞车(注二十二)我吃啰——”
夜月取走了我的飞车。飞车要是被取走,正是这盘棋会在接下来四十五步内结束的重要关键,但事情没这么简单。夜月的头脑虽好,却不不太会事先预测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虽然在记忆与公式应用上相当出色,但对类似从假设中推得假设、将分散的线索凑在一起之类的事情,夜月却没有足够的毅力去完成。毅力相当重要。这个词汇绝不只适用于体育界,不管是念书还是游戏,失败的总是不能持之以恒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时机都是最重要的。就算是数泽,也不是这样就解决了,那不过是单纯的开战宣言罢了,所以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也不得不拿出相对应的毅力来。因为不管怎样,都不能重蹈小学时代的覆辙了。先不管我的立场,由于夜月是樱桃院学园二年级,而且是七班生,所以不能让她有任何脱轨的行为发生。我被迫处理的并不是像加减法那样的小事,而是更复杂诡诘、暴力外又带有怪诞般的计算。
保护夜月。
不给夜月添麻烦。
并且用不伤害到她的方式。
“pass。”
我浪费了一次pass,而战局也因此变得胜负难明。
“哥你喜欢哪句台词?我比较喜欢的是故事最后,主角‘私’写给哥哥的信,还因为太感动而流了眼泪呢。”
“虽然我没有感动到流泪,不过我也有同感。”
“家人还是最重要的。”
“那是理所当然的。”
“虽是这么说,不过看到书中那么写,我也思考了一下。要是夜月的话,总觉得一定没办法做到和书中一样。”
“可不要太陷进去喔,虽然这是本有意思的小说,但终究只能当做娱乐,它是为了让人享受剧情而存在,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带来烦恼啊。”
“或许是吧,但‘家庭观念’这个词我还是不太懂,因为,生长在哪个家庭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吧?是一出生就决定好的。”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是一出生就决定了,但也不是因此就决定一辈子。因为结婚而成为夫妻、因为离婚而成为陌生人、被收为养子或被断绝关系,如果是法律中家庭的定义,就会和这些事有关。”
“不过,就法律上而言,小孩并没有选择权啊。我会成为哥哥的妹妹,就不是夜月自己选择的啊。同样地,哥哥也是,也不是一开始就期望夜月成为自己的妹妹嘛。”
“是这样没错,如果要这样说的话。”
“不过,哥你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喔,夜月最喜欢哥哥了。我很庆幸能成为哥哥的妹妹。不过,兄妹总会有不得不分开的一天吧?”
“是吗?怎么说?”
“因为,哥哥你总会有自己的家庭。到时,夜月就变成一个人了,孤伶伶的一个人喔。而且不是有句话说‘再亲的兄弟都会因为自己的家庭反目成仇’。”
“不过,也有句话说‘血浓于水’,总之我不会让你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啦。况且虽然是旧观念,不过一般离开家庭的不都是女孩子吗?而且总有一天……应该也是不久的将来,等你有了喜欢的人的时候——”
“夜月最喜欢的就是哥哥。就算以后夜月有了喜欢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夜月最喜欢的人也依然是哥哥。而且就算未来有女性喜欢哥哥,也一定是夜月比她还要喜欢哥哥。”
夜月若无其事地说着。
“所以哥哥也要喜欢夜月喔,要一直一直把夜月看成是最重要的喔。”
夜月又轻松取走了我的金(注二十三)。
我用了第二次的pass。
隔天,夜月和我都迟到了。因为不知不觉错过一班电车,所以通过闸门时学生证上记录的时间是“08:45”,毫无解释空间。我是没差啦,不过因为夜月是七班生,所以大概会被骂得很惨。但如果我说都是因为夜月睡过头才迟到,夜月就太可怜了。所以我把迟到的理由推说是电车太挤。
“反正啊——这个国家就是人太多啦,明明国土就只占了世界地图一下丁而已——你看过美国做的世界地图吗?别笑死人了,真的有一——亿人吗?怎么想都觉得不需要那么多人,看来把全东京的人都杀了也没关系吧?”
“哥……不好啦,要是全东京的人都死了,我想日本也完了……而且就算全东京的人都死了,电车还是会一样拥挤。”
“的确,不思考必须承认的风险是不好的思考方式。而且就算是东京毁了,也不过减少了总人口数的十分之一,简直是杯水车薪。好吧,就用抽签的方式,把目前所以住在日本的人除掉一半吧。没被抽中的人就去自杀,这样一来,电车就一点也不会挤,而日本仍然可以保留下来。因为二分之一的几率,所以我相信不管是我还是夜月,都一定会活下来。”
“不要啦!哥——这样一来,就算是自己活下来了,同学或朋友不就只剩一半了吗?”
“笨蛋,为什么你总是用那么消极的想法在看事情呢?正面思考吧,至少朋友还有一半,不是吗?”
“一开始不要有这种想法的话,不就没有人会死了吗……就算是要包庇因为夜月睡过头而迟到的事实,也用不着把全东京都毁了吧。哥哥,对不起喔。”
“别在意啦,倒是数泽如果又对你怎么样的话,要马上打电话告诉我喔,我会马上赶过去。”
“好——”
“很好,今天会几点到家?”
“今天也要开会,所以跟昨天差不多吧。”
“这样啊。”
“拜拜啰——”
“恩。”
我们在楼梯口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向对方道别。接着我往在东校舍四楼的教室走去,不用说当然已经开始上课了,而我也成为全班注目的焦点。很不幸地这堂是英文课,所以老师以“喂喂,你该不会是因为太认真捡破烂所以熬夜了吧?”那样的话嘲笑了我一番,不过我不在乎,还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不与低等的人类打交道,就算对方是老师也一样。我从抽屉拿出课本,自己检查内页,由于有昨天的先例,或许病院坂又留了什么讯息也不一定,不过今天似乎什么也没有。那就专心上课吧,不管老师怎么样,英文都是得好好学习的科目。睡眠不足就先忍着,至少忍到第二节。
第一节课后的下课时间,箱彦走了过来。原本以为他是要用迟到的事情开我玩笑,不过,他是为了昨天数泽的事。
“你昨天闯进二年级的教室里啊?”
“没啊?没有啊?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毕卡索那一长串的本名是传记作家编出来的无稽之谈喔。”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真是……”
“从数泽那听说的?”
“没有,不是他说的。那家伙自尊心很强,所以才不会发这种牢骚喱。
不过,你别忘了还有其他的二年级生在场。”
“受人景仰的社长讲出来的话果然就是不一样,我下次投胎转世时,也一定要当当剑道社的社长。不过,我目前倒是还没做过那种事。”
“你少跟我打哈哈。告诉我这件事的人说你一副要把数泽杀了的模样。”
“在学校应该不能杀人吧。”
“你的意思是说不在学校就会杀了他吗?”
“喂,那种无意义的挑语病游戏就停止吧,你是理论派的评论家吗?还是认真的考生啊?连我讲过的台词旁边也要画上标示重点的线吗?是要‘请回答在标线1中,登场人物的心情’吗?真是服了你了。”
“……你的行为反而会给你妹带来困扰吧。自己的哥哥突然闯进教室来,应该是件很丢脸的事吧。”
“把人当白痴的行为就省省吧,我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的。我可不是做事不顾后果的小鬼,我也清楚地知道做那种事有一定的风险,但正因为我在判断后认为实行的利益大于风险,所以我才去做。”
“‘利益多于风险’是吧,所以你也认为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杀人,是吗?”
“这差太多了吧,你知道吗?你的话都可以被称为极论(极端的言论)了。当然杀人是不对的,暴力也是,不过,我可没对数泽做什么,只是拉拉他的衣服罢了。只是事先向他暗示,在我妹背后有个像我这样‘危险’、‘不好惹’、‘性情爆躁’的人物,这件事有其必要性。所以我才连解决地点都选在教室。这是为了不使用暴力就解决事情的手段之一,所以你也别在责怪我啦。”
“……你啊,只要一扯到跟你妹有关的事,你就变得不顾前后、做事完全失去分寸。”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一直都保持这冷静的判断力。这是我引以为傲的事。”
“样刻,你今天放学后来剑道社一趟。”
“啊?”
“在体育馆二楼,那里有剑道场。你知道吧?”
“……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剑道居然在那种地方……不,该说是居然有那种地方。不过,为什么要我去?”
“你就别问了,社团活动六点结束……七点吧,你七点过来。”
“七点……学校关门时间是七点半,那不是快关门了吗?干嘛约那么晚啊。”
“就说别问了,你来就是。讲好啰。”
才刚说完,箱彦转头就走。不过对于他的反应,我有“搞什么啊,这家伙真奇怪”的感觉。不过箱彦有这种反应,大概是正常的。他会对我抱着莫名的危机感——这正是我想让数泽拥有的。这也代表我的尝试成功了。现在不是考虑这方法好不好的时候,那只是个无用的议题。为什么箱彦要叫我去剑道场?明明就在同一个班级,为什么还要我特地……要是已经受够我了,不要理我就好了,就像琴原一样,她到今天还是正眼不看我一下。这是一个可以不用理会的“强迫邀约”,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像这样接连不断发生问题,老实说我并不讨厌。这就像在算数学(当然是超难的)证明题,有着类似快感[透露一下,我至今最尊敬的人,既不是决定我阅读嗜好的江户川乱步;也不是促成他成就的推手——埃德加·爱伦·坡(注二十四);既不是我在小学时代一有随身听就整天听她的歌的铃木彩子;也不是直到现在还会用口哨吹出全部曲子旋律的乐团——Enigma(注二十五);更不要说是莫名其妙受到夜月推荐,看到都快烂的法兰西斯·富特·科波拉(注二十六),以及大卫·柯南伯格(注二十七),而是保罗·艾狄胥(注二十八)。如果不懂享受问题和困难,人生有什么意义?一定会活下去。虽然我可以不去理箱彦,但如果和箱彦切断友谊,对没有什么朋友的我而言,往后的校园生活便可能出现许多不必要的辛劳与痛苦。有个剑道社社长的朋友绝对不是件坏事,而且箱彦比病院坂或其他人有用多了,在学校各处的人脉也都很广。而且就这样和箱彦决裂的话,不但永远不可能与琴原和好,最糟的是,恐怕还得与箱彦为敌。看来我的忍着赴约,不对,就算是抛开其中的损益得失,我也想与箱彦保持良好的友谊关系。没错,不重视友情是不行的。因为箱彦目前还不在夜月的嫉妒对象内,所以我更得这么做。那么放学后,就决定前往剑道场。做出这个决定时,正好第二节课刚开始,我也进入了梦乡,晚安。
“你这种男人实在是有如高耸的巴比伦塔般令人惊讶,如果将你妹比喻成巴比伦图书馆,老实说也挺妙的。我现在的心情就如听到能将仑斯特(注二十九)撕裂的爆炸声般,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对你的过度关怀,而居然完全误解我的缘故。虽然现在讲这个已经无济于事,不过我还是真是多管闲事。看来我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得可以理解你这种男人了呢。”
放学后,我在“在约定时间前打发时间的方法”的众多选择中,选择“到保健室找病院坂”。反正病院坂大概也已经听说我昨天在二年七班的事了,我想她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病院坂在学校快要关门、校园内学生还没走得差不多之前,一步也无法走出保健室。所以我们都需要打发时间。她平常在保健室时,大多在看课本或小说,不过病院坂并没有像夜月那样阅读成痴,我去拜访她时她会把书合起来。虽然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利用这段时间“去找琴原”、“先去参观剑道社”、“偷偷去看夜月开会的情况”,不过在与箱彦碰面之前,我希望能尽量降低产生新问题的可能性。这方面病院坂就没问题。只要是扯到病院坂黑猫的事,总是缺乏建设性,无论由好的角度或是坏的角度来看都一样。
“我已经自己考虑过,也参考你的忠告了。虽然你是我的朋友,但你不觉得你太小看我了吗?我知道你很担心,不过我觉得这次我可没做错事。”
“没做错事?应该是你自认为在你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吧。不过,不论是谁都一样,站在主观的观点,历史上真的有人涉及‘错误、不合理’的行为吗?对人类而言,有关‘错误、不合理的行为’,曾经被提及的有‘在空中飞行’、‘在真空中生活’、‘制造出超越自己所能吸收的能量’等等。如果这样的观点来说,你与妹妹的乱伦行为就没有对错的问题了。至少不构成与世界对立嘛。”
“我才不会搞什么乱伦哩───”
“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喔。”
病院坂用挖苦人的口吻说着。看来她的心情比想象中还差。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个随心情做事的人,或许是她平常很说对人付出关心,所以当自己的心意遭到忽视时,愤怒也会相对激烈。不过,我还是觉得她刚才是在发牢骚。
“该怎么说呢,不管是你还是箱彦,总之你们都想太多了。兄妹俩感情好难道那么不可饶恕吗?那么该很正常,珍惜家人是很合情合理的。”
“想用改变态度来逃避是非常丢脸且愚蠢的结论喔,样刻同学。你只是个无趣的笨小孩吗?应该不是吧?虽然一直重复这个话题,但我并不想因此影响你的心情,只是无法逃避的问题。究竟你与妹妹将来打算怎么办?”
“我的将来才不想受你评论喱——你这社会不适应者。”
“我对于自己的未来生活的轮廓可是很有把握,我打算就像这样直到拿到这所学校的毕业证书,之后双身前往美国。那时已满十八岁,终于可以向无趣的家人们说再见。只要一想到以往都是依靠那群低能力的家伙们的收入才能生存,而现在就快要可以告别这种讨厌的生活,就觉得棒极了。而且我已经跟那边的教授打过招呼了。”
“你在美国的大学就能正常上课吗?那边的学生人数并不见得比较多。”
“如果是一般学生,的确是一样,不过如果是研究生就不同了。如果是小班制,我还可以忍耐。我会在那里慢慢习惯,毕竟成人之后就不能再过着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总而言之,到时我就不再是个小孩,而且也是已经拥有了相当的知识量。”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难道因为我没说,你就觉得见外?我本来打算只要你问起,我随时都会说,不过在还没正式确定之前,我想先持保留态度。”
管他见外还是什么,对我而言,刚才所说的就像是吵架时用来顶嘴的话,不过我还是真没想到病院坂居然对未来做了那么详细的规画。我那如敬意般的感慨不禁着惊讶的心情不断涌出。
“正如你所说,我或许是个社会不适应者。我对这个世界的处理方式虽然很笨拙,但也打算抱着与它妥协的态度,何况我也下定决心在努力着。我会来保健室上课,就是最佳证明,你难道不能认同?而你呢?一副就算世界发生了什么事都与我无关的态度。世界不是因你而存在;而是有了世界你才存在,不是吗?”
“你、这样不光是在说我,连夜月和我都讲进去了嘛,病院坂。”
“看来你都了解嘛,当然你们的家务事不应由我这个旁人来插嘴,而且要是你说你们未来想过像《清秀佳人》(注三十)般的生活,那你也没有必要再向我解释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