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我这么说的话听起来就像那两人已经死了似的,实际上根本没有那回事,他们只不过是高中毕业了而已。
他们都毕业了,我已经升上高中三年级。
仅此而已。
只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以阿良良木学长的成绩很有可能会留级,但最后还是得到了老师们的恩赦,在出席日数方面稍微帮了他一把。
虽然严格来说这是违反正规程序的违法行为,但是看到他在教师办公室里下跪的样子,即使是那位铁面无私的羽川学姐也无话可说了。
不过说起烈火姐妹也是这样,他们家这几兄妹还真是喜欢下跪呢。听说老师们看到阿良良木学长的优美下跪姿势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但这只是从羽川学姐口中听说的情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虽然我也隐约觉得自己有那方面的倾向,但是羽川学姐也不遑多让,在转述的时候总是习惯把阿良良木学长的言行举止朝着帅气的方向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所以她说的话只能信一半,不然就会受骗了。
不过大概羽川学姐也觉得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吧……当然,因为羽川学姐和战场原学姐都平安无事地毕业了(上个月我还为她们开了一个小小的送别会),结果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私立直江津高中里。
不,虽然我在同学年和低学年中也交上了不少朋友,但是在“怪异”相关问题上跟我有着共通点——或者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共犯”了——的对象,却一下子减少了三个人。对于这件事,我不禁产生了某种不同于悲伤的困惑情绪。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不尽兴的感觉……也许吧。
就这样结束了吗?这种比想像中还要平淡的感觉——既没有戏剧性也没有冲击性,只是一次“平平淡淡”的别离。左手的事情,是必须由我继续承担下去的秘密。但是所谓的秘密,要是由一个人永远承担下去的话,也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阿良良木学长、战场原学姐和羽川学姐都知道我左手的秘密,也知道我做过的事情,并且在这个前提下留在我的身边——这个事实一直都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不过尽管如此……
即使我是那么想——
“有成长就会有变化。世界上并不存在‘永远不变的日常’哦,骏河。如果说有的话,那就不是日常,而是地狱了。”
这也是那个母亲说过的话。
虽然这无论如何也不是该对一个正值成长期的孩子说的话,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孩子看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起来,作为回忆之地的补习学校废墟被烧毁已经很久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烧毁后景色的熟悉程度已经超过了它还是废墟那时的景色。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彻底被火烧光的情景。
大概那也是一种变化,同时也是一种日常吧。
不管怎样。今天——
四月九日。
我——神原骏河已经成为三年级生了。
这就跟初中的时候一样——不,那时候的我还有着“一定追随先我一步毕业的战场原学姐考进直江津高中”这个坚定不移的目标,然而现在的我却没有那样的目标。
既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
所以我已经没有继续注视着位于遥远未来的战场原学姐——
而是孤身一人——上学去。
“啊,骏河学姐,早哦~”
……正当我一边沉浸在自我陶醉般的感慨之中、一边奔跑在上学的路上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忽然靠近了我的身边。
是吗——
虽然我刚才说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但是说起来,还有这孩子在呢。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记起他的存在。
简直就是完全忘记了。
不知道为什么。
“早上好,扇君。”
我没有放慢跑步的速度,向身旁的一年级生——不,从今天开始就是二年级生了——总之就是骑自行车上学的少年问候道。
不愧是自行车,他看来可以轻而易举地跟上我的速度跟我并肩而行——当然,如果我全力飞奔的话,还是可以轻松把那些女装自行车甩在后头的。
不过我现在已经是三年级生了,身为最高年级的学姐,也差不多是时候当个安分守己的学生了,所以我是不会做出全力飞奔跑回学校这种事的。
而且我本来也不打算拒绝这样一个愿意亲近自己的后辈。
“真快呢,骏河学姐。”
“也不早了,大概能勉强赶上预备铃响的时间吧。”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你跑得快啦。”(注:日语中“快”和“早”的读音是完全一样的。)
“啊啊。”
我点了点头,转眼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就是在去年年末的时候……虽然我记不清是哪个月份了……转学到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他的名字就叫做忍野扇。
忍野。
据说好像是相当于那个忍野先生的亲戚,不过是真是假我就不得而知了——比如像阿良良木学长那样的人就对此深信不疑,而羽川学姐则表现出明显的怀疑态度。
那两人的见解竟然会出现这么大的差异实在是少见——不过想到扇君的那种难以言喻的不确定存在感的话,那也是可以理解的结果。
……扇君?
君?
“咦?扇……君。我记得……你好像应该是女生才对吧?”
“嗯?你在说什么呢,骏河学姐。我从以前开始就是男生啊。自从呱呱坠地的那一瞬间开始,我都没有发生过变化,一直都是男孩子呀?”
“好像……是这样吧?”
“嗯,而且也不是现今世间流行的所谓‘伪娘’的存在。”
“不,那个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流行吧?”
我觉得那只是在一部分人之间流行的东西。
不过把自己所认识的范围看成是整个世界这种习惯,也是人类的通病了。虽然网络环境会令人产生“世界变得更加广阔”的错觉,但如果不记住那只是变得更深而不是变得更广阔的话,就一定会吃苦头的。
……我也吃过很大的苦头。
或者说我已经变成一个有毛病的人了。
怎么说好呢。
一想到我这辈子也许都要这样一边反省一边活下去,我就觉得非常郁闷。
“唔……不过扇君的确是个男孩子啦。抱歉抱歉,我好像有点误会了。”
“啊哈哈,那也没关系啦,偶尔误会一下也没什么。如果说连一次过错也不能犯的话,人生也真是太痛苦了。”
“过错……吗。”
过错。
大幅度挥动起手臂、以大步幅的跑法向前奔跑的我,一边看着左手上前后甩动的绷带。一边不知不觉地重复着扇君的那句话。
“不过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的过错构成的吧。”
“哎哟,这明明是新学期的第一天,骏河学姐却发表了这种完全不像本人风格的消极性言论吗。”
扇君在自行车上歪起了脑袋。
这样也太危险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扇君突然加快踩脚踏的速度冲到了我的前面,接着又像打转似的来了一个U字形转弯,从正面迎向我的视线。
虽然从位置上来说就像挡住了我的去路,但是因为他朝反方向踩着脚踏的关系,自行车也随之向后逆行了,所以并没有对我的前进形成障碍。
……不,等一下。
虽然我平时不骑自行车也不怎么清楚,可是自行车应该不是倒着踩脚踏就会向后逆行的交通工具吧?
这可不是赛格威车啊。(注:赛格威[Segway]车是一种电力驱动、具有自我平衡能力的个人用运输载具,是一种都市用的交通工具。)
即使是对自行车情有独钟的阿良良木学长(把他的爱车弄坏的人就是我),也好像没有采用过这种奇怪的骑车方式啊……
“直江津高中的明星、将弱小的篮球部带到全国赛区的功劳者——神原骏河学姐的作风,应该不是这样子的吧。你反而应该说‘人生就是由无数的成功构成的’才对哦。”
“我怎么能说出那种傲慢的话。那家伙是谁?你快给我把他叫来。我要好好训他一顿。”
“你还说叫他来,那可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啊。”
“不是。”
“明明是事实嘛。”
“那只是过去的事实罢了。”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嘛——我说道。
去年——不,前年的光荣事迹什么的,我看早就没有人记得了吧。因为受伤而引退的选手,只不过是命中注定被人遗忘的对象而已。
而且同学年的成员们在早些时候也宣布正式引退了。
随着世代的交替,老的东西就会被人们遗忘。
“过去呀,你是说过去吗。这么说的话会让人感到某种寂寥的味道呢。特别是对于像我这样的因为对身为明星的骏河学姐满怀憧憬而考进直江津高中的学生来说。
”
“少骗人了,你还真能随口说出让人大吃一惊的谎话呢。你明明是放学回家部的吧?”
“嗯,不过我可是回家部的王牌队员哦。”
“你凭什么当王牌啊?”
“我每三天都会早退一次的。”
“那的确是王牌。”
光是跟他说话就觉得很累。
或者应该说总是会被他打乱自己的步调……我刚想到这里,就马上想起阿良良木学长以前也经常对我作出这样的评价。
那么说来,我还真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啊——事到如今我才为此做出了自我反省。只有站在同一立场上,我才终于理解了学长当时的心情。
待会儿我还是给他发个邮件道歉吧。
发邮件的方法我已经学会很久了。
即使是我也是懂得学习的。
要是以为我是笨蛋就不懂得学习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和扇君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吧。
而且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学年不一样、也没有加入运动部的少年变得这么亲密这一点,我也记得不怎么清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就像理所当然似的出现在我的身边。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置身于阿良良木学长、战场原学姐和羽川学姐这个小圈子里面了。
而且感觉相当自然。
也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有点不自然。
不过……是这样吗……因为阿良良木学长、战场原学姐和羽川学姐都不在了,现在就只剩下我和这孩子了吗。
这还真的有点难受呢。
比只剩下我一个人还要难受。
“嗯?你怎么了呢?骏河学姐。”
“不。没什么……”
总不能当面对他说出“跟你一起过学生生活还真是受不了”这种话吧。
“说起来,过错这个词用的就是‘过去’的‘过’吧。那也就是说,过去的东西必须是过错,是这么回事吗?”
“…………”
我本来打算告诉他必须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我可不想被他看成是那种抓住后辈的把柄就自以为了不起的学姐。
不过在询问词语含义的对话中就已经包含了误用词语的这种状况,还真是相当滑稽的自我矛盾呢。
“仔细一想,‘未来’这个词也包含着否定的接头字‘未’,意思就是‘还没有来,。人生这种东西,难道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充满了消极的意味吗?”
扇君一边这么说,一边向后倒踩着脚踏——继续架着自行车向后逆行。跟摩托车不一样,自行车并没有倒后镜之类的东西,所以真得非常危险。
光是看着就让人担心。
虽然不合道理,但是我忽然间产生了一种“要是我继续跑下去的话他也会一直保持逆向骑车状态”的不安感,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噢,怎么了吗?骏河学姐。难道你跑得太激烈,连肚子也发疼了?”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扇君也刹车了——并不是紧握手把,而是用鞋底摩擦着地面的方式。
他的每一个行动,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危险。
总是让人为他提心吊胆。
“才跑了那么几公里,我的内脏可不是那么容易出问题的。”
我否定了扇君的说法,然后就这样大步大步地走了起来。看来(虽然其中的机制原理还是不太明白)他的自行车无法做到慢速逆行,他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倒转车头,以普通的骑车方式跟我并行前进。
看起来性格似乎有点扭曲,其实却是个率直的孩子。
看起来虽然弯弯曲曲,实际上却是一条直线。
作为这个时代的后辈来说,他也应该算是容易受教的那一类吧——凭我曾经在初中和高中带领过运动部活动的经验来判断的话。
“像这样慢慢走的话不会迟到吗?”
“到最后上坡的时候我会加速飞奔的,没问题。”
“呜啊~饶了我吧,那样的话就变成只有我一个人迟到了啊。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爬坡了。”
“那么你可以先走一步啊。”
“我可不干,就凭那区区的迟到,怎么能让我放弃跟深受全校学生憧憬的骏河学姐一起上学的荣誉嘛!”
“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你憧憬的……我可不是什么明星。”
“你就是明星呀。不,或者应该说是师傅才正确呢。”
“什么师傅……就算真是那样,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虽然的确如你所说,现在你的领袖魅力也许比不上某段时期那么强烈……但是即使如此,一部分狂热粉丝也一直在为骏河学姐你鼓劲的呀。”
“如果是真的话,那的确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打篮球了,那究竟还有什么可鼓劲的呢?”
而且我本来就很害怕狂热这个词。
我回想起对自己感到恐惧的那个时候的情景。
在头脑发热发狂的那个时候的情景。
“明星光是活着就已经是明星了啊,其存在本身就是最重要的。关键就在于存在和发光。”
“所以我说我早就没有发光了嘛,已经开始发暗了。”
“这简直就是在来回兜圈子嘛——虽然现在的确是没有全国性的知名度,但骏河学姐已经是个颇有名气的本地明星了。”
“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跟地区扯上过什么关系……我说扇君,你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吧?否则的话,你应该是不会向我搭话的。”
“哎哟。”
扇君马上眨了几下眼睛。
这孩子果然是有点表演过度的倾向。
不管做什么都有种造作的感觉。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有一种演绎“角色”的倾向——这就是让我内心感到不舒服的根本原因。
那种心情,就好像被人一点点地把自己的缺点展现在自己面前似的难熏。
一点点。
同时也极其明确地——展现在自己眼前。
“你说得可真冷漠呀,骏河学姐。我几乎快要被你的话冻伤了。难道没有理由的话我就不能跟你说话吗?”
“嗯——如果要我选的话,还是有理由的情况比较讨厌吧。”
“哈哈哈,这句话就温暖多了呢。”
扇君笑了笑,然后转入正题。
先是装模作样地说了半天。在转入正题的时侯却快得让人措手不及——这就是扇君的独特对话技巧,同时也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人。
“骏河学姐。你听说过有关‘恶魔大人’的传闻吗?”
恶魔大人?
006
我可不想在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迟到——虽然我在出席日数方面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因素,但是在目睹了阿良良木学长最后的那种远远超越了悲惨、甚至可以说是凄惨的状况后。我也不禁为之深受触动——不管扇君怎么说,我还是在最后的坡道上全力飞奔,在预备铃响起的同时冲进了校内。
扇君刚才说自己不擅长爬坡看来是真的,结果我就只能把他扔在后面了。不过先别说什么擅长不擅长的吧,本来那种女装自行车就很重,根本不适合用来爬坡。
就像刚才能向后逆行那样,我本以为他在爬坡能力上也进行过什么强化改造,但是现在看来,即便是这位工程师也似乎没有把车子改造到那种程度。
虽然一边听着背后那快哭出来的声音一边跑也难免让我内心感到不好受。但是我本来就没有跟他提出过“我们一起跑吧!”这样的约定。
而且如果是他的话,我总觉得他最后还是不会迟到的。就算真的迟到,他也应该可以很轻松地凭刚才那种说话技巧把老师说服吧。
所以我就马上换了另一种想法。
我的优点就是做什么都不会拖泥带水。
也许我的确是一个笨蛋吧。
在走进校舍之前,我首先到体育馆那里确认了一下分班的情况,看看今年自己和谁被分到同一班,还有跟谁被分到不同的班。嗯嗯,如果从这个观点来看的话,这次分班的情况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说起来,虽然我以前也没怎么想过,这种事情是不是老师们经过互相商量后决定的呢?比如说不能把谁和谁分到同一班,或者这一伙人还是分到同一个班更好之类的。
就好像矢切之渡一样(注:矢切之渡是江户时代初期德川幕府所设的利根河川的渡口之一。作为在东京与干叶边界的江户川上连接葛饰区柴又和松户的渡口非常有名。)
不过我想这种分班的工作也挺有趣的。
我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要跟新班里交上的朋友们玩一下“由我设计的最佳分班方案”的游戏,一边朝着新的教室迈出步子。
三年级生的教室。
凑巧的是一虽然这么说的话,就好像在故意夸大其词、硬是要把事情说得充满戏剧性似的——那个教室正是去年阿良良木学长、战场原学姐和羽川学姐用过的教室。
而我对此也不
是没有什么想法。
就是说有一点想法啦。
教室里面还是一片冷清的状况。看来大家都还在体育馆里面为分班的事情亦喜亦忧。也许大家还没能把思维完全切换到新的班集体和新的同班同学上来吧。
究竟哪一张才是学长用过的桌子呢,不过那也没有办法分辨出来吧——正当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教室里来回踱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张散发出强烈个性的桌子。
或者说——
那是一张在桌面上用雕刻刀深深地刻上了“阿良良木历”几个字的桌子——喂喂。
阿良良木学长原来是一个自我主张这么强烈的人吗——我刚开始也不由得对此感到无奈,但是仔细一想,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会把雕刻刀带回学校的人啊。
也就是说,这应该是战场原学姐的桌子才对。
战场原学姐在上课时专门找时间在桌子上刻上恋人名字的姿态,一下子就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我不禁露出了半笑的表情。
半笑——毕竟这总不能说是“令人发出会心微笑”的情景吧。
阿良良木学长在看到这个雕刻时是什么样的反应,实在无法想像呢——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这毕竟是新的教室和新的班集体,本来或许应该按照学号顺序来坐才对,不过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都会按照最初定下的规则来进行。
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坐下的我所定的规则就是“找自己喜欢的座位来坐”。
选择过去自己憧憬的对象一边思念恋人一边坐着的座位来坐,感觉就像会给自己接下来的新生活带来光明一样,但同时也会给我带来某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骏河,早哦~到了三年级终于跟你同班啦!”
正当我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感慨中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教室的日伞已经坐到了我前面的座位上。
她就是我在篮球部里的同期伙伴。
去年担任副队长,在我引退之后就挑起了队长一职——虽然她一直都坚称自己只是代理队长。结果我一直都没有归队,而她也在前段时间引退了。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体育型的豪爽派女生,而现在她终于光荣地跟周围同学们一样成为了我们这所升学学校的应考生大军中的一分子。
我?
我当然也是一名应考生。
如果左手没事的话,凭我在篮球部的成绩,也应该能轻松拿到体育大学的特等生名额吧。可是我已经公开宣布自己左手有问题,就算有人来邀请我。我也只能选择拒绝。尽管这也是自己种下的祸根,但一想到以后的学习生活,我就不由得感到郁闷。
我根本就不擅长学习。
我是个笨蛋啊。
而且我本来之所以能考进这所升学学校,也都是因为有“一定要跟着战场原学姐走”这个强大的动力。
“嗯,的确是呢。”
我向日伞回答道。
因为我跟日伞是篮球部的同期伙伴,所以在精神上也存在着较强的联系,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跟她当上同班同学。
在两人都退出篮球部之后才当上同班同学,这种迟来的感觉还真是有点讽刺的味道。
不,也不能算是讽刺吧?
应该算是常有的事?
而且即使在同一学年里,到毕业为止都没跟自己成为同班同学的学生也占了大多数,所以也没有必要硬是给这些事情添上看起来很帅气的装饰。
“从小学生的时候开始,每到换班的时期我都会患上忧郁症,不过这次跟骏河你同班,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气呢。”
“患上忧郁症?为什么?”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很怕生的嘛。”
“是吗~”
“我最害怕的就是‘请跟你喜欢的人组成二人组’这句话。”
“为什么?能跟喜欢的人组成二人组,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我本来也不觉得身为豪爽派女生的日伞会比我更怕生,但是自我认识却往往会跟现实有所不同。
我心目中的自己,大概也跟周围人心目中的我不一样吧——在这么想的同时,我也认为这两者之间也不存在哪个正确哪个错误的问题。
正确这个概念,会由于视点的不同而发生偏移。
去年我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不过我真正感到忧郁的应该是换班的一个月后。”
“嗯?为什么?”
“因为我被迫看着以前班里跟我关系很好的朋友在别的班里交上新的好朋友啊。”
“被迫……”
“看到朋友交上新的朋友,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爽的感觉呀。朋友的朋友,就是敌人!”
日伞一边说,一边无奈地垂下了肩膀。
能轻易说出这种即使内心这么想也很难说出口的话,证明她的确是一个豪爽派的女生,根本不是什么怕生的人,不过这句话也应该是发自她内心的真心话吧。
刚开始的时候——
当我目睹了阿良良木学长和战场原学姐的关系的时候——大概也有这样的感觉吧。现在听到日伞用语言表述出来,就更是深有同感了。
……这也是一种任性的感情啦。
虽说如此,所谓的感情基本上都是任性的。
“日伞你也会交上新的朋友嘛。”
“那当然是会的。”
不过——她接着说道:
“想到以后的人生也要不断重复类似这些换班和换座位之类的事情,明明没有闹什么矛盾,就要无可奈何地跟各种各样的人、关系好的人、喜欢的人、非常喜欢的人逐渐变得疏远,我就觉得特别郁闷。或者说那已经不是忧郁,而是几乎想死的地步了。”
“嗯,这也的确没错。”
听了日伞的话,我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可以让我接受的说法。
“所谓的人生,实际上就是一直在换班和换座位呢。”
阿良良木学长和战场原学姐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似乎蕴含着某种仿佛会永远延续下去的快乐,但是那非但无法永远延续,仅仅在毕业之后。就已经不可能维持原来的状况了。
他们必须在新的地方建立新的人际关系——而且跟依然停留在高中这个地方的我相比,他们所面对的变化还要大得多。
……比任何人都难以适应这种变化的人,恐怕就是阿良良木学长吧。
不过他现在也会极其频繁地向我发来邮件。
而且其中有大半部分都是庸俗的话题。
虽然根本上的原因应该是我自己造成的,不过那个人似乎对我抱有某种大胆的误会。
在那之后,新的同班同学也三三五五地集中到了教室,最后走进教室的是班主任老师,然后就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说着一些有关应考生必须具备的临战心态之类的大道理。
你们就怀着浪费掉一年人生的觉悟去学习吧。
大概是想博同学们一笑吧,老师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而我自然就由此想起了我的母亲。
“一起回家吧,骏河~!”
目伞带着她新交上的一群女生朋友(这家伙绝对不是怕生的人)邀我一起回家,但我还是很有礼貌地拒绝了。
这是因为我接下来必须去一个地方,可是我也不能直接说出来,所以只有随便编造了一个“我待会儿要去买些参考书呢”这样的借口。
我说谎可是连眼都不眨一下的。
也没有什么罪恶感。
“什么?我说骏河呀,难道你把刚才老师说的话都听进去了?那些话,你只要随便当作耳边风就好了嘛。”
“也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啦。不过的确也是,要是我不加把劲补回落后部分的话,凭我的成绩可考不上大学啊。”
“啊,因为骏河你是笨蛋呀~”
这家伙竟然说得这么直白。
而且她为什么会知道?
这明明是我的秘密啊!
顺便一提,别看日伞这样子,她在学习方面却很懂得把握要领,成绩也马马虎虎过得去。以前她就说过她要考上一所马马虎虎的大学。
人生马马虎虎就行了。
这就是她的标语。
从她没有把升学路线定为体育大学和实业团那一类来看,篮球这项运动对她来说恐怕也只能成为“告中时代的宝贵回忆”了。
不。
这也并不是仅限于她的情况。
对几乎所有人来说,整个高中时代都是一段制造回忆的时间——说白了,其实浪费的不只是一年,那简直就跟“把三年的人生全部浪费掉”没什么两样。
不在这三年里创造回忆、而是把时间用来寻找自我的人,恐怕只属于极少数派吧——我本来也自认是这个极少数派的一分子,但现在看来并没有那回事,明明什么回忆都还没有创造,我高中三年的生活就要被拉下帷幕了。
不,说真的,在这两年来——
我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呢?
然后在剩下的这一年里——我又该如何度过呢。
“那么,
明天见啦。”
“嗯——啊,对了,日伞。”
我决定向她提出一个问题。
为了慎重起见,我特意换上了满不在乎的口吻。
“你听说过‘恶魔大人’吗?”
“嗯唔?”
从她这样的反应来看,果然是不知道吧——我刚在想自己是不是提了一个多余问题,可是接着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为什么像骏河你这么积极向上的女孩子会知道那个传闻呀?”
却是这样的一句话。
007
恶魔大人这个词的语感,本身就很奇怪。
为什么非要给作为被诅咒存在的恶魔添上“大人”这个敬称呢——当然,如果单纯把恶魔看成是跟“神”相对立的存在的话,那么就像给神添上敬称那样把恶魔称呼为“恶魔大人”,也还是说得过去的。
虽说是恶魔,毕竟也是有着比人类更高地位的存在,如果直呼其名的话确实有点失礼。如果这样解释的话,也的确没有错。
不过在进行过一番调查之后,我认为这个“大人”的称呼并不是为了表达敬意,而是被灌注了某种诙谐的意味。
这是常有的事。
但是,我却知道这种没什么特别含义的“玩笑”,最终很可能会招来极其恶劣的后果。
据说那是在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之间流行的、类似咒语之类的东西——因为有干石的前例在先,我对咒语这个词相当敏感,不过从扇君的口吻来判断的话,那或许只是一种过敏的反应而已。
那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罪过的传闻。
只要向“恶魔大人”倾吐自己的困难和苦恼,就绝对可以得到圆满的解决——其中所包含的“绝对”这个词,反而让这个传闻听起来充满了虚假的味道。
但是不管听起来多么虚假,即使这是贝木泥舟的诈骗行为,一旦听到“恶魔”和“解决困难和烦恼”这两个关键词的话,就算不知道干石的事情,我也是非采取行动不可的。
因为——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所谓的“恶魔大人”,很有可能就是我自己啊。
“当然,虽说是‘绝对’,但好像也是有几个附带条件的呢——对于一些过于离谱的咨询问题,‘恶魔大人’是不会接受的哦。”
扇君是这么跟我说明的。
他说话的语调就像平时一样轻松欢快,就好像在说一些无关重要的闲话似的——不,实际上这种事也只能称之为无关重要的闲话吧。
对他来说是这样。
即使扇君知道我左手的事情,还有我曾经做过的事情——
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存在闲话以外的事情。
在他的面前,所有事情都是闲话。
“关于刚才说的‘过于离谱’的基准,据说就是指那些‘拜托警察去办会更好’的事情呢。”
那是什么啊?
这听起来也太具体了,有种活生生的感觉。
至少这并不像是恶魔针对“实现愿望”所提出的交换条件——虽说是自作自受,但我明明是被夺走了身体的一部分和灵魂的一部分作为代价的啊。
“那当然了,这里所说的‘恶魔大人’,好像就是一个具体而且活生生的人类嘛。”
“人类……?”
“听说是一个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子哦。”
“……?也就是说,有一个女高中生冒充‘恶魔’,并且经常接受直江津高中的学生的烦恼咨询吗?”
女高中生。
那么说——这就越来越像是我了啊。
“的确是这样——不过,至于是不是冒充的话,就很难说了。”
说不定,那可能是真的恶魔哦——扇君别有深意地说道。
“……?那不是具体而活生生的人类——吗?”
“即使是具体而活生生的人类,也不一定就不是恶魔吧?因为——她是号称‘绝对’能解决困难和烦恼的嘛。不管怎么说,那也不像是普通的热心人啊。”
“…………”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从扇君那里了解更多的详细情况的,可是我却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对这件事“紧咬不放”的态度,所以只是装出没兴趣的样子随便说了句“是这样么~”就算了。
如果这只是我作为学姐的面子问题的话,那就是说我的器量太狭窄了。可是我总觉得扇君有一种很难向他追问下去的感觉。
仿佛向他追问的话就会显得很不识趣的感觉。
如果是阿良良木学长的话,一定会对这种气氛毫不在乎而拼命追问下去吧——想到这里,我又重新认识到自己果然不能像学长那样做到同样的事情,不由得感到万分失落。
虽说如此,不管日伞她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都准备私底下为此采取行动了。不过既然连她也知道的话,也就是说这并不是扇君为了捉弄我而胡编捏造的事情(虽然这么说的话可能会有人指责我疑心过重,不过他实际上的确有过胡编捏造的前科)。
可是从日伞的口风来判断,这传闻似乎并不像扇君所说的那么富有积极意义——反而给人一种消极性传闻的印象。
按照日伞的说法,积极向上的人是不应该知道这个传闻的——这么说来,那就应该是只有消极的人才会知道的传闻了。
没错。
就像过去的我那样的——消极的人。
……然而,世界上没有人只存在积极性的一面,同时也没有人只存在消极性的一面。不管是谁,都会时而抬头向前看,时而回头向后看,当然也会确认上下左右的状况,这样子活下去。
没错,自己的风格和个性什么的,都只是一种幻想。
如果不理解这一点的话,到头来就一定会吃亏——就好像我以前把单方面的幻想、单方面的理想强加在战场原学姐身上,后来甚至为此恼羞成怒而自讨苦吃那样。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那时候也跟“恶魔”扯上了关系。当然,那只不过是一个爱哭鼻子的恶魔,是一个低级的恶魔,根本不是那种有资格被赋予“大人”这个敬称的怪异。
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日伞并不是太愿意提起这件事——虽然她不同于扇君,和我之间是毫无顾忌的亲密关系,也就是说我完全可以向她深入追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不管做什么事也总是要区分时间、场合和地点的。要求人家在新的班级和新的朋友们面前,把有关恶魔的所有情报都说出来的话,也实在有点不近人情,所以我就随便说句“啊,没什么啦,只是刚才阿良良木学长发来了这样一个邮件”勉强敷衍了过去。
“阿良良木学长!?”“咦,神原刚才说的是阿良良木学长吗!?”“阿良良木学长,就是那个阿良良木学长吗!?”“那个传说中的!?”“传说中的阿良良木学长!?”“传说中的阿良良木学长发来了传说中的邮件!?”“咦,怎么啦怎么啦,神原你跟那个阿良良木学长是笔友吗!?”“真的啊!?”“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呀!?”
结果就连远处的另一群女生也凑了过来,闹得不亦乐乎。这根本不是随便敷衍过去,而是大张旗鼓地敷衍过去了……
嗯——
阿良良木学长的名字,不管走到哪里都那么通用呢。
我觉得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明星,而且还是超级明星吧。
就这样,向日伞打听详细情况这件事就暂且推迟到以后再说,今天我还是决定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对“恶魔大人”进行调查。
虽然从新学期的第一天开始我不像一个应考生的样子,但是后辈总是看着前辈的背影成长的。
即使无法做到一模一样。
008
“‘恶魔大人’的传闻我也知道哦。Yeah!因为我想月火可能差不多开始行动了。所以我的心也悄悄进入了空闲待机状态呢。毕竟熊熊燃烧的正义对地球来说也不太环保嘛!”
这是通过手机进行的对话。
火怜以充满朝气的语调这么说道——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没见过火怜没有朝气时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也对啦。
这果然不是仅限于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之间的传闻吗。
“那么,骏河姐姐,那个‘恶魔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对了,火怜,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要怎样才能见到那个‘恶魔大人’吗?”
“这个嘛——”
我本来以为问得这么直接的话,她可能会有所警惕而不肯告诉我,没想到她就像一个完全不懂得怀疑别人的纯真小孩子似的,滔滔不绝地把她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全部说了出来。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嘴巴不严实”的程度。
她明明向我提供了所有必要的情报,甚至连我没有问到的事情都全部告诉了我,我这样说的话也确实有点不厚道,但我当时确实是觉得——嗯,我绝对不能向这孩子透露什么秘密。
“那么,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啊,骏河姐姐,难道你有什么事情想找‘恶魔大人’商量?”
“不不。没有啦。”
尽管我是这么回答
,但是我过去确实曾经请求“恶魔”实现过愿望,所以这个回答或许有点不老实。
不,并不是有点。
而是彻头彻尾的不老实。
这样感觉就好像利用了尊敬自己的低年级女生似的,内心不由得积聚起一团阴郁的罪恶感。
“嗯~那就好。”
……她一下子就相信了。
她这种仿佛完全放弃了怀疑般的态度,也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我的罪恶感。这种直爽的性格,恐怕就是这孩子在初中时代成为全镇闻名的受欢迎人物的原因之一吧。
阿良良木家的DNA实在是太优秀了。
“嗯,谢谢你。对了,火怜。烈火姐妹方面打算什么时候采取行动呢?”
“嗯?不不,骏河姐姐,烈火姐妹已经不会采取行动了啊。”
考虑到万一在现场碰头就会很麻烦、或者说会很尴尬,我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而火怜却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因为烈火姐妹已经在不久之前解散了嘛。”
“……啊啊,是这样吗。”
的确是这样。
本来由阿良良木火怜和阿良良木月火这对姐妹所组成的烈火姐妹,其正式名称应该是“栂之木二中的烈火姐妹”,然而到了这一年度,姐姐火怜已经从原来的私立栂之木第二中学直升到私立栂之木高中了,所以包含在她们的这个名字中的前提条件也变得无法成立了。
听说上个月末还特别举行了解散宴会什么的——这时候,我又想起阿良良木学长为了收拾残局而四处奔波的样子。
虽然他嘴里抱怨着“到了最后的最后也要给我添麻烦”,但是在我看来,他却像是对这“最后的最后”产生了某种寂寞感似的——不过,这或许只是我自己的感伤吧。
“嗯,所以现在栂之木二中就由月火一个人自称‘MoonFire’来展开活动啦。”
“什么MoonFire嘛……”
这语感也实在太土了吧。
就好像什么糟糕战队节目似的。
不过要是这个糟糕战队是真实存在的话就麻烦了,所以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虽说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两人一起活动——不过一想到我们已经不是烈火姐妹,即使在目前这种空闲时间里待机,我也会像忽然间清醒过来似的大吃一惊呢。”
火怜说道。
语气还是像平时那么直爽,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深思。
“这大概就是长了年纪的感觉吧。”
“我觉得这正是生存的本质啊。”
我回想着跟日伞之间的对话,说了一句有前辈风范的台词。
所谓的人生,一直都是在换班和换座位。
而接下来——就是毕业了。
“嗯,的确也是啊,人总不能永远停留在同样的状态呢。昨天我量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身高也长高了。”
“…………”
你还在继续长高吗,火怜。
我记得原来好像也超过一百七十五公分了吧……
从篮球的角度来看,这样的身高还真令人羡慕。
“不过等月火升上高中之后,不就可以重新组成‘栂之木高中的烈火姐妹’了吗?”
尽管我是这么说,但也很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临时的安慰。
事实上,当年我在清风中学读书的时候也跟战场原学姐一起被合称为
“瓦尔哈拉组合”,可是等到后来进入直江津高中再跟战场原学姐重逢的时候,会用那个名字称呼我们的人也就只有阿良良木学长了。
总而言之——
在人际关系中,总是存在着跟当时所处的时期相适应的称呼——即使这些称呼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也是绝对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的。
比如说水流虽然看起来像是单一的整体,但实际上却是由无数细小水滴
集合而成的,它们都是各自独立的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许也不是
可以勉强用同一个名字来加以封存的东西吧。
“总之,刚才好像有点偏离了话题——”
火怜接着说道。
“这次毕竟跟去年暑假的时候不一样——也没听说有什么实质性的受害者,所以月火似乎也很难决定该不该采取行动呢。”
“是吗……”
“当然,自称恶魔来接受别人的咨询什么的,光从这个想法就可以看出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那个‘恶魔大人’,有没有可能是真正的恶魔呢?”
“咦?什么?啊哈哈。”
听了我的话。火怜仿佛还没反应过来似的发出了吃惊的声音,随后就大声笑了起来。
“讨厌啦,你在说什么嘛,骏河姐姐。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恶魔啊。我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不会再信什么鬼鬼怪怪啦。”
“………”
唔,是这样的吗。
如果是火怜的话,或许真的可以一直在跟怪异无缘的环境下生活下去吧——但是与此同时,我也知道现实中根本没有人能够保证这一点。
日伞她也说过。
我并不是那种会跟“恶魔大人”扯上关系的人——大概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这么说吧。即使是知道我的左手问题的阿良良木学长也不例外。
阿良良木学长,还有战场原学姐,都认为我去年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才向恶魔许愿的。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那时候的我,确实是——没有任何的踌躇。
当时我是毫不犹豫地向恶魔许愿的。
对恶魔百般依赖、谄媚、服从——甚至侍奉。
“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鬼怪啊。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我家的老哥了。你听我说啊,骏河姐姐。我的老哥真的不像话。上次一边说什么‘反正闲着没事就一起玩吧’一边光着半个身子闯进我的房间,还突然用指甲刀在我的肌肤上——”
“……这些事被我知道了也没问题吗?”
这难道不是兄妹之间的秘密吗?
叫我听这些事也不太合适吧。
光着半个身子?
指甲刀?
为什么这些单词会连在一起?即使是我也有点接受不了啊。
指甲刀……
光是想出用剪刀来代替指甲刀的主意就得意忘形的我,在听了这些话之后,却觉得自己的那些主意
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说起来还真的很不可思议啊。那个整天嚷叫着‘妹妹什么的烦死了,我绝对不会出席妹妹的葬礼’这种话的哥哥,在我初中毕业之后,就开始变得经常来陪我玩了。这会不会也是长了年纪的关系呢。”
“…………”
但愿这不是因为“火怜从女初中生转职成了女高中生”之类的理由吧。下次有机会得再找月火来了解一下阿良良木学长的动向才行——不过话虽如此,我跟现在还是初中三年级生的月火也没有太多的接触。
真是的——
虽然阿良良木学长总是在警惕着我是否会对他的妹妹下手,但是他不管是长了年纪还是毕了业,不管是有变化还是没有变化,到头来也还是阿良良木学长呢——我这样的感想,似乎跟火怜正好相反。
“好了。火怜。那么你下次有空就到我家来玩吧,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谈一下那些话题。”
“哇,骏河姐姐竟然主动邀请我去你家呀,真是太高兴了!”
“那么,在新的环境里,你也要多交朋友哦。”
在说完一句本来根本不用我说的话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
学会了发邮件,也掌握了手机的使用方法——因为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妹妹,刚开始跟火怜说话时还是有点紧张,但现在也已经可以毫无隔阂地进行交谈了——嗯。
在以后的生活中,我大概也会以这种方式把各种各样的新刺激转化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世界上不存在不变的日常。
日常就是这样子被创造出来的。
总而言之——
用阿良良木学长的话来说,就是“闲话休提”。
根据从火怜那里打听到的情报,跟“恶魔大人”见面的方法有三个。这三条特意准备的路线,并不是并列性的路线,而是阶段性的路线。
或者应该说是按照难度顺序排列的路线吧。
如果从玩游戏的观点来看的话,就相当于分成容易、普通、困难三个级别——其中难度最低的就是“写信”。
把自己想咨询的具体内容写在纸上,再用信封装好,放置到指定的地点——有时是公园里的长椅上,有时是车站里的橱柜,好像每次都会有所不同。
那样就完成了。
如果那封信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话,那就是说“恶魔大人”愿意接受你的咨询——反过来说,如果那封信一直都没有消失的话,那么很遗憾,“恶魔大人”看来是不打算受理你的咨询了。
作为烦恼咨询来说,这种方法似乎也太过草率了,但是这毕竟是简单模式,所以也没有办法。
低投
入就只能得到低回报,这是最基本的经济原则。
而且这种方式对于咨询问题的人来说,在不需要直接接触“恶魔大人”就能解决问题这个意义上,还是会让人觉得更容易接受一点吧。
那么,说到普通模式要怎样做的话,那就是打电话了。这是比写信更进一步的交流手段。
在这种情况下,虽说是跟“恶魔大人”通过电话线联系在一起,但毕竟不是直接面对面说话,心情上的难度似乎是有所增加——但是相应的,在倾诉自己心声的时候并不需要什么文采。
就算说出来的话吞吞吐吐——不,这反而更能体现出想要解决烦恼的恳切感吧。
而且据说就算用号码非通知的方式来打电话也没有问题,只要能把烦恼的问题转达给对方的话,与其选择简单模式,倒不如选择普通模式更合适——至于这个电话号码,好像也是会随时发生变化的。虽然不管怎么变来变去,结果也还是手机号码。
至于对方的声音,则根本听不出是男是女,是一种仿佛在话筒里塞了一块布似的混浊声音,而且也不怎么说话。从这个意义上说,也可以认为是彼此之间的对话并不成立。对方最多也只是稍作回应或者表示赞同而已,至少不会像心理咨询专家那样主动向你提起话题。
也就是说,这只是单方面地把烦恼转告给对方,就跟留言电话没什么两样吧——我是这么想的。
最后,对方将会对是否接受这次咨询作出回答。虽然这样讲了老半天却落得被拒绝下场时的委托人的痛苦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不过在这种方式下对方至少会明确用声音表示拒绝,总的来说还是比连愿不愿意受理也有点不清不楚的简单模式要亲切多了。
在听完这种普通模式的操作方式后,我的判断就是——这果然正如火怜所说的那样,应该是一个冒充“恶魔”之名的人干出来的事吧。
电话——而且还是手机这种道具,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太富有现实色彩了。感觉也好像跟怪异没什么关系。
人类不一定就不是恶魔——尽管话是这么说。
不过,现在既然无法对这个结论抱有百分之百的确信,那么我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半途而废。
然后,关于最后的困难模式,既然听到这里的话,我想各位也应该可以料到了——那就是直接跟“恶魔大人”见面。而我既然打算跟“恶魔大人”发生接触,自然就只能选择这个最后的选项了。
“那么,如果是今天的话,要到什么地方才能见到那个‘恶魔大人,呢?”
“这个嘛——其实也是经常变动的,但是能不能见到就要看运气了。”
如果见不到的话,那就是代表“不受理”了——火怜以此为前提,把那个地点告诉了我。
“现在的话就是——”
可是当我听说了那个地点之后,我简直可以说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或者说我已经失去了选择权。这究竟能不能称之为偶然呢?
那个地点,现在就是——
补习学校废墟——的旧址。
也就是那个有着深厚回忆的、已经被火彻底烧光的瓦砾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