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阿良良木前辈竟然在开车……”
“吵死了。开个车有什么不妥?你以为我花了多大力气才取得驾照的啊。”
“你不是说单车就是你的生命么……不是说你很想做道路赛车手么……因为不小心弄坏了阿良良木前辈的山地车,而到现在仍在暗自歉疚的我,真是笨蛋啊……”
“这个你可以继续歉疚下去。”
“你不是说毕业后会专供单车的吗?不是说会去考大型两轮单车的车牌吗?”
“两轮我现在有在学啊。只不过是在那之前先拿了四轮的驾照而已。并不代表我说谎了。”
“而且为什么是新甲壳虫?这算是男人开的车么?”
“你这家伙,可不要小看新甲壳虫啊!小看我也就算了,新甲壳虫可是你小看不起的!这不是世界最帅气的汽车么!”
“你不是说过男人应该开超级跑车吗?”
“我说过这种话吗……但是超级跑车这个词,听别人说起还真是让人觉得冒火啊……”
“我不想看见这样的阿良良木前辈……真希望你能够一辈子念高三啊……”
“没事。下一卷我就会若无其事地回到高三时代的。”
“还真是自由呢。……不过,你不是才刚毕业吗,怎么会买得起这种外国车?是贷款买的么?”
“不,是父母买给我庆祝毕业的。”
“真让人失望!”
阿良良木前辈把我横着像行李似的塞进了后排座椅,然后开车把我送回家中。
之前是被警车送回家,这次则是阿良良木前辈,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就连喜欢天马行空地想像的我,也没想到自己一直憧憬的被阿良良木前辈拦腰抱起的梦想,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得以实现。
被他抱起,塞进车里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我的身体的多处地方,让我觉得一阵脸红心跳,但是累得已经气若游丝的我根本连开玩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对,累是没错。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阿良良木前辈和汽车这种组合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让我一下子丧失了说话的精力了。
“啊——……我觉得自己好像被绑架了。”
“别说得那么可怕好不好。”
“如果现在我大声喊的话,阿良良木前辈的人生就会完蛋了吧……”
“我只不过开了个车子而已,这罪过难道重得足以让高中时代的后辈刻意破坏我的人生了么?”
“呵呵……”
我躺在后排座椅上,无力地笑着。
高中时代么?
虽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3月份从直江津高中毕业的阿良良木前辈。已经进入了下一个时代了啊……
“话虽这么说,不过阿良良木前辈,你在给我的邮件中对买了车子这件事只字不提,对此难道你一点也不后悔?”
“嗯?算是吧。其实我现在因为被刚拿到的驾照和车子冲昏头脑,而一大早开着车闲逛的行为被高中时代的后辈抓个正着,正窘地想找个洞钻进去呢。”
你还真是会挑时候啊。阿良良木前辈在红灯前小心翼翼的踩下刹车,小声说道。
他开车的方式让人觉得的确不太熟练。
“会挑时候吗……是吗。从阿良良木前辈的角度看来的话,的确是这样没错啊。”
我说道。
看着正在开车的阿良良木前辈的后脑勺,我不禁想——
唔……这个人的头发好长啊。
之前听说他被吸血鬼咬了脖子之后,为了遮住咬过的痕迹故意把头发留长,但是现在的长度已经到了只有音乐家或者搞美术的人才会有的长度了。——呃,这两种人貌似可以用“艺术家”这个词来统称哦。
艺术家阿良良木。
听起来真不错。
但其实剪短就好了啊。
“在我看来,阿良良木前辈也很会挑时候呢。”
“嗯?”
阿良良木前辈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中之意,但是也并没有再往下追问的意思,只是侧着头表示不解。
“不过仔细一想,其实也不算挑了个很坏的时机啊。因为除了忍之外,坐过这辆车的除了我的两个妹妹,你可是第一个。”
“战场原前辈呢?”
“她说我开车不太靠得住。”
“她的确会说这样的话。”
“她说,‘与其坐阿良良木君开的车,还不如直接坐在四腿着地的阿良良木君身上来得稳妥’。我说这不是稳妥不稳妥的问题吧。貌似后面这个遭殃的可是我啊。”
“哈哈,一高中毕业,战场原前辈的毒舌就带上十八禁的味道了呢。”
“她还说,‘条例?啊?那是什么东西?”’
“看来以前的坏习惯还没有戒掉嘛……”
“‘我!已经是!大学女生了!很快就变成十九岁了!不管是攻还是受,都跟条例什么的无关了!’”
“像得太厉害了……可是,那个跟年龄的确是无关的吧?”
“没错。乐观点来想的话,也就等于行政上承认了不管喜欢幼女还是熟女都一样这个观点了。某种程度上来说,等于认同了恋童癖的人权了啊。”
“这样太乐观过头了吧,好恐怖。”
“但是像战场原这种的,用‘攻’这种说法好像也太奇怪了吧……而且那家伙还说过,‘我觉得出版社应该拿出点勇气来让人看看,反过来利用这个情况发点财。具体来说的话就是比官方行政更早的成立独立的民间审查机构,在进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审查的同时,从国家或者PTA那里大笔大笔的刮钱就对了’。”
“她的经商头脑有点强大过头了吧……”
“‘而且这个审查委员会还能从创作者那里收受贿赂呢’。”
“差劲透了!”
“嗯。我也不想让这种人坐在我的助手席上。”
“羽川前辈的话应该会坐吧?”
“在那种参加了纷争地区的NGO组织,开着军用车在埋满地雷的烂泥地面上横冲直撞的人面前,我的驾驶技术不就等于班门弄斧么?”
“…………”
原来那个人还在做这种事啊。
寻找自我之旅也未免太劲爆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么?”
阿良良木前辈突然毫无先兆地单刀直入道。
要说有什么前兆的话,那就是交通灯转成红灯了,但这个肯定没什么关系——即使从骑单车变成了开轿车,即使头发留长了指甲长长了,这个人依然是阿良良木历啊。
不管他变还是不变,不管他成长了还是停滞不前,他依然是阿良良木前辈。
“……这个说起来还真是一匹布那么长呢。”
我说道。虽然我觉得面对久别重逢的前辈,突然开始抱怨而感到有点难为情。
“什么事都不顺心,现在的我情绪非常的不稳定。”
“你的情绪不稳定可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吧。”
“嗯。……也许是因为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毕业后,我成了孤零零一个人,有点寂寞了。”
“不是有小扇么?”
“小?”
对这种称呼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会用“小”来称呼男人的人啊……?),摇了摇头。
如果要这么说的话,我还有日伞。
我觉得自己是属于朋友比较多的人,跟篮球部的后辈聊天也让我觉得很快乐。
但是。
值得依靠的前辈不在了的这件事,还是让我的心中空洞了一片。
“阿良良木前辈呢?”
“当然寂寞了。很寂寞啊。要知道对我说话中提到的事情的背景马上反应过来的,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啊。”
“……是吗。”
这句话让我很高兴。
就算是客套话也好——不,他不是会说客套话的人吧。
所以。
所以,我才会——
“什么事情不顺?一直跑到倒下来这种事,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不像我的风格……像我的风格这种东西,我早就已经找不到了。”
“找不到?”
“是的。阿良良木前辈呢?你觉得你的风格,具体是指什么呢?”
“这个嘛——不好说啊。我为了要扮演值得你尊敬的前辈,已经筋疲力尽了。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的风格,也许应该由你决定吧。”
“……由我来决定?”
“也许其实每一个人,都会扮演想要他喜欢自己的那个人所喜欢的角色吧。——不过,也许不只是这样。在扮演的过程中,有些东西还是会丧失的。”
“丧失……是啊。我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很多了。”
我注意到压在身下的左手。由于包着绷带,所以阿良良木前辈应该没有发觉绷带之下掩藏着什么。
这个星期,我已经痛切地感觉到了。
这只左手,已经足够被称作“我的风格”的一部分了。——而且,
即使如此,这上面有些东西,是必须从我自己本身剥离出去的。
如果那只手,是对于曾经犯过的罪的一种惩罚的话,那么我必须完成这个赎罪的过程。
每天早上确认报纸和电视的报道,或者绑着左手睡觉等,将会伴随我一辈子,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要做的赎罪,但看来我误会了。
所谓的赎罪,是比那些要艰难很多很多很多的。
“阿良良木前辈也……终有一天会完成么?”
“嗯?完成什么?”
“不,没什么……”
我保持着横躺的姿势,叹了一口气。
阿良良木前辈所背负的东西跟我相差太远,根本无法比较吧。而且,这种事也不是可以随便开口问的。
取而代之,我问了另外一件事。
“阿良良木前辈,你为什么能够为了大家,不惜采取各种行动,甚至牺牲自己的人生呢?”
“我哪有。会做那种事情的,不是羽川么?”
“那个人她……我觉得是另一回事。她牺牲的,不是自己的人生——可是,阿良良木前辈你却一直压抑着自己,一直牺牲自己直到现在,不是吗?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呢?”
我问道。
也许比起疑问,我的语气更像是责备了。
实际上,我的确是想要责备他。
看着那样的阿良良木前辈——对于一直沉默地旁边看着的战场原前辈来说,那是多么难受的事情,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
我也很难过——也觉得无法忍受啊。
尤其是——第二学期开始的时候,充满回忆的补习班废墟被烧毁的那场事件和毕业前夕的那个事件……
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够代替他去死。
“那不是因为你拥有不死之身之类吧。不,我甚至觉得,阿良良木前辈那不死之身,更像是阿良良木前辈扼杀了自己之后所竖的一块墓碑。”
“…………”
“告诉我吧。究竟是什么让阿良良木前辈你……做到这个地步呢?”
这个,一定跟沼地的收集活动有所关联。
不惜扼杀自己。
不惜让自己死。
他们想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就算你这么说……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虽然也许会让你觉得遗憾……嗯,对啊……”
阿良良木前辈露出了烦恼的表情。
看他的这种反应,看来是真的没有思考过吧——对于阿良良木前辈来说,这是根本不用去思考的事情吧。
但是我还是想听。
他这么做的理由。
不,是想听——他的目的。
希望他能够思考,自己的行动基础究竟是什么。
“……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
“嗯?”
“上课的时候我经常一边听课,一边想,要是有外星人突然闯进这间教室,然后对班上的同学做出很残酷的事情的话,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
“想像中的我,总是会毫不犹豫地收拾那个外星人——用那个什么魔鬼筋肉人之类的什么必杀技,把它们打得落花流水。”
我是英雄。
阿良良木前辈说道。
跟嘴上说的内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对于正在倾听的我来说,现在他所说的这些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开玩笑这一点,实在是无从判断。
“……其实类似这样的幻想,男孩子的话或多或少都曾经有过,神原,作为女生的你又如何?小学的时候,上课你都在想什么?”
“想什么……?这个嘛——”
唔——
虽然我想我并没有过那种幻想……或者说,希望自己没有过,但实际上现在回头一想,我最初向恶魔祈愿的,就是小学的时候……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刚才阿良良木前辈所说的这番话,我完全没有笑的资格了。
因为听起来就像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唔,说是完全没有,那是骗人的。”
结果,我给出的,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是吗。”
阿良良木前辈嘀咕道。
“说得也是——我在小学毕业后,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有在想这种事’,不禁为自己的平庸感到难为情。但是另一方面,也觉得放心了——最强烈感受到的,应该是安心吧。”
“安心?”
“没错。”
阿良良木前辈点点头,继续说道。
“在那个教室里,想要保护同学的人,还有很多——当知道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安全的。既然有这么多的人想要成为英雄——那世界一定会和平的。”
“…………”
“虽然这是肤浅的判断,而且这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在那之后已经被打击得所剩无几了——但是,如果说使我变成现在这种人的要素,除了羽川之外还有其他的话,那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心情了。”
说着,阿良良木前辈自顾自笑了起来。
我果然还是分不清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准确来说,结果我还是怀疑他所说的全部都是明显的笑话。
然而。
阿良良木前辈他——对于我的疑问,这一定是他所能提供的最真挚的回答了。
……没错。
所谓为了别人,为了大家什么的,也许听上去像夸夸其谈——但是,应该不是完全的谎言吧。
自我牺牲也是。
扼杀自己的行为也是。
其实我并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我却不想理解。
而且我还有种很强的感觉,我去理解这一切是不合理的。
因为不惜抛弃生命也想做的事情,我身上根本不可能有。
为了做某件事,不惜选择死亡的女孩。
就连死了之后,也继续往那方面努力的女孩。
收集不幸。以及恶魔的女孩。
“阿良良木前辈,你有个幽灵的朋友对吧?”
“用朋友来称呼她的话实在有点太弱了,我觉得我跟那家伙前世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呢。”
“啊,那听起来可真恶心。”
“那,你问起那家伙干什么?”
“会变成幽灵的人,和不会变成幽灵的人,你觉得有什么不同?不是所有的人类都会变成幽灵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大街上早就满街都是幽灵了——那么,他们的区别是什么?”
是不是有没有执念之类?
例如有未竟的心愿,或者恨意之类?这些就是根本上的不同点么?——但是如果从这点上来说的话,面对死亡,没有人会不留有执念的。
不管是谁,临死的时候都会有没做完的事情,没爱够的人。
“这个嘛,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到底是怎样呢?说不定其实所有人都变作幽灵了。整条街上其实满是幽灵在游荡,只是人们看不到罢了。”
“也就是说,譬如有某个幽灵存在,但是却有人看得到,有人看不到,是这个意思吗?——那么,不是有人会变成幽灵,有人不会,而是相对于某个人,有些幽灵能够看到,有些看不到?”
“但是,如果所有人都能在死后变成幽灵的话,那其实大家都没有必要拼命活着啊。”
“那也是。无论怎么想,都是死了之后比较轻松嘛。”
“幽灵啦死后的世界啦什么的,我觉得只是某些人接受不了身边的人的‘死’才想出来的一种解释……我是不觉得自己死后能够变成幽灵的。”
“那么,你觉得幽灵应该成佛么?”
“也许应该是那样没错,但如果那家伙真的升天成佛的话,我也许会觉得悲伤的。不,应该不是悲伤,而是没法接受——”
所以那家伙也许永远不会升天,会一直留在这个城市里。
阿良良木前辈说着,把车子拐了个弯。
那个朋友,会不会坐上这辆车的助手席呢?我这样想道。
不过那个画面一定让人觉得很像是犯罪吧。
“我希望能够改善现在的状况。”
透过车窗看到的天空的景色,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家快到了。
“可是,我也明白就这样放着不管是最好的。”
“放着不管最好?为什么?”
阿良良木前辈一针见血的问道。因为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过。他会这样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谁也没有因此而苦恼啊。”
“……”
“不管处于什么样不幸的状况,如果本人没有发觉的话,那么不就没必要出手了吗?故意跑去跟对方说‘其实你很不幸’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如果那家伙乐在其中的话,周围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而且维持现状的话,有很多人受益。我想要改变的这个现状,其实有很多人因为它而得益——根本没有人为此而烦恼,那么我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任意妄为,而去插手破坏它呢。”
就算我这么说。阿良良木前辈恐怕也
听不明白吧。——在我没有任何说明的情况下,被这样子抱怨一番,是不可能提出什么建议的。
我不认为火怜有对阿良良木前辈说过什么,而实际上,阿良良木前辈也用了一句“我搞不太懂”来表达他的感想。
即使如此,能够倾诉,对我而言还是轻松了很多。
我觉得是这样。
那么,是不是说沼地所做的,就是正确的呢?——那么我的这种心情,是不是迟早会被时间冲淡?
嗯,应该会的。
自己的不甘和心酸,也总有一天会成为回忆。
然后,总会忘记吧。
那么——
“可是,神原——”
然而阿良良木前辈在听了我这一番支离破碎的倾诉之后——在他表示迷惑不解的感想之后,说出了让我惊讶的这番话:
“没有人为此而烦恼,这只是谎言。”
“咦?”
“至少有一个——你就是在为此烦恼。”
阿良良木前辈说道。
“而这个,就足以成为让你采取行动的理由了。你觉得烦恼,这就是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事。”
继续说下去的话就是,只要你在烦恼,就代表我也会烦恼,战场原也会的。——阿良良木前辈像是打趣般说道。
这句话满怀温暖,却又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就像久未接触到人的体温时突然触碰到温暖的肌肤一般,让人格外感受到暖意。
不过,这很像他。
他就是这种人。
他就是会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种话的人。
“虽然这不是忍野说的话——但能够帮到正在烦恼的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可是,阿良良木前辈,我的这种心情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的。心里感受到的这种烦恼,总有一天时间会解决一切的。”
“那算什么?这句话真不像是你会说的啊。是不是有人对你说过这种话?让你不要钻牛角尖,或者要你想清楚之类?”
“嗯。很多人跟我说过很多话。”
沼地也是。
贝木也是。
还有妈妈——大家都毫不在意的跟我说这些话。
“别去在意它。”
阿良良木前辈斩钉截铁地把“那些任性的话”一手挥开了。
“那些人又不是你。一会考虑这个一会考虑那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就像我一直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一样——你也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阿良良木前辈眼睛看着前方说道。
当然,说这话的同时他还在继续开车。
不过要是他转头看着我说这些话的话,我也会觉得困扰的。
“就像我想要回应你的期待一样,如果你是真心想要听从他人的意见的话,你也可以那么做,但如果你并不这么觉得,那就应该奋起反抗。不管是我和战场原、羽川、还是忍野,还有对我一直怀抱期待的你,都是一直这样子抗争过来的。”
“……这样啊……”
对啊——我应该想得再简单些。
因为身边的人这样或那样的批判而让自己畏首畏尾——这的确不是我的性格。
一点都不像我。
只不过是阿良良木前辈的一席话,只不过是短短十几分钟的车程,疲倦不可能就这样褪去的,但我还是在后排座椅上慢慢坐起身来。
“我被阿良良木前辈的意见说服了。”
我说道。
“所以我想要抗争。”
“嗯,加油吧。……有没有我能够帮上忙的事?”
“没有。”
阿良良木前辈一定看不见沼地的存在。
但并不是主要原因——往后的事情,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
没错。
我也得迎接毕业了。
该从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那里毕业了——我必须变得足以孤军作战才行。
本来,我应该在今天把那样的我呈现给阿良良木前辈看的。
在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真正孤立。
现在开始,我才算是踏上了孤独之旅。
我不得不孤独。
“是吗。”
阿良良木前辈明明被我拒绝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却十分高兴地说道:
“那就太好了。”
“嗯。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能帮的话,那就来帮我收拾房间吧。”
“你就先从这个开始毕业吧。”
030
阿良良木前辈把我送到门前,本打算车也不下就这样开着新甲壳虫回去,但是我根本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自己走回去的地步——其实这是我装出来的。于是顺利让阿良良木前辈把我送到了家里面。
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很乐观地预计战场原前辈肯定不会跟我计较的。所以希望能够再享受一次阿良良木前辈的公主抱,但是他结果还是没有做到那个地步,只是把肩膀借给我靠着而已。
不过,这样也算是肌肤相亲嘛,也算不错啦。
可是对于阿良良木前辈来说,可以说是运气不好的是,我们撞上了正在打扫玄关的奶奶——阿良良木前辈和奶奶曾经见过几次面,而且奶奶非常喜欢阿良良木前辈,于是很顺理成章地,奶奶非常热情地把他带到了饭桌旁。
我由于刚跑了一个晚上,所以其实没有什么食欲,于是告诉他们今天请假一天不去学校了,留在家睡觉,就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
但这个时候,我却被爷爷叫住了。
然后听他说,今天早上很早,就有一个包裹寄来给我了。
“包裹?”
没错,是包裹。爷爷点点头。
据说爷爷已经把那个放在门口的包裹给我拿到房间里去了。
“…………”
那算什么啊,太奇怪了吧。
就放在门口?
会不会其实是炸弹什么的啊?
说得直白一点的话,爷爷奶奶其实都很欠缺当今的常识,所以对什么事都没警戒心。这么想着的我有点头皮发麻,独自一人向着卧室走去——或者说,是爬过去比较准确。放在房间里的是用雪白的纸包装着的箱子,因为爷爷说是包裹,我还以为至少会有根丝带来着,但是一摸之下发现并不是这样,包装纸下面是一个木箱子。
我剥开包装纸,发现里面是一个桐木箱。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又好像没见过——不,这个比起我见过的那个桐木箱要稍微大一点。
箱子的上部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字。
“这是卧烟交给我保管的一件东西。所以钱就不用给了,想用就用,不想用了就扔掉吧。”
字迹非常刚劲飘逸,漂亮得让人反感,没有署名。
但是从不顾对方反应就直接提到钱的事,以及用卧烟来称呼我的母亲这一点来看,我已经大概猜到把这件东西放在门前的那个人的身份了。
昨天我打的电话所得到的答复——就是眼前这个桐木箱了。
我咕嘟地吞了一口唾沫,打开了箱子的盖子。
发现装在箱子里的竟然是——恶魔的头的木乃伊。
031
那天,结果我还是请假没去上学。
第二天,再第二天,也还是请假了。
除了请假,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跑了整整一晚的后果,就是肌肉酸痛得让我一动不能动——好像全身被蹂躏了一遍似的。
我不禁开始反省,人类只要干出不顾后果的事,就一定会遭到这样的报应啊——但是,毕竟,正因为我这次不顾后果乱来,才能碰见阿良良木前辈,所以也算是好事吧。
结果行就是行这句话,可谓含义深远。
即使如此,其实也许没必要连休三天的,但我还是觉得上学的时侯应该精神抖擞的,所以为了调理好身体,慎重起见,还是多休了一天。当然。我还是可以考虑不这么做的。
如果按照“恶魔大人”的说法的话,我有三个选项:简单,一般,困难——所谓的简单选项,就是把某人送过来的这个谜样的木乃伊,一边喊着这算什么啊好恶心之类一边把它扔了。然后第二天我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过我的安稳生活。
这是最简单的。
如果这是一篇小说,内容是描述我的成长历程的话,这样的结局其实并不坏。最后只要加一句很有名著意境的,“就这样,少女完成了她的蜕变,成为了大人”之类的句子,就能完满结局了。
至于一般选项,对了——就是把这个谜样的木乃伊交给想要这种东西的行内人。这时侯可以扮演一下友情的戏码,说一堆经典台词然后挥手告别,这样也不错。对不起哦,谢谢你,再见了。作为故事来说,越是平常越是随处可见的越有艺术性,也越耐人寻味。
但是我还是理所当然的选了最困难的选项。
其实我也没有其他选择。
世界就是这样。
打电视游戏的时候不也一样么。我都是一开始就选择最高难度开始攻关的。
所以—
—
我选择了以恶魔为饵引出恶魔,然后再把前来赴约的恶魔消灭掉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情节,作为这个故事的结尾。
把谜样木乃伊送给我的某人,我觉得他本来就是希望我这样做——那家伙,那个诈骗者,一定不会希望我选择简单选项吧。
但是,我并不想自己成为他所期待的人。
或者,母亲是因为对我抱着某种期望,所以才会把左手的木乃伊留下来——通过这种方法,让她的母亲的夙愿无法实现。
我是运动员。
我很清楚地知道回应周围的期待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但是,在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一旦找到背叛这种期待的意义所在的话,也就一定会努力贯彻下去。
如果说高中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制造回忆——那么,就应该创造出让自己满意的回忆,不是吗?
就算那些回忆总有一天会被遗忘。
“……我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呢,神原选手。”
星期五,放学后。
明明今天不是考试周,放学后应该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却在体育馆里也没看到任何身影——跟星期一的放学后一样,整个体育馆空无一人,只有我一个。“就像早已经忘记的事情,突然在入睡前的一瞬间偶然想起似的。”
……拿着松叶拐杖,穿着运动服的少女站在球场上,四肢中的两肢被纱布裹着,不过,我不能只把她当做“一个人”。
因为,她已经不是人了。
“我一直都以为你还在呢,沼地……我想你一定从贝木那里听说了吧?”
我这么一说,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的神情,这对于她来说可是非常少见的。
“那个诈骗者么。”
她说道。
“果然在他手上啊,而且还是头部这种极为重要的部分——我才不会相信他。不管他如何信奉说话只能说一半的原则,其实一开始就打算骗人的吧。该不会是打算最后从我这里把恶魔的部分全部抢走吧……还是说,他原本是打算高价卖给我的?”
“如果要说哪个可能性比较大的话,应该是后者吧。在最大限度提升价值的同时——不,如果是前者的话,把集齐的部分卖给学者,应该收入会更为可观啊。”他的想法应该不会跟这相差太远吧。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他都似乎是把沼地当做是生意上的伙伴,跟沼地继续交往的意义明明不大,为什么他却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关系呢?这种行为可以简单地用莫名其妙来形容——但是如果从上面所提到的意义来说的话,那么就解释得通了。
但是面对幽灵却还想骗钱,这贪欲也未免过头了吧。
这样的男人却对我特别关心,果然很让人浑身不舒服——没错。
为了我的话,他会欺骗大部分人——他是这么说的吧。
所以这次,就让我利用一下他的这份心意吧。
可以利用的东西就不要放过。
……之类的典型台词我是绝对用不了的。因为如果我真的这么想的话。拜托阿良良木前辈一定是最快的捷径。
“神原选手。能不能拜托你把那个木乃伊——那个恶魔的头部交给我?”
沼地说道。对于她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妥协,起码她还给了我犹豫的余地——毕竟,她始终是个和平主义者。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希望能够选择不伤害任何人的方法。
虽然我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属于简单的选项还是一般选项,但也算是一种解决方式吧。不管如何都要避免冲突,拖延问题,把解决留到将来,这种方式,其实也是可行的。
只是我的想法跟她不一样。
她是正确的。
应该是正确的。
可是,我也是正确的。
也应该是正确的。
我们之中其实并没有人做错——但是当出现两个正确的做法产生冲突而时,就必须有一方来让另一方屈服。
“不要。”
我说道。
“虽然我不想用冷漠的态度来对待特意来见我的旧时宿敌——但是这个我是不会交给你的。”
“……为什么?”
“为什么呢?”
面对沼地的疑问,我的确感到困惑。
“如果硬是要拿出理由来的话,那就是当你收集完这几个恶魔的部分时,我怕你会变成真正的恶魔。”
“跟恶魔一起玩就会变成恶魔,是吗?我可不是你们,有这么脆弱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个可是头啊——里面可是有脑髓的。……我还是不要,我想我不会那么做的。你很强。你是不会向恶魔祈愿什么的吧。如果有什么愿望,你一定会用自己的双手去实现的吧。所以如果真要举一个理由的话——”
我说着,小心翼翼地选着用词,却难以决定一个具体的说法。
“——因为对于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那么,别看就好了啊。”
她十分惊讶地说道。我摇了摇头。
她说的没错。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因为我——可以看见你啊。
是因为我们都拥有恶魔的部分?还是因为我们都有着想要找“恶魔大人”倾诉的不幸?又或者是因为我们是旧时的宿敌?理由我并不清楚。
但是我能清楚地看见你。
正因为看得见,所以——看不下去。
“我觉得这个世上的事情,其实追究起来大都是这么回事。我觉得很多人的动机都是因为看不下去,不能丢下不管。所谓的正义和邪恶,其实也只不过是‘看不下去’的一种表现而已。——本来不想看的东西,却看到了,然后就看不下去了。”
“…………”
“我们来一决高下吧,沼地。”
我从书包中拿出桐木箱,向着沼地晃了晃,说道:
“我们来看看胜负如何。在这个体育馆的赛场上,一对一。要是你赢了的话,那么我就把这个文物交给你。但是,相反,如果你输了的话,就要放弃今后所有的‘不幸收藏’和‘恶魔收藏’行为。”
“……这算什么。真愚蠢。”
沼地露出一副真的觉得很愚蠢,懒得理会的样子。似乎她根本不屑于去干这种事。
“我接受你挑战,似乎没什么好处嘛。”
“有的。因为如果你肯接受挑战的话,至少我不会用锤子敲碎这个木乃伊啊。”
“……锤子?……你在开玩笑吧?”
“怎么会开这种玩笑?如果我开出这种条件的话,作为收藏家的你肯定会接受我的挑战——或者说,既然你是篮球选手,就肯定不可能拒绝挑战,不是吗?”
“……我可把话说在前头——”
沼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在警告我似的盯着我。
“如果是拿那个木乃伊做赌注的话,真正的一决胜负可就不是像你这种随便玩玩的人能够应付的。”
“是吗?之前我觉得自己还是满认真的啊。”
“所谓的认真,就是认真使用恶魔的肢体——神原选手,你觉得作为人类的你,有机会赢么?”
“这个嘛……如果我觉得没有胜算的话,当然不会提出这个方案了。”
虽然我的回答不算很有自信,不过也算是拿出了所有虚荣心在撑着。
阿良良木前辈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清楚地弄一个更大的幌子出来吧。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接受挑战。当然是这样的吧。——可是,在那之前我有事情想问你。对于我来说,这个比赛确实有一定的意义,但是对于你来说,有什么好处?神原选手,对于你来说,这场比赛,究竟有什么好处?”
“不是说了么。要是我赢了的话,你就要放弃今后所有的‘不幸收藏’和‘恶魔收藏’行为。不幸的收集也就算了。但有关之前你收集到的所有恶魔的部分,我要亲自处理。”
“所以嘛——这件事对我来说的确是坏事,但不见得对你来说是好事啊?”
“话不能这么说。”
我说道,把桐木箱放到了地上。
“你有损失,对于我来说就算是好处了。”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沼地似乎恍然大悟的露出了微笑。
“你原来这么讨厌我啊。”
“没错。”
我点了点头。我应该也是在笑吧。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那种性格,可以不遭人讨厌?”
“……我可是把话都说清楚了,神原选手。我其实是可以不去管比赛的结果,用恶魔的手脚抢走那个桐木箱——也就是恶魔的头部的哦?可以把你狠狠揍一顿,然后拿走它。——你不害怕么?”
“不害怕。”
我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倒没有硬着头皮,而是老实回答的。
“沼地。你是那种就算可以去偷,也不会去抢的人。”
“…………”
“其实也许只是我自己想这么认为而已。”
我觉得
那样才像你。
说着,我开始当场换起衣服来。
连去更衣室都觉得浪费了,就在这里换就好。——反正除了沼地,谁也没有在看。
我从书包里拿出来的,不是体操服,而是高一参加全国大赛时穿过的纪念制服。
这不是在炫耀什么。
只是这样的穿着最能发挥出神原骏河作为运动员的实力,就跟使用自己习惯的球能够提高胜算一样,是从极为现实的推测出发,把房间翻了个遍之后才好不容易找出来的。
鞋子也是那时候的运动鞋。
如果说到认真——我也是认真的。
这是我最大限度的认真了。
“……你还真相信我啊,箱子就这样放在地上,还在我面前脱得一丝不挂。”
“我多少是有点露体狂的癖好的。”
“那么……一直隐藏着恶魔之手的这一年来,对于你来说一定很难熬吧。”
“没错。”
我老实地点点头。
我不是擅长隐瞒的人。
“那么,我们快点开始吧。只要拿到那个头部的话,其他的部分应该就能很快收集到了。因为你刚才也说过,那可是真正的首脑啊——”
说完,沼地像之前做过的那样,解开了绷带,把里面包裹着的恶魔之手亮了出来。然后脱下了运动服外套,身上仅穿着一件短装恤衫。
原来如此。
只见薄薄的恤衫之下——真的是地狱一般的形态。
怎么看都是恶魔。
看起来就像是恶心的——或者说是恶搞的蜡像雕塑。
看她这样子,皮肤之下的内脏,肯定也有一部分变成恶魔了吧。
虽然她说过自己收集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部分,但是现在看来,说不定她的一半以上,已经变成恶魔了。
变成了这样还要继续收集恶魔的部分,这与其说是收藏家的执着,不如说是有着强迫症的偏执狂的所作所为了。
也许其实一开始,收集恶魔的部分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意思——现在的沼地,根本就是对恶魔言听计从,按照恶魔的意愿在收集恶魔而已吧。
所谓恶魔的左右手这种说法,最适合她了。
跟恶魔待久了,就会变成恶魔。
虽然沼地说她自己没有那么脆弱——但是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不脆弱的人。
如果有人跟你说,你可以实现愿望,怎么可能会有人去拒绝实现?
如果真有这种人,那么他或她肯定已经不是人了——一定是另一种层次的概念。
是神,或者是恶魔。
“我们不要像之前那次比赛那样只是随便过过招了。持久战对于我来说太有利了——这样可就没有‘赢了’的感觉了。”
“怎么了?太有利你不喜欢?”
“并不是我不喜欢有利条件,只是怕过一会被你缠着说这说那罢了。”
“是吗……那就达么办吧。我们就用你我都擅长的一记定胜负好了。”
“一记定胜负?”
“我进攻,你防守,一对一,一局决胜。要是我一下子进球了,那就是我赢,要是你能够完美的防守,让我进不了球的话,那就是你赢——如果从作为我的原点的短跑的角度来说的话,这相当于五十米短跑,如果用作为你的原点的足球来说的话,这就是射十二码。”
“……这个……”
沼地露出了一副小心计算的样子,但是想完之后,却冒出一句:
“这对我来说不是太有利了么?”
果然不愧是“毒药沼地”。
看来她对自己十分有把握。
但是,我也一样有把握。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我觉得这个条件对我不利的话,是不会提出来的。”
“是吗……如果大家都觉得对自己有利,那就没有问题了。那么我们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吧。我也不忍心过多的阻碍现在的正选球员们进来练习。”
“我说啊,沼地。”
“什么?”
“你就没想过要升天么?”
我向着已经移动到赛场内发球线内的沼地问道。
在开始胜负之前,这是我不得不提出的问题——可是。
可是沼地却回应了一声——
“咦?”
“那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的身体出现了恶魔化所以才这么比喻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说不上高明啊。如果是恶魔的话,不是应该用召唤来形容么?什么升天之类的,把我说得跟幽灵似的。对了,别说这个了,神原选手,能不能借我鞋子?不用篮球鞋,普通的体育馆用的鞋子就好了。仔细一想,赤裸着脚的话要赢你还是很有难度啊。”
“……明白了。我想更衣室里应该有别人的备品的,你去借来先用着吧。”
我这样回应她的同时——脸上露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由于我立刻就背过脸去了,所以脸上不管是什么表情,她都不可能看到——但是,我的后背,我的肩膀,我的全身都在颤抖这件事,也许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明白了。更衣室是在这边吧?”
说着,沼地离开了刚才站着的发球线,走向更衣室——在她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我整个人无力地蹲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实在太出乎我意料了。
沼地蜡花——她竟然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幽灵。
也不晓得自己是收集不幸的怪异。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自杀的事了。
“这种事……有可能发生么?”
不,有可能的吧。
仔细一想的话,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死掉的幽灵什么的,在以前听到的故事里不是经常出现么?
我只不过是因为去年经历了太多,感觉变得迟钝了而已——不知何时,我竟然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怪异的存在。
不是这样的。
大半的人,并不是这样的。
所以——就算有很多人没法接受自己其实已经属于死后的世界这种脱离实际的想法,也并不奇怪。
这种事也无法去做什么统计数据,但或许,无法接受的人还占大多数。
不管是谁。
都不会愿意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更为重要的事,他们也不愿意去相信吧。
虽然沼地是个看上去什么都无所谓,喜欢说一些看破红尘的话,心理素质似乎很不错——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她是那种能够接受自己死亡的人。
她并没有说谎。
她是真的相信自己是用发下来的保险金周游全国,收集不幸——通过用这种想法,来解释所有的事实。
所以,根本不必提升不升天的问题。
她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集着不幸,收集着恶魔的部分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正在要做的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啊。”
已经不是高难度选项的问题了,眼前的情况比那更严重。
我现在开始要做的事情,是要告诉我以前的宿敌,其实你已经死了——如果是在电影里面的话,这种台词也许听起来很帅气,但是放在现实中的话,就只是显得残酷而已吧。
可是,我还是要做。
这残酷的事,还是要做的。
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能撒手不管——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做了。
作为结果,我能够让彷徨在尘世中的幽灵,沉迷于没有建设性的行为中的幽灵,有着两个可以用病态来形容的兴趣的幽灵——在这个世界得到解脱。这样的行为,也许有点类似做好事。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让自己抱着轻松的心情。
绝对不可以。
就像沼地通过收集不幸,从结果上来说帮到不少人一样——好的结果,根本就无法充当免罪符。
善意和正义只是一种意志,不可能是其他——我并不是想要救她。
只是。
有一天也许我会变得跟她一样——没错。
因为我看不下去。
我只是想要让她消失。
“作为曾经的宿敌,我想要亲手引导她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就算我不做,总有人会这么做的吧。
就像找沼地倾诉的高中生们的烦恼,也总有一天会被时间解决一样——就算我放着沼地不管,总有一天,也许会是忍野,也许会是贝木,也许会是其他的某个人,总会有人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自己亲手来做。
我想要做。
我不会说这是非做不可的事,这跟义务感什么的无关——没错,如果硬要追根究底的话,说不定其实是更为单纯的理由。
我只是想让沼地——
让这个女人——败在我的手上。
我只是想确认那家伙她——
她不是我。
我想确信这一点。
“久等了。那我们开始吧。”
从更衣室回来的沼地,左右穿着不同的球鞋——其中一边貌似是男生穿的球鞋。既然配
合恶魔的脚来找鞋子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让人感到不平衡的不单只是借来的这双球鞋。
眼前的少女身上充满了不对称的感觉。
不自然。
不安定。
所以。我觉得不能放着她不管的理由,我还能找到好几个,只要想一想一定还可以找到很多很多——但是这个时候,我决定只要其中一个就可以了。
没错。
我想要跟这家伙一决高下。
一向不善于争斗的我,却有了这种想法。
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我想跟她来一个对决。
不管用什么语言,都不足以解释我要亲手让沼地升天的的必要性——我没有什么要对这家伙说的。
只能够通过这次比赛来让她了解。
沼地再次站到了发球线上,我在她面前,一边轻轻拍着球,一边故意慢慢地走过去。
我所走的每一步,都仿佛牵动着某些不可挽回的东西,但是此刻的我已经不能后退。
我站到沼地的正面,弯下腰,把球抱在胸前。
“真是不可思议啊。初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把我们当作是一对宿敌。但是仔细想起来,神原选手,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跟你对阵呢。”
“?是吗?我觉得我们应该是打过很多次对手赛的吧?”
“虽然是打过练习赛和友谊赛之类,但是正式比赛我们一次也没有打过吧?跟日伞都是有交过锋——而且还有过好几次……所谓的缘分还真是不可思议啊。不过,淘汰赛的话,有这种情形也不奇怪。”
“真是意外……我总觉得初中时代都是在跟你的交锋中度过的呢。……也许我们之间的差异不只是截然相反的打法,应该在其他很多事情上,也感觉到不少的差异了吧。”
“不过,一毕业就已经把我忘了吧?因为你的脑袋里,就只有战场原前辈吧。”
“的确,像你这种人,我早就忘记了。”
我很直接地说道。
语气尽量显得辛辣。
我想通过这种不留情面的字句,来抹消自己心中那小小的迷惘和明显的不自在。
“可是我想起来了。”
“…………”
“今天的事情也是,我应该也会很快忘掉,然后总有一天又会想起吧。——我说啊,沼地,‘与其因什么都不做而后悔,不如做了之后再来后悔’这句话,你是怎么看的?”
“我觉得这是丧家之犬的吠叫而已。”
沼地断言道。
“当然是后悔什么都不做会比较好。”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会说做了之后再来后悔比较好的人,是根本不知道‘做了之后才后悔’是什么滋味、没有责任感的局外人才会说的话。”
但是,我继续说道。
同时定定地看着沼地的眼睛。
“可是——最好的是,做了也不后悔。”
砰。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开始进攻了。
正确来说,是正要开始进攻。
但是那一瞬间,沼地紧紧挡着我的去路,制止了我的动作——结果我的行动只停留连预备动作也称不上的痉挛一般的水平上,这一来一去一个回合,正式宣告比赛开始了。
只能说果然不愧是沼地。
同时,我也终于体会到,五天前的一对一,只不过是耍着玩而已——最多只能算是练习赛或者友谊赛性质的比赛。
但这次是来正式的了。
不,比正式比赛更动真格。
恶魔的力量也会充分发挥出来——这就是沼地蜡花的烂泥防守术的真正实力。
恶魔般的防守。
“唔……”
当然,我本来也没有轻视她的实力,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反应,就只有呻吟,别无其他了。
没错。
沼地让我无从下手。
这让我感觉到她那“封跳墙沼地”的绰号其实只不过反映了她的一半实力而已——她不但让我无法跃起,甚至让我连呻吟都做不到。
带球、射球,都不行。
她紧贴着我,这种阻拦方式已经不能单纯地称之为防守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描述是“胶布”。
就像有粘性的胶布紧紧贴在皮肤上似的——如果硬要把它剥下来,越是挣扎,就会越无法挽回。
沼地不发一言。
这也是当然的。比赛中能说什么?——她也是认真看待这场比赛的。那执念深得足以让她死后还化作幽灵留在这里。
而倾注全力的防守,更是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我不同,她这次下的赌注可是致命的——不对!
我也是有不能失去的东西的。
要是没能在这里赢她的话,我一定会失去——真正地失去自我。
对于像任由你这种家伙摆布的人生,我是敬谢不敏的。
在我刚才的一声呻吟过后,我们之间就再没声音交流,但却让我觉得,我们正在进行深层次的对话。
不管怎么说,我和沼地,都是彻彻底底的体育派么——果然我还是喜欢篮球。
不管对手是谁。
就算是跟我讨厌的人,就算是跟无法互相理解的人,就算是跟已经死了的人——我也能通过篮球,跟她进行交流。
“呼……”
我把体内的氧气一呼而出,我往与球篮相反的方向移了两步——虽说是不能动,但是那仅限于往球篮方向的行动,毕竟一个人是不可能作出360度全方位防守的,所以沼地并没能够阻止我的行动。也许与其说是没能阻止,不如说是她懒得理会吧——她只是没紧跟着贴上来而已。
离开这么远的距离,我是不可能直接射篮的。虽然我不会说自己完全没有射三分球的水平,但是能够得分的可能性可是直线下跌。
而且,光是靠侥幸来赢,也没什么意义。
我不能夸耀说自己是靠仅有50%的成功率的进攻来赢得这场比赛的。
我可是在跟人一决高下。
而我的对手,是我曾经的宿敌——不对!
是现在的宿敌!
——你打算怎么做?
只见那个宿敌正用视线向我发问——已经持球走了两步的我,不可能再有什么动作了。这是开始学习打篮球的人最初就必须记住的规矩,三步犯规。
就算对方是浪迹全日本的怪异,因为三步犯规而赢了这场比赛的话,恐怕也会觉得不爽吧。
所以如果我真的那么执着于与沼地来场真正比赛的话,我就必须用合符原则的进攻来突破她的防御。
但是个中的难度,我已经很彻底地领教到了。老实说,要带球突破沼地的防守,人类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我并没有向神祈求的打算,也没有向恶魔许愿的意思。
就算不拜托那些家伙,我也有可以委托的同伴嘛。
沼地。
你很强。
高一的时候,就算是看完全国区的选手之后,我也觉得没有人能够做出这么严密的防御。
虽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她借用了恶魔的力量——但是就算减去这一部分影响。你的实力也是在日本数一数二的。
所以,当你的腿受伤的时候,一定觉得很绝望吧?你对于自己所失去的东西的重要性,会感到多么的不可承受啊。可是,那时你真正感到绝望的,我觉得应该不是腿伤这一点。
如果我直接问出口的话,你一定会否定吧。
不管如何,要突破烂泥式防守是很困难的——但是,这是仅限于只有我一个人的力量的时候。
不要忘了。
只有一个人,是不可能玩篮球的。
“呼……”
虽然没有人来计时,但是我在快到五秒时限的时候猛然把球扔了出去。
是纯粹碰运气的射球么?
不对。只有这个,我是不会干的。
我是在传球。
将军。
要想带球穿过毒药沼地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有人帮我运球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是,谁会来帮我?谁会接这个球?
明明是一对一的胜负,我究竟在向谁传球?——这其实很显而易见。这是一场一对一的胜负,所以能够帮我传球的人,场上只有一个。
没错。
就是沼地蜡花。
“——!?”
如果发觉一个高速飞过来的篮球正在接近自己的话,不管是人类也好恶魔也好。肯定双手都会第一时间反射性地作出反应。
那就是接住球。
我在确认她接球之前,已经开始了疾跑——因为我相信她一定会给我接住这个球。
宿敌有时候比朋友更可信。
比朋友更像同伴。
所以我们才会把这样的人称之为宿敌。
讨厌这个人。
憎恨这个人。
可是,也认同这个人。
我全力飞速跑过沼地的身边——当然,这瞬间便一手拍下她手上接着的篮球。
抢球。
这次跟刚才相反,由于沼地拿着篮球,
所以动作稍微变得迟钝了——我就像事先排练过的舞蹈一般,迅速穿过她的身边。
然后用我最习惯的那只脚准备起跳。
我用双手紧紧抓着前一瞬间抢回来的篮球——然后向着球篮一跃而起。
我不会依靠侥幸取胜。
我要堂堂正正的赢。
所以——我要用这双手,亲自把球投入球篮。
不是依靠侥幸——而是凭我的实力!
“——!?”
但是这一瞬间,我却不禁发出一声惊叫——因为超乎我所有预料方案的事情发生了。
在我和球篮之间,忽然闪出来一只手。
那是沼地的手。
被我突破之后,她十分敏捷地做出了正确的反应——立刻调整姿势,再次进入防守状态。
她迅速地做出了挡篮板的动作。
但是,不可能——“封跳墙沼地”,是不可能挡得住我的!
虽然说她缓慢的动作是卖点听上去似乎很神秘,但是欠缺敏捷性这一点可是致命的缺点。作为防守如此优秀的沼地,作为进攻方的时候却只是个平庸的选手,原因就在这里——也就是说,她欠缺的是果断的判断力。
擅于拖延时间以使对方的攻击超时的耐性,也不能不说是因为她的个性问题——我之所以在一对一的对阵中把球传给作为敌方的她,也是因为认为她反应的时间会比一般人稍长。
而我的估计也没有错,应该没有错,但是没想到她却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一瞬间回过神来调整动作——
是因为身体中有了恶魔的部分么?
本来不可能做到的反应,恶魔的手脚使之成为了可能么?
应该是这样吧。
但是也许有点出入。
因为,沼地伸出来阻拦我投篮的,不是左手,而是右手——
“我不想输——”
其实她应该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吧。她也不可能还有多余精力说话。
所以其实我不是靠耳朵听到这句话的。
是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传进我心中的。
“——不想输!”
“我也是!”
策略和技术什么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适用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把球绕过沼地的右手,往球篮里面直扔过去。
穿过球篮的篮球落地,跟以复杂的姿势撞在一起的我跟沼地倒地,几乎是同一瞬间的事。
差点我就整个人倒在沼地身上了,不过临时用两手撑起作缓冲,才避免了这一点。
不过这样一来,看上去就像是我把沼地推倒在地上一样了——就像是之前沼地伸手阻挡我的那个动作,我们互换身份重现了一样,不同的只是之前是站着的,而这次是倒在了地上。
脸的位置的话,嗯,比那个时候要近一点。
我和沼地听着篮球在体育馆中不断弹跳的声音,紧隔着数厘米的距离互相凝视着对方。
互相凝视。
“……唔!”
“呵呵。”
“哈哈——哈哈哈——”
“呵呵——喂喂——”
沼地像是看了什么搞笑的东西似的笑个不停——而我也在笑——
我们都没有动。
“在我拿到篮球的一刹那,就应该算是我赢了吧?”
“既然你没能一直拿着球,那就不算了。”
“我有拿着啊。”
“是吗?那么就用不着追过来了啊。虽然你竟然追过来让我感到很吃惊。”
“你不是说扣篮是不符合规则的么?”
“但是这场比赛我一定要赢嘛。”
“……就连队友,都很少传球给我的,没想到作为敌方的你,竟然把球传给我了。”
“…………”
“真是不错啊。是啊,我都忘了。不,应该说是从来不知道。篮球,原来是一项团队活动啊——”
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一点,我就已经退出这项运动了——
沼地说着,闭上了眼睛。
我还以为她在等我吻上去,不过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说不定会让我们产生奇怪的念头,所以我双手用力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轻轻跳了几下,确认倒下的时候没有受伤,由于扣篮时的姿势相当的勉强,所以一些轻微的撞伤是难免的了。
“哈——”
沼地依然睡在地上,张开双臂把身体摆成大字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表情好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件大事一样。
虽然由我来说的话有点奇怪——而且用在这个时候也让我有点难为情,但却是一个很恰当的比喻——
就像是附在身上的鬼终于走了,终于恢复了自我一般。
是吗。
这家伙——原来是个这么可爱的女生啊。
我不禁有一点点后悔,早知道刚才就直接吻上去了。
“这就是战败的感觉么。我总觉得,自己终于第一次正式尝到了败下阵的滋味了。”
“正式?”
“因为以前在我的人生中,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输在什么手上啊,真是莫名其妙——真是的。别因为考试就埋头复习功课啦,快点回到赛场上吧,神原选手。除了社团活动之外,不是还有很多地方能够发挥你的实力么?你还在原地踏步干什么?不对,以你的情况来说——是应该说收起双手比较贴切吧。人生可是没有后悔药卖的哦。”
“……这个还真不想被你说呢。”
我说着,抬头看着体育馆的天花板。
其实我并不是要看什么,只是单纯的在做头部运动,以确认脖子痛不痛而已。
“但是,一想到这是‘恶魔大人’给我的宝贵建议,我就没法生气了。”
然后我把视线移回沼地的脸上。
“要不要我也赠你一句?我说啊,沼地——”
但是我的视线的另一端,却空无一人。
但是却不是空无一物。
只见刚才沼地躺着的地方,有几个像是干燥了的猴子木乃伊似的部分,仿佛是摆在解剖室里展示的标本似的,并排放在那里。
非常准确地摆成了人形。
“……切,明明平时做事不紧不慢的,撤退起来还真是有够快的啊。”
我不觉得悲伤,也不觉得惊讶。
只是恍然大悟地明白了。
结果,那家伙还是在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情况下,消失了么。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生。
这是一句充满了真实感情的话。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输在什么手上啊,真是莫名其妙——可是,在最后的最后,她却终于尝到了被人打败的滋味。
我终于让她战败沙场了。
“不过……其实我自己也没想过真的能赢这场比赛呢。”
既然沼地消失了,那就代表过一会有大批的运动社团的学生会过来了。
我迅速地把球场上摆着的木乃伊放进原来带来的袋子里。虽然我这粗鲁的动作要是被作为收藏家的沼地看到的话,她一定会抱怨,但是现在不是去想那哕嗦的收藏迷会怎么说的时候。
“也许你很憧憬团队作战……但是在擅于团队合作的我看来,一个人能够抵挡五个进攻的敌人的你那种打法,也很令我憧憬啊……”
从不在意别人的意见,也也不忌讳别人的目光,总是表现得自由自在的你,是我一直憧憬的对象。
人总是憧憬跟自己不同的存在。
总是希望变成自己以外的人,总是想要自己没有的部分。
不同的外表,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环境。
善人总是憧憬恶人,而恶人总是想成为善人。
只要是别人身上的东西,哪怕那只是不幸,也会希望得到,这就是人。——没错。
沼地消失了,在拿到她所收集的所有收藏品时,我也终于发现了。
没错。
我并不是讨厌沼地。
“我是——羡慕她。”
认识到这一点,我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毕业了。
从某种事物中毕业了。
032
这该说是尾声呢,还是这次的结局?
不。或者说是结尾会比较恰当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所谓正义的动机,往往只是对恶的妒忌。而恶的动机,很多都是由于对善的反感。老人对年轻人恶言批判,是因为对年轻的嫉妒,而小孩子忤逆大人。第一的原因还是由于对惊讶的妒忌。在生产线上的下属希望有一天能够把上司踩在脚下,而在桌前埋头苦干的上司则怀念自己作为下属、没有沉重责任压在身上的时代。穷人做梦也想成为有钱人,但是有钱入却追求穷人的自由。单身的人想要结婚,一旦有了家庭,却肯定会后悔放弃单身贵族的权利。所以总的来说,骏河,对你来说,也跟以上的情形差不多吧?”
母亲那从上压下的口吻,最近我已经习惯了,但是这晚的梦如果说跟平时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对于这样的母亲,我竟然出
言顶撞了。
“不是的,妈妈。”
我说道。
啊,对了,我在母亲面前,还从来没有这么大胆的表达过自己的意见呢。我终于想起了这一点。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距离。
但是,我却想用那样的态度来对她——其中应该有敬意,也有害怕吧。
不管如何,都不是应该对母亲用的口吻。
但是我却一直坚持。
现在要改变已经太迟了。
“这次,其实只是很单纯的跟很久没见的人见了面,然后玩得很开心而已。”
母亲失笑般地看着我,看我没有再往下说,也许就认为我只是在逞强吧。
不过,随便她了。
虽然跟厌母情结无关,但女儿和母亲的对立。对决都是理所当然的——只要想到这样的机会总会到来的话,不管是梦里也好幻听也好,我都没必要去顺从她。
虽然贝木喜欢我的母亲,但是我没必要跟他有同样的意见——那家伙也说过,不管是谁喜欢某个人,我也没理由附和着去喜欢。
而且,要我感谢把那种吓人的东西留给我的母亲,也有点难度吧——不过,这样不是一句半句能够解释得通的事情。
总有一天,我会打从心底里感谢母亲。
总有一天,会理解她的心情。
但那不可能是现在,也不可能是不久的将来会做的——必须是我已经超越了母亲,或者至少跟她平起平坐的时候,我才能理解她。
“做不了解药,那就做毒药吧。否则你就只是一般的水而已——不过那孩子,就算说是既不是解药也不是毒药的水,也起码算是泥水啊。那么你呢,骏河?”
“不知道……说是浑水的话如何?”
“真是个冷笑话。”
我也有同感。
所以我——只是个无趣的人。
“那么,妈妈,再见了。”
“嗯,再见。”
然后,我醒了。
或者说,是被人吵醒了。
而且,吵醒我的人不是爷爷或者奶奶,竟然是阿良良木前辈。
“咦?咦?为什么阿良良木前辈会在我的枕头边!?该、该不会!”
“肯定不是你想的那种。”
好像是他过来的时候,奶奶叫他“直接进房间,帮我把骏河叫醒”,结果他就通行无阻的来了。
这算是什么防范意识啊。
“几乎裸睡的你还学人谈什么防范意识?……该怎么说呢,我对看到裸体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可以凭这个抓你进法庭了……”
“看到我妹妹的还能兴奋点。”
“这算二重审判了?”
“我有两个妹妹嘛。算是三重吧?”
“什么时候会让你有机会看到妹妹的裸体啊?”
“例如我给她们脱衣服的时候。”
“我看连审判都可以免了,直接行刑得了。”
“哦呀。好了,快点收拾吧。”
我就这样被他拉了起来。
今天是星期六,本来应该是要上学的,但是我却睡到了中午——所以即使被他吵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跟沼地的比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是比连续跑上一晚还要辛苦,所以只不过这样子睡个觉就能起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肌肉酸痛……也有一些,但是最重要的是心灵上的疲倦,所以说是身心俱损也不奇怪。
既然这样,让我再休息一会也是情有可原的啊——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难得阿良良木前辈来帮我收拾房间,我总不能把他赶回去。
这个周六的打扫活动,是之前约定好的——老实说,如果到了这个周末我还没能搞定沼地的事情的话,本来是打算找阿良良木前辈商量的。
算是买了个保险吧。
虽然这是我软弱的表现,但是这个保险实际上又能让我坚强多少?
“不过,不见一阵子,你又把房间弄得这么乱了。”
“嗯,我就是这样子的嘛。”
“干嘛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样子的话像之前那样一个月打扫两次根本不顶用啊。”
“不不,我打算这次是最后一次受阿良良木前辈你照顾的呢。”
“是吗?”
我换过衣服,然后开始跟他一起打扫房间。——以前阿良良木前辈来帮我打扫的时候,为了不妨碍他,我都是站在走廊上等他来做的,但是今天我却主动帮他做了。
不过也不能说是帮他做。毕竟这是我的房间,参与打扫是理所当然的。
在打扫的时候,我把新学期开始之后发生的很多事都跟阿良良木前辈说了——到了这个时候,我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之后这样子说出来,会发觉其实当初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我还是希望说给阿良良木前辈听。
“是吗。看来你很努力啊。而且——很痛苦吧。”
这是阿良良木前辈的感想。
“不……其实也不是那么痛苦啦。”
“肯定是的。你向来对自己都要求得太严格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要是我的话,做到一半就会扔开不管了。”
“我可是照着阿良良木前辈你的做法做而已哦?”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把我美化太多了。——比起我,你可是要厉害得多。”
阿良良木前辈看上去似乎说的不是客套话,而是打从心里这么觉得。
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是阿良良木前辈的话,一定能够更加完满地解决这件事。
“……对了,阿良良木前辈。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嗯?”
“我从沼地那里拿回来的恶魔的木乃伊,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能不能请阿良良木前辈收下它?”
“这个倒是没问题,不过我该怎么做?”
“我想可以给忍当零食。”
“啊……这样啊。这种处理可是绝无后患啊。但是那个不是很有文化价值的东西么?”
“谁叫它落到我的手上呢,算它倒霉。”
算它倒霉。
虽然也可以卖给贝木,但是那样做的话不知道会被他用到什么地方去。
那么,拿来当小女孩的营养剂,算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吧。
作为恶魔的下场,也算是合适了。
“别人的不幸总是甜的么。我倒不是很理解这句话。竟然把他人的不幸拿来炫耀,光是听到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嗯,阿良良木前辈的话应该会这么想吧。因为没什么人,会比阿良良木前辈更不幸了。”
“笨蛋,我不是说了,我比任何人都幸福吗?”
“说了说了。不过阿良良木前辈的话,会怎么做?例如某个东西能够实现你所有愿望的话,你会许什么愿?”
“这个嘛,怎么说呢。我觉得我的愿望太多了,都不知道怎么决定。”
“嗯……一般人都是这样的。”
所谓的愿望,就是这样的。
因为太多,所以无从选择。
而且也不应选择。
在选择的同时——那就不是愿望,而是变成强烈的意志了。
这样一来就会伤到自己。
会伤到别人。
强烈的意志就是一把刀,这个一定要清楚认识才行。
这不是能够简单地、或者说是幼稚地——像是把愿望挂在许愿树上,又或者跟圣诞老人要礼物一样,随便选择就可以的。
三个愿望,已经算是多了。
应该选择的,肯定不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愿望——应该是别的。没错。
例如生存方式。
例如人生。
例如道路——应该是这种东西。
“勉强要说的话,那就是要是火怜不是我妹妹就好了……”
“别选这个啦!”
“不对,要是不是我妹妹的话,就没有了那种味道了啊。或者说,虽然是妹妹,但是不是亲生的……可是不是亲生的妹妹的话,总觉得有种钻法律空子的感觉,罪恶感挥之不去啊。那我还是希望她是我堂堂正正的妹妹好了。嗯,那么不如干脆点,没错,让法律改变一下吧……”
“火怜她……没事吧?”
听见我这么问,阿良良木前辈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起来,这不由得让我更加担心了。
“你在担心什么?火怜当然没事啊。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人的人生今后到底会变成怎么样?
比起担心,更多的是不安。
不过——只是愿望的话。那是他的自由啦。
别说三个,再多也行。
“话说——”
阿良良木前辈说道。虽然他的态度看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开玩笑,但是肯定不是那样。不管怎样。他转换了话题。
“愿望什么的,能不能实现其实无所谓啦。愿望应该是靠自己去实现的,所以即使无法成真,拥有愿望这件事本身,也许就已
经有它自己的价值了。”
“拥有愿望——本身就有价值?”
“没错。能不能得到是另外一回事,但是知道自己是个想要什么的人,也是很重要的。想要什么,想变成怎样,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不知道的话,就会很容易迷失方向。”
“……那个人就是为了这样,才把‘猴子的手’留给我的么?”
“那个人?啊,是说你的母亲么?嗯……不,这个就不好说了。父母想的事情,一般孩子是理解不了的啦。”
阿良良木前辈很感慨地说道。
也许是想起了父母给自己买的车子了吧——之前我也听说过,其实阿良良木前辈跟父母的关系并不是太好。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关于这件事我也打算问。
唔……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觉得那个人从来没把我当孩子来看待过——但是没想到,那个人一直都当我是女儿,一直都疼爱着我。
……不过这个是我的愿望而已吧。
从把不需要的东西从我的房间里清理出去这种打扫开始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今天的计划终于算是完成了一半了。在跟祖父母一起喝完茶之后。我在收拾好的房间中央铺上了报纸,在脖子上缠上了毛巾,然后阿良良木前辈站在我身后,开始帮我剪头发。
“真的没问题么?”
“嗯,帮我剪得清爽点。”
后半段的计划,是昨天晚上才决定的,之前并没有跟阿良良木前辈说过……阿良良木前辈一边卡擦卡擦地挥动着剪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觉得现在的发型比较适合你啦。”
“嗯,我也满喜欢的,但是不太适合运动呢。”
“哎呀呀,帮女孩子剪头发,你已经是第三个了。”
“你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啊?”
“所以呢,我剪得还是满熟练的,但是你难道就没有常去的发廊之类的吗?”
“有啊。”
我说道。
“但是我希望阿良良木前辈帮我剪。”
“为什么?”
“也算是一次决断吧。”
哦。阿良良木前辈点了点头。
虽然也许他其实并没有明白,但是完全不寻根问底的做法让我好过很多。
“对了,阿良良木前辈,下次能不能用车子载我一程?”
“这个没问题,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扫扫沼地的墓。”
“啊……那么,我先让月火去查查具体在什么地方。”
“嗯。……虽然我也有想过继承沼地的遗志,把剩下的恶魔的部分收集起来,但我想这种想法应该不会付诸实现了。”
“这就行了,你没必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土台、恶魔什么的,四分五裂到找不着,是最安全的……那么,我开始剪了哦。”
阿良良木前辈宣言到——然后开始挽起我的头发。
“…………”
沼地蜡花。
她把自己的人生比作花絮而不是故事本身——她也许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更像是完成职责后登场的演员制作特辑。那么也许对于她来说,收集恶魔的部分这种行为就像是隐居后的一种兴趣吧。
我没觉得我有帮到她。
更不能说救了她。
虽然也未必不能说是把她从不好的嗜好之中解救了出来,但是这种没犯谁没惹谁的兴趣,谁又能否定呢。
我不是她父母,别人有什么兴趣什么的,我也没资格否定。
所以我意识到的,只有我阻碍了她的兴致这一点——而且从她帮我把左手恢复原状这一点来看,我真是个不知感恩的人。
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也只能为她祈祷了。
我只能祈祷我跟沼地的一决胜负——跟我的初次对决,能够给她带来一丝乐趣。
只能向神祈祷,向恶魔许愿了。
虽然作为人类的时候,最后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但至少作为怪异,在最后她过得很快乐——我只能这样祈愿。
我希望她之所以阴魂不散,是因为跟神原骏河我一决高下的夙愿至死未能实现的缘故。
她不是为了想跟恶魔玩才留下的。
而是为了想跟我玩。
她留在这里三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如果说今后我会努力打篮球,连她的份一起努力,那么这个故事就能有个很美丽的结局了,但是这种厚脸皮的说话,我实在是说不出来。
我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我想学习她的韧性,因为我身上并没有她那种死后仍然追求兴趣的强韧和粘性。
这么说来,今天还没有确认报纸上的新闻。不过算了,一天,两天,或者三天,不确认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也可以从此熟睡了吧。
责备自己并不等于反省。
也不是内疚或者自罚。
内疚或者自罚,都不属于惩罚。
因为,就算是染上坏习惯,然后一边回顾自己的行为,一边自省的同时——人,还是总有一天要向前看的。
相遇与离别。
换座位,或者换班级。
不断的学习,不断的毕业,然后,我就会变成大人。
得到,失去,经历之后,又再忘却——未来的我,将会由此形成。
我一定会忘记现在的心情的。
所以我不会着眼于过去或者未来,我只会努力生存于现在。
不对。
我希望生存于现在。
阿良良木前辈手上拿着的剪刀,终于开始接触我的头发了。
卡擦一声。
我感觉到像是一阵身体被割到似的痛楚,但是这种痛楚,并不是我想要的。
也不是我想要的经历。
“神原,如果知道了你这次所做的事,很多人会横加指点吧。有人会觉得你这次做得对,也有人会觉得你这次做错了。但是,事实不是那么回事。不管谁说什么,你都没有必要在意。因为你做的事没有对错可言。”
阿良良木前辈一边小心地帮我把头发对齐,一点点地剪一边说道。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仔细一想也许还是第一次。
“你只不过是经历了青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