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说,嗯,就是这样。
「哇啊啊啊啊啊!?」
「快跑快跑快跑要被吃掉了!?」
「哎呀,我们小命不保啰……!」
听见来自身后的轰然巨响,手拿棍棒及长剑的战士在密林里拼命逃窜。
他追在轻快跳跃的白兔猎兵身后,一面关心跑在旁边哭哭啼啼的圣女。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满脑子都是近似迁怒的想法,死都不肯回头。不能回头。
从上空罩下的,是死亡的影子。
如同低吼的声音并非风声,是杀意的咆哮。
大气充斥黏腻的腥臭味,也不是他满身大汗导致的。
「GYAAAAAAAAAAOSSSSSSS!!!!」
而是因为双臂长着巨大双翼的怪鸟般的掠食者,正在攻击他们。
──哪个白痴说飞龙Wyvern是半吊子的龙的!
好吧,这个说法是没错。
尽管强度跟龙确实有一些差距,若原型的强度是一百,差了点也不可能弱到哪去。
何况他们只比新手冒险者多长了几根毛plusone而已!
真不想把最近学到一点皮毛的算术用在这种地方……
「喂、喂,怎么办!?」
青梅竹马气喘吁吁,带哭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哀号。
用分不清是振翅还滑翔的姿势飞行的巨影,跟在地上奔跑的他们,速度差距显而易见。
虽然有茂密的枝叶遮住上方保护他们,也撑不了太久。
「我哪知道……!」
除了逃跑外别无他法。正面迎敌也不可能赢。但要往哪里逃?
年轻的棍棒剑士绞尽脑汁,但他知道自己本来就没多聪明。
能够逆转战况的好主意,哪有那么容易想出来。
跑在前方的白兔猎兵愁眉苦脸地转过头,仿佛在向他求助。
兽人原本就是敏捷却缺乏耐力的种族。
尤其是兔人,只要有摄取食物就能灵活行动,却不适合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持续奔跑。
「我、我快累死了……!」
「啧,该死的Gygax!」
「啊,你小心遭报──哇啊!?」
看到白色兔脚突然绊到,少年立刻抓住她的腰带把她拎起来,扛在肩上。
「哇」、「啊」之类的尖叫声,以及比想像中更有重量更柔软的肉的触感,事到如今一律无视。
──别小看农家三男的体力!
他吐出一口气,然后灵机一动,瞪大眼睛。
趴在他肩上挣扎的少女,那对长耳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对了,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跟在他旁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青梅竹马一起,于下水道。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因此处境十分艰困。现在也一样。明明有三个人。
──三个人?
「啊。」
这个瞬间,少年牢牢抓住闪过脑海的那道光。
「对了,耳朵!」
「唔咦!?」
「我们来的时候不是有看到河川吗!水声!你有没有听见!?在哪个方向!听得出来吗!?」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命令意义不明,白兔猎兵却理解他的意图。
她愣了一下,沉吟着竖耳倾听,手伸向右方。
「大概是那边……!」
「好……!」
那就决定了。他用剩下那只空着的手牵住至高神圣女,向前狂奔。
青梅竹马的手比想像中还小,正在发抖──也先抛诸脑后。
「河川……然、然后呢……!?」
瞧她面无血色、声音微弱的模样,若是平常,他八成会嘲笑她,然而──
「总、总之,要努力,想办法……逃掉……!」
想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八成不会跟她差到哪去,少年露出僵硬的笑容。
过没多久,视野变得开阔,推测是因为穿过森林了。
映入眼帘的是河川──不,称之为谷川应该较为贴切。
夹在狭窄的陡峭悬崖间的细长河流。
平常他会吓得杵在原地,完全不会有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的念头。何况是在冒险途中。
「GYAAAAAAAAAAOSSSSSSS!!!!」
但事态刻不容缓。森林的屏障消失,飞龙直线逼近。
「来了,来了啦!?」
白兔猎兵大声尖叫,推测是因为她被扛在肩上,能清楚看见上空。
「死了也别生气喔!?」
「我会生气!」至高神圣女干脆地怒吼。「我会在神明面前骂你一顿!」
意思是她愿意跟随自己啰。棍棒剑士将她回握自己的那双手,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
然后跳跃。
带着青梅竹马的少女和同队的少女──一口气跳下悬崖。
没有丝毫飘浮感,取而代之的是全身被大地的力量抓住,拽往下方的坠落感。
耳边呼啸的风声,两位少女──加上自己──发出的悲鸣,都让人满脑子混乱。
年轻战士抱紧两人,以手环住她们的头部,至少要避免她们撞上悬崖。
不过逐渐逼近的水面又令他心生畏惧,他短暂闭上眼睛,接着别开目光。
他转头硬是望向上空,差点被伸进悬崖的龙嘴咬到。
不甘心地咬了好几下空气的飞龙逐渐远去,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看你那么大只就知道你进不来,比黑虫Roach还不如活该啦!
假如飞龙会读心,这句谩骂想必会彻底触怒它。
不过,听见它因为猎物逃走,气得在悬崖上咆哮的声音,至少年轻战士挺痛快的。
想着想着,巨大的水声传入耳中──
仿佛被冰块砸到的疼痛及寒意,轻易夺走他的意识。
§
「我想这大概是第三次对付他们了,哥布林果然很弱……!」
「GBBOR!?」
他用破胸丸Chest Buster二世的刀刃挡下短剑,再举起灭虫者Roach Killer二世一挥,击碎小鬼的头盖骨。
大脑被打烂的软烂触感令人不快,他无法习惯。这种感觉跟捏烂虫子又不太一样。
洞窟的地板带有水气,但不像下水道那么湿。可以踩稳。
棍棒剑士用长靴踢散土,将自己的武器拿到手边。
棍棒与剑的二刀流──二刀流?──起初也被人说过很奇怪,不过他现在已经习惯了。
──还有几只?
「大概剩五、六只!别大意喔……!」
果断的指示从身旁传来。是背部紧贴在石壁上面的至高神圣女。
她单手拿着天秤剑,另一只手拎着四角形的提灯Lantern,仔细戒备周遭。
以往他们都是两个人组队,所以无时无刻都得绷紧神经,她也没空休息。
毕竟他们的远距离攻击手段,只有一个至高神赐予的神迹。
再加上那是杀手锏。当时并不是能随便使用的法术资源Resource。
──没错,当时。
「哎呀,这点程度总会有办法处理的。」
白兔猎兵的语气极其悠闲,跟在洞窟里剿灭小鬼的情况形成强烈反差。
但她的手正在忙碌地转动弩弓的把手,拉紧弓弦。
没错,跟在下水道除鼠比起来,影响最大的是她的存在。
无论是戒备周遭、担任前卫──还是使用弩弓的技术!
踩住弩弓,转动把手拉紧弓弦,将弩箭Bolt架在弦上,就得花掉一步棋的时间。
然而,只要争取到那一步棋的时间,射击时就能不必担心残弹量,跟法术不同!
『没有啦,箭也不是免费的。射得太开心到时就没钱吃饭啰。』
虽然白兔猎兵曾经晃着长耳,腼腆地笑着说。
「嘿咻!」
弩箭伴随劈开木柴的声音射出,远远射穿战场后方的小鬼。
喉咙长出一支箭的小鬼向后倒下,滚了一圈后就不动了。
「GGOROGB!!」
「GROB!GOOROGB!!」
哥布林们大声嚷嚷,气势十足,也许是觉得还有办法取胜。
或者是发现除了从正面突围外,别无他选。
面对眼前的敌人时,容易疏忽其他地方,但有至高神的圣女帮忙提醒。
「后面还有一波……!」
「等一下!弦很重……!」
白兔猎兵艰辛地拉紧与娇小身躯不相衬的大弩的弓弦。
她一脚踩在上面,转动手把。得花不少时间。
──既然如此,帮她争取时间就是我的职责……!
「我来!」
他大声呐喊,向前一步。手掌被汗水濡湿,戴着金属护额的脑袋及眼皮都沉甸甸的。
可是,剑和棍棒用绳子系在手腕上。周围的情况有同伴帮他注意。
所以,他专注在自己的任务上,先在
上前的同时直直刺出左手的棍棒。
「GOOBGG!?」
「喝啊!!」
然后立刻拿右手的剑往喉咙被砸烂、嘶声哀号的哥布林砍下去,给予致命一击。
他低下头以免眼睛被血喷到,用护额挡住。
本来不管是除虫还除鼠,飞溅的体液都会让他避之唯恐不及,不过──
──这也是所谓的经验吗?
「GORB!GOBBGB!!」
「噢……!?」
现在可不是东想西想的时候。小鬼无视死去的同伴,拿着短剑扑过来。
他来不及用武器防御,剑刃贯穿左手简陋的护手,刺进肉中。
「好、痛!?」
「GORRGBB!!」
比起肉被刺到的疼痛,更多的是惊讶,导致他不小心放开手中的棍棒,幸好有用绳子系住。
不过得先处理这只小鬼。棍棒剑士的手用力一甩,摆脱得意地嘲笑他的小鬼。
「唔,这家伙……!」
「我要上了!」
「GOBGB!?」
这时,一支弩箭Bolt立刻伴随「啪!」的发射声射来。
刺进小鬼眼窝的那支箭直达脑干,不费吹灰之力结束他的一生。
棍棒剑士踹倒眼前的尸体,撞上后面的小鬼,吓得他们呻吟着倒退。
「抱歉,帮我撑一下……!」
「交给我呗!」
背着弩弓的白兔猎兵长耳一晃,手拿开山刀冲向前。
如果队伍里只有他们两个,就不能这样了。少年将刺进手臂的短剑拔出来扔掉。
「欸,没事吧!?」
青梅竹马跑过来关心他,神情紧绷,他摇摇头。
「不知道……!好恐怖,我不敢看……!」
「现在还讲这种话!?」
她将提灯放在地上,俐落地拆下他的护手,检查伤势。
幸好剑尖只有贯穿护手,稍微刺进手臂。出血量也很少。
「呃,我帮你涂药避免化脓,再缠上绷带……按住伤口止血!」
「喔、喔……!」
伤口不大的话,用力按住即可止血。大概是神明的庇护。
出外冒险前,还不知道这种方法的他,乖乖听从青梅竹马的指示。
比起刺伤,绷带勒紧带来的疼痛反而更加剧烈,至高神圣女却完全没有控制力道。
「有没有毒……!?」
「不知道……!」经她这么一问,他皱起眉头。「只能先喝一下……」
尽管两人都不想增加开销,在这边搞到不能动就得不偿失了。
他瞄向前线,白兔猎兵正尖叫着挥舞开山刀,对付数只哥布林。
──杀了几只,还剩几只……!?
搞不清楚。少年急忙拿出装解毒剂Antidote的瓶子,一口气喝光。
「恶,好苦……!好,那我回去了!」
「后面我帮你注意,小心点!」
至高神圣女拍了下他的背,棍棒剑士双手握住武器,于洞窟内奔跑。
「久等了!」他呐喊,白兔猎兵用带哭腔的声音回答「好慢喔!」。
仔细一看,胸口有伤的小鬼倒在她脚边,她身上也有许多小伤。
白色兔毛血迹斑斑,再加上喘得很厉害。看得出她消耗了不少体力。
「GOROGBB!」
「GBBGB!GORGBB!!」
毕竟敌人有两只小鬼,也就是说直到刚才,她都还处于以一敌三的状态。
何况小鬼们眼中充满欲望,毫不掩饰下流的感情。
那丑恶的脑内,八成在想着要如何蹂躏白兔少女,践踏她的尊严。
对于待在后方的至高神圣女,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白兔猎兵是直接面对他们。
暴露在敌人的欲望下,她无疑会感到恐惧。少年明白这一点,板起脸来。
──我得把战况看得更清楚再下达指示……!
要是她有个闪失,现在肯定已经被小鬼压在地上。
他在心中为自己逼白兔猎兵维持战线一事反省,放声呐喊「换我来!」飞奔而出。
「你到后面让她帮忙看看!搞不好中毒了!」
「呜咿!?知、知道了……!」
看到她换位Switch的动作如此轻盈,不愧是兔人。
棍棒剑士从蜷起身子滚到后方的她上面跳过去,直接攻击小鬼。
单手剑及棍棒与两只小鬼生锈的武器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GOORG……!!」
「BGGGBGORG!!」
「混、帐……!」
若能在这时华丽地讲出「我要代替她回敬你们!」这句台词,还挺帅气的,然而事与愿违。
尽管他努力站稳,试图用一只手将跟自己短兵相接Bind的小鬼推回去,敌人可是有两只。
小鬼那甚至带有腐臭味的呼吸近在身旁。以及骇人的体臭。
单论力气是棍棒战士占压倒性的优势,但不能松懈。不能随便露出破绽。
「……东西!」
然而,棍棒剑士也没正式学过剑术。
他没有想太多,一口气挥下双手的武器,让小鬼们的武器往上弹。
「GROGB!?」
「GOOBBGG!!」
两只哥布林瞬间踉跄了一下。眼中闪过卑劣的光芒。
只要趁他们其中之一──当然不是自己──被杀的时候冲上去,就能干掉这家伙!
事实上,这个想法没错。
「喝啊!」
「GOROOGOG!?」
棍棒剑士拿棍棒砸向运气较差的那只小鬼,挥剑了结他的性命。
比较幸运的另一只立刻咆哮着扑上前──
「锐兔Vorpal Rabbit的一咬足以致命!」
脸颊上贴着膏药的白兔猎兵,怀着脸颊被割伤的怒火射出一箭,耗尽小鬼渺小的运气。
棍棒剑士给予叫都没叫一声就倒下来的哥布林最后一击,为战斗划下句点。
回过神时,小鬼的尸体散落各处,于洞窟内回荡的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结束了吗?」
至高神圣女咕哝道,他回答「大概」,环视周遭。
黑暗中,没办法连岩石后面及洞窟深处都看见。但他没感觉到生物的气息。
「大概……」他重复一遍,没自信地接着说:「结束了。」
「呜呜呜……累、累死我哩……」
白兔猎兵以分不清她到底是男是女的邋遢姿势,瘫坐在地上。
「辛苦了。」至高神圣女笑着把水袋递给她,她双手接过,喝起水来。
兔族兽人只要补充食物即可持续行动,在饥饿状态下则会动弹不得。
「我记得还有烤饼干吧。反正等等就要回去,你可以拿出来吃。」
棍棒剑士也拿出自己的水袋,喝着掺水的葡萄酒,白兔猎兵「太棒了!」大声欢呼。
「哎呀,我肚子超饿的……!」
烤得硬邦邦的烤饼干,是常用的冒险干粮。
白兔猎兵喜孜孜地从行囊中拿出烤饼干,大口咬下。
看见她吃得脸颊都鼓起来的模样,棍棒剑士一直觉得真的很像在喂兔子。
「嘿,吃这么快饼干屑都掉下来了,还会噎到喔?」
「不会啦,不会啦……!」
真是的──至高神圣女扬起嘴角,帮白兔猎兵拿下沾到脸上的饼干屑。
棍棒剑士见状,收起自己的武器,确认同伴的状态,重新下达结论。
──嗯,哥布林……果然很弱。
跟之前在雪山战斗过的吸血鬼和雪男根本不能比。
毕竟如果只是这点规模的巢穴,他们三个就能解决。
加上过去那场捍卫镇外牧场的大战──对少年来说无疑是大战!──这是第三次了。
与小鬼战斗,与其他怪物战斗,他得出的结论依然不变。
「好,休息一下,等等去洞窟深处看看吧。没其他小鬼的话就回去。」
「嗯。」至高神圣女点头。「村里的人应该也很关心结果。」
这是典型的──或者说是定型的委托。
村子附近出现小鬼。好像在山里面筑巢了。能否帮忙处理一下。
冒险者杀进巢穴,战斗,杀敌,结束。
没有传闻中的乡巴佬──大型哥布林,也没有施法者或俘虏。
「感觉像最近才从其他地方过来筑巢的。」
吃了东西恢复精神的白兔猎兵,抖着鼻子发表感想。
「虽然大部分的剿灭哥布林委托都是这样。」
「换成每天都在剿灭哥布林的奇怪冒险者,大概又不一样了。」
听见至高神圣女这句话,三人相视而笑。
没错,极其平凡的剿灭哥布林,就只是这点程度的委托。
他们三个仔细潜入洞窟深处,确认这个事实,意气风发地离开洞窟。
尽管报
酬不怎么样,他们确实拿出了成果,还会受到村民的感谢。
感觉不错。他承认自己现在心情飘飘然的。可是,他不认为这有什么错。
离开昏暗的洞窟,仰望有点西斜的耀眼太阳及蓝天,眯起眼睛。
剩下只要穿过树林下山,回到村庄即可。
冒险到此结束──不。
「嗯?」
「咦?」
「唔咦?」
正当他们踏出一步,足以覆盖全员的巨大影子罩在地上。
「GYAAAAAAAAAAOSSSSSSS!!!!」
──冒险尚未结束。
§
又冷又暖的奇妙感觉,促使他清醒过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思考迟缓,鼻子及喉间有股分不清是鲜血气味还是滋味的东西。
小时候的记忆忽然浮现脑海。
有个朋友从树上摔下来撞到头。他笑着说没有大碍,过没多久就流鼻血去世了。
他没发现自己脑内的血管破裂了。
自己会不会也落得同样的下场?棍棒剑士隐隐感到不安及恐惧,坐起上半身。
「唔,喔、喔……?」
酒醉般的──他只有在很久以前的宴会上喝过酒──晕眩感瞬间袭来。
他急忙伸手撑住身体,碰到潮湿的岩石。侧耳倾听,火焰燃烧的劈啪声和潺潺水声传入耳中。
──洞窟里面,吗?
他眨了好几下眼,驱散扰乱视野及思绪的迷雾。
不久后,习惯黑暗的视野中,率先浮现微微摇晃的橙色篝火。
火焰上罩着用帐篷布做成的临时棚子,巧妙地将烟引向洞窟外。
──不然会窒息。
他心不在焉地想,吐出一口气。仔细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脱下来了。
虽说身下铺着毛毯,这样难怪会冷──又温暖。
──我躺在洞窟的地上。没看到衣服。意思是,她们俩没事吗?
终于变得清晰的思绪,最先想到的是要确认两人现在的状况,这时──
「嗨,你醒啦!」
轻快的声音响彻洞窟,仿佛能透过语气看见对方喜悦的表情。
「万岁!」火光照亮了举起双手欢呼,描绘出柔和曲线的轮廓。
于头上晃动的长耳及长着柔毛的圆润臀部──是白兔猎兵。
健康的雪白肌肤上,除了参杂白色与褐色的体毛外,看起来什么都没穿。
不,覆盖住双手及身体重要部位的毛皮,反而让柔软的肉更加显眼。
「哇、哇……!?」
棍棒剑士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液──希望她不要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也是无可奈何。
001
他最后一次看见女性的身体,是在跟至高神圣女单独旅行的途中,露宿郊外时隐约看见的。
而且只是在跟要换衣服的她隔着一段距离的情况下,不小心看见一些而已。
当然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虽然他确实会良心不安。
「桦树皮湿掉了也能拿来烧,幸好我有带在身上。」
正因如此,面带笑容、毫无戒心地跳来跳去的白兔猎兵,实在让他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怎么会这样?怎么做才好?思考停滞就是指这种情况。
假如他的脖子在这个瞬间被咬一下,棍棒剑士八成会轻易飞往因果地平的另一端。
「喂!」
不过,救兵近在身旁。
解开头发,裹着毛毯的青梅竹马,脸颊变得比火焰还红,怒吼道。
「身体……衣服!衣服……!」
「咦?──啊,哇……呜哇……!?」
白兔猎兵瞬间愣住,意识到她这句话的意思,尖叫一声。
她抱住身体缩起来,立刻蹲下。
「不、不要看……讨厌……好、好害羞。因为村里男生很少……」
她说她没想那么多。听见兔人腔调很重的辩解,少年点点头。
「喔、喔……嗯、嗯……抱、抱歉……对不起……」
兔人猎兵以如同小动物的动作用毯子罩住身体,他也跟着拿起毛毯。
他从头将身体整个盖住,调整坐姿,自己的脸肯定也红得不输给两位女性。
幸好在场的人都没有夜视能力,包含自己在内。没办法连身体细部都看见,对大家都好。
「……欸。」
至高神圣女隔着毛毯轻戳他的侧腹,仿佛看穿了他愧疚的想法。
「你别胡思乱想喔……」
「才、才没有……!」
不能怪他语气这么慌张。
她的身体近在身旁,对少年来说也挺煎熬的。
偷偷瞄向旁边,平常绑起来的长发披散下来,带有水气,散发淡淡的甘甜香味。
他心想──她成为一名女性了。
小时候,在村里的河边玩水时,她的身体跟自己明明没有太大的差别。
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进入至高神的神殿后?还是从跟他一起踏上旅程的时候?挑战雪山的时候?
泛红的脸颊以下的部位,因为披着毛毯的关系看不见,但还是能从隆起的部位窥见轮廓。
足够让他从之前在她换衣服时看见的裸体,想像出身体的全貌──
──……不是啦……!
棍棒剑士拼命抑制住想撞破头的冲动。
身为一名男性,被两位有好感的妙龄女子包围,不可能没有感觉。
偶尔会听说毫无感觉、若无其事的英雄事迹,他却认为绝对是骗人的。
可是在这种时候会踏出一步,讲得出贴心话的人──那才是英雄。
万一全是自己自我感觉良好的误会,或者是用错方法缓和气氛,他会因此丧命。
即使没有那么夸张,不想被她们俩讨厌的心情,比想博取两人好感的心情更加强烈。
虽然年纪尚轻的少年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是爱面子、倾慕还是欲望。
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对那名银等级的长枪手产生敬意。
能在这种时候不害两人蒙羞,在正面意义上让她们羞红脸的行动Role,自己根本办不到。
──那个人真的很厉害……
「那、个……总之……总之。」
他在口干舌燥的状态下,重新思考该说的话。
「你们没事吧?」
感觉得到近在身旁的至高神圣女,以及坐在篝火旁的白兔猎兵点了下头。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们掉进河里。然后,小哥你昏倒了……」
「我们两个把你搬进洞窟,脱掉衣服生火烘干……等你醒来。」
──我还以为你死掉了。
圣女咕哝道,语带哭腔──应该要感谢她吧。
少年轻声道谢,回应他的是抽鼻子的声音。他微微扬起嘴角。
「那那头龙呢……」
「……竖起耳朵专心听就知道哩。」
白兔猎兵嘴上这么说,长耳却折了起来。他很快就知道原因。
──ooooossssss………………
有如吹过地狱谷底的怨灵呻吟声,是那只飞龙的咆哮。
「在、在埋伏我们吗……!」
棍棒剑士这次真的抱住了头,把头埋进毛毯。
§
「……龙会喷火对吧。」
「……听说还有会喷毒、喷酸、喷水、喷雷的。」
「……不晓得飞龙会不会喷火。」
「……搞不好还有会喷毒、喷酸、喷水、喷雷的。」
「不知道……!一头雾水啊……!」
洞窟外有飞龙。他们是三名新手冒险者。怎么想都没胜算。
很遗憾,我们的冒险将到此结束。棍棒剑士脑中甚至浮现这句话。
他裹着毛毯哀号,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情急之下的方案。
「它在洞窟外面的意思是,飞龙不会又跑进悬崖底下对吧。」
「应该跟我们有一段距离……」
「那、那,洞窟深处会不会通往其他地方……!?」
「是有河流没错,但就我看来,那边不太可能过得去。」
完全无路可逃。
老实说,棍棒剑士觉得就算自己放弃一切缩在地上嚎啕大哭,是不是也能得到谅解?
这样做当然无法改善现状。因为本来就无计可施了。
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八成会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裹着毛毯啜泣。
他想起被母亲责备时,逃进树洞里的怀念回忆。
虽然就算躲进树洞,最后还是被大剌剌地走过来的母亲拖出去。
他打从心底不能接受。现在也一样。
──结果,状况完全没变。
如此狼狈的模样,令他忍不住有点想笑。这时,白兔猎兵抖了下身子。
「肚子饿了……」
那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十分沮丧的自言自语。
棍棒剑士望向白兔猎兵,她一副讲错话的态度捂住嘴巴
。
白兔猎兵睁大眼睛不停摇头,肚子却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兔人少女脸红到让人心生怜悯,在毯子里缩得愈来愈小。
「真是……」
坐在棍棒剑士旁边的至高神圣女无奈地说。
她叫白兔猎兵等一下,拿起挂在岩石上晾干的自己的包袱。
然后取出用布包着的面包。烤得硬邦邦的面包,是常用的干粮。
「……拿去吃吧。不过有点湿掉了。」
「呃,可是……」
白兔猎兵看着至高神圣女递给她的硬面包,嗅了下味道,摇摇头。
「……不晓得要在这里面待到什么时候……」
「不吃会死掉吧?那就吃呀。」
「……好。」
看到她双手接过食物嚼起来,至高神圣女点头说道「很好」。
接着又重新裹好毛毯,坐回棍棒剑士旁边。
注意力一放在她身上,感觉连细微的呼吸声都会害他心跳加快,因此他咬紧牙关。
「……干么?你也肚子饿?」
她把脸埋在毯子里,抬起视线瞄向棍棒剑士。
语气一如往常,像在调侃他似的,声音却软弱无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呃,我在想事情。」棍棒剑士老实地接着说。「之后再吃。」
「是吗……」
讲完这句话,青梅竹马便闭上嘴巴。白兔猎兵则愧疚地吃着面包。
──既然如此,我要冷静下来思考。
空气中混杂着洞窟里分不清是霉味或苔藓味的气味、烟雾,以及两位少女身上的香味,棍棒剑士将其吸入肺部,吐气。
他之所以还没表现出幼稚的一面,全是多亏她们待在身边。
大家都还没哭。自己最先哭出来,未免太难堪了。
──我可不想丢脸。
虽然他完全分不清那是出于爱面子、责任感,抑或是在意气用事──
「…………啊。」
忽然,他发现他们早该死了。
──倘若那只飞龙像呕吐一样,朝洞穴吐出火还是毒之类的恐怖东西……
不就能在他们逃进洞窟的瞬间一网打尽了?
何必浪费时间在入口埋伏。
──不对,是因为这样会吃不到我们吗?
因为它进不了洞窟。我们死在里面的话吃不到。所以它在等我们出去。
那它会趁我们以为它不会喷火,跑出洞窟的时候喷火啰?
──不,这样的话,我们在外面逃或掉进河里时,它就该这么做了。
意思是,那家伙不会喷火。照理说。相信它不会喷火吧。会的话反正注定是死路一条。
──那就是爪、牙、尾了。
该小心的是这三个。只要想办法应付这些攻击就行──
「……对不起。」
「咦?」
棍棒剑士没发现自己发出十分错愕的声音。
至高神圣女突如其来的嘀咕声是什么意思,他完全无法理解。
「……派不上用场。」
「呃……什么东西?」
他打从心底不明白,才开口回问,结果这似乎严重刺激到她的情绪。
她抬起脸瞪过来,眼角在火光的照耀下亮起微弱光芒。
「我啦!」
「干么这样说?」
尽管如此,棍棒剑士依然听不懂青梅竹马在说什么。
但他也不觉得可以放着她不管。
他──忍住害羞之情──转身直盯着她。
你不讲清楚,我哪知道。
「因为……」她碎碎念道。
「神只有赐予我一次神迹……我又不知道什么方便的知识……」
而且。她又嘟囔了一句,眯眼噘起嘴巴。
「……你刚才看的是她。」
「这跟那没关系吧……!?」
他们并未特地压低音量。用长耳听见这段对话的白兔猎兵,「呣哟」发出奇妙的声音。
棍棒剑士及至高神圣女互看一眼,相视而笑。
总觉得自己这么严肃有点好笑。
「啊呜呜呜呜……」
长长的兔耳折了起来,大概是觉得他们在笑自己害羞的模样。
棍棒剑士「抱歉抱歉」向她道歉,然后吐出一大口气。
「呃,那个,我不太懂啦。不过重点不在强弱,或是派不派得上用场吧。」
没错,理应如此。
他诚心觉得哪有人会光凭这些条件挑选同伴。
当然,有时或许会遇到「那里很危险,不能带你去」的情况。
也会有因为每位成员的长处短处不同,必须分头行动的时候。
不过,那应该不代表对方派不上用场或不是同伴。
「所以,总之……嗯。」
少年仰望黑漆漆的洞顶,思考该对两位少女讲什么。
没有答案。取而代之的是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怪物的低吼声。
既然如此,要做什么显而易见。
「……先想办法搞定那家伙,回去吧。」
嗯。两位少女点头,就此定案。
§
无论何时都得先检查装备及手牌。这是他在下水道学到的冒险铁则。
「武器跟防具都在吧。虽然湿掉了。」
「你那个用绳子系住的棍棒跟剑,要不要擦一下免得生锈?」
「啊,我有带油喔。还有松脂那些的。」
「那油借我一下……为什么要带松脂?」
「把箭头黏在箭上、跟油混在一起涂在弦上、用在毒箭上。」
原来如此。棍棒剑士点头。毒。毒啊。至高神圣女探出身子。
「欸,你有带毒吗?」
「有是有。」白兔猎兵表示肯定。「但我不觉得乌头毒对飞龙会管用。」
「这样啊。」
圣女失望地垂下头。
她要不是本来就不抱期待,不然就是迅速切换好心情了,晃着头发一口气抬起脸。
「先把装备检查一遍再上吧!」
「好。」棍棒剑士点头。「剑、棍棒,没问题。你们的天秤剑和弩弓也都在吧?」
「还有投石索Sling。武器要好好带在身上。对不对?」
「对啊──」
至高神圣女和白兔猎兵看着对方,咧嘴一笑。
棍棒剑士有点被排挤的感觉,点头回应「那就好」。
「衣服跟防具挂在那边晾干对吧?」
「是我们晾的。」
「我知道。那……药水呢?」
「掉进河里时摔破了,被河喝得一干二净。」
白兔猎兵无奈地晃着长耳摇头。
药水很贵耶。棍棒剑士板起脸。至高神圣女想必也一样。
其他冒险者在做什么呢?回去后问问看吧。回得去的话。
「瓶子的碎片怎么处理?」
「先从包袱里倒出来。」
语毕,他想了一下,补充道:
「别丢掉,整理在一起。」
「好喔。」
取舍固然重要,现在他们需要任何帮助。
之后也可能后悔「早知道当时不要丢掉瓶子的碎片」。
不管要不要丢,他们无法离开这座洞窟,所以待在洞窟内的期间,把碎片扔在哪都一样就是了。
「还有几天份的粮食和……冒险者套件吗?」
「出门时别忘记带。」
至高神圣女说出同期的少女,也可以说是同期最有成就的人的女神官,像祈祷似地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就算不论她所在的是银等级的团队Party,她的成长也极为显着。
前阵子在雪山的活跃,这三个人也亲眼见证过。
可以理解她终于从钢铁升上了蓝宝石。
至高神圣女喃喃说道「得加油才行」,俐落地着手检查冒险者套件。
「我看看,钩绳、钉子、白粉笔……火把受潮,不能用了……」
「其他人说这个很重要,所以我也有买,可是没什么机会用哩。」
白兔猎兵拍拍挂在篝火旁边的包袱咕哝道。
对于耐力不足的她来说,应该不会想带多余的行李。
他以前也有过同样的想法。棍棒剑士笑了。因为,碍手碍脚的行李看起来就很逊。
「但带在身上总有机会用到吧。所以……那个……现在要怎么办?」
话题又绕回原点。
棍棒剑士也知道,那不是能用剑或棍棒应战的敌人。
如果自己跟重战士一样能挥舞大刀,就另当别论了──不,那也是魔法武器吗?
总有一天,迟早会的。他边想边将注意力放在当下的问题上。
「那家伙不是靠气味追过来的吧。」
「视力也没鹰或鸢那么好。」
白兔猎兵嗅着气味回答。论野兽她最了解。
「那等到晚上偷偷出去呢?」
「龙有夜盲症?」至高神圣女皱眉。「不可能吧。」
三人讨论了一段时间,结论是果然很难隐密行动。
再说,如果鬼鬼祟祟就能逃掉,掉进河里的时候就甩得掉它了。
至少必须做好与其交战的觉悟。这是残酷的现实。
「神明的神迹呢?飞龙飞到天上也射得中吗?」
「应该……可以。」
听见青梅竹马的疑问,至高神圣女陷入沉思,谨慎回答。
「不过速度太快大概就射不中。就算射中也只有一发,可能没办法打倒……」
「那弩弓如何?」
「飞太高就射不中啰。」
白兔猎兵举起长满白色绒毛的手,比出高度回答。
「我觉得没问题啦,可是就算射中也会被龙鳞弹开。」
举手投降。她俏皮地耸肩摇头,这个动作是她的本性吧。
呣。棍棒战士抱着胳膊,为不习惯思考的作战计划烦恼,直接将想到的主意说出来。
「弄破翅膀让它不能飞、砍断尾巴让它动作变迟钝、揍它的头让它晕过去……」
「不可能吧。」
「有难度。」
我想也是。棍棒剑士叹气。无论要采用哪个方案,对于刚脱离新手阶段的他们来说都太过困难。
哎,这点小事显而易见。
他们不是长枪手也不是重战士,更不是那位小鬼杀手。
实力及装备都不足。现在只能尽己所能。
三人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肚子饿了就吃硬面包,补充水分,听见来自洞窟入口的咆哮声,他们皱起眉头。
不晓得过了多久,三人勉强想出一个像作战计划的东西。
那当然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一步,或是天才的策略。
是将临时想到的主意拼凑而成,谁听了都会失笑的计划。
「骰出双六就赢了。」
「然后对方又骰出两个一。」
「不行的话,就大家一起被吃掉啰。」
那就算了。那也不错。三人看着彼此轻笑。
到时他们八成会嚎啕大哭,恐惧不已,显得狼狈不堪。
可是,他们想尽最大的努力试试看。
因为这样肯定远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
到头来,它只是在迁怒。
对那只飞龙而言,区区三个两条腿的小人根本无足轻重。
简单地说,连拿来塞牙缝都不够。四处追捕他们,反而会让肚子更饿吧。
不过。
它因为极为不快的事情被赶出栖息地,心情正差的时候,有三只小虫晃到面前。
除了踩烂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就算那些家伙一边嚷嚷一边逃窜,岂有放过他们的理由?
至少飞龙没有。
跳进河里的那几个人逃进洞窟后,飞龙守在洞口的正前方。
若这座洞窟还有其他入口,在这边等就太蠢了,幸好飞龙知道没这回事。
既然如此,之后就是愉快的埋伏时间。
只是一味等待固然烦躁,不过这种时候还挺令人兴奋的。
逃进里面的那几个小鬼,肯定怕得不得了,惊慌失措,迟早会冲出来。
没有比那无助又悲壮的表情,更能满足邪龙的东西。
飞龙、翼龙虽然不如真正的龙,在这方面两者都一样。
那只飞龙打算一直等待洞窟内的猎物出来,即使要耗费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也无妨。
接着,它想到那些人无法活那么久,「哎呀糟糕」吼了一声。
要是他们死在里面,该如何把尸体搬出来?
怀着雀跃的心情思考这些事,实在很愉快。
「唔、哇、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
正因如此,飞龙不会放过这瞬间。
一只人类双手拿着武器,发出尖锐滑稽的叫声从洞窟里冲出来。
当事人应该是想营造出强烈的悲壮感,在飞龙眼中却难堪得让它想捧腹大笑。
「GYAAAAAAAAAAOSSSSSSS!!!!」
那我就如你所愿。
飞龙将长长的脖子朝向冲向自己的莽撞小鬼,张嘴露出利牙。
从头部一口咬下,咬个两、三次,留下手脚吞进肚子──
「尝尝兔村的一箭吧!!」
「OOOSOOS!?」
飞龙的咆哮没能吼出来。
因为一支来势汹汹的弩箭伴随破空声,射进它的喉咙。
当然,这点程度不可能对飞龙造成足以致命的伤害。
也就是说,跟喉咙被鱼刺刺到差不多。
因此,飞龙像要呕吐般咳了两、三下,从口中吐出带有腥味的气息。
──啧,耍什么小聪明!
「GYAAAAAAAAAAOSS!!!」
然后发出焦虑嘶哑的咆哮,拍动巨大双翼飞上空中。
它可不希望又有箭射进喉咙。
既然如此,干脆从上方扑过去,用爪子抓住他。
宛如狩猎野兔的老鹰。把他从空中扔下去也行。当场掐断他的脖子也行。
只要将力道控制在不至于当场送命,却又不可能得救的程度,应该也能为它的痛苦出一口气。
空中正是飞龙的领域。
看啊,把武器扛在双肩上冲过来的小鬼,以及拼命拉紧弓弦的小丫头,都无计可施。
它不会一口气杀掉他们。飞龙怀着残忍的想法,再度振翅──
「『司掌审判、执剑之君,天秤之人呀,显现万般神力』!!」
闪耀光芒的神鸣一击,来自比天空更高的天际。
于黑暗深处挥下的天秤剑,以伟大的至高神之名解放雷霆之剑。
白光从洞窟射向苍天之下,不偏不倚贯穿飞龙的眼睛,将它的视野抹成一片白色。
「──!?!?!?」
这次,飞龙发出了惨叫声。
它当然不会因此送命,也没有瞎掉。
飞龙眨了好几下眼,定睛凝视,好用模糊的视野捕捉可恨的敌人。
事已至此,非得给予他们更残忍的死亡它才能消气。
例如这个连在模糊的世界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站在最前面的小鬼。
只要当着两个小丫头的面将他四分五裂,她们一定会为刚才愚蠢的行为后悔。
「GYYYYYYYYYAAAAAAAAAAOSSSSSSSS!!!」
飞龙拍击翅膀,以维持在刚才一个不稳而降下来的高度,放声大吼威吓他们。
然而,冲向它的小鬼──冒险者并未止步。如同射出的箭。
他背上瞬间长出翅膀,不,是挂在他扛着的剑和棍棒上的布。
这时,飞龙终于想通了。小鬼挥下的不是武器,而是这个。
不过区区一块布又能如何?是想遮蔽它的视线吗?
在飞龙眼中,那怎么看都是不顾后果,自暴自弃的一步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它来不及闪躲,也用不着闪躲,任那块布盖在脸上。
下一刻──沉重的声音响彻四方,飞龙因双眼被刺中的剧痛而咆哮。
§
「成功了……!」
「别得意,快逃!」
棍棒剑士忍不住欢呼,至高神圣女提着裙摆从他身旁跑过去。
眼前明明有只试图将脸上的布扯下来,拼命挣扎的飞龙,她还真勇敢。
「要、要往哪里逃咧……!」
「哇,别丢下我……!」
接着轮到白兔猎兵追过他,棍棒剑士急忙追着两位少女,于河边奔跑。
棍棒及剑仍然挂在双手上。不擦掉上面的松脂就收不进刀鞘。
犹豫过后,他将系在两把武器上的绳子绑在腰带上。果然很方便。
「……可是,不过,很顺利耶!」
「对呀……!」
「哎呀,真的。」
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骗小孩用的单纯恶作剧。
将玻璃瓶碎片洒在涂了松脂、泥巴、乌头毒的帐篷上。
一旦黏住就很难拿掉,嘴巴也会被堵住,碎片会刺进眼睛,跟那只飞龙一样。
就算毒对龙不管用,眼睛被刺伤不可能不痛。
当然这仅仅是争取时间用的手段。白痴才会以为这样就能打倒飞龙,获得胜利。
帐篷没了,药水也浪费掉了,以剿灭哥布林的报酬来说亏大了。
在河边死命逃窜的模样十分狼狈,跑进森林时甚至开始喘气。
尽管如此,背后是愤怒的飞龙,不断逃跑的三人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愈来愈接近了!」
棍棒剑士莫名有股想呐喊的冲动,喘着气用最大的音量喊道。
跟他之间隔着白兔猎兵,有点落后的至高神圣女努力追上两人,大叫着回问:
「接近什么!?」
「总有一天,要去屠龙!」
那是离开乡下地方的村子时,不对,更久以前就藏在心里的愿望。
跟谁讲都会被笑、被看不起、被说没有自知之明,事实上也是这样。
不过,
看到没──少年心想。
离开村子,在下水道被老鼠和蟑螂追的我,跟飞龙打过了!
经历了一堆你们这些家伙一辈子都看不见的景象、做不到的事!
白兔少女为那渺小又微不足道,旁人听来只会觉得可笑的胜利宣言献上掌声。
「哇,好厉害……!」
听起来少了根筋,却又诚恳纯真的回应,导致少年的脸颊迅速泛红。
「啊,你连耳朵都红了。」背后传来青梅竹马明亮的笑声。「你在害羞什么啦!」
「才没有!」在他怒吼之时,怪物的咆哮从河边追来。
「不快一点的话,大家都会被吃掉哩……!」
晃着长耳的兔人跑到前方,将手伸向身后的两人,少年抓住她柔软的手。
「喂,你们跑太快了啦……!」
回头一看,青梅竹马的脸也一样红,拼命伸长手臂,牢牢握住兔人猎兵的手。
「……好,走啰!!」
离城镇很远,离梦想更远,背后的飞龙很近。
就算这样,成为冒险者的少年依然握紧重要的存在,踏着轻快的脚步持续奔跑。
他的──他们的冒险,尚未结束。